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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远亭坦然承认，“是这样。所以你无需说什么还不还之类的话了，你现在所拥有的都是合该你有的，我这一世的运势差不多也到头了。”
殷宁倏然一惊，急切地反驳道，“你留下来的一切，我都当作将来要还给你而悉心照管着，你难道不知道我在这世上除了你早已经一无所有？无论你是生是死我都不介意，可是请别再弃我而去了。”说到最后，他的眼泪忍不住再次掉下来。
“对不起。”他有多伤心，顾远亭一直都是知道的。他自然心疼殷宁，可是他需要心疼的却不仅仅是殷宁，六道众生都在他的眼里，苦海无涯，自有更需要他去度化的灵魂。
大约是察觉到对方若有似无的疏离，殷宁的脸色一点点冷下去，但他又怎么舍得责怪自己盼了近十年才盼到的人？他抬头看了看顾远亭，有些隐忍又有些哀怨地问道，“要一起回去吗？”
于是开车的人变成了顾远亭。
司机赵小明昏睡不醒，被挪到车后座上。顾远亭双手搭上方向盘，殷宁坐在他旁边的副驾驶位上，一时间恍若当年。
无法忽略身边人痴缠的目光，顾远亭沉默地想，一切的开始是因他而起，他得了结这边的因果，便只能跟着殷宁回去，也不急于一时了。
十年后顾远亭再次把车开到自己那间单身公寓楼下，转头看向紧抿嘴唇一言不发，却死死盯着他生怕一眨眼就消失不见的殷宁，不由低声叹息道，“我不会再突然消失了，你相信我。”
殷宁偏过头去不看他，却上前一步拉住了他的手。
顾远亭感觉到对方手的颤抖，心底有些不忍，到底没有放开，两人就这样牵着手走上楼。殷宁拿出钥匙来开门，里面虽然多年无人居住，却一直有请人来打扫，看起来也是干净整洁的，只是少了一点人气，整个房间显得空荡荡的。
顾远亭拉他在床上坐下，说，“你太久没有好好休息，睡一觉，其他的明天再说。”
“不要。”殷宁直勾勾地看着他，眼睛因为流过泪还是有点红，像是下一刻就能哭出来。
顾远亭下意识地开始哄他，“乖乖睡觉，我就在这里，哪里都不去。”
殷宁想了想，反正握着他的手，再一用力就把整个手臂都扯进怀里，然后抱紧了缩在被子里，打定主意死都不放开。
顾远亭默然看着他，心底微澜渐起。他的本意是给予殷宁自由，可是殷宁现在这样反倒是因他而不自由了，当初一念之差给自己找了一件麻烦事，可是顾远亭想起时，似乎却没有多少后悔。
反正已经重返人间，反正也不急于一时，他索性任由殷宁抱着自己的手臂，就这样伏趴在床边慢慢地睡过去。
第一缕晨光从窗帘缝隙透进屋内时，顾远亭醒了过来。
他看着殷宁看了一会儿，决定下厨房弄点东西给床上的人吃，但是仅仅是做出要抽出手臂的准备，殷宁就已经惊慌失措地醒了过来。
看到顾远亭，他想也不想，一头扑进对方怀里。
顾远亭愣了一下，不到半天的时间，殷宁已经两次破了他的例。恢复了幽冥教主地藏王的真身之后，他梳理着千百年的记忆，似乎还从来没有人敢这样与他亲近狎昵。顾远亭不由又在心底叹了口气，本以为说清楚了就能了结这段尘缘，不想竟连开口都觉得有些为难。
“我好怕是梦，好在你是真的回来了。”殷宁在他的怀中喃喃私语。
顾远亭只能先去安抚他的情绪，把手搭上他的后背，抚过那副比想象中更为消瘦的骨骼时，也不由自主地心酸了一下。
这个化身到底对他是有感情的，地藏王顾远亭颇有些无奈地想。然而他没打算在人间耽搁太久，想了想还是决定道出实情。他把双手搭在殷宁肩上，扶着对方与自己四目相接，认真地说，“我们谈谈。”
殷宁打了个激灵，一时间心念电转。
他心里有了大概的猜测，不惧鬼神，轻易能够控制灵魂，以一己之力抵抗海啸，甚至可以从容更改时空，顾远亭早已经不再是一个普通人。一开始那个给他依靠让他动心的男人变成这样强大又神秘的存在，殷宁想，自己似乎注定要失去了。
可是殷宁又不甘心。
他想了想，突然凑上前，两片柔软温凉的唇瓣贴了上去。在顾远亭惊讶过后打算推开时，殷宁先一步退后，在他的唇边轻声呢喃，“我有点饿了，先去吃早餐好么？”
顾远亭没有理由拒绝他这样简单的要求。
最后还是两个人牵着手一起出了门。因为时间尚早，街角的早餐店刚刚开张还没什么人，殷宁就挑了一张靠窗的桌子，似乎并不避讳被人看到他和一个男人在一起，而那个男人甚至还是他当年的金主。
常年跟他的新闻的小报记者发现这一幕后简直欣喜若狂，踩着金主上位又回头包养金主，简直是喜闻乐见的狗血恋情，如果报道出来一定会红的。
他迅速地捏了许多张照片，把相机往兜里一揣，头也不回地跑了出去。
“被拍到了。”顾远亭指着那人的背影说。
“没关系，”殷宁笑得春风得意，好心情地解释着，“总归一切我都是会还给你的，到时候公道自在人心。”
他没有说出的潜台词是，只要顾远亭还愿意接，他利用舆论也得逼着他走不了。
点的东西是当年他们两个人都喜欢的，服务员把点心端上来时，墙壁上挂的电视新闻突然提到了昨晚高速路上的那场意外。看着看着，殷宁的脸色渐渐开始发白，明明是要撞上来的车突然停住，驾驶员连同自己这边的驾驶员竟同时昏迷不醒。
监控录像显示得清清楚楚，有车跟上来，追上想要撞的时候嘎然停住。
这段录像一定是更改过的，如果有人动手也一定是顾远亭，看起来他似乎不费吹灰之力。想到这里殷宁再次伤感起来，坐直了转向顾远亭问道，“你能给我解释一下吗？”
顾远亭看了一眼屏幕，开口道，“就是你看见的那样。”
殷宁顿了顿，手再次悄悄摸过去握住对方的手，见顾远亭没有拒绝，才终于给自己多了点信心。他深吸一口气，鼓足勇气问道，“当年我亲眼目睹你的消失，你是到哪里去了？”
“是另一个空间，死后人会去的空间，又称为幽冥地狱。当然我并不会真的死去。”顾远亭看着他的眼睛，认真解释着，“那是我工作的地方，等这边的事情结束，我还是得回去的。”
“那么我呢？”殷宁惨然笑道。
“你原本是应该按照我原有的命运进行下去的，事业有成，也有机会考虑成立一个家庭，享受正常人富裕的人生。”
殷宁望着他，定定地问，“那你，还爱我吗？”
第82章 对峙（）
顾远亭看着眼前神色凄然的殷宁，忽然想到他们遇到的那些日子。无论做人做鬼，殷宁一直是那样骄傲，又何曾仓惶成这个样子。
他看着他，认真说，“我是爱你的。”只是除了你，还有世人。
殷宁像是一瞬间明白了这个表述的意思，几乎颤抖着问，“所以你是来跟我告别的么？”
一时间顾远亭竟没办法点头。
人生有八苦，生老病死，爱别离，怨长久，求不得，放不下，殷宁这两世竟全尝了个遍。原本想度化他的灵魂，时至如今这个任务顾远亭到底是没有完成。
一瞬间顾远亭只觉得自己心底痛了一下，即便不能完全了解殷宁的心情，他想，他是应该做点什么的。
于是顾远亭反握住殷宁的手，起身说，“跟我来。”
殷宁便由他拉着向外面走去，无论刀山火海碧落黄泉，只要他不放手，殷宁是绝不会放手的。
门外街边停着殷宁的车，只是里面没有司机在等。
值晚班值到一半的赵小明醒过来时，发现自己回到了自己家的床上，换班与交接之类的事情一点都想不起来。他急忙打电话询问，这才听说今天老总休假不需要司机的消息，据说是老总进公司后第一次休假，总裁办简直普天同庆。
高速路上的监控视频被改过了，顾远亭也没有忘记重塑一遍陶园的记忆，让她认为殷宁前一天交代了休假，并且妥善安排了这一天要处理的其他工作。
这已经不是顾远亭熟悉的公司，他用神识去了解公司的事情时，渐渐发觉到有些不妥，不由在心底叹了口气。殷宁事情做得太绝，得罪的人多了，利益驱动下难免会有找他麻烦的，若不是昨晚刚好赶上……其实也没有什么赶不上的，自从顾远亭重塑法身之后，他一直都有留意殷宁。
顾远亭默然上车，看殷宁从容坐在自己身边，莫名竟有种满足感。
他觉得这是因为殷宁是他选中的灵魂，也是他普度众生工作中的一个案例，完成或者即将完成这个任务，会觉得满足也是理所应当的。
他带着殷宁开车开到市内最富盛名的寺庙，走进去，来往的僧侣看到他们就像是没看到，两人便一直走到寺庙中间的大雄宝殿。
大殿中供奉的是本师释迦摩尼佛，顾远亭虔诚拜过后，转身对殷宁说，“这是我的老师。”
若是其他人听了，一定会觉得这个人一定是疯了，然而见过他的神通的殷宁却没有丝毫怀疑。殷宁想了想，心里也把眼前的佛像当作自己的老师一般，认认真真地拜了一遍。
殷宁心中所想的，一点也瞒不过顾远亭。顾远亭原本是打算在佛祖见证下与这个人交割清楚的，此刻反倒有些哭笑不得了。他到底还是放暖了目光，拉起殷宁，温言道，“这边走。”
再向后走，另外两座大殿分立两侧，一为圆通殿，一为往生殿。“圆通殿供奉观音，往生殿供奉地藏，那便是我的法身。”
他说着，向后指的方向走过去，殷宁跟在他的身后情绪却意外地平复下来。
殷宁说不清原因，但他却知道进入寺庙以后自己心情的变化，原本患得患失的情绪像是被什么净化了一样，似乎再大的痛苦都能淡忘，然后从内心深处流露出一丝难以言表的平和来。
这就是所谓的度化？莫名这样想着，殷宁心里一惊，面色不善地望了望顾远亭的侧影，这个人是想借用佛门的力量，抹掉自己的感情吗？
顾远亭已经走到殿内，他抬起头，映入眼帘的是那尊地藏王佛像，巍然而立，法相庄严。
“这是我的法相，”他望着那尊佛像淡然说道，说话时并没有再回头去看殷宁，只是将两人前世今生的因果娓娓道来，“那时我听到你的声音，分一缕神识化身为人，帮助你重入轮回。如今你运道已改，我这个化身也算是功德圆满，只是欠你一个解释，便在这里还给你。你还有什么不明白的么？”
殷宁呆呆愣愣地听着，生平少有的反应不过来。顾远亭说的十分浅显，他应该是每个字都听得懂的，然而合在一起却有些不懂了。顾远亭说这些是什么意思，是要与他分手吗？
他见顾远亭说罢转过身来，想也不想就要扑过去，然而却在手指即将抓到对方衣角的时候停了下来。他看到顾远亭的脸，那张脸为了让自己便于接受根据时间特意调整过，眉目间有熟悉的痕迹，而那双眼里的深沉似乎沉淀着千万年的岁月，那是殷宁无论如何也看不懂的。
他讷讷收回手，也是平生第一次如此的不知所措。
顾远亭静静地等他回答，目光悲悯又怜惜，就像是看着一个不懂事非要向大人要糖吃的孩子。
殷宁想，即便不能挽回，他也必须做点什么来挽回他的爱人。他用力咬破舌尖来唤回神智的清醒，思考片刻后，殷宁开口问道，“你说你身在地府，地府鬼魂千千万万，为什么偏偏听到我的声音？”他想把这一切的起因定义为命中注定。
顾远亭一时哑然，听到自然是因为那声音太惨烈，想要得到救赎的希望太迫切，但前世那些阴暗残忍的经历他是不愿给现在的殷宁复述的。他想了想，回答道，“让我这样做的，你并非唯一一个。我呆在那里的时间太久了，我想你应该可以理解。”即便有缘，也并非他所想情有独钟的因缘，顾远亭说得委婉又清楚。
殷宁的情绪再次激动起来，“你走的时候什么也不说，我以为你是为我而死，原本是想跟着你去的。可是你那个陶秘书告诉我，说你早早把一切都留给我了，想你的父母事业我又觉得得替你看着，万一你没死回来了也算有个交代。明明知道你多半不会回来了，我却抱着你回来的念想活着，这十年来你知道我过得有多生不如死吗？”
看着他几乎站立不稳，顾远亭终于过去托着他的手臂扶了一把，开口解释道，“那时我还没有恢复所有的记忆，让你担心了，是我不对。”
“你怎么可能不对？救我出地狱，为我改命，哪里有对不起我的地方？”殷宁冷着脸反问，“可是你说过与我在一起，就这样算了吗？”
顾远亭轻叹一声，“其实这辈子的人生我已经过完了，虽然灵魂并没有入轮回而已，也算是死了。”
殷宁像是听到什么好笑的事情，然而明明是作出冷笑的样子，表情却像是在哭泣一样。“你离开后我一直想，人也好鬼也好，只要你回来，让我拿什么交换都可以。”
顾远亭有一瞬间的动容，他没想到殷宁竟有这样深的执念。可回想起他做鬼的时候，为了逆天改命而不惜一切算计的殷宁，再想起重生后骤逢变故却从来不肯妥协的殷宁，那种执拗似乎刻在灵魂深处，能够引起他的注意或许也是因为如此。
“可是我无论如何都没有想到，你会变成现在这样。所谓神佛都是没有感情的吧，可知你带我见过天堂，却留我一个人徘徊人间有多残忍？如果当年的我能够预测一切，我想我宁愿永坠地狱也不要遇见你。”这些话说一句，殷宁的脸就白一分，到最后已经苍白到透明。
他开始指责顾远亭，然而心里却仍然舍不得，明明在说对方，自己却越发痛不欲生。殷宁只因为担心话说完了顾远亭会毫无预兆地消失掉，去到他永远找不到的地方，所以只能话语不停地说下去。
顾远亭相信殷宁说的是真的，可是如果让他去选，他还是会去搭救那个灵魂，只是或许会换一种方法，未必要派出自己的化身了。他看向殷宁，目光中含着自己也没有察觉到的隐忍和怜惜，“感情的事情，是我没有考虑周全，如果你愿意可以想想补偿。地藏的法门为大愿，世间的一切愿望我都可以实现，为了弥补我的疏失，我可以许给你一个愿望。殷宁，你想要什么？”
殷宁怔怔地看过去，一直以来他以为顾远亭是自己的救赎，不曾想自己也是他的职责，是他成佛道路上的试练，或许也是他的情劫。地藏王度尽众生的誓愿，殷宁多多少少也知道一点，他无论如何也想不到自己竟然有幸印证其中的一部分，即便只是微不足道的一部分。
而如今，顾远亭终于忘记七情六欲四大皆空，只为成佛了么？
眼前高大威严的地藏王塑像是他的法相，他拥有世间大愿，能实现六道众生的一切诉求，然而他却不是那个爱他的顾远亭。
殷宁的眼泪终于流下来，“我只要你把我的顾远亭还给我，可以么？”
第83章 半章（）
怎么还，这是个问题。
顾远亭决定重返人间来找殷宁时，似乎并没考虑到他其实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