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醉颜酡西洲 水银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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醉颜酡西洲 水银珂- 第2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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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无力地合上眼睛。杀了她,亲爱的,杀了她。

    尖叫声突然停止。我听到血液汩汩涌动的低语,人类濒死时喉间那一点点细微的哽咽,无力垂下的手臂摇摆着拍打身体空洞的回响。最后是尸体被抛落地面的沉闷撞击。

    我睁开眼睛。女孩披散着长发,安静地伏在地上。裙摆优雅地铺开,洁白如花。她的脸上有一种柔和而惘然的光。月光淡漠如一声低语,一句预言,轻狂凌乱地洒下。她像一颗沉睡在雪莲花瓣中的珍珠,光彩流动,却随时可能轻轻滴落。她那么美,那么美,美得令人心碎而又陶醉。

    她怔怔地注视着我,那眼神几乎令我心寒。

    为什么会有这种事。那一夜的那个女人,她居然是萧家专用裁缝的助手之一。那一遭,是她带了多年来积下的私蓄,告别伦敦的回乡之旅。

    为什么会有这种事,她记得我的薇葛。那是个事实,我相信,没有人能够轻易将她忘记,那也正是我找到她、得到她的缘由之一。然而为什么一切会如此巧合。她的心,那已经是茫茫沧海中不可捕捉的游槎,被1782年那个雪夜的鲜血浸透,潮湿而寒冷地漂流远去,我曾经以为那再无归期。然而这一点小小的火焰便点燃了它。灯塔上燃起踯躅红花,她终究还是看见了那个方向。我几乎恨得不能自已。

    从没有哪一刻,我那样失望。

    那一晚之后她开始观星。柯敏将她要的东西报告给我,我看着他,这忠实的男人脸上有一丝难以察觉的不知所措。我面无表情的完美管家。然而他是否同我一样察觉了什么。

    从他手里接过那本厚重的图册,打开的那一页上是一具精致的望远镜。真的很要命。我慢慢放下书,挥了挥手,柯敏便会意地离开。她要什么我就给她什么。他知道,我也知道。只有她不知道,不了解,不懂得。我只能这样宠惯她,珍惜她,可是她甚至连一点机会都不肯给我。

    她很中意这个玩具。我的女孩,她可以整晚蜷缩在窗边用那个古怪的东西追索星空。我不知道她在寻找什么,但我想,她是永远也找不到的。

    那样也好。或者说,那样才好。

    她安静地留在宅邸深处,像一只诡丽绝俗的猫,赤着脚在大理石地面上滑行,轻盈地出没在每一个可能的角落。宅邸里的所有人都见过她,都知道她的存在。我不知道柯敏如何向那些人类解释。但至少现在,宁静是保持着的。只要她不再在这座房子里制造杀戮。

    大多数时候她都仿佛不存在一样,停留在她自己的书房里阅读各种各样的书籍和图册。那是同光阴隔绝的领悟。我这里没有报纸,没有任何新闻通讯设备。这个地区、国家乃至世界发生了什么,同我没有关系。我只要在她身边也便足够。她带给我的那种气息,仿佛安神的香气深深缠绕。然而不可捉摸,无限动荡。过去的数百年间我都不曾拥有这样的心情,迷恋是一种刻骨的毒药。我愈来愈清楚这个事实。然而我早已不想自制。

    我已经孤单足够,审慎足够。我再也不想回到从前的日子。这个女孩,她并不是我造出的第一个后裔,然而只是她,只有她,是迷惑了我的结果。

    可是制造魔术的人,自己却已经不再相信魔术。她从来就没有意识到那一点,她对我,有多么重要。

    也许她永远也不会意识到了。

    我走到她身边。她没有抬起头来。我轻轻抚摸她苍白光洁的肩头。那清冷的皮肤因刚刚吸食过血液而呈现一种异样的柔软光泽,温热透明如熟透的水蜜桃,娇嫩,完美,诱人。那样的爱抚是太明白的暗示,然而她无动于衷。我稍稍用了一点力,将她从望远镜前面拉开。她回过头来看着我,眼神那样陌生。我不清楚这是否是我的错觉。

    我俯下身去吻她,她没有躲避,但是也没有迎合。我努力地撩弄着她的身体,她的欲望。她仿佛有一点犹豫,然而终于渐渐沉迷进来。她环住了我的脖颈,回吻,然后开始贪婪地索求。我顺手推开了望远镜,拦腰抱起她来,走进了卧室。

    身后,一本大开本的精装图册从窗台上跌落,响声巨大沉闷。

    她裹在绒毯里沉沉睡去之后,我走出房间,来到她坐过的位置。我拾起那本书,上面画着精致详细的星座图样,还有大段艰深论述。

    “也许他们应该更早一点烧死那些家伙。”

    我喃喃自语着合上了书本,用力扔到一边。我凝视着丝绒般甜美的夜空,风中飘来旷野深沉的呼吸。我无奈地闭上眼睛。

    我知道,或者说我终于能够知道她在寻找什么。虽然或许连她自己都没有意识到这个事实。

    她仍然在迷恋那两颗闪耀在她旧时灵魂之中的星。我不知道这是悲哀还是宿命。

    参为参宿,属猎户座。商为心宿二,属天蝎座。参出冬夜,商出夏夜。二宿此出彼没,永不相见。

    在东方的传说中,参商是高辛王的两个互为仇雠的儿子,因彼此征伐不已而被分隔。在西方,参商分别归属于猎人俄里翁与咬死他的蝎子所化的星座,因而一居冬之西天,一居夏之东天,永远不会同时出现。

    但有人说,参商实为太阳系中同一行星。

    我慢慢扶住窗台,垂下头去。

    也许那是真的。

 






 
 

之四 寂变

 
 
    我不知道那是几时开始的,她的逃离。她不再安心地等待着我,期待我带回的惊喜。她开始变成一个任性的孩子。生活终于还是改变了,我的蔷薇,我的女儿,她一日日地不同以往起来。我努力地寻找着原因。难道只因为那一夜突如其来的点滴往事吗。那个女人,她甚至没有叫出薇葛的全名。这样就足以令她的心走得如此遥远吗。我困扰地将头埋在掌心,坐在她的套间里,我无计可施。薇葛,薇葛蕤,我呼唤着她。我清楚记得四年前那一夜,1782年最后的雪,她在我怀中微微启开双唇,轻轻吐出最后的呻吟和祈求。她选择了我,选择了这一切。我无法遗忘自己那一刻的狂喜。我要她,要她的全心全意。她只有对那个世界彻底绝望,才会心甘情愿停留在幽冥的黑暗里。那一刻我以为她是真的心灰意冷,真的来到了我身边。

    然而此时我才明白,她永远都是萧家的萧晴溦,永远都是那枝繁华末世之中冉冉盛放的血色蔷薇。那也许就是所谓命运。

    很多次了,她从宅邸里消失得无影无踪。然后在天亮之前带着一身陌生的气息归来。我可以从那些气味上判断出她去了哪里。乡间的小酒馆,田野尽头的农家,或者只是在灌木丛中坐到天亮。我没有教过她动物和人类的血其实没有太大分别,不知道这可不可以算作我的自作聪明,我的一点点私心,或者是对她贵族身份盲目的维护。但是很明显,她已经学会了那一点。我很难想象洁白如雪的她咬住田鼠或是野兔颈子的情景,天啊,我疲惫地闭上眼睛。而她却毫不在意地走去浴室,之后带着新鲜莲花榨汁制成的香水芬芳和习以为常的倦意钻进棺材,懒懒地偎在我怀中沉睡。

    我知道她很快就会走得更远,懂得更多。在那之前,我宁可自己亲手来摧毁这种脆弱的安宁。如果那就是她想要的。

    我终于把她带进了城区。

    那流光溢彩的世界令她兴奋,却不足以沉迷。这女孩真是个天生的鬼魅,残忍的杀手。她打破了我对新生吸血鬼所有的概念。对生命没有丝毫怜惜,更没有杀人之后的迷茫和困惑。她严格地遵从着自己的意志,不退缩,不软弱,也不游戏,不高高在上更不自惭形秽。吸血,杀人,对她而言那只是必不可少的形式。一如人类的一日三餐。她既不铺张也不省略,对生命,她没有困惑,她的乐趣游走在另外的世界里。那个我所不能碰触的世界,她把自己的心丢在了那里。

    我叫柯敏在优斯顿路买下一座房子,那里离柯文特里花园集市并不很远。这地点的选择煞费苦心,远离贵族聚集的西区,但绝对不能靠近河边,即使是安全起见那也是不能允许的。不至于太混乱,然而上流社会的成员轻易也不会踏足,这样的地点并不好找,但柯敏是很能干的。他最后选择的是一幢巴洛克风格双层住宅,精致的,扭曲的珍珠。他甚至在楼下开了一家中等规模的乐器行。我很满意。楼上则是完全封闭的,至少在外观上看来绝对无法想象它内部的奢华。柯敏妥善地重新装修了二楼,安装了独立的楼梯直通后花园,幽美的花园,同前店完全隔绝,花园的后门靠着一条寂静的林荫道。

    楼上有三间套房,但实际应用的大概只有薇葛的那间。柯敏明白这一点,从他的布置中可以清楚看出。他以一个优秀管家的灵巧手腕分批购买了大量的奢侈品——在不引起疑猜的限度下,并谨慎地送到住宅。他在一座中产阶级水准的房子里构筑了一座波斯公主栖居的小宫廷,我几乎要失声大笑出来。我想他充分了解这些艺术品,这些绘画、雕塑、刺绣和珠宝将给薇葛带来怎样的惊喜,但他不会明白那其中的原因。我不由得回想起自己刚刚接受初拥之后的那些日子……是的,初拥,如果非要给那个仪式一个称呼的话。诚心诚意地放弃生命,而后在足够的幸运护佑之下,带着另一种呼吸和心跳在鬼魅的怀抱中醒来,永远地割离了世俗的灵魂。那之后的自己已经不是自己。我清楚地记得月光重新映亮我的瞳孔时,我发现的一切。无法言说的一切,整个世界重新向我伸出了无孔不入的触角,轻柔地抚摸着一个新生命的所有感官。那是比对人类更慷慨的恩赐。我可以对着湖水上飘拂的月光看上几个小时,迷恋于其中不可思议的情调变幻。色彩,声音,触觉,一切都曼妙无比。我几乎就在那样的魔幻里沉沦,整个世界张开她奇异的胸膛拥抱了我,到了某一个疯狂的程度上,说不出是她将我吞噬还是我将她吮吸殆尽。我从未那般迷恋过生命和世界,然而那已经不一样了。

    也许只有隔岸观火的灵魂才能够倾听那种不同,领略那无穷的隐秘。

    随后他们将要面对的是为这特权付出的代价,永远无法终止的代价。

    搬进这座房子的起初一段时间,薇葛表现的有些迷惑不安。坦白地说,那让我很开心。她像一个患了失语症的孩子般依附着我。我走到哪里就跟到哪里。所以我尽可能多地停留在房间里,喝着水晶杯里的血,听她在钢琴上挥洒出一段又一段令人不安的旋律。她安静地坐在琴凳上,姿态优雅,长发低垂。轻薄的纱裙在腰间束紧,又猛然洒下,裙摆上缀满了沉重的丝质花朵,锦簇蓬勃地盖到脚背,益发衬得腰肢纤细,体态轻盈。我举杯向她致敬,掩住自己不经意流露的一点神情。这个女孩,我迷恋她的美貌和残忍,一开始我就甘拜下风,虽然我永远不会让她知道。

    我逐渐允许她接触到外界的一切,通过报纸、杂志和最新出版的书籍。可是那似乎并非她真正需要的。我益发迷惑。我很想弄清楚她真正的想法,然而那或许连她自己也不清楚。我带她去一些上流社会的家伙不会出没的场所。小型剧院,酒吧,咖啡馆,开到凌晨的夜市,甚至是鸦片馆和妓院。事实上我真的曾经把她扮成男孩带进几家声色之所。新鲜感过去之后,她看上去并不很中意那些地方。除了猎食的便利让她有种意想不到的轻松。

    柯敏大概不知道我曾经带着薇葛在那些场合游荡,否则的话,我很难想象他严肃的面孔会出现怎样神情。我想我是疯了。我费尽心思得到了这个女孩,我的孩子。然后又一厢情愿地把她重新带回这个糜烂美丽的世界,这个囚笼。我身体里的两道灵魂挣扎不休,互相谩骂。难道你空虚得还不够?一个声音喋喋不休地困扰着我。把这个女孩带回去,带回你为她精心打造的鸟笼里去,带着她远走他乡。法国,意大利,印度,去哪里都可以。为什么不让她远离这里,她生于斯亡于斯的欲望沼泽,你难道还想让她再一次沉沦进去,窒息进去。另外那个声音却冷漠而讥诮地哼着歌谣,懒洋洋地质问过去。

    带走她,是啊,带走她。把她像一只暹罗猫一样关进闺房,修短指甲,磨钝牙齿,剪去胡须。把她整日放在膝上抚弄,不许她的爪子着地,不许她窥视窗外的风景,枝上的鸟儿。为什么不,既然你可以。只是,如果一只鸟儿遗忘了飞行,它还是不是一只鸟儿?如果一尾鱼遗忘了它在水中的呼吸,它还是不是一尾鱼?

    那么你到底追求了什么,又得到了什么呢?

    要她遗忘吗?如果真的不再想起,如果从此灰飞烟灭了曾经的那个女孩,那个英伦世家中最传奇最傲慢也最美丽的女子,这一段求索又得到了什么呢?难道你不是早已同当年的心愿背道而驰。

    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我知道自己想要什么。我对自己喃喃地说。

    我要的,是一个全心全意的萧晴溦,那一枝真正的末世蔷薇。

    眼前的这个女孩,我只能承认,她是我梦想边缘最绮丽的点缀,却仍然不是梦想的精髓。她是依赖着我,眷恋着我的。我知道并享受着这种感觉,带一丝涩涩的酸楚。那一段新鲜的陌生伴随的迷惑纠缠着她,她甚至不肯让我离开她的视线。弹琴的时候,读书的时候,修剪花朵的时候,她会猛然停下动作,让音符戛然而止在一个窒息般的拐角处,然后抬起头来盯着我一言不发。这个时候,我只能走过去抱紧她,用亲吻打消她的疑虑和不安,然后把她的手指放回到琴键上,或者拾起被她发脾气摔到地上的书本和剪刀,把揉烂的花朵从窗口扔到花园里。

    偶尔我让她穿上男装,同我一起出没在流光溢彩的街头。她穿起男装简直有种摄人的魅力。长发编成无数根细细的辫子,在脑后挽起一些,然后戴上丝绒圆帽。窄身的黑色外套,绣金坎肩,缀满精致皱褶的洁白亚麻衬衫,稍带些轻浮气息的俏丽领花和扣眼里一枝殷红的蔷薇。她还是一如既往地迷恋这花朵。虽然我一直觉得那花带着种触目惊心的不安。我不准备让她太张扬地招摇过市,那对我对她都没有好处。只是即使没有珠宝,没有故弄玄虚的手杖,没有一切,薇葛还是薇葛,她还是我那令人无法抗拒的女孩。

    我不由得苦笑。擦肩而过的人们投来或艳羡或诧异视线,甚至还有挑衅目光。我清楚我们在他们眼里是什么,高大的银发男子,身边挽着纤细窈窕。态度亲昵的美貌少年,这看上去已经足够惊人。所以后来我便不喜欢带她去剧院等人群密集的场合,她也不喜欢。对她而言,猎食是一瞬间的事情,不需要费尽周章。这个鬼魅女孩居然天生就对生命缺乏好奇,不逗弄,也不怜悯,不轻视,也不尊重。她真是个完美的吸血鬼,我很想这样感叹。

    在她对这个陌生世界的新鲜感尚未消退之前,她做出过几件令我迷惑和感动的事。

    我说过,我曾经开玩笑地把她打扮成男孩带进妓院。最后的一次她几乎玩得过火暴露我们的身份,我不得不带她溜走。最开始的时候她还可以眼睁睁看着浓妆艳抹的女人缠上身来,因为不晓得她们想做什么所以充满好奇。之后她便在女人试图将酒杯送到她唇边的手腕上开了个足够大的口子,用她尾指上戴着的那颗单粒钻石。那一切都发生在眨眼间,女人甚至没有丝毫感觉,仍然偎在她的肩上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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