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么说,你要跟我聊的人,是尧?”
小杰点点头。皓一也点头。
“嗯!聊吧!他是我兄弟,他的朋友就是我的朋友。”
“你真的这么认为?”
他的话让皓一直接皱眉了。“你的语气有损他的人格喔。”
小杰摇摇头。“你们根本都不了解尧。”
呵!他觉得好笑。“我跟他认识十年了。”
“那又如何?”小杰完全不以为然。
哎呀!不知轻重的小子。皓一皱起眉来。
“你要说什么就明说。”
“尧他……”小杰无畏地直视着他:“他根本不把你当兄弟。”
皓一这下直接笑出声了。“我想我们是不是兄弟,不是外人来评论的。”
“不是,你不了解他。”小杰急了,双手握得紧紧的。
“小杰,我不知道你来找我是为什么,如果你是要挑拨我们兄弟的感情,那我告诉你,你一定会失败的。”
小杰猛摇头。“我没有要挑拨你们的意思,我只是不想看见尧那么痛苦。我就要离开台湾移民加拿大了,今天我若破坏你们一点意义都没有。我来找你,只是要你明白一些事,我不希望我爱的人永远这么痛苦。”
皓一笑不出来了,他眉头皱得死紧。
“你爱的人?”
小杰的眼神坚定又勇敢,那是不容人置疑的气魄,皓一忽然一阵心寒。
“尧,我爱尧。”
皓一狠狠一愣。
“你没听错,我爱尧,我是同性恋,尧也是!”
“不可能!”皓一想也没想就反驳。
“你说不可能就证明你完全不了解他,他爱的是男人,他爱的人是你!”
小杰的话像炸弹一样,轰的他惊骇震愕,他倏地站了起来大吼:
“不可能!”
小杰也站了起来,硬是把激动的他拉坐回原位,他诚恳而心碎的说:
“我就知道他爱你,又怕吓坏你,所以他很痛苦。我不能陪在他身边,所以我希望他不要再这样下去,你们三个人之间的问题我看的一清二楚,因为我和尧是同一种人,所以我才了解他的心情。告诉你这些,不是要你接受他还是拒绝他,我只是要你明白,尧对你的心意真的很深很浓,他……”
“住口!”皓一一句话都听不下去了,他紧捣着双耳,震惊的无法思考不能平静。尧是同性恋?尧爱的人是他?这教他怎么可能接受,教他如何若无其事?
“皓一!”小杰抓下他的手焦急的说:“我知道这对你打击很大,但尧并没有做出任何对不起你的事,他连爱你都爱的那么孤独,他……”
“你懂什么?”皓一激动的挥去他的手吼道:“十年,我们是十年的好兄弟,发过誓要当一辈子的好朋友,你不懂的,他爱我,我爱小蔷,小蔷爱他,这算什么?这多可笑,你知道吗?多伤人,你知道吗?你凭什么说他爱我,你了不了解我们三个人的友谊是真的!”皓一激愤难平的叫道,—额上的汗珠落下,脸全胀红了。
所有人的目光都在他身上,他也不管了,他倏地抓起纸袋反身就走。
“皓一!”小杰追了过去。
“住口,我自己找他问清楚。是!他老爱装神秘,总是有话不说,我就逼他全都招了,否则我就把你当成挑拨是非的混蛋,如果是假的,你最好不要让我遇上!”碰地一声甩上车门,车身伴着他的怒吼扬长而去。
小杰呆立在路边好久好久,缓缓地,他叹了一口气。事情结束了,他可以完完全全离开尧了。或许他做错了,但他情愿想,与其皓一一辈子不知情的和他做肝胆相照的好兄弟,而尧一辈子忍受相思苦楚,不如让一切明朗。也许伤人,也许不堪,也许结果是更坏的悲剧,但,他纯粹不愿意见到尧如此孤独一生,就算尧会恨他,皓一会恨他,他也甘愿了……
***
皓一像要敲坏尧家大门一般的猛敲猛打,门铃被他按的快烧起来了,他气极败坏的猛按电铃。
“尧,开门!”
门打开了,皓一像旋风一样扫了进去,一把就抓住了他的衣领叫道:
“你为什么躲着我们?有什么事我要你一次说明白!”
“皓一。”尧扯下他的手,锁起眉来。“发生什么事了?”
“是你发生什么事!我和小蔷,哪一个不是在你面前像透明人一样,而你呢?十年来你对我们坦白过什么?”
“你那么激动,要我跟你说什么?”
皓一瞪视他,逼自己冷静下来,但是他做不到。这个打击太大了,他无法平复自己的情绪。
好!同性恋是吧?同性恋的男人不是都很有品味,把自己弄的一尘不染,会在房间里摆花喷香水的。反正,他不懂同性恋,他只知道,尧不应该是!
倏地反身,皓一直接推开他的房门,左尧追了过去。
“皓一!”
皓一愣在门边,看见他的桌上地上散布了一堆照片,全是男孩子的照片,他只觉得心脏快跳出胸口。
他知道了,是小蔷告诉他的吧!小蔷拿走他和他的合照,他知道他再也瞒不了他们了。
皓一颓坐在床沿,懊恼的捧住了脑袋,连逼自己开口说一句话,他都疼的沙哑。
“我……想知道……你对我……到底是什么?”
左尧黯然地望着他,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他的心碎了,死了,失去了生息,全然没有了感觉。
“你不要又不说话好不好?”皓一烦躁的捶了一下膝盖,自己却也害怕抬起头看他的眼睛。
兄弟……再也做不成了吧!
“你要我说什么?”他的声音,是近乎绝望的冰冷。
“说什么都好,就是不要沉默。”皓一握拳叫道。
“我无话可说。”
“你说!”皓一跳了起来,直视他的双眸,看不见他眼底无尽的哀愁,只有彼此情何以堪的挣扎。
“说这些照片的男人跟你是什么关系?说你为什么不交女朋友?说你为什么不想结婚?说你为什么不爱小蔷?”凝视间,他深沉的黑眸像要吞噬了他一般,令他发颤,令他失措。十年来,他都是以这样深情的眼神看着他,他现在才发现,他一直不以为意的目光交错全是暧昧的情系。
“你都知道了……”
“不知道!”皓一气得几乎跳脚。“不可能,我相信你,只要你说没有,我都相信你,你是我兄弟啊!我们歃血为盟过的啊!你忘了吗?”
“我没忘,就是忘不了,所以我很痛苦。”
“我不要你痛苦,我要你坦白。”
“别逼我,皓一……”
“没人逼你,是你的逃避、畏缩,逼疯了我们!”
“因为我知道坦白了你的反应就会像这样,我不要失去你!”他的突来一吼,震住了瞠目结舌的皓一。
皓一错愕的看着他动弹不得。左尧忽地抓住他的手往外走,抓了车钥匙就拉着他冲出门。
皓一再也无法开口了,他的思绪混乱如麻,慌了,乱了,变了,什么都不存在了。
***
入夜刚开店的“神话酒坊”,只有少数人在此用餐喝酒。左尧带他来到这个地方,说不出口,就让他看清楚吧!让他彻底了解,他眼中不食人间烟火的诗人,是沉溺在这样的地方中,而这样的地方,是皓一一辈子都没接触过的。
皓一失神地独坐在吧台上,他不知道尧什么时候失去了踪影。吧台内是漂亮的女老板阿芳,她用一种奇异的,甚至带有同情的眼光盯着他看。然后递给他一瓶冰啤酒,皓一看了她一眼,她对他笑了。
“用餐时间,啤酒半价。”
皓一间不吭声。
阿芳的弟弟尼克跑了进来,一见皓一,他惊为天人的张大了眼,那种惊艳的眼神,绝对和正常男人看着他的目光不一样。皓一仰头狠狠地灌酒。
“这是什么地方?”他皱紧了眉。
“神话酒吧啊!”尼克趴在吧台上看着他笑。
“什么酒吧?”
“神话啊!”
他要问的不是这个!他烦躁的又灌了酒,尼克笑嘻嘻地又开了一瓶给他。
“请你!”
“这是什么地方?”皓一抓住了他的手臂重复问道。
尼克一脸迷糊,阿芳直接把他要的答案给他:
“Gaybar!”
同志酒吧!皓一倏地松开尼克的手瞪大了眼,左右瞪视四周,他愣愕的说不出话来。
“你别老土了,你不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干嘛来?”尼克笑道。
阿芳拍了一下他的脑袋要他闭嘴。
如果知道这是什么地方他绝对不会来,他不知道尧这么做是什么意思?把他带来这里,又丢下他一个人,而他一如往常的失去踪影,该死!他在哪里?他要知道他在哪里!
“你要找的人在后院。”阿芳看着他说。
皓一怔怔地看着她,阿芳只是淡淡一笑,收走了他面前的空酒瓶不再理会他。当他跳下高脚椅跑开的时候,阿芳的目光目送他而去,忍不住轻叹,又是一段难解的情爱纠葛啊!
后院里,左尧坐在台阶上抽烟,他身旁坐的,是一脸愧疚的小杰。
“你可以怪我……”小杰忧然启口。
他没有说话,听阿芳说陆西华回纽约去了,小杰要移民,皓一要到意大利,只有他,他不知有什么地方可以去?哪里能容的下他……
“这是我最后一次来找你了,我会永远消失在你面前。”小杰悲伤的垂下脑袋。
意外的,左尧伸出了手环住他的肩膀。小杰一愣,抬起头看着他。
“尧……”
“我不怪你……也许,这样是好的……”
“你不好,皓一不了解你,像他们那种人,是很排斥同性恋的。”
“我们需要的是时间……”
“时间?十年还不够久吗?”
左尧摇了摇头。不是那个时间,十年似乎是个周期,已经到尽头了。他感激皓一和小蔷,在这十年丰富了他的生命。
他们现在所需要的时间,是适应。适应三个人的世界崩离的生活,适应忘了彼此的伤痛,适应一切的美好假象,拆穿了是这般丑陋的事实……
“谢谢你,小杰。”他握住他的手,在他掌心按了一下,这一下,按到他的心口都揪疼了。
小杰望着他,他知道,他要完完全全的离开他了。
左尧一起身,就看见倚在后门边略显醉意的皓一,以一种……不能说是憎恶,是极度矛盾的,复杂的,交错着不安与挣扎的眼神看着他们。
小杰想开口,左尧却按住了他的肩,小杰只以很深很深的眼神看了皓一一眼,便先行离去。
“我今天才知道,我的的确确都不曾真正认识你。”皓一沉痛的开口。“十年,你是不是把我们当傻子看了十年?”左尧垂下了头,扔掉烟蒂以脚踩平,他仿若叹息的启口:
“也许我现在说什么你都不相信我了,但这十年,我对你们是真心的。”
“如果真心,十年前你就该告诉我们!”
“告诉你们之后呢?是不是就不用浪费这十年的时间?因为告诉你们,我们根本不可能成为朋友!”左尧直视着他,他火热的眼神几乎要灼痛了他。
皓一紧蹙了眉宇。
“谁说不可能,我没说不能跟同性恋做朋友,是你不坦白,你不可能十年前看到我就……”他语塞,实在说不出口。
没想到左尧居然明说了,他甚至笑了,笑的有多苦涩就有多苦涩。
“十年前我第一眼就爱上你了。”
皓一狠狠一颤,看见他的笑容哀戚的几乎要淌出血来。
“就像你第一眼就爱上小蔷是吧?好,我不要再保持沉默了,我带你来,让你看看我的私生活,这里是同志酒吧!这里很多人我认识,就算不认识也可能跟我上过床,小杰就是一个。”
皓一退到了门边,别过头叫道:
“别说了!”他不想听,他对这个世界没兴趣,一点都不想知道的太清楚。
十年来,他们三个谁不是小心翼翼的维护着这座脆弱的玻璃所砌成的三角塔,怕它碎,怕它裂,即使是一丝丝细缝都不允许它出现,所以才会这么苦,所以一瓦解了才会崩溃。
他还需要隐瞒些什么?不如就让他恨他吧!这样或许他才能完全从他的爱恋中抽离,完全的诚心去祝福他跟小蔷。
“我不是圣人,连凡人都不是,我是个同性恋!很虚伪戴了十年的面具当你的兄弟,事实上却偷偷爱你,很深很深的爱你,像你爱小蔷那样爱你。”
左尧居然还能笑,笑的那么痛苦惆怅,笑的他胆战心惊,皓一宁愿他激烈的吼叫,也不要他这样心碎的笑,这样绝望的冷静。
“我甚至希望你恨我,因为你爱的小蔷爱我,但是你那么善良那么义气,你完全无法当我是情敌,你永远尊敬我是大哥。这让我更放不下你,让我每一次说服自己不要爱你,却每次愈沉愈深。”
皓一倏地向前以手紧捂住他的嘴,胀红了脸睁大了眼瞪着他叫道:
“不要说了,你不要再说了!”
左尧扯下他的手紧紧扣紧他的手腕,两人四目交错是擦抢走火的刺激,贯穿了彼此,是遥远又陌生的两个尽头;急促的呼吸交融,却是冰冷得将彼此抛至尽头的两个顶点,看似近,却再也触不及对方。
“你不是要我一次说清楚吗?你让我说啊!让我明明白白的告诉你,我很爱你!”
皓一挣动着手腕,紧握的拳头全泛了白,额上的筋都浮出来了,他狂乱的像暴风雨中的海上孤舟,若不是他紧紧抓住他的手,他的拳头很可能就这么疯狂的挥出去,阻止他的疯言疯语。
左尧不再苦笑了,他眼中流露而出的心碎,夹带了一股野性的贪婪,太浓烈太凄楚的注视,皓一居然一阵惊恐,居然一阵毛骨悚然。
“尧,你疯了!”
“对!我疯了,这是一个好借口,如果我不承认自己疯了,你一定会恨我的。”
那绝对是石破天惊的震撼,是疯狂溃绝的打击。左尧促不及妨地吻住他的唇,是以他不曾有过的蛮横,霸道地封住了他的惊骇错愕。
砰然一声,一个扎实的拳头狠狠地挥在他脸上,打的他连退三步,唇角破裂,鲜血直流。
“你真的疯了!我是你兄弟!”皓一握着拳崩溃的怒吼。
左尧拭去唇边的血迹,竟然笑了,黑幽的眸子泛起亮光,像含着眼泪。
“兄弟?你以为我真把你当兄弟?”
这句话,和小杰跟他说的一模一样!皓一冲向前揪起他的衣领吼道:
“你故意激怒我!”
我要你恨我,你不明白吗?左尧使劲推开了他,力道之强让他整个背撞上了墙壁,左尧指着他反吼:
“别以为我不会还手!还是以为这样我就会放过你,我跟你当了十年的兄弟只有一个目的,我只想得到你!”
“无耻!”皓一一个拳头又挥过来,左尧整个人被他打在地上,皓一扑上去,被左尧屈膝一顶,他整个人翻倒在地。
“看清我是谁了吧!我是肮脏下流的同性恋,这才是原来的我!”左尧疯狂地叫喊,又挨了一拳,他也不客气的回拳。
两人像受伤的猛兽,在彼此身上留下不可磨灭的伤口,血淋淋的像崩溃的眼泪,打碎了十年的假象。十年的兄弟,一切都毁灭了,瓦解了。
“住手!住手!”阿芳冲了过来,后门口围堵了一群惊骇的人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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