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醉颜酡西洲 水银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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醉颜酡西洲 水银珂- 第1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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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所需要的一切。广袤的,无垠的气流扑到我脸上,随后包裹了我全身。我闻到某种清凉蓬勃的气息,像地下的水流温暖而又清新。像在月蚀的茫茫午夜走进一座开满鲜花的庭园,一无所见,却被布满身边萌动无休的花香紧紧包围。我的嘴唇被轻轻沾湿,随后所有感官都集中于一点,所有的细胞都鲜活跃动起来。我咬住某些柔软微温的东西,紧紧地握住它,挤压,吮吸,然后我尝到清凉畅美的泉。

    舌尖不可抑制地探向那生命的泉源,它流过我干枯灼热的喉咙,心脏,血脉,徐徐蔓延全身。心脏的跳动渐渐温和规律起来。高烧的身体清凉下来,而冰冷的四肢在这股泉流的浸润下慢慢温暖起来。我听到自己的心跳,一声声像扬琴的轻鸣。而与此同时有另一种脉动同它相互呼应而渐渐迟缓。我疯狂地吮吸着那清凉甜美的液体,所有感官都祈求着,暴躁地呼叫着命令它不许停下来。然而最终一切都向那近乎永恒的黑暗之中慢慢消失过去。

    我紧紧抓着手里的某些东西,不想放开。

    黑暗中迸出一声轻笑。很轻。却仿佛钟鼓齐鸣,猛然惊醒了我。

    怎么了。发生了什么。一切的迷乱和解脱,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所有疑问都来不及被思考。突然之间,灯光大亮。

    我的尖叫声撕心裂肺,背弃所有教养和理智。当有生以来从未体验甚至从未幻想过的恐怖真真实实主宰一切。我所能做的仅有发出这歇斯底里的惨厉叫声。

    一切都晚了。

    他这样对我。这个妖魔。他居然这样对我。

    我看见那个相见两次的鬼怪生灵。他安静地站在我面前,看着我,像我每次见他的时候一样衣饰整齐奢华,每一分每一寸都惊人的优雅合宜。黑色缎子上衣里露出洁白的丝绸衬衫,领口横过两条细细的白金链子锁住纽绊。外套口袋里也探出配套的一条饰链,上面悬着一颗拇指大小的纯净祖母绿。

    他衣履风流整洁无比地站在那里。而就在他身边,周围,所有一切,都仿佛血海。

    那么多那么浓的血色,鲜红刺眼,刺鼻的血腥气笼罩一切。我原本洁净如雪洞的房间此时堕入地狱也不为过。横七竖八的尸体倒在他脚下。血迹一路蔓延到我的床上,云白的纱绫床帐上溅满殷红潮湿的血,仍然在一点点,一丝丝地流淌。

    而我的手中,紧紧抓住不放的,居然是蓓若的手臂。手腕动脉上的伤口血肉模糊,依然能够辨认出深深的齿痕。蓓若洒满银丝的头沉重地垂在床边,再不能抬起。

    他慢慢把手指从蓓若脖颈动脉上放开。我懂得那个姿势。用力按下去,人会昏迷。倘若一直紧按着那里……

    不必自责。他在不知不觉中死去。

    我听到那个轻柔低沉的声音。发自他。然而他只是冷静地看着我,唇齿未动。

    是的,我的公主。所谓读心。

    他再次一言不发地对我说话。然后,像拂开干扰视线的一页轻纱,他轻而易举地将蓓若的身体抛到一旁,跨过满地血泊向我走近。我恐怖得连声音都已经失去。然后他突然露出一个肖似人类的完美笑容,向我伸出手来,那些苍白细长的近乎不自然的手指。我咬紧嘴唇努力不颤抖起来,不再次尖叫出来,不昏倒,更不退缩。

    然而我比任何人都太清楚也太不清楚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他微笑着看我,矢车菊色的眼睛大而明亮,带着一种深深的古怪神色,仿佛魔法的水晶球一般闪光而变幻,充满妖气。

    他坚持地向我伸出手来。

    (不要再等待下去了。我的公主)

    (这一次,请让我带你离开)

    我继续紧咬自己的嘴唇,血流出来,没有丝毫感觉。我强迫自己伸出左手,慢慢地,同他的皮肤相触。天知道,这样的一丝动作几乎耗尽了我十九年来全部的勇气和精力。那么痛,那么痛,让我怀疑左肩大概已经废掉。

    与此同时,我的右手慢慢探进枕下,我知道晴游临走时放在那里的是什么。

    他合拢掌心将我的手握在其中,感觉如同触到被雪水中浸透的丝绸包裹的大理石雕刻。他满意地微笑,然后倾身过来扶我。

    顷刻之间,我的刀已出手,熟悉的水色光芒如电疾射。

    几乎是同一瞬间,我的衬衫衣领被刀芒割裂。我甚至能感觉到刀锋上发散的寒意已经深深切入了我的肌肤。霞月安静地逼在我自己颈间,刀柄却安然地握在他的手里。

    天知道,他究竟是怎样自我手中夺过了霞月。在他面前我甚至连出手的机会都没有。

    这事实的坦白,对我而言的恐怖和绝望,或许远胜于身边业已发生的一切死亡和惊怖。那一刻我真的情愿就此死去永不超生。一切都被否定和颠覆。我顷刻之间就丧失了一切支撑,死亡都与事无补。

    他依然安静平淡地微笑着,仿佛一切都在意料之中。然后他慢慢将霞月递还给我。我没有接。有那么几分钟,我对一切都毫无知觉,呆呆地坐在那里,麻木如人偶。

    感觉回复的时候,他已经离我很近了。然后他突然将我抱了起来,轻而易举得像拈起一颗棋子。他的拥抱陌生而又空虚,有一些人一样的温度,然而依旧令人恐惧。近在毫厘之间,他细细地端详我。然后,仿佛自然无比的发生和延续。我的长发被拨开,衬衫领口早被撕裂。他的头慢慢俯下来。抵抗或者逃避,我没有丝毫余地。牙齿嵌入我的脖颈,我一无所思。

    如果能够这样死去,该有多好。

    和那个清晨一样,血液的流失,一天一地的昏眩。血红与雪白,整间屋子以我无法想象的速度旋转扭曲。我软软地垂下头去。冰冷的手指在我的锁骨上轻轻滑动。

    这样的伤口,亲爱的。他无声地对我低吟。我诅咒毁坏你的美好的那个人。他细细地抚过我每一处创伤,然后我听到那种仿佛笑声的振动,自他身体深处徐徐漫入我的灵魂。

    我已经趋于昏迷,可是无论如何都无法跨过那个界限。我依然在生之彼岸踯躅。我无能为力。

    他慢慢地重新埋下头来。跟我走吧,薇葛。我为此而来,我为你而来。你是知道这一切的。

    他突然吻住了我,如果那可以算作是一个吻。我不知道他做了什么。他勉强我启开嘴唇,然后清冷辛辣的液体滑入唇间。他的手指娴熟地抬高我的下颏,逼我一口口吞咽下去。

    我麻木的嘴唇和牙齿在那种冰冷液体的浸润下一点点复苏。我可以分辨那辛辣之外的味道,甜美,甘咸,腥涩。察觉这些之后,我剧烈地呛咳起来。他早有预料一般,紧紧地扣住我不许低头,不许我吐出一丝。

    老天,那还是血啊。

    是的,是我的血,美人。他一把捏住我的脸。视力不知为何竟然稍稍恢复。我看到他在自己的手腕上咬了一口,然后那棱角分明的嘴唇染成鲜红,他再次吻住了我,凶狠得仿佛只想要我窒息。

    他吸了我的血,又将他自己的血度入我唇间。我感觉自己坠入了水中,深且冰冷的潭水幽幽地燃烧着青色的火焰,我见过那种火焰,就在昨夜,在晴游的眼中。翠色水波摇荡,温柔如晴洲的注视。我大睁着双眼,凝视愈来愈远的天空。水面之下,透明涟漪轻轻席卷了我。倦意迷蒙,渐渐不能自制。

    苍白手指死死抓住我的长发,将我提出水面。剧烈摇曳和昏眩之后,我眼前是他专注的视线,是血色淋漓的房间,是痛楚逐渐复苏的身体,在他冰冷的掌心中慢慢凝固,一朵被冻结的花。他用力扯住我的头发,那种轻微而持续的痛楚令我醒了过来。

    他轻声微笑起来。手指近乎温柔地擦过我的眼睛。然后厚重衣料遮住了所有光线,我被裹在他的黑色披风里。他抱着我行走,渐渐清晰的寒意令我知道他接近了窗口。

    而后一阵平稳的震动。寒意透过衣料席卷了我。我知道我们已置身室外。他将我抱得更紧了一点。这一刻,他的体温居然像个凡人,甚至比一般人更高一些。温暖坚实的怀抱。我恢复了一点力气,微微挣扎。他便随手撩开了披风,让我露出脸来,然后对我绽开一个近乎恶作剧的笑。

    他是有理由的。

    看到脚下掠过的黑色森林,摇摆的纤细树梢和豹纹般密布林间的积雪的瞬间,我就已经失去了知觉。

    我不能告诉你们更多,我仅知的是,四十四个钟头的旅途,他一日一夜便将我携回了伦敦。

 






 
 

之二十二 祭夜

 
 
    我终于明白,什么叫做生无可恋。

    醒来的时候,他的脸庞离我只有寸许。那苍白完美如骨瓷的轮廓,还有他深蓝通透的眼睛。

    我定定地盯着他,然后努力握紧手指……我并没有成功,随后突如其来的剧痛自某一个无法察觉的角落窜起,飞速席卷全身。我无法克制地尖叫起来,却听不到一丝自己的声音。

    他稍稍让开一点距离,冷漠地看着我。那双湛蓝的大眼睛毫无表情,仿佛一对纯净的美钻镶嵌在眼眶,光波流转,却没有丝毫人气。他只是看着我,一言不发。

    我只感觉自己的每一分血肉,每一寸筋脉都在燃烧和冰冻。勃起那一霎犹能清晰察觉的痛,这一刻已经彻底消失。我无法描述那种感觉。整个身体都不属自己。每一次轻轻呼吸,内脏都在气流的席卷下纠结撕扯,仿佛狂风中碎裂的片片枯叶。而我无法发出任何声音,甚至连一根手指都不能动弹。

    他应该完全明白我正在忍受着什么。

    是的。我明白。

    他无声地说,眼睛一眨不眨地凝视着我。他慢慢地站起身来。

    听我说,薇葛。我知道你听得见。但是。

    “不要试图说一个字。”

    他威胁地对我伸出一根手指。镶满精致花边的衣袖滑下,露出光滑苍白手腕。没有丝毫伤痕。我在那种毁灭般的痛楚煎熬之中,努力地想要看个清楚。

    他再次露出那种近乎孩子气的神情,以一个优雅而张狂的手势,他将那完好无损的手腕递到我眼前。

    究竟过了多久,时间究竟过去了多久。我几乎窒息。我究竟在这里昏迷了多久,久到那时他自己制造的深深伤痕都已痊愈。

    “不要急,我的公主。”

    他露出一个怜悯的笑容。“那只是昨夜的玩笑而已。”

    他再次收起声音,向我俯下身来,慢慢地托起了我。

    他闪光的亚麻色长发沙沙地垂到我脸上,带着紫罗兰清冷高傲的芳香。他触碰到我的刹那,痛楚突然幻觉般消失无踪。我软软地靠在他怀里。方才同那种疼痛的对抗,竭尽全力的忍耐和许久的绝望突然没了对手,所有的抵抗坠入虚空,刹那间我几乎脱力。

    随后一口血冲出喉头,溅上他洁净衣襟。

    他慢慢地伸出手指抹去我唇边血迹,一边安抚般轻轻摇晃着我。

    就快好了,就要结束了,薇葛。一切即将走向终点。

    相信我,你很快就不必再忍耐这一切了。

    “我……”

    发现声音重回身体的刹那,我用尽全力狠狠地推开了他,跌回我方才平躺的所在。然后我猛然跳了起来,刹那天旋地转。他接住我,让我站稳,然后轻轻地笑了起来。

    为什么这样,女孩。这不过是一具棺材。难道你没有见过棺材。

    我死死地瞪着他,讶异自己居然没有昏过去。

    我睡在棺材里……活生生的我被他放在棺材里!

    我慢慢环顾四下。这间精巧的六角形房间,就象用纯银和蜜蜡颜色的珐琅玉精心镶嵌出来的狭小蜂巢,房间并不很大,可是因为没有多余的家具,看上去远比它本来的尺寸宽敞得多。一张珊瑚镶边的芸香木书桌,两把古色古香的曲背椅。

    除此之外,便是我面前的这具棺材。

    所有的一切,如此而已。古怪的房间,没有窗子,没有门,我所能看到的墙壁上不是点缀着古老的绘画和浮雕,就是被色彩玄妙花纹诡丽的帷幔深深遮蔽。

    “这是哪里……这到底是哪里?”

    伦敦。他快活地说。那清晰传入我脑海的音调,无论如何我只能称之为快活。他似乎对我的反应极其满意。

    昨夜。他说的是昨夜。二十四个钟头之后的现在。我从爱丁堡被带到伦敦。

    这可能吗?

    他微微挑眉,对我做一个询问的姿势。

    浓黑的山林擦过脚底。山峦连绵,时而变幻令人迷惑的深浅色调。那是黎明的魔法,青色的雾岚从山间银白的溪流上徐徐升起。还有那在深蓝的夜风中瑟瑟发抖的月亮,那即将褪色的月亮,苍白如死人的眼睛。

    你还记得一切么,我的公主。我不想对你重复行程,你也完全没有必要知道。

    我所能告诉你的,是另外一些事情。

    我伸出手去,触及那两扇紧闭的长窗,隔着冰冷琼骨玻璃,我轻轻抚摸晴渘温柔雅丽容颜。我的指尖一点点擦过她的轮廓,一点点在玻璃上滑动。她就在我对面,披着洁白丝缎晨衣,大睁着双眼匆匆寻觅着她所能领会的那种意念的来源。然而她看不见。

    她看不见我,那个怪物怀中的我。我呻吟一声,向后仰去。他紧紧地搂住我,黑色风氅在空气中展开一片巨大柔软的睡莲。他带着我浮升而起。

    我自睡梦中唤醒晴渘。

    我告诉她,通知祖父,尽快带人到我父亲的私邸。

    被危险深深笼罩的人,是晴洲。

    他们带走了他。

    他的手掌轻轻盖住我的眼睛。不要惊讶,薇葛。这是你可以料到的事实。不是么。

    “带我去……”我抓住他的手腕,“带我去啊……求求你!”

    他微微摇头,长发散落下来,淹没我的脸庞。他把我放在膝上,像抚弄一只暹罗猫一般轻轻摩挲着我的脸庞。我恨不得对着他修长苍白的手指咬上一口。

    你能做些什么?萧晴溦,看看你自己,一朵在月光下被揉碎的白花。这样的你能够为他做些什么?你根本无法靠近他们。你不是萧晴游的对手。你银色的翅膀已经折断。你改变不了任何事。

    “但是你可以。”

    他诧异地眯起眼睛,看着我,仿佛这是他第一次见到我的容颜。我慢慢撑起身体,离开他,站直。

    他不是第一次见到我。我也不是第一次见到他。刹那之间,我们把彼此看得通明透亮。他要什么,我要什么。我们一清二楚。答案和代价已经用火刻在了索多玛的城墙。我们为什么还在这里互相耍弄和隐瞒。

    他泄气地倒在椅上,定定地看着我,然后绽开一个几乎可称之为璀璨的笑。

    果然如此。我绝代的蔷薇。你撕碎了我的想象,可是同我的期待却毫无分别。

    毫无疑问。

    这句话说完的同时,他已经站在了我的眼前。白金般的长发带着那奇异冷香裹住我的神思。他优雅地俯下身来,深深地吻了我。

    刹那之间,我瘫软在他的掌心。

    他冰冷的吻狂冶地覆盖我簌簌发抖的嘴唇,某种陌生的炽烈痛楚被强硬地注入我,我的全身,我的脑海,逼迫我难以自控地呻吟出声。那是我从来陌生的情感泉流,凶暴而深沉,狂躁而脆弱,像一场从未曾被芜杂尘世所期待的茫茫冷雨,将我的神志扫荡殆尽。他的吻里蕴含着某种我难以理解的东西,既像爱情,更像杀戮,或者是二者合而为一。我不明白这究竟代表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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