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燕九又道:“你又说错了,含冤致死易成恶鬼,却非僵尸,人死而不僵,乃是因为受地气集阴之故,若照你说含冤而死即成僵尸,那么这世上有多少冤死之人,就有多少僵尸么?那岂不是僵尸横行,我们活人都要给它们让道了?”
众人心想,是啊,这世上冤死的人也有不少,要是个个都成了僵尸,那还了得。
这谢燕九相貌堂堂,却是十分狡猾,陈挽风说这只僵尸含冤而死,却被他偷换了概念,作成了“含冤而死即成僵尸”,并且两三句给在场人洗脑了。
陈挽风本来就心虚,又被抓住了破绽,倒要如何开脱才好。
第九章
陈挽风差点接不上来,细一想,不对啊,我并非这个意思,于是会意过来,急忙辩解道:“你怎么抓人口误!我不是说冤死的就会是僵尸,而是说这只僵尸是冤死的……”
“你怎么知道它是冤死的?”谢燕九上前一步,打断他的话,目光直视他道。
他本来就比较高大,逼压着陈挽风,令陈挽风的气势又弱了一些,陈挽风强辩道:“自然是本天师推算出来的!”
“推算出来的?”谢燕九冷笑,道:“那你有没有推算一下它的受了什么冤屈死的?”
“我没事算那干嘛!”陈挽风不屑道。
“你既然喜欢推算,为何不顺便也算算?”谢燕九嘲讽的笑着,根本不给陈挽风开口反驳的机会,继续道:“这些且不谈,我倒是要问问你,刚刚这只僵尸出现之后,你为何不立即抓住它,非要让它饮饱了鲜血才出手?!”
他说话的时候,不觉间又进了一步。
这气场太有侵略性了,逼得陈挽风不得不后退了一步,瞪着他道:“……当然是,当然是……本天师当然是自有用意的,我为什么要跟你解释!”
照理来说,他是不需要跟谢燕九解释什么,可是一旁的镇民对这个问题也产生了好奇,连那李员外都凑过来问:“对啊,道长,当时僵尸已经进了你的红绳阵,你为什么要等它喝完血才动手呢,它吃饱了岂不是力气更足么?”
陈挽风是私心的想借机让虞娘喝个饱,哪里想到后面会发生这些事,他可以不跟谢燕九解释,可李员外等人是金主,却不好不解释,于是瞎编道:“李员外,你有所不知,我是想要趁僵尸最没有防备的时候动手……”
“还是不对!”谢燕九气势如虹的喝断他,一甩袖,转身对镇民们朗声道:“僵尸最没有防备的时候,是它痛饮的过程之中,而非喝干净之后,你们去看那盆猪血,还有剩的没有?”
众人果然去看那个盆子,那盆连底都舔干净了!
其实说起来,放僵尸喝光了血,并不能证明陈挽风跟僵尸是一伙的,只不过陈挽风自己心虚,加上谢燕九嗓门大,气势足,愣是被搅得心越来越虚,找不到说辞来反驳他。
而谢燕九,说话也越来越爽快,他对在场的人道:“诸位都是安居乐业的普通人,哪里知道那些阴狠算计的勾当,实不相瞒,这人其实是有些能力的,从他布下红绳阵和与僵尸周旋便知跟在下算半个同道,只不过我辈之中有些人,仗着学了几年道行,用阴损之法控制僵尸,让僵尸为他卖命,甚至先让僵尸作恶,而后假作好人进行降服,用意则是向无辜的人哄骗钱财……”
谢燕九句句在点,听得陈挽风大叫分辨:“你血口喷人!”
谢燕九扭头看了他一眼,淡淡道:“我又没指你的名字说话,你急什么?”
“你……”陈挽风被当场完爆,恨不能呕出三升血出来,偏偏对方的确没有点名道姓。
“僵尸虽然凶悍,却毕竟是没有神魂的蠢物,只要有足够的道行和手段,亦能达到控制的目的,那些控制僵尸,喂养僵尸之人,便被同道们称之为‘养尸人’,如果这位道长真的如他所说是清白的,不妨一把火将僵尸烧毁,也好打消我等的猜疑。”谢燕九说完,抱着双臂一副看好戏的姿态看着陈挽风。
他之所以敢这么说,是因为“养尸”也是一门极大的学问 ,养尸人控制僵尸都是要付出代价的,所谓二体同心,若是损毁了被其控制的僵尸,自身也要受到极大的损伤,现在若是烧毁了棺材里的僵尸,眼前这个养尸人也会受到反噬,到时候僵尸死了的同时,他痛得在地上打滚,自不必他分辨,明眼人一看就能分晓其中的蹊跷,所以他断定陈挽风不敢这么做。
他却不知,陈挽风并非养尸人,棺材里的僵尸一毁,他不会被反噬,可他与棺材里的僵尸相依为命,又怎么忍心看她被烧死。
李镇上的人虽然惧怕僵尸,却不怕活人,若是陈挽风真的是个养尸人,存心哄骗他们的钱财,他们又如何能不愤怒?眼下自称谢燕九的青年看上去胜券在握,偏偏陈挽风又显出了萎靡之态,于是就有人道:“是啊,道长,为了证明你不是养尸人,放火把僵尸烧死了算了罢。”
有一个人这么说,很快就有人响应,毕竟人都是自私的,僵尸被不被超度,戾气消不消除,关他们什么事?只要他们活得好好的,不受人欺骗就好。
陈挽风陷入了困局当中,现在正是深夜,人们本就手持火把,要烧毁棺材是件非常简单的事,他挡在棺材面前,不许其他人靠近,这可疑的行迹更加惹人怀疑。
谢燕九实在是个没安好心的,存心逼陈挽风露出破绽,他嘴角噙着笑意,将手伸进腰间的口袋之中,取出一铁丸夹在手中,趁陈挽风不备之机,挥腕一甩,那枚铁丸击中了棺材,瞬间爆裂燃烧起来,原来那铁丸是两个中空的铁半球合成的,里头装着易燃的药粉,这是谢燕九独门的流火弹。
棺材烧了起来,陈挽风就傻了,而里面的虞娘立即掀翻了棺材盖也跑了出来!
废话,眼看就要被烧得灰飞烟灭了,不跑不傻了么?
可是她这一出来,众人立即明白了果然,原来僵尸没事,陈天师果真是个养尸的骗子,黑衣小哥才是真正的行家!
虞娘躲在棺材里的时候,将外面发生的事听得一清二楚,出来之后立即将陈挽风护住,对周围的镇民张牙舞爪。
可奇怪的是,那些原本一见她就怕的镇民们,这回竟然并没有全部逃走,只是后退着将包围圈扩大了而已。
他们之前盲目的惧怕僵尸,这会儿知道僵尸其实是被陈挽风控制的之后,恐惧就消退了几分,再者他们知道陈挽风的目的是为了骗钱,怒火也就抵消了恐惧,而且寻思着既然活人都能控制僵尸了,僵尸好像也没这么可怕了,大家伙纵然围殴不了僵尸,总可以把天师殴一顿吧!
虞娘和陈挽风的目的只在骗钱,不在伤人,故而她也只是吓唬吓唬人罢了,结果大家发现她好像不怎么伤人,就更不怕了,慢慢的慢慢的,包围圈又变小了。
于是局面变成了虞娘护着陈挽风,对着左边的人群捞一爪子,左边的人群急忙后退,右边的立即拢过来,她对右边的人群再捞一爪子,右边的急忙后退,换成左边的跟上。这边就这么怪异的僵持着的同时,那一边谢燕九已经在与李员外及镇上的代表们在谈价钱了。
僵尸是真僵尸,骗子是真骗子,行家是真行家,虽然局面已经混乱了,但总需要人收拾吧。
所谓无利不起早,谢燕九这么费劲的揭穿陈挽风的目的可不是为了代表正义消灭邪恶,即便是正义也是要付出代价的,他的这种行为用另一个词可以充分的进行解释,那就是——黑吃黑。
亏他仪表堂堂正气凛然,白瞎了。
最后价钱以陈挽风收取的二分之一谈妥,陈挽风收了六百两,他只收三百两……果然白瞎了。
群情激奋,虞娘和陈挽风成了众矢之的,眼见包围圈越来越小,人们又惊又怕又怒,只拿着火把对着他俩,看上去就像是要将他俩一同烧死一般。
僵尸怕火是天性,虞娘不敢轻举妄动,却也不甘束手就擒,这场面饶是狡猾多变的陈挽风也不知该如何收场了,突然,只见虞娘昂起头,朝天发出一声如雷般的暴吼,因她吼声惊人,竟将众人吓到了,虞娘趁他们慌神之际,抱起陈挽风逃窜了出去!
陈挽风个子比她高许多,而她的力气又比他大许多,匆忙之间这一抱,却是打横抱起的。虞娘虽然是在僵尸,陈挽风心中却是把她当小姑娘看,奔逃之际耳畔生风,思及自己被像个娘们一样抱着逃命,又羞愧又气恼,心中更恨谢燕九多管闲事了。
眼看虞娘带着陈挽风越过人群要逃走了,被李员外瞥见了,指着两人的身影慌忙道:“不好,他们要逃——”
拿人钱财替…人…消…灾,谢燕九又怎么会让他俩这么简单逃走,再取出一枚流火弹掷了出去!
虞娘听到身后有破风之音,连头都没回,就地一滚,这才险险躲开了流火弹,流火弹打在地上,一声炸响,没烧到物件,一会儿就自熄灭了。
只是虞娘这一滚,陈挽风从她怀里脱出,两人便分开了,而后面的谢燕九也追了上来。
虞娘还想带陈挽风走,谢燕九怎会如她的意,隔着一丈远宛若天女撒花一样撒出一把古钱,这些古钱也不知是何年代之物,比市面上流通的铜钱要小要重,撒在地上之后,竟然像搁浅在岸边的小鱼儿一般不断跳动,而虞娘发现,自己正好站在这些古钱的中间。
虞娘惊疑的抬起脚,当她脚落地之时,便踩在一枚古钱之上,立即惨叫了一声,脚底冒烟且发出糊味,原来那些古钱有辟邪之用,遇邪气便不断震动,虞娘踩在上面,竟然被灼伤了。
这些古钱密密麻麻的分布在她周围,就如结界一般,将她困在其中寸步难行。虞娘撤回脚,立在原地不敢动弹,扭头望着离她不远的陈挽风,陈挽风也正在看她,从她张望自己的目光中分明能感到她的恐惧。
陈挽风此人自幼混迹街头,最是狡猾世故不过,可三年来与虞娘相互依靠,已将她视如亲人,加上虞娘是一只僵尸,凡事都要靠他照应打点,故而他在虞娘身上找到了一种强烈的被需求感。
天下无不散的宴席,陈挽风照应了她这么久已经仁至义尽了,今天出了这样的事,他知道自己若是不趁机走掉,怕是会惹上大麻烦,可虞娘眼巴巴的望着他,他又如何忍心将她丢下?
陈挽风一咬牙,爬起来冲到古钱阵里用脚将这些古钱踢开,甚至嫌踢开太慢,直接跪在地上用袖子扫。
可终究还是慢了,谢燕九的第三枚流火弹已经照着虞娘射过来了!
第十章
虞娘吓得往后一腿,脚下立即被古钱灼伤,陈挽风却突然灵光乍现,暗恼自己怎么慌乱了,一味的去除那些铜钱,却不知变通,他立即爬起来张开双手,大声道:“跳到我身上!”
他想虞娘跳到他身上,再把她抱出古钱阵,这主意虽然好,却仍是晚了 ,虞娘还未来得及跳过来,流火弹就射…中了她,引燃了她的衣裳,整个人(尸)烧了起来。
虞娘痛苦的在地上打滚,顾不上被古钱灼伤,只求灭火,可这火却不熄灭,陈挽风听到她的惨叫,眼看她要被烧死,心中只有一个念头:不行!这绝对不行!
陈挽风怒目圆睁,绝不接受眼前发生的事,他双手狠狠的揪着自己的头发,就像是想要揪出一个可用的法子,眼睛又在四下里瞄,突然,他发现不远处就有一口井!
这李镇的菜市口却有一口老井,陈挽风冲过去要打水灭火,他的心思太明了,在场的镇民见他这样,冲过去将他按倒在地,陈挽风被按在地上,眼睁睁的看着虞娘在火中挣扎。
陈挽风的手握成拳,狠狠捶在地上,撕心裂肺的大喊:“虞娘——”
一人一尸正经生离死别,谢燕九却不放在心上,只在一旁冷笑等待结束,突然,他感到脸颊一点星凉,便一愣,抬手一摸,指尖赫然有点湿润。
他仰头看去,一星一星的水滴从天上落了下来,这怎么回事?这种时候,天空中竟然下起了雨?!
谢燕九愕然,又发现,本漆黑的夜幕已经开始微微放亮,原来不知不觉一夜已经结束,天亮了。
天亮时分,突降大雨,虞娘倒在地上,身上的火被雨水浇灭了,她虽然受了一番大苦,可是自火灭之后,身上的伤口也开始了慢慢愈合,那凉冰冰的雨水打在她身上,让身上被古钱灼伤的地方也不再那么痛了。
虞娘慢慢的爬着,终于爬出了古钱阵,她一爬出古钱阵,就看到面前出现了一双男人的脚。
虞娘在雨中眯着眼睛,顺着这双脚往上看,就看到谢燕九也正低着头看她,他的目光从不解转变为了惊讶。
虞娘身上烧焦了,连头发也都烧没了,可就在谢燕九眼皮下,她的伤口慢慢愈合,长发缓缓长出,雨水冲刷掉了她脸上身上的脏污,谢燕九便看清楚了她的样貌。
之前陈挽风怕她不够吓人,要她脸上涂粉,再画一张血盆大口,加上夜晚视野不佳,故而谢燕九便没有看清楚她的真面目,现在视野明朗起来,一切又都在雨水的冲刷下变得干净。虞娘仰头望着谢燕九,眼中透着恐惧,同时谢燕九居高临下,渐渐也看清楚了她的长相,那一刻,他仿佛被闪电击中了一般,瞪着那张小脸,不由自主的想到了多年前的那一幕——
一个跟虞娘差不多年纪的小姑娘被人抗在肩上塞进马车里,她挣扎着从马车的门帘里探出头来,一手扒在框上,一手向他遥遥的伸出来,哭喊着:“哥哥,哥哥……”
谢燕九的妹妹谢燕舞便是在一个雨天里被强行带走的,他去晚了一步,在雨中追着马车追了好久,最终被丢下了,兄妹俩从此再也没有相见过,时至今日,已经有五年。
谢燕九是个狠心的冷面郎君,唯独却对妹妹谢燕舞牵肠挂肚,偏偏虞娘的模样轮廓,与他妹妹小时候有几分相似。
或许这便是天意,老天一场雨,救了这个僵尸,又让他看到她长得跟自己的妹妹相似,谢燕九暗叹着,再看虞娘,见她的衣服都烧毁了,只残存一些黑糊糊的碎布片黏在身上,雨水一冲之后,现出了衣不蔽体的模样,他眉头一皱,脱下外袍将她盖住。
虞娘感觉好些了,裹着谢燕九的衣服艰难的站了起来,她疑惑的看着眼前的人,完全不明白他为什么突然表现出了一丝善意。
谢燕九仍旧是看着她,但这一次他注意到虞娘那双晦暗的眼睛,更加吃惊,暗道:“居然是只尸妖?”
这世上的僵尸也分三六九等,最低等的僵尸犹如禽兽,毫无理智,俱是瞳孔散尽,两眼发白。僵尸的道行越深,双眼便越是聚神色乌,虞娘这样的眼睛对于普通人而言算是晦暗无光,可若是按照僵尸的标准来说,已经是僵尸中的极品,尸妖的级别了。
虞娘受了这么多苦,全拜眼前之人所赐,虽然奇怪这人举止反常,却没有放下警惕心,她见谢燕九失神,突然目光一敛,伸出一只爪子向谢燕九狠狠抓去。
陈挽风被人扣押,在场除了这人谁也拦不住她,她自然想偷袭了谢燕九再带陈挽风逃走。
却不知怎么,她还没碰着谢燕九,就被一捆牛筋绳给套住了,下手的正是谢燕九。他现在已经回神了,而捆住虞娘的便是捆尸绳,这种绳韧性极强,便是再厉害的僵尸也挣脱不了。
谢燕九捆住了虞娘,抬腿一踢,正中了她的膝盖弯,虞娘重心一歪,立即倒在了地上,谢燕九踩在她的后背上,使她不能动弹,然后扭过头对李员外等人道:“李员外,各位老爷,这只僵尸以及被在下降服了,不过……在下改了主意,我不要银子了,你就将这只僵尸给我吧。”
谢燕九说了谎,之前说自己是什么桐山什么天元观主清虚真人门下俱是骗人的,不过是为了胡诌一个让人信服的身份罢了,他自有一番来历,却绝非名门正派,从他对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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