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轻警探的逃跑没有成功,反倒被对方扶着后腰,揽于怀中。
“我接受了一个陌生人的盘问并且一一据实以答。”两个人气息交融,嘴唇几若相贴。他笑了笑说,“可我刚才发现,自己居然对他一无所知。”
“你他妈想知道什么!”四肢绵软无力,完全使不上劲儿。褚画只能瞪起眼睛,恶狠狠地说,“你想知道他来自哪里?去往何处?还是想知道他以多么优异的成绩毕业于警校?抓住过几个自以为是的变态杀手?”
“不,”康泊伸手轻托起对方的下颌,手指拂过天鹅绒般温存游弋于他的脸颊,“我想知道他那不为人知的戒律与隐疾,我想知道他的眼里为什么会有阴影。”
“狗屁!”褚画不配合地别过了脸,几乎不假思索地回答,“我没有阴影。”
“每个人都有阴影。”康泊摇了摇头,俯脸靠向对方的脸,微笑着说,“也许来自嗜酒的母亲,也许来自暴力的父亲,也许来自一场漫漫无期的梦魇,也许来自幼年期无从逃脱的虐待。”
“这就是你的猎艳之道?”尽管浑身瘫软无力地被对方抱在怀里,他仍不忘将嘴欠的本领发扬光大,“身体的残疾让你自卑不已,只有靠挖掘对方伤疤的方式来让别人俯首称臣?你是否对你的妻子和那十二个女人如法炮制,然后又伺机一个一个杀了她们?”
“无论何时看见令我心动的男人或者女人,我都想获得他的垂青,与他同床而眠,肌肤相亲。但我分得很清楚,这些人只是我血肉之躯的追逐。”
“你想说你的灵魂要得与众不同?”神思不清的褚画在心里骂着“狗屁”,强作不以为然地问,“……你找到你真正想要的了?”
“他仿效着成为他人的英雄,敏捷勇敢的躯体之内,却守着一个一碰即碎的可怕秘密。”男人的目光迷人、真挚又包含深情,语声缓慢而又极致的温柔,“他竭力挣扎与遗忘,强迫自我涤除这个秘密带来的伤害,甚至惧怕它会摧毁他已有的全部生活……但这些恐惧与担忧都只是春天面前冬的浮夸。我一直等待着他来找我。”
“那么……”对视着那双近在眼前的淡色眼睛,感觉那耸直的鼻梁与自己的擦在了一块儿。胸膛澎湃起伏,血液在脉管里狂热起舞,年轻警探停顿了不少时间才问,“……他来找你了吗?”
康泊没有马上给予回答,仅是将怀中的男人更紧密不分地揽向自己,以致胸膛相贴,呼吸相闻。
他目不交睫地凝望他的双眼。时间令人窒息地停住了。
“我想是的。”最后他淡淡笑说,“他在这里。”
那么一瞬间。
那么一瞬间褚画脑中闪过了一个念头。
还来不及甄别这个念头的真实与否,他的唇就被堵了上。
远处钟楼上的八音大钟突然为人鸣响,十二点了。
18、北回归线以北(7)
不知何时已把手杖放下了,康泊捧着褚画的脸,用舌抵开他牙齿的关隘,深入他的口腔。起初还只是一点点轻柔滑舔过对方的齿龈与腭,一旦接触到他的舌头便开始热烈地攫夺起来。
他以灵巧的舌向对方请舞。
这个男人的舌头比常人来得柔软而冰冷,简直像在与蛇亲吻。可为这纵情深吻燃起的情爱焰苗却愈灼愈烈,一股子嗜欲的热流凝固于他的体内久久不散。年轻警探很快就放弃了抵抗,他伸出两臂紧紧勾住对方的脖子,转而变得狂热又主动。仿佛在比谁更技高一等一般,他们两口紧紧相覆,以俩俩贴合的舌沟作为旋转轴心,不住地你进我退地推送,绕着彼此的舌体来回吮吻搅动。
他的味蕾似也受到了康泊的挑动,满嘴如蜜的甘液,来不及吞咽。
这一时浅时深的吻带来前所未有的美妙体验,如同一瞬间湖蚀浅滩的浮光掠影,一瞬间惊涛拍岸的汹涌澎湃。
除了韩骁以外,褚画吻过的男人屈指可数。其中一个不知是幸运儿还是倒霉蛋的家伙是警局里的胖子史培东。当时一伙子大老爷们在玩“国王游戏”,他们被“国王”强制了“接吻”。那胖家伙不断地义正言辞摆手扭捏,褚画倒是一脸乐意地扑上去就亲。四唇相贴不止,还伸出了舌头。
这个单方面不依不饶的长吻罢后,两位警探的反应截然不同。史培东一连灌下两口酒骂骂咧咧着对方“变态”,褚画却以个猥亵的姿势拍了拍自己屁股,大笑不止。
一进家门他就被醋意大发的恋人摁倒在床,狠狠做了两个小时。
如果不是远处的钟声突然响起,他们没准儿可以一直这么缠绵地吻下去。
钟声将沉醉于对方亲吻的年轻警探彻底唤醒。一把推开身前的男人,他吁吁气喘着远远跳开几步,确认不会再被对方搂进怀里后大声嚷了起来:“你他妈怎么解释刚才你对我的……袭击?”
“袭击?”修长冰冷的手指滑过唇角,轻轻拭去沾于其上的唾液,康泊一脸戏谑笑意地问,“你哪儿受伤了吗?”
“你他妈装什么!”见对方伸出手指点了点自己的唇角,褚画抬起手背,在嘴上重重摩擦了两下,“你刚才吻了我!”
“可你刚才的反应分明不像是心怀抵触,相反倒甘之如饴得很。”康泊重又将手杖拄于手中,微笑说,“这个吻就当是我献给你的情书。”
“狗屁!”这小子开始发脾气了。像个守身多年却一朝遭到侵犯的纯洁娘们似的,怒火填膺,气急败坏。对于这个猝然而来的亲吻,年轻警探毫无疑问地感到懊恼不已——但更多的不是气恼对方,而是懊丧自己。“我不过打碎了你的一个面具,你居然就趁人之危!”
“一物换一物,”康泊以一个理所应当地表情回答说,“很公平。”
“不……”褚画板着张怒意彰显的脸,忽而眼眸一转扫向了旁处——接着,他将手放在了一只装饰架上的巨大陶罐上。溟濛不清的豆黄色灯光下,好看的黑眼睛蓦然发出勾魂摄魄的光芒,像海底的石芝那样翠碧可人,熠熠生辉;也像猫。将怒容换作一副勾人的笑眼,他说,“我的亲吻价值连城,你那只破面具抵不了,至少这样才行——”
随随便便地用手一推,那只陶罐就砸在了地上,碎了。
像恶作剧得逞的少年那样笑遂颜开。年纪不小的警探先生咧出了唇角边可爱极了的梨涡,摊了摊手,以个庆贺般的快乐声音道,“Bravo。”
这个刻意激怒对方的行为似乎奏效了,屋子的主人朝那地原色的陶瓷碎片微微倾下了脸,投去的目光像一束黎明前残存的月光。
不少时间后他才抬起了眼眸,问向这个当着自己面撒野了的客人说,“这样就够了?”
“我想……”褚画耸了耸肩膀,颇显孩子气地努了努嘴,“还行。”
“不,不够,”一脸沉默地拄着拐杖缓缓行出几步,康泊从一种十分严肃的神情中超脱出来,突然望着对方笑了,“你值更多。”
他以击打高尔夫球那样的姿势握着手杖,跛着脚步移动,将一排又一排摆有陶艺品与古董的架子打翻在地。小型的茶具,中型的花瓶,乃至大型的人像,连同有些架子上饰有的水晶玻璃全都摔在了地上,发出此起彼伏、四分五裂的震耳声响。
简直像首疯狂的交响乐。
褚画不得不抬手抵挡,以防止四绽的玻璃碎片像惊溅的水花一样溅到自己脸上。
这个静谧的午夜就这么被划破了脸面,血肉模糊。艾琳听见了这个可怕的响声,赶紧端着手中的猎枪跑了来——还未迈入门内,垂着一绺褐发的美丽男人便冲着她大喊,“艾琳,我要音乐!”
唱机中飘出了由大型管风琴演奏的教堂音乐。在这安宁又肃穆的旋律声中,康泊踏准着每一个节拍地挥舞起手中的银杖,砸碎了书房里所有书架、花架或者别的什么装饰架上的陶艺品,转眼已是一地为飓风席卷般的狼藉。
再没有可以毁坏的陶艺品后,他坐上了书桌。微侧着身子与头颅,脖颈纤长优雅如同天鹅的颈项,淡褐色的头发从脑后的马尾中散出不少,有些凌乱地垂于那俊美削瘦的颊边,却丝毫显不出他的狼狈。他像刚刚经历了性高潮一样汗流气喘,额头沁出了些珍珠似的汗珠,眼眶部分的血色更见浓重,似把他的眼白都浸润了。
极致苍白的皮肤此刻荧荧发光,唇色似饮了血般鲜红欲滴。康泊伸出同样颜色的舌头舔了舔嘴唇,向怔立于不远处的褚画隐隐一笑,“这样才够。”
这个男人的眼神赤裸妖娆得像个娼妇,仿佛要剥尽对方的衣服。
“你……”年轻警探呆立原地,微微开启着嘴唇。他怔了半晌才缓过神来,朝对方掷出一声就头也不回地走了,“你简直是个……是个怪物……”
然而没走出多远,又踏着匆匆的脚步折了回来
“很显然,你是个怪物!”褚画看上去莫名的愤怒,隔空指点着男人的鼻子道,“你是变态,是畸形,是永不可被治愈的精神病患者!你还是凶手,这点我确信无疑!”
他又折返而去,可没过一会儿居然再一次折了回来,“我知道你到底打得什么主意!你挖掘我的伤疤!你揭露我的悲惨童年!你想靠这个摧毁我的意志力,洗去自己的嫌疑!但我告诉你,门也没有!”
康泊笑了笑,稍一耸肩说,“我可一字也未提到你的‘悲惨童年’。”
对于自己的“自投罗网”更显羞恼,褚画开始口不择言。他毫不介意自己说了大话,眯起眸中的花哨反露出凶光,信誓旦旦地保证道,“我有不畏强暴的决心与正义感,还有不达目的决不罢休的进取心,下次见面我会要你好看!我会找到证据,查明真相,我会让你颤抖着向我讨饶,我会让你跪着乞求死者家属们的原谅!”
康泊大笑起来。与他本人一样,他的牙齿同样漂亮得不可思议,宛若精心雕琢过后的白水晶,再一颗颗工整镶嵌于牙床。对于对方连串的挑衅似的话语,他仅以一句话给予了回答。
“下次见面,你会和我做爱。”
“我会掘地三尺找出那个雷丁,”警探先生仍旧为怒意牢牢掌控,冷声冷面地一气儿说下许多,“我会让他和那个黑妞一同出庭指证,让你百口莫辩!”
康泊也仍旧淡淡微笑,“你会和我做爱。”
“我会揭露你的谎言,发掘你的弱点,我会把你送进监狱!”
“你会和我做爱。”
“……”
喉间迸出一个拿对方没辙的怪音,年轻警探变作一副吹须瞪眼的猫的姿态,抬起两手胡乱揉了一把脑袋,掉过身走了。
这回是真走了。
“我可以找人送你。”那个柔软含笑又全无音调的声音自背后传来。
“不用!”褚画头也不回地就往外冲,“我可以打车!”
“这个地方打不到车。”
“我可以用跑的!”
“好吧,天亮前你没准儿能回到市区。”
男人的喉间又迸出一个怪音,逃似的出了门。
※ ※ ※
褚画一冲出去就悔了,他是搭碧姬的车来的,但该死的现在他得自个儿走回去了!
残断的墙垣,无名的石碑,怪枝嶙峋的老树,陡然而起的土丘,郊区的蛮荒一览无遗。午夜的天空望去浓云滚滚,除却月下参差的怪影,一颗星子也没有,似乎魆风骤雨即将到来。
褚画不知道自己跑了多少公里才搭上了便车,他往卡车的副驾驶座上蜷了蜷身子。只感困意压得眼眸难睁,连声“谢”也没道就睡了去。
※ ※ ※
为人叫醒的时候他已人在市区。两个多时辰的倒头小寐并未让他清醒多少,一步一晃地走在了悄无一人的街道上。
酒精的亢奋劲儿虽已散去大半,但胯间的玩意儿还是胀得不太舒服。他从未像今天这样强迫自己克制血液里沸腾的欲望,更从未如今天这般成功过。
迷迷瞪瞪的警探先生四下望了望,确认这条陌生的街上的确空无一人后,心安理得地把手伸进了自己的牛仔裤。
最近吃少了垃圾食品,有些瘦了,裤子都不用解开。
褚画边晃荡边自慰,半梦半醒中正摸得云里雾里的舒坦,街头的阴暗角落里猝然蹿出一个人影。
蹿出的人手里拿着一块砖,不由分说地砸向了年轻警探的脑后。
砖角碎成几块,不遗余力的几下重击带出了汩汩的鲜血,完全把褚画给砸懵了。还未来得及把手从裤子里抽出,就听见袭击者狂吼一声地扑了过来,将背身相对的自己用力抵在了墙上,还伸手去扒自己的裤子。
“这个时候还一个人在街上乱晃,你就是干这行的吧……”袭击者开了口,是个很年轻的男孩声音,还含着怯意与哭腔。“你让我干一次吧,求你……这对我很重要……我可以给你钱……”
“你个王八孙子!我他妈不是干这行的!”反应过来的褚画猛然转体反身,以腰带臂地横向挥出一拳,一下就将对方击倒在地。
借着街灯的光亮看了看,袭击者是个红头发的白种男孩。
跌在地上的红发男孩还想扑身上前,忽而两眼惶惶睁大地望向了眼前男人的身后——那极度惊恐的模样就似撞见了鬼。他用手指朝年轻警探的后背处指了指,居然就连滚带爬地逃走了。
颅脑血流不止,头疼欲裂的褚画摇摇晃晃掉转过身——然后他看见了一个穿着胶质雨衣的人,就站在离自己不足五米远的地方。
雨帽遮掩大半的脸孔,未能完全收拢的金发垂落肩头,“她”的手上提着一把明晃晃的长型尖头剪子。渗出嗜血的寒光。
褚画当然知道自己看见了谁,下意识地去摸枪。
“Hooooo…oly shit!”意识到自己把配枪掉了的年轻警探只说出这一句话,就晕了过去。
19、姐弟(1)
褚画离开没多久,简单地收拾好了行囊,康恩娅也做好了离开的准备。
这个念头原本尚在襁褓,但今晚餐桌上所发生的一切催促了它的生长,女孩已完全坚定了自己要离家出走的决心。
自打身陷迷恋自己继父的囹圄之中,母亲的死亡与伦常的羁绊就时常让她感到重重枷锁在身,洗不脱遍体的腥污,得不到上帝的原宥。
她的盘算看来万无一失。已找了一份脱衣舞娘的工作,不菲的报酬让她不用担心尝受流离失所餐风露宿之苦。尽管在她走红前,将有很长一段时间会被凶神恶煞的老鸨挥来斥去;而她的房东长得奇胖无比,脑袋很小,身形却巨硕无比。活像一只下巴坠着粉红色皱榴的火鸡——看来也不太好相处。
康恩娅在康肖奇的房间里脱掉了身上那件有着泡泡裙纱的白色睡衣,一身具有朋克范儿的野妞儿装束正待被她换上。整栋房子只有弟弟的房间可以踩着高耸参天的栗树爬到地上,她不能让自己离家的举动为人发现,尤其不能让康泊发现。
康肖奇穿着睡衣坐在床上,心不在焉地摆弄着手里的模型飞机——无论有没有生命,所有拥有翅膀的物体都让他心生向往,目光却直勾勾地盯着自己的姐姐。康恩娅正在镜子前搔首弄姿,那只穿有乳罩和内裤的迷人胴体散发出少女独有的幽幽体香,引得他像条闻到肉香的狗那样止不住地馋涎欲滴。男孩懊恼自己的失态,暗暗咽了口唾沫,突然开口说,“你不能这么做!”
“我能,只要我愿意。”康恩娅对着镜子抹唇膏,弓下背,屁股朝后高高撅起。不时满意地抿一抿薄薄的嘴唇,传统的大红色能让她的苍白皮肤看来健康一些。
“你不能!我要阻止你!”康肖奇放下手中的模型飞机,又以不小的音量喊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