《偏路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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偏路行- 第1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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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拒绝别人,如此残酷的事情,薛适做不来。他咬着牙根,按下了接听键。
  耳畔,听不到秦霞往日的聒噪吵闹,只有一阵轻微的啜泣,很淡,却极尽悲伤。等了许久,才听秦霞开口,让薛适出门,二人见面单聊。唯唯诺诺的薛适,虽不情愿,却也还是答应了。
  时值金秋,天已渐凉。薛适仍穿一身短衣短裤,骑车来到了中学南边的商业区。
  天桥上,薛适站在正中,俯视着脚下过往的车辆。冷风吹过,他抬起头,见天空蒙着浓重的灰雾,阴沉得,就如同自己的心情一样。
  也不知薛适是中了什么邪,那天穿的,竟然是表姐的衣服。极其贴身的橙色体恤,将消瘦纤细的身体紧紧包覆。米色七分窄裤,绷住细瘦的双腿,粉嫩的坠饰,俏皮地耷拉在裤管两侧。
  身边川流不息的行人纷纷侧目,都用好奇鄙夷的目光,反复打量着薛适。他这才意识到自己穿错了衣服,只得回避众人的视线,压抑着心底的羞愧。
  其实薛适是极喜欢这一身装扮的,尤其是那件贴身上衣,好似能凸显出胸肌一般。然而,个人偏好却遭到了大众的讥笑。毫无自信的薛适,只得依照大众的标准,不断丢弃自我,不断迎合他人,到最后终不被取笑的那天,原本的自己,也已被丢弃得干干净净了。
  当下,薛适将胸口紧紧贴在天桥栏杆上,死命压低脑袋,四处扫视,遍寻秦霞的身影。
  即刻,秦霞在人群中赫然显立,她摇晃着壮硕的身躯,两只粗腿踩踏着阶梯,浩浩汤汤地压迫而来。
  薛适无辜地盯着那女泰山向自己慢慢逼近,只见秦霞脸色苍白,面容憔悴。再细看,才见她涂了一层极厚的脂粉,微风吹过,粉末都跟着飞扬而起。
  秦霞双眼通红,一语不发。她拉住薛适的手腕,向桥下的咖啡厅急步走去。
  走进咖啡厅,薛适映着那昏暗的黄光扫视一番,惊觉店内竟然没有其他客人。懒散的服务员趴在吧台内,对二人视若无睹。薛适仍被秦霞拽着手腕,好似拐带一般,被迫跟着对方,坐进了最为隐蔽的角落位置。
  秦霞坐在薛适对面,粗厚的手掌
  捂住双眼,哭诉着心底的委屈。她说,父母离婚后,她跟着母亲住,却连仅剩的母爱也不曾享受。母亲脾气暴躁,经常拳脚相加。身上有了淤青,她也只能对别人谎称,说那是练跆拳道时不慎留下的……
  薛适如同往昔一般,用温柔的眼神望着秦霞,作出一副假装聆听的样子。其实,他早已失了耐性,而且,也隐隐感到了一丝不安。
  秦霞止住哭诉。她勉强站起,从狭窄的空间内勉强挤出,继而走到薛适这边,紧紧贴着,坐在了他的身旁。
  薛适自觉地向角落挪去。秦霞却直逼薛适,温热的气息都打到了他的脸上。
  刹那,秦霞崩溃,健壮的手臂死死搂住了薛适的脖子,哭喊道:
  “我昨天晚上吃了三十几片安眠药!我以为我要死的时候,却看见了所有我认识的人!到最后,我看见了你!我临死前唯一想见到的人,就是你!”
  秦霞将额头贴在薛适的肩上,泣不成声。
  薛适只觉浑身都被冻僵一般,唯有胸口,被秦霞喷涌而出的眼泪鼻涕迅速打湿,温热粘腻。他抬起头,闭着眼睛,眉头紧皱,痛苦难耐地忍受着。
  少时,秦霞终于抬起头,睫毛膏已被哭花,鼻涕也流进了嘴里。
  而薛适,表情迅速融化,再次关切地盯着秦霞,眼中尽是同情与怜惜。
  秦霞忍住抽泣,表白道:
  “我喜欢你。”
  薛适的内脏像被炸开一般,眼前顿时发懵,只觉晕眩想吐。虽说这样的场景是早预料的,但没想到实际面对时,竟仍如此揪心难挨。薛适深知,这不是秦霞的错,而是他自己的错。
  薛适愣在那里,双目失焦,眼前秦霞那略带期盼的乞求样,也渐渐模糊起来。薛适突然有种冲动,想向秦霞坦白自己的性向,来摆脱这难堪无比的窘境。他张开嘴,那简单的一句话,呼之欲出,却仍是发不出声音。
  薛适的喉结不断颤抖,最后,仍是理智占了上风。他闭上眼,懦弱回应道:“你让我怎么接受你啊……”
  “你不用接受我!”秦霞大吼一声,眼泪再次决堤,整个人都贴到了薛适的身上。她哭喊道:“我已经做好自杀的准备了!你要好好去爱祝小芙!因为祝小芙也喜欢你!你就将她当作是我吧!我已经不能享受你的爱了……”
  秦霞的眼泪,反复坠落,狠狠砸在了薛适的裤子上……
  翌日课间时分,薛适被他人带至校园的天台中央,只见秦霞孤零零地坐在石墩上,无比落寞地望着远方。她那紧握的左手摆在大腿上,表露在外的手腕,划着几道浅薄的伤痕。
  自虐示弱,以博关爱。秦霞的这类行径,薛适也曾多次为之,是他再熟识不过的了。
  当下,他才更加明白,别人的伤痛,始终是别人的。只要人
  心依旧冷漠,那么关爱,就永远也博不到。
  薛适突然觉得累了,那一刻,脸上的伪装瞬时破碎。他冷笑一声,转身走掉,只将背影留给了秦霞。
  从那之后,薛适再也没见到过秦霞。
  起初一段时日,薛适还忐忑不安,一是怕秦霞带着怨念含恨而死,二是怕她再回到学校,闹出尴尬的境地。
  时间一长,秦霞被同学们渐渐淡忘,而薛适也终将她搁下,不愿再念起分毫了。
  秦霞是走了,却还有另一个麻烦,祝小芙。
  其实薛适曾多次听他人提起过,祝小芙对自己抱有好感,只是为了逃避,他总将流言当作笑话来听。然而,秦霞的最后一次哭嚎,终让薛适有了警觉,并对祝小芙垒起了厚厚的防壁。
  相较秦霞而言,祝小芙则含蓄得多。平日里与薛适聊天说笑,也不曾有丝毫破格的举动。
  许是因为毕业大限的临近,祝小芙也终就按捺不住了。
  周五放学时间,薛适见自己的笔袋不见了,于是回头找,果真是在祝小芙手里。
  笔袋拉锁上的两根塑料坠饰,是薛适自己绑上去的。祝小芙用纤细的手指玩弄着,她拉起其中一根,抬眼问道:“这个金牛,代表你?”
  薛适微笑,慢慢点头,等着对方的话茬。
  祝小芙捏起另一根,眉头略皱,苦笑问道:“这个射手,是谁呢?”
  薛适无奈地轻笑一声,将头撇过。面对同为金牛座的祝小芙,他不知如何应对。
  那另一根塑料坠饰,即是艾奥里斯的象征。
  艾奥里斯,本名何健,经过长达一年的线上接触,双方对彼此的兴趣爱好及生活环境都有了详尽的了解。
  不比当今网络环境的急功近利,那个时候,网恋刚刚流行,没有视频,也不求照片。仅仅凭借着曼妙莫测的文字,薛适与何健沉浸在各自的幻想和期望中,越陷越深,难以自拔。
  二人已做约定,待薛适中考结束,便立即相见。
  薛适的思绪飘然远走,体内满溢的欢欣期待,多少浮现在了脸上。
  祝小芙见状,握紧那根坠饰,继而酸涩地念了句:
  “金牛和射手不配哟……”
  薛适回过神,作势要抢回自己的笔袋。祝小芙却攥着坠饰,不肯松手。看似玩闹的二人,却真是在互相拉扯着。
  罢了,祝小芙顽皮地摊开掌心,坠饰猛然弹过,塑料弓箭瞬时戳上了薛适的脸颊。
  祝小芙坏笑一声,表情继而暗淡,不再说话了。
  翌日一早,薛勤胜破天荒地回到了静贤居,情绪还颇为高涨。他手里托着个棕色纸板盒,只是盒盖微微翘起,塑封的胶条已是被划开的了。
  走出迎接的薛适和傅雪萍,都盯着那盒子询问。薛勤胜扭过身子,躲过妻儿,故作神秘地说:“昨晚,有个女孩
  儿,在饭馆门口站了好久。海燕出去问她,她才说,把这盒子交给薛适。”
  正当薛适还在怀疑盒中所装之物是否为秦霞所下的巫毒诅咒时,只见父亲眯眼盯住自己,调侃道:“海燕说,那女孩儿很可爱喔。”
  薛适接过盒子,见封条破损,便皱起了眉头。
  薛勤胜搓着双手,不断给妻子使眼色,坏笑着开脱道:“是我先拆开的。我怕里面是炸弹,再炸着我儿子……”
  薛适掀开盒盖,见里面放着一只瓷质的白色招财猫,并附着一张对折的粉色信纸。薛适单单抽出信纸,见其上遍布的复杂折痕,便知是出自祝小芙之手。显然,偷看过后的父亲,是折不回去的了。
  摊开信纸,母亲探过脑袋企图窥视,却被薛适转身躲掉了。
  祝小芙那轻柔婉约的小字,怀念过去,寄愿未来。全文没有什么过于敏感的字眼,但若如父亲这般有心,则于处处都能嗅来暧昧的情愫。
  薛适捏起信纸两侧,如祝小芙往昔那般,折成一个花结,塞进了兜里。
  薛勤胜略带一丝惭愧,好奇地盯着儿子。
  薛适将纸盒递给了痴笑着的父亲,淡漠说了句:“把猫放店里吧……”
  薛勤胜双手接过,继而开始滔滔不绝地讲述自己年少时被女同学们暗恋追逐的老旧历史。薛适听厌了父亲无边无尽的炫耀,便站起身,向卧房走去。
  背后,父母仍在讨论,他们转过话锋,争执起了儿媳的甄选标准,继而,又幻想开来儿孙满堂的晚年生活。
  薛适走进卧室,将门关上,父母兴奋的热议声仍在耳边回荡,听得他阵阵心凉。
  薛适单手攥住裤兜,回想着冷漠的自己,却从未拒绝过祝小芙和秦霞的说笑打闹。果真是自己的伪善回应,引出了别人的误会遐想。
  这一个又一个假象,全是薛适无心而为。但假象都化作了烟雾弹,将父母炸得欣喜若狂,不亦乐乎。
  他不禁在想,是否今后的生活,注定了是要无止无休地造出许多烟雾弹,让父母始终活在迷幻的假象中,自欺自乐。
  也不知,烟雾该何时消散,父母该在何时醒来。
  也不知,父母是偏爱虚幻,还是喜欢那个真实,却又丑陋的孽子……
  


☆、相见恨晚

    二零零二年七月初,那一届的中考,终于结束了。又一拨无辜少年摆脱了束缚,对于即将到来的短暂放纵,兴奋异常。
  然而薛适激动的缘由,则与大家完全不同。他对何健的期盼与幻想,已积压了一年有余。相约见面的日期渐近,薛适只觉心中愈趋膨胀的亢奋,已然要将他的身体撑炸了。
  约见日前夕,薛适过于兴奋,几乎整夜没睡,他在床上翻来覆去地打滚,在寂静的深夜里,不时发出阵阵傻笑声。
  天刚蒙蒙亮,他便迫不及待地从床上爬起,将自己锁在卫生间内,反复梳洗。他对着镜子,面对脸上的零星痤疮,懊恼不堪,却又毫无办法,就那么焦虑地盯了许久。
  个把小时过后,薛适走出卫生间,仍没甚自信。约定时间已近,他无奈出门,搭车来到了八王坟北站。
  二人相约的见面地点,就在前方不远的广场中央。薛适站在原地,只觉膝盖微微打颤,他抬头,眯眼回避着猛烈的阳光,淡蓝色的天空没有一丝云彩。幻想中何健的伟岸形象又在眼前浮现,薛适深呼吸,抑制着因自卑而产生的恐惧,缓缓迈开了步伐。
  身边,尽是往来不息的陌路行人,薛适也不敢抬头看,只默默偷瞄着他们的神色,或是背影。
  想来,那一段路程,确是难以忘怀的。
  在苦涩的日子里,将自己全部的情念,都寄托在一个陌生人的身上。周围,是汹涌的人潮,而那个寄托,就隐匿其中,呼之欲出。幻想越久,期望也就越重。那股难以克制的兴奋充盈全身,将面对未知现实而应有的恐慌与担忧,驱散得一干二净。
  广场正中,站定着一个身影,在匆匆的人潮中,很是特别。那人的目光,穿透攒动的障碍,有如磁石,直直盯住了薛适的眼眸。
  强烈的感应,将薛适的双腿按在了原地。二人之间仍有一小段距离,薛适只是低着头,默默观察。
  那人穿着黑色的七分短裤,配一双黑色球鞋,腿毛根根纤细,却十分茂密,在那双粗壮的小腿上,覆了厚厚的一层。
  对方迈开步伐,缓步靠近。他在薛适面前站定,微笑问道:“薛适?”
  薛适羞涩万分,微微点了点头。
  何健憨笑起来,腼腆说道:“我一眼就认出你了。”
  薛适慢慢抬起头,惊觉声称一米七五的对方,竟比自己还略矮一些。幻想终被现实颠覆,薛适体内翻涌的热浪迅速冷却,都顺着脚底,消散殆尽。
  何健领着薛适,走进了广场一侧的快餐店。店内没有其他客人,二人坐在橱窗前,偶见沉默,略显尴尬。
  何健自是激动许多,他不停发问,关切着薛适的各方状况。薛适只是低着头,用极简单的字眼,羞涩回应着。
  薛适也不知为何,自
  己竟如此在意对方的身高。听何健说得多了,他也抬起头,大胆观察起来。
  何健额头略宽,两腮饱满,下巴颇尖,脸型还算俊俏。一双剑眉,过于浓密,且杂毛太多,影响观感。再细看去,竟见对方是双眼皮,眼睛不大,睫毛却长得吓人。
  何健点了许多小食,堆在薛适身前,不停傻笑。薛适听着何健竭力挤出的玩笑话,盯着对方那不断开合的暗色嘴唇,顿时觉得无比陌生。一年多的光景,四百多个日夜,薛适单单寄愿的,竟只是这样一个普通的男孩。他望着何健,心中没有一丝真实感。
  其实眼前的何健才是真实的。不真实的,是薛适心底那渐渐破灭的幻想泡影。
  薛适轻咳一声,何健赶忙闭上了嘴。
  寂静中,薛适低着头,缓缓说道:“我觉得你不是我想象中那个样子的。我不太喜欢你。”
  薛适声音颤抖,却不曾停顿,很是绝情。他还未了解对方,就幼稚地下了断言,将人判了死刑。
  何健张开嘴,却哑口无言,他强颜欢笑,却破绽百出。二人又勉强坐了半个小时,最后终就分开,各自回家了。
  阴郁挨过几日后,中考成绩出来了。薛适考出的分数颇高,他自己也难以置信。想想平日里,自己除却上课听讲和完成作业外,就不再学习了。如今能蒙到这般分数,真可谓是老天眷顾。
  薛适心情大好,便想约见几个朋友,聚在一起乐呵乐呵。想想初中三年下来,自己并未交到知心朋友。称得上熟识的,也就是那几个小学同学而已。
  薛适选定一天,向父亲情愿,借来了饭馆的办公室,作为聚会地点。
  到了约定时间,曾挨过薛适一闷棍的叶文、曾扬言深爱薛适永不变心的穆小白、以及薛适为摆脱纠缠而无端连累的谢曚,纷纷到来,聚在狭小的空间内,东聊西扯,很是欢畅。
  四人谈学校,谈家庭,谈生活,谈感情。他们只开了一盏昏暗的黄灯,平日里潮湿憋闷的小屋,如今也多了一份温馨。
  身材高挑的谢曚,将薛适憋在了角落里。这个女生,才华出众,又有一些神经古怪,跟薛适很是契合,二人凑在一起,不知不觉就能聊出个昏天黑地。
  对于谢曚受过的创伤,以及她初中三年的经历,薛适全然不知。但当下,薛适盯进了谢曚那副黑框眼镜,见对方的目光神秘诡异,即刻便知,此女不好招惹,而且肯定,她又有什么馊主意了。
  薛适眯着眼,关切问了句:“心情不好?”
  谢曚面部稍适暗淡,抱怨道:“唉,中考没考好,离满分还差一点儿。”
  “你大爷的。”薛适苦笑一声,直逼谢曚,咬牙切齿地说:“我对自己的分数,已然阿弥陀佛了。你丫分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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