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管打错了电话,褚画反倒感到心情畅快了不少。挂掉电话,抬手抹干了颊旁的泪珠。风很大,夜晚的低气温直刺入骨,他掉头看见桥洞下面的一个流浪汉正目瞪口呆望着自己,于是朝对方走了过去。
“起来!起来!我是警察!”
这个靠在街头拉奏风琴为生的家伙一脸懵然地爬出睡袋,结果看似醉得不轻的年轻人把手上的昂贵西服和领带一股脑地塞进他的手里,说,“这些都给你!我要借你的地方睡觉了!”
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对方已经手脚麻利地钻进了自己的睡袋里。
褚画想到,明天一定要死乞白赖去向康泊求得原谅,于是浑然不顾周遭一股子油腻腻且暖烘烘的异味儿,挺香甜地睡着了。
65、在拉塔莫斯山上(3)
韩骁坐在车里,他认真地四下一番张望,确认了深夜的浓雾中没人看见自己。小心地戴好橡胶手套和雨帽,同样在出门前用钢丝擦仔细清洁了肌体上的皮屑,用以确保之后现场不会留下自己的基因痕迹。
透过窗户可以看见,一个矮个子男人正在吃速食面。这个向来以偷窥他人为乐的狗仔完全不知道,此刻的自己竟也成了别人偷窥的对象。
一双眼睛在黑暗中如夜枭般犀利生光,车里的男人冷冷打量着不远处窗户里的家伙,想起了几个月前的一个夜晚。
那是在自己与李曼琪的订婚宴上,国防部长李的私人别墅里。
※ ※ ※
闹得挺晚,那些警察伙计们基本全散了。
还未升职成总警监的男人意识到自己的情人喝完一整杯马丁尼后就跑没了影,担心他在警界高层面前闹出极不得体的笑话,赶忙四下寻找。
很快他就找着了他,正自顾自地蜷缩在了房子主人的丝绒沙发上——衬衣撩起大半,露出他的蛮腰和白皙平坦的小腹。牛仔外裤已经胡乱脱下扔在地上,白色内裤也松松垮垮地挂于髋骨下方,不密不疏的体毛清晰可见,内裤前突起的曲线也十分迷人。尽管这半梦半醒的家伙睡相迷糊,但裸露不少的身体确凿漂亮,岔腿的睡姿也极为勾人。
韩骁又好气又好笑地想去上前将情人叫醒,结果却始料未及地愣了住——他那身为国防部长的准岳父慢慢靠向了沙发。
衬衣被完全解开,内裤被褪下纤细脚踝,李颤抖着朝褚画伸出手去,来回抚蹭起他的身体。
目光充满渴求,手势极度猥亵,国防部长的手指游弋抚摸过年轻警探先生那迷人的臀丘和小巧的髋部,最后停留于他口口上的蝴蝶纹身。
一晌温存又秽恶的抚弄下,黑青色的蝴蝶展翅欲飞,栩栩似真。
趁对方尚未发现时悄无声息地走开是个最为明智的选择,可韩骁却似被钉入地面般如何挪不开脚步。准岳父对于自己情人的性扰让他大为愤怒,而这个人前如此儒雅且威严的国防部长竟在一个同性别的小警察面前原形毕露,又让他错愕万分。
正当缓过神来的韩骁打算识时务地离开,摸了褚画好一阵子的李突然抬起了头——他同样表现出大吃一惊的神态,但很快恢复了一脸平静,恢复了一贯的儒雅且威严。国防部长和他的准女婿彼此沉默相视之时,沙发上那个光溜溜的家伙哼哼唧唧地翻了个身,抱着沙发的样子就像每个夜晚都这般抱着自己的警察情人。
“这些低级警员永远都是这样,一旦醉酒就会丑态百出。”他试图掩饰自己的愤怒与尴尬,但老谋深算的对方似乎早就洞察了一切。
“他很可爱。”李抽出茶几上的纸巾擦了擦手,又朝自己的准女婿露出轻描淡写的一笑,“以前我去警局的时候居然没有发现,这些蝼蚁一样卑微的低级警员里居然还有这么可爱的家伙。”
韩骁没有答话,牙关紧咬的脸孔曝出青筋,指节也捏得咯咯作响。
“我的男孩,你的脸色怎么不太好。”扔掉纸巾,李起身走向对方,把手伸向那张板得铁青的脸庞轻轻抚摸了下。唇畔的慈爱笑容骤然熄灭,他忽然面色大变,以个冷酷嘲讽的声音说,“范唐生曾给我看过一张你和这家伙的照片,你们玩得很尽兴。我不明白,一个本该为女儿受到愚弄而感愤怒的父亲都没有表示,你的愤怒又从何而来?”
“我们只是……只是一时兴起地玩一玩……”韩骁没料到自己已经失了最大的把柄在范唐生手上,微微一怔,立刻不假思索地辩解道,“我可以向您发誓,我会马上甩了他,我不会再犯同样的错误!”
“男人爱女人这天经地义,可是有的时候,对于一个格外成功的男人,女人往往不再能够满足他。在这点上,你简直就像当年的我。”李摇了摇头,重又变回那副慈爱宽容的长辈模样,“曼琪过两天会去巴黎看时装秀,我想我们可以获得些额外的相处时间。”
说完就走了。
为人唤醒的时候褚画发现自己被韩骁用一张毯子裹了起来。他望了望远处——霍默尔、李、范唐生并肩而站,还有一些与他不曾相识的达官贵族们。他问自己的恋人有没有瞧见一个男人在抚摸自己,结果对方却大光其火。
“你他妈下次再脱成这样我就宰了你!”
自己的失态似乎神不知鬼不觉,褚画完全不解韩骁的愤怒因何而来,只当对方是责怪自己的举动险些让他蒙羞,责怪由于自己的大意让别的男人触摸了身体。
几天后他依诺再次来到这个家里。他没料到面对自己的,是躺在卧室大床上的一个连体毛都已花白的裸体男人。
“为了曼琪我曾查过你的资料,你是孤儿,在政府资助的救济院里长大。听说你小时候在那里可吃了不少苦,几个年长些的野小子差点把你打成残疾,有一次还险些烧光了你的头发。”国防部长一边叙述年轻人的悲惨过往,一边迎身向他走去。李侧目望向一直垂头不语的韩骁,一点点花白胡茬下浮荡起玩味的笑容,他说,“我很欣赏你这股子事事争先的劲头,本来我想对你的这点小嗜好视而不见,可既然你也看见了我的——我想我的孩子,你有必要身体力行地证明给我看,你有足够的爱使我们成为一家人……”
对方用粗糙宽厚的手掌、用浮肿粗短的手指抚摩揉捏起自己的肩膀,一种极为恶心的、情欲的燥热顺沿那暧昧的手势渐渐侵入自己的身体。那一瞬间韩骁的愤怒无处遁形,整个人都战栗不止。他的手背突起青色的荆棘,诡异而怨恨地爬行扭曲,指尖几乎狠狠嵌进自己的掌心,划出淋漓鲜血。
“我想提拔你当总警监,甚至在范唐生参选、霍默尔退休后,你就会取代他们的位置……”注意到自己抚摸着的身体正在颤抖,李又换上一副威胁的口吻道,“当然如果你没能向我表现出足够的爱,恐怕你就不得不放弃现在拥有的一切,带着你的那个同性恋人一起滚回你的下层社会……”
※ ※ ※
总警监先生至今认为自己为了情人付出了一切,可那家伙居然无耻地背弃了他的付出。
他必须为此受到惩罚,当然这个该死的、偷拍下自己照片的狗仔也不例外。
趁潘彼得吃完泡面暂且离开窗台的时机,韩骁决定攀爬进他的房子。
偏小一码的鞋不是自己的,而是褚画的,他们同居这么些年,互相保有对方的东西这很正常。身为警界精英的男人完全懂得怎样破坏现场的足迹,只留下足以嫁祸的证据。
“你希望以死来宽恕你的罪咎……困兽之斗只活其一,我们必须遵守这个规则……”
潘彼得一面哼着音调嘈杂狂野的歌,一面愉快地回忆起那个被自己彻底激怒的小警察——当初说他像乔奈儿只是为了摆脱被他察觉偷窥的窘境,事实上比起那个皮囊完美却头脑愚蠢的摇滚明星,这个名为褚画的小警察显然有血有肉,也有趣得多。
他原被指派去偷拍他的情人,结果头一回偷窥之后反倒迷上了他。狗仔先生毫不介意自贬为一条赖皮狗,而对方就是一块最为耐嚼的骨头。口口上的蝴蝶纹身仿佛赋予了他与生俱来的罪咎,更让他的魅力如此与众不同。
“当我活着谁会在意?你得到的只是永恒的死亡……没人会永远的悼念你……”
自得其乐的小个子完全不曾发觉,一个男人正手握尖刀,轻手轻脚地步步逼向自己……
66、在拉塔莫斯山上(4)
在被人撂倒前屠宇鸣正在向笛面前表示自己的担心,“我很担心褚画那小子会胡来,玛丽莲死后他就完全失了控,几天前我去那个狗仔的家里找过他,结果倒看见了褚画,他怒气冲冲地堵在那人的家门口,说要给他教训,把邻人全都惊动了!”
向笛正打算为屠宇鸣倒上一杯,突然就听见身后的男人一声闷哼,接着发出了沉重的倒地声。
脑袋重重磕在地上,屠宇鸣四仰八叉地躺着,看上去已经昏迷不醒。
回头时发现一个完全陌生的老人正站在自己身后,向笛一脸震惊地望着对方,难以置信一个警察竟会被一个老人轻易放倒,而毫无还击之力。正当向笛兀自震然之时,一阵阵节奏平缓的手杖击地声自老人身后传来,并附有一个毫无音调起伏的男人声音,“这不是这位警探先生第一次被异氟醚放倒,罗德曼曾是国家级的运动健将。”
向莱在另一间房看肥皂剧,即使命在旦夕也不能影响她的好心情。疯疯癫癫的笑声不时飘过来,康泊对自己的司机微一侧头,“我想单独和这位先生谈谈。”
罗德曼心领神会地去往了向莱所在的房间,还未跨出房门就被身后的男人唤了住。
“罗德曼,”老人应声回头,康泊对他露出一个迷人微笑,“对女士请温柔一些。”
一分钟后,那疯颠颠的笑声就听不见了。
没有受到屠宇鸣所受到的粗鲁攻击,丰乳纤腰的女人平躺在床,一如童话里栖身梦境的公主。
听不见姐姐的动静,向笛皱了皱眉,也不说话地仰头望着对方。
来人径自坐了下,笑了,“你打算让受伤的客人一直站着吗?”
“我本该亲自登门来感谢你的好意。”朝酣然入睡的警探先生瞥去一眼,眉清目秀的年轻人也笑了,“这个地方很安全。我不知道如何向你表达我的感激之情?”
轻轻仰头后靠,康泊伸出手指点了点嘴唇,唇边浮出一个促狭的笑容,“我只知道一个报答方式。”
他们之间有过一段时间不长的情人关系,向笛理所当然地凑头过去——正当俩人即将四唇相贴时,男人又把头侧向一边,以手指挡开了对方主动送来的吻,“我只想你请我喝一杯。”
向笛顺从地又起身去倒酒,全然不显尴尬,只开玩笑似的说,“我还以为你喜欢我。”
“确实,”康泊接过对方递来的酒杯,喝上一口,“我喜欢教养好的人。”
“可你显然并不只喜欢教养好的人。”向笛稍稍一顿,忙不迭自我补充,“这么说绝没有恶意,我也很喜欢褚画。”他多少知道些他们间的事,也知道他肩膀流血的伤口因何而来,并无巴结之意地继续说,“你有庞大的财富,有无数美人的倾慕,我想这点创伤对你而言根本不算什么。”
饮尽杯中的酒液,男人又笑,没有接过对方话茬地说道,“我想请你帮忙。”
猜到对方要自己做的事与那位警探先生相关,向笛想了想便说,“那么,我想向你借一笔钱。”
“不行。”
向笛微微一愣,“你不问多少,不问我何时会还,就拒绝我?”
“我是商人,我有判断一项投资能获得多少回报的能力。可在你身上,我几乎看不见。”
向笛仍然试图辩解,“可你曾为了褚画一掷千金,一夜就花费十万美元。”
“我至今相信——打个不妥的比方,那将是我一生中最得益的买卖。”
“即使他给了你一枪?”
男人笑了,摇了摇头,“和魔鬼讲价太不明智了。”
向笛几乎不假思索地回话,“请求牛郎帮忙的行为本身就不明智。”
康泊微眯双眸,透过长睫的阴影长久注视起眼前年轻人的眼睛,那种豁出一切的镇定自若令他刮目,于是大方地点头答应,“我会出资拍一部电影,让你的姐姐担任女主角,请最炙手可热的明星为她配戏。”
被一语言中心事,这回轮到这个年轻人长时间地愕然无语。但好一阵子的两厢沉默后,他听见对方又说,“我欣赏你对你姐姐的梦想如此执迷不悟,但世上没有免费的午餐。你的回报不再是一杯酒那么简单。”
大约半个时辰的拜访之后,客人离去了。屠宇鸣还没从异氟醚的效用中醒来,向莱也依旧半梦半醒。
看了看躺倒地上的疤脸警探,向笛小心翼翼地摸索进姐姐的房间,坐在了她的床边。
知道对方听不见,他仍神情万分认真地问,“你还记得自己为什么会来到这里吗?”
“找男人,为了找男人……”向莱翻了个身,“找个警察就不错……”
黑暗中那张眼下跨着大疤的男人脸孔一闪而逝,替姐姐将被子盖上,向笛温柔地笑了笑说,“可是我记得。”
如同带着那遥远的梦沉没于海底,经过了亿万年的自然选择,他生了脚蹼,长出了腮,再不可能重新踏上旧路。
※ ※ ※
除却形单影只的守夜人与乍然而起的漫天蝙蝠,郊野的午夜格外睡意深沉。花圃中铃兰花影憧憧,风一吹过就沙沙生响。
女人知道自己的丈夫回来了。他的步子向来很轻,但银制手杖的击地声在阖寂的夜里总是清晰分明。
窗帘厚实,整栋屋子不透一丝光亮。站在门口的碧姬知道康泊坐在里面,可她几乎看不见他——他就像已经与黑暗融为了一体。
高跟鞋在喊叫,回声亦步亦趋。
为了避免磕碰到桌角类的障碍物,女人试图把灯打开,但听见了男人的声音,“我不需要光。”
碧姬小心翼翼地向着那模糊的人影靠近,“即使你不需要它,它也始终存在,不是吗?”
黑暗中的康泊点燃了手中的雪茄,用微弱的火柴之光为妻子指引方向。
“如果你是盲人,如果你的视觉器官被剥夺了基本秉赋,对你而言,世界上再不会有光,只有一种你再也无法感知的电磁波动。”
“我是不是可以理解为,如果没有那个警察,你也就不会感知到疼痛?”法国女人已经走近了自己的丈夫,纤长手指轻轻擦过他肩膀处的枪伤,以个并不能算作幸灾乐祸的语气问道,“很疼,是吗?”
康泊抽了一口雪茄,吐出芳醇的烟雾时笑了,“是的,很疼。”
“我想向你乞求一个重新开始的机会,没有那对惹人头疼的姐弟,或许我们可以有个自己的孩子……”手指温存地抚摸过男人的脸庞,一点点描摹出那迷人的轮廓,转而又游向他的身体,喉骨、肩膀和胸膛……狂热的爱情让她打从开始就赢不了这场与他的战役,女人慢慢跪在丈夫面前,以自己的脸来回轻蹭他的膝盖,“你是那么美丽……”
康泊也以同样的温柔手势回赠于妻子,冰冷指尖缓缓掠过那张人偶般无瑕的脸。
“你是那么美丽、优雅、充满慑人的智慧……你不该为那个小警察伤心……他粗俗、卑贱、肮脏,他可以向任何男人打开他的腿——”话音未脱,原本温存游弋的手突然掐住了她的脖颈。
那是一种从未有过的、与绅士悖行的粗暴,几乎当场扼断他手中的纤细喉骨。
“即使是拿破仑,也不可能对约瑟芬无条件地纵容。”康泊微微一笑着放开了妻子,重又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