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说:“与将,你已经成功,何必管我幸福与否?”
“不行。”他吻住我的唇,象要阻止我的话:
“我要和你在一起。我们在一起,你才是幸福的。为什么你总是不懂?对,你太小了,太单纯,看不清楚这所有的事。”
“不不!与将,只要你放过我,我就够幸福了。”我逃避他的吻:“你有那么多的财富,又英俊,要什么样的人没有。我一点也不好,一点也配不上你。”
“生生……”他停下炽热的追逐,静静抬起我的下巴:“我这一生人里,只上过你的床。”
我蓦然一震。满脑子都是流星,闪烁不定。说不出什么感觉。
“只有你配得上我……”他望着我的眼睛,似要窥探我的魂魄所在。
心里说一千遍、一万遍我不信。无奈……我信。我问:“与将,如果要你选择,荣氏和我,你选那个?”
他一怔。如果他行云流水答出要我。我只会哈哈大笑,从此死心,不再相信这演技高深的家伙。可他这一怔,却让我刺痛起来。与将,你那几分仅有的真,难道真的会留给我?或这片刻犹豫也是演戏,让我在千丝万缕的蜘蛛网中,再加一根坚韧的黏丝,更加万劫不复。
“你走开!”我用尽全力将他推开,捂着眼睛尖叫:“我恨你!我恨你!我恨你!”我流不出眼泪,却带着哭声:“我再也不爱你!不,我从来没有爱过你,从来没有!”大吼过后,喘着粗气虚弱地靠在床脚。
听见与将深呼一口气,平静道:“好,我知道了。”他重复我的话,一字一字,平平淡淡:“你恨我,你从来没有爱过我。”
我听过他说不少话,今日才发觉……………他仅轻轻吐几个字,就能让人恨不得天崩地裂,陷下十八层地狱。我重重点头:“不错,我恨你。”简洁明了,痛快非常。
与将仰头,叹气。“原来如此。”他叹:“原来如此……”长叹着离开。
我无言。能有什么好说?又有什么好哭?昨天种种甜意,一丝一丝如毒药般缠在心头。然,物是人非。为何不坏得彻底,好让我今生今世,不再奢望。我好恨!原本是受苦受害的正派角色,被与将这么一搅,倒分不清谁负谁。
瑟缩在床脚,浑浑噩噩多时。骇然发觉房中有人。抬头时,已经被人腾空抱起,放在床上。与将替我掖好被子。脸色如常,似乎今早在我面前露出心声的,并不是他本人。一如既往的体贴入微,清风淡雅。“睡吧,生生。”
他身后的周恒走了上来,手里又持着一针。瞳孔急剧变小,我簌然缩成一团。一切看来象电视中的慢动作,却丝毫无法抗拒。眼看透明的液体被压进血管,融于血液。与将抚上我的眼睛,把黑暗带到我梦中。
“我绝不放手的,生生。绝不放手。”半梦半醒间,听见这句话。惟愿自己是在做梦。
第十六章
我也并非全无自由。与将允许我出入酒店餐厅,高级场合,只要随身带着周恒,和足够看着我的保镖。每次出现,前呼后拥,好不风光。旁人总要昂起脖子说:何人如此厉害?哦,原来是黄氏集团的董事长。
说不定还要夸上两句:这么年轻就掌了大权,好本事。
自然少不了人说闲话:你看他那冷冷嘴脸,哪里比得上荣氏董事长一般谦和?
我在保镖的簇拥下看好奇的人们。多奇妙,他们在看我,如看猴;我也看他们,如看戏。
出外时,只要与将不在,周恒任何时候都在我身边。忠心耿耿,简直应该每天把他的工资上调百分之二十,如此下去,恐怕可以让与将破产。此人仿佛全无七情六欲,连三急的本能也没有。不愧与将千挑万选出来。他是助理,却随身带着足够应付我的镇定剂。一旦场面控制不住,随随便便就可以结束我的胡闹任性。
黄氏董事长患有轻微的情绪病,已是社交圈中公开的秘密。众人看保镖和助理一拥而上安慰我、让我入睡,只会同情收人薪水的下属,而非我这有钱有势的董事长。
天下的黑白颠倒,何其可笑。懒得再去求救。
一日,又是众星拱月般进了半岛酒店。路人侧目的耀武扬威。我只差眼睛上一副墨镜,屹然是黑社会多年阅历的大哥。额头的伤疤,更是衬托得绝妙。
我回头,对周恒说:“明日,帮我买副墨镜。”
周恒点头。这人象个机器人,只要不抵触与将输入的指令,那么你输入的指令就通行无阻。
正要进电梯,一人在身后叫道:“生生!黄生!”
许久不曾听到这么真切的呼唤。我转身,看见一个男人年轻的脸上带着发出亮光的喜悦,几乎是小跑着从酒店前台过来和我打招呼。
“生生,真的是你!”他笑着,露出洁白的牙齿:“还记得我吗?同班的贺书亭,后来去加拿大读书的那个。”
我还没有老到记忆完全丧失的地步,当然记得这样一个不算深交的同学。不明白这有什么值得如此惊喜交加。我冷冷看他。
身边的周恒和保镖也面无表情看他。
“我刚从加拿大回来,本来打算回法国,可是又希望先在安定之前回香港看一看,你知道,我外婆一直住在香港,她希望我回来。”
此人唠唠叨叨,简直可比我妈。不,他有何能可与我妈相比?见到外人三句就要把自己的行踪计划全盘托出,真是莫名其妙。
我不耐烦地左右瞅瞅,看见周恒同样不耐烦的神色。
心头一动,忽然对贺书亭笑了起来。“书亭,这么久不见,可有时间一同午餐?”由冰冷的表情变幻到眼中都沾上笑意,不过半秒时间。
怎么可以不赞叹造物主对人类的恩赐?把这副皮相用得最好的,当属荣与将。我也不差。贺书亭一愕。希望他是被我一时展现出来的风姿所迷,而不是被我的突兀吓了一跳。
他摸摸额头:“吃饭?好啊,当然可以。让我请你。”
我摇头:“不,我请。就这里,好不好?”
不待多说,先行引路,进了电梯,按下三楼餐厅按键。
周恒站在我身边,轻轻说:“黄先生,这恐怕……”
“恐怕要打个电话去问荣与将?”我冷笑:“请便,我绝不拦你。”
其实心里揣揣。实在不想见他。怕与将,又恨自己的心酸。
周恒还没有答话,听见“叮”一声,电梯门打开。
我们选张好风景的位置坐下。贺书亭满面笑容,似乎很高兴。我不解,不过不想问。他人高兴,与我何干?
“能见到你多好,我没有想到在香港会遇到熟人。”
我说:“是吗?”人的思维界限很奇怪,为何十几年前在一个房间里共同上过几堂课,就可以称为“熟”。
“生生,你为何会在香港?”
“处理生意。”我懒懒啜一口咖啡:“我继承家业,负责黄氏的运营。”
他惊讶:“是吗?恭喜你!令尊一定老怀大慰,正享晚福。”
真怕他还要拱起手来,说几声恭喜恭喜。情何以堪?满口苦涩。是咖啡的味道。我将空杯放下,招手:“再给我一杯咖啡。”
周恒凑过来,轻说:“咖啡喝多了对胃不好,不如要杯牛奶?”不等我吱声,对侍者打个眼色。
我承认自己并非最适合与将的人。周恒才是他的绝配。恭敬的语气,字里行间都是赤裸裸的威胁压迫。我轻笑,转头对贺书亭说:“你见过这么尽职尽责的助理吗?真是千金难买。”
贺书亭不知道如何作答,微微一笑。确实,他不过是我无聊时拉进来的一个无聊人,又能巴望他说点什么。
侍者过来,托盘上端的,赫然是一杯牛奶。我转头看看周恒,向他示敬。看,他又赢了。不,是与将又赢了。
贺书亭是一个很和善的人。虽然气氛这么古怪,他还能不断挑着加拿大发生的趣闻一件一件详尽的说。为这本来烦闷的午餐添一点滋味。至少,总比只对着周恒吃要有趣。
他似乎下午有事,不断看表。不知道为什么,又不肯开口告辞。我说:“书亭,有事不妨先去,我还要静坐一会。留下电话,以后可以联络。”难得的体谅他人。
自从认识与将后,我的脾气是越来越坏,越来越小气。这一点,必须承认。至于原因,不想也罢。
“那好。”他爽快的答应,掏出名片要放在我手中。我将手一缩,轻轻往桌下一垂……。他也不介意,笑着将名片放在桌旁:“有空出来吃饭,我定要回请。”
离去时回头两三次,对我摆手。逗得我也不由笑起来。是个好人,但愿他永远不会遇到荣与将这样的恶魔。
再回头,桌上的名片已经没了踪迹。是谁拿了,自然心知肚明。我微微笑,望周恒一眼。
周恒平静地靠近,问:“黄先生,该回去了吗?”他说话总是轻声轻气。
我暗自猜想他是否前世做了太监,将附耳旁听的伎俩带了三分到今生。恶趣味又起,我学着他轻声轻气的样子,往他耳中吹一口气,道:“你靠得我那样近,不怕荣与将疑心?”
他脸色一变,蓦然后退。我呵呵笑了起来。这么多日,难得开心一回。
第十七章
周恒惊惶之色一现即消。他正色道:“荣先生信任我。”
“是啊,荣与将不信任你,又怎么会找你看着我?”我点头。
我把手平放在大腿上,老老实实低头坐着。“周恒……”我说:“我不舒服。”
仿佛听到警报般,周恒立即靠了过来:“哪里不舒服?”
看他紧张的样子,我怀疑荣与将与他定了契约………………假如我病死要拿他陪葬。“我的手好冰,快麻木了。”
“手?”
不错,我的手苍白无色,象我的脸一样。周恒探过去,握住我的手,测它的温度。刹那间,我反手一握,把他的手按在我两腿之间。温热,隔着一层衣料,覆在我最敏感的器官上。“别动!”我低喝一句,幽幽笑了一笑:“你一动我就高声叫非礼。”
保镖们正在另一张桌上吃饭。周恒在我身边,他们自然放心,怎会去关注这被厚厚桌布掩住的行动?常说桌下交易、桌下交易,确实不易被人察觉。
“黄先生,请自重。”周恒神色不变,安静地看着我。
自重?笑话,正在施展禄山之爪的可是他。
“周恒,如果荣与将看见这个,你怎么解释?”我把他的手压得更下,紧紧与衣料下的器官做着接触。真可笑,我倒变了个色情狂。我说:“周恒,想过此关,以后就要受我威胁,事事听我吩咐。”
这自然是胡扯。小说里的事,哪里有这么大的蛤蟆四处跳?周恒不怒发笑,居然轻轻捏我一下。我始料不及,浑身一震。
他说:“荣先生必不怀疑我。他请我的时候已经料到会出这等事情,说黄先生你玩心太大,无论对外人还是身边人,时刻都会有勾引的念头。”
我一呆,松开周恒。心头郁闷,有吐血的冲动。荣与将,他将我当成什么。人尽皆夫的荡妇?混蛋!抓起桌上一个花瓶,疯了般向周恒砸去。周恒轻巧偏头避过。花瓶哐铛一声,惊动整个餐厅。
保镖立即团团围了上来,驾轻就熟处理我的冲动。我被强按在靠里面的椅子上。又是冷冰冰一针………
醒来时与将坐在床头,静静看我。眼中叹息忧伤,装得居然比我还无辜。“生生,为何又闹事?你就不能好好过一天?”
我冷笑,磨牙:“我怎能不闹事?我不但是泼妇,还是荡妇。”
与将不言,忽然伏低靠近我。熟悉的脸猛然放大,让我想起他以前临走时清清淡淡的告别吻。我一呆。蓦然一震,狠着心偏过头去。
“有时候,真恨不得撕碎了你。”与将轻轻在我耳边摩挲,吐字清晰的说:“我那么一心一意,你为什么负我?”
我颤栗,气堵在胸间。“荣与将,你不要血口喷人。”我咬着下唇,狠狠瞪他。
“我血口喷人?生生,你有多少旧人?你知道我要花多少心血,才能保护你不受伤害,才能让你安安心心呆在我身边,不被他人骚扰?”
即使说着这样伤人的话,他还是那个老样子,一万分的体贴温柔,楚楚情深。我嘶声高叫起来:“对!我下流放荡,罪该万死。你快快把我扔到垃圾堆里,以免弄脏你荣家大屋,从此两不相见!”
他捂住我的吼叫。如此用力,让我几乎以为他要让我窒息身亡。他看着我瞪大眼睛满是畏惧,轻轻吻我额头。又轻又柔。“生生,不论你多不好,我也不让你走。”与将说:“我知道你一直都在骗我,你不曾真心真意爱我。但我是真心的。”
我骗他?原来一直做着骗子的是我。那我真是世界上最倒霉的骗子。我在他掌中唔唔直叫,只恨说不出话来。即使能说,又有何用。我又何曾能说得过他一次?
“你知道吗?曾经沧海难为水。”他搂住我,紧紧按着我靠在他怀中:“除了你,再没有别人。”
我狂叫一声。一口鲜血吐在他肩上。不错,曾经沧海难为水。昨日种种,如何能抹杀得去?可怜我爱你如斯,可怜你除了我再无他人。为什么人要有心。纵然爱得死去活来,也生猜疑。纵然美满幸福,也有种种荣华富贵在旁引诱,少不免掺些世俗,搅坏这甜美的佳肴。你爱我,可惜你不信我,你不放过我。也就不放过自己。我何尝不爱你,可惜我已不敢信。我放不过你,也放不过自己。没有泪,我只能吐血。
吐在与将肩上,看他眼中惊惶失措,一如当日我赤裸着胸膛在车上与他嬉戏。
“与将,你说的对。”我有气无力道:“曾经沧海难为水。你说的对。”
不待周恒一针,我已沉沉昏去。请勿入我梦中。与将,我已筋疲力尽。你不累么?
第十八章
“生生,你爱我吗?”
耳边听见熟悉的低沉声音。我回头,阳光明媚中,是与将。憨厚的笑,英挺的眉。他这般温柔,叫我心碎。我痴痴地说:“爱,我爱。”
不错,我爱与将,这无庸置疑。
“哈哈哈……”他忽然仰天大笑,不可一世。
我愕然,无法动弹。阳光尽逝。黑暗扑面而来……
蓦然睁开眼睛,已经吓出一身冷汗。身在房中,躺在床上。四周好安静,荣家的大屋外,居然还能听见小虫的夏鸣。不过是一场噩梦。不。
我转头,与将就在我身边,安静闭着眼睛,睡得香甜。
不是噩梦。我无声地叹气,是真实的,不是噩梦。若真能一朝醒来,发现一切都是梦,该多好?
我不说话,静静看着与将。
一缕黑发垂在眼睛处,遮住了额上的伤痕。高挺的鼻梁。那副初见时的黑框眼睛早不知去向。他的手轻轻搭在我胸前,似乎想时刻确定我还在他身边。
此情此景,触动情怀。不自觉伸手,抚摸他的脸。他的唇,薄而优美。我轻碰,惟恐他醒来,悄悄观察一下,才放心描绘他的唇形。
第一次接吻,在月下、车上,他挣扎不安,惶恐倍至。而我,笑得如杨贵妃再世。
“与将……”我轻轻唤他,又怕他醒。白天怎么也流不出的泪,此刻居然毫无预兆地滚落下来。急忙用手接住,染湿掌心。
生生,为何落泪?那只横放在胸前的手,随时会五指成抓,将你的心活活掏出,你不知道么?不敢再望他没有防备的睡容,那是对付我最好的武器。或我最大的敌人,其实是我自己?
我别过头去,却骤然被人抓住要缩回的手掌。霍然回头,对上与将漆黑的眼睛。他伸舌,轻舔我湿润的掌心。“生生,你到底为我流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