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低声自问。
没有人回答他,冷风吹进车窗,顾远亭不禁感觉到一阵寒意,只有胸前那一团毛茸茸的小生命传递着一点温暖,他疲惫的脸上不禁露出一丝笑容。
第二天顾远亭去公司的时候,小黑猫理所当然地钻到他的上衣口袋里。
顾远亭的女秘书对他最近的异常已经见怪不怪了,这时候看到老板带猫来上班,迅速准备了猫粮猫窝猫砂盆放进顾远亭的办公室里。
“这么小的猫,要喂猫奶粉吧?”
“要不要戴个铃铛?”
“能摸一下么?”
女秘书终于屈服于翻滚的内心,小心翼翼地伸出手去。她想,看在她辛辛苦苦为老板卖命这么多年的份上,摸一摸老板的猫总是可以的吧?
小黑猫一口咬住了她的手指。
顾远亭强忍着笑意说,“忘了告诉你他脾气可坏了,快看看有没有破?破了的话要去打疫苗,公司是不给报销的。”
女秘书面无表情地抽出手指,只见上面只有两个浅浅的牙印。猫太小了,咬合的力气也太小了,根本咬不破。她又低头看了看龇牙咧嘴的小黑猫,果然还是想再摸一摸。
顾远亭在阿宁发怒之前赶紧把女秘书打发出去。
他在办公桌上看文件的时候,小猫就趴在纸边睡觉。顾远亭用手有一搭没一搭地抚摸着它,毛茸茸的耳朵,细滑的身体,软软的肚皮。这时候他开始有点怀念少年的身体了,是猫的话虽然可爱,却没办法做其他事情。
阿宁在他的逗弄下彻底清醒过来,本想再咬他一口,意识到无论如何也咬不破以后才跳上他面前的文件夹,抱着尾巴蜷在正中间。
顾远亭无奈地低下头,用鼻尖蹭了蹭他耳朵尖上的小细毛,然后转身在另一侧的桌面上翻出一叠设计图来。
他把图纸摊开放在桌面上,对阿宁说,“这是老宅的设计图,我给讲讲以后我们要住的地方。”
单看图纸只能看个大概,顾远亭找了个时间又带着小猫回到老宅。
装修工人已经进了场,院子里杂草被除净了,堆满了装修材料。从楼里面传来敲敲打打的声音,原本有些阴森的宅院也因此多了点热火朝天的感觉。
顾远亭抱着猫走进正在装修的大厅,小黑猫突然挣扎着跳下地,踩踩这里又踩踩那里,像是要表达什么的意思。
阿宁现在借助于猫的身体存活着,竟然连简单的交流都做不到了,可想而知灵力匮乏到什么程度。顾远亭有点愧疚地跟在他的身后,努力猜测着他的意思,让工人把室内布局改了又改,总算让阿宁满意地跳回自己的怀里。
他带着他走上顶楼天台。
顶楼的天台还没有开始改建,顾远亭走进那间玻璃房子,坐在露台的躺椅上晒着太阳,正好让小黑猫卧在自己胸前睡觉。阳光暖暖的,小猫打了几个哈欠以后,终于眯起了眼睛。
顾远亭哑然失笑,笑了一阵子,突然认真地对胸口的小猫说,“在这里发生的一切,我都记得,因为对我来说是很美好的记忆。之前一直没有细想我跟你之间的关系,但如果不喜欢的你的话,是不会总惦记着与你做亲密的事情的。你上次那样说实在伤人伤己,以后不要说那样的话了。”
小猫的眼睛又睁圆了,直勾勾看着他,半晌才又咪了一声。
顾远亭抬手给他顺着毛,一边轻轻地说,“以后的事情谁也不知道会怎样,珍惜眼前才是最重要的。等你恢复了原来的样子,我们就在一起吧。遇到事情的时候,一起面对一起商量着解决,好吗?”
这大概算是最朴实无华的情话了,但毕竟是真情流露,他与阿宁心意相通,是骗不了对方的。
小猫终于舔了舔顾远亭的手指,舌尖划过时,倒刺勾着皮肤有轻微的刺痛。他们终于和解,这一刻阳光如此明媚,美好得不似真实。
顾远亭总算还记得去找老和尚。
老和尚建议他把佛牌留在寺院里,现在显然是不行了,顾远亭婉言谢绝了老和尚的好意,但是还要请他来修补佛牌。
老和尚说自己一个人修不了,会替顾远亭另请其他大师。在等待他找人的时候顾远亭就只能带着一只猫到处逛,怀念少年的心情也愈发显得迫切起来。他有时候会想,果然是失去了才知道珍惜,而好在阿宁还是会回来的。
当老宅的重建工程顺利完工,顾远亭搬回去住以后,才终于等来了老和尚的消息。
老和尚一行七人,在秘书的接待下来到顾家老宅。顾远亭一看这人数,心里隐约明白了一点什么,脸色就突然阴沉下来。
老和尚上前一步,说,“顾先生你大概也看出来了,当年是我们七人合力将厉鬼封印入佛牌。而现在佛牌裂掉,正是超度他的亡灵的时候。”
“不能入轮回,要如何超度?”顾远亭只问了这一句。
老和尚回答,“尘归尘,土归土,对他来说或许是最好的选择。”
“就是说,会魂飞魄散?”突然一个清冷的声音反问着。
顾远亭听到这句话时便是一愣,顺着声音回头看去,却见阿宁站在所有人面前,竟是比之前还要清晰许多。
老和尚一惊,环顾四周警惕地提醒着同伴,“这里似乎有些不对。”
阿宁在他面前大笑起来,“当然有不同,这里的布置都有聚灵的作用,是我做的,总不会有错。”
顾远亭惊诧不已,“难怪在装修的时候你会提出意见,你竟然连这个都懂?”
阿宁得意地笑起来,“我毕竟是鬼,会这样的东西也是理所当然的。”
“吸收其他散落的魂灵修补你的灵力,这样阴损的阵法,似乎已经很多年都没有见过了。”老和尚面色不善地看向顾远亭,“你不要养虎为患。”
阿宁正要做出反应,顾远亭却抢在他前面开了口,“我知道,他是厉鬼嘛。鬼的事情我说不好,可是对人来说,他毕竟没有做太过分的事情。上次的事故没有死人,伤员我也私下赔偿了他们的损失。当然,我知道这样远远不能弥补伤害,但是能不能再给他一次机会?”
阿宁冷笑,“你不用向他们低头,他们奈何不了我的。”
老和尚长叹一声,只看着顾远亭说,“你知道为什么城市里不让养大型凶猛的宠物?如果主人稍有疏忽,就会危害其他人的生命安全。那些凶禽猛兽跟你这只小鬼比起来,简直不值一提。”
顾远亭只能说,“我知道,你们能不能再相信他一次,再相信我一次?”
很显然,老和尚此行并不是为了修佛牌,也不是为了普度众生,而是来消灭危险因素的,任顾远亭怎么说也没有用。
他们终于开始念诵佛经,而这时候整个大厅的四面八方都有光束透进来,那些光像是突然从天而降,萦绕着佛音徘徊在每个人的身侧。
僧侣们被这些光束缚得动弹不得,阿宁终于大笑出声。
“真是多亏了你们,想让我魂飞魄散可不是那么简单的事。看,你们的力量现在也为我所用了。”
在那光芒中心的阿宁骄傲得几乎让人不敢直视,却因为太过美丽像是随时会消失一样。“阿宁。”顾远亭向他伸出手去,说好了一起面对的,他不会再丢下他一个人。
阿宁却轻轻一笑,把手搭在顾远亭的手上,说,“跟我来。”
第22章 往生()
顾远亭牵着阿宁的手,一步步走进属于他的光圈里。亮白色的光有些刺眼,顾远亭不由闭上眼睛,等他再睁开时,周围的一切都还原成本来的样子,除了他与阿宁再看不见其他人。他走一步,周围的景色就是一变,每一步好像都迈过一个时空。
阿宁见他迟疑,回头笑笑,再次重复着说,“跟我来。”
就算前面是刀山火海,顾远亭也没办法拒绝了。他持续走向前,穿过自家的门口,庭院,再往前是林荫小路,走出去就到了环山路。阿宁带着他一直向上走去,路边的树荫迅速变换着色彩,好像四季在一瞬间反复交替。这种情形也不是每个人一生中都能有幸见到的,顾远亭忐忑莫名,然而牵着的手心里却有温热的触感,这是他从来没有在阿宁身上得到过的。
一段并不算近的距离,走起来却像是缩短了似的,顾远亭终于停在一座宅院前。院门紧闭,里面不时有欢声笑语传出来,热闹非凡。他抬头看了看门牌号,忽然记起这是半山别墅区里著名的鬼宅。做地产生意不可能不知道这间鬼宅,死过人,无人继承,收归政府却一直卖不出去。平时偶尔路过都会觉得阴风阵阵,而此刻里面却像是聚集了许多人一样。
阿宁松开他的手,上前一步推开大门。
里面有仆人打扮的中年妇女走上来,恭恭敬敬地对阿宁说,“小少爷,您回来啦。”
阿宁回着话,表情温和,却像是忘记了身后的顾远亭。
顾远亭突然意识到什么,他伸出手去碰阿宁,手掌穿过虚无的身体再去碰那个女仆,果然能触碰到的只有空气。他仔细去看女仆的打扮,虽然简朴,依旧看得出那是很多年前的衣服款式。
眼前的一切或许只存在于阿宁的记忆里,顾远亭想,或许只是他生前的某个片段,却一直记忆至今。此时此刻,顾远亭已经分不清自己是真的走进了这栋房子,还是走进阿宁再一次虚构的幻象。
阿宁也一步步向前走着,每一步都跟上一刻有所不同,甚至连表情都变得轻松起来。
顾远亭跟着他走进主楼,大厅已经聚了许多人。无论老少,每一个人都穿得光鲜亮丽,看见阿宁便簇拥过去,说,“生日快乐。”
阿宁点头微笑,笑容温暖,带着些顾远亭从未见过的飞扬。
他看到阿宁走过去跟那些人打招呼,大伯,伯母,二伯,三伯,堂兄堂弟,堂姐堂妹。人们都带着讨好的微笑,把阿宁簇拥在中间。
这时候从楼梯口走下来一个人,阿宁看到了,上前问候,“爸,我回来了。”
那个人看起来有些眼熟,脸上带着慈蔼的微笑,说,“生日快乐。”
后面不知那一位笑嘻嘻地说着,“阿宁现在也是成年人了,以后要多多关照一下我们这些亲戚啊。”
顾远亭一开始有些不明所以地看着眼前的一切,渐渐却看懂了一些。这里曾经住着一个庞大的家族,那场灾难过后似乎渐渐没落,直到完全销声匿迹。毕竟是多年前的事情,顾远亭记得并不很清楚,此刻他只能混迹在人群里,听着他们的窃窃私语。
“有的人真是好命,他一出生四叔就掌管了家族,我们真是羡慕都羡慕不来。”
“就算四叔也是在竞争中胜出的,可是阿宁连竞争都不需要,按照四叔对他的宠爱,第三代继承人基本上已经定下来了。”
“说起来,四叔女人虽然多,最爱的就是阿宁的亲妈那一个。可惜亲妈为了生他难产死了,因此四叔才会对他有所偏爱吧?”
“这么说四叔也是个长情的人啊,在我们这个家族里真是太难得了。”
“可不是,我爸跟你爸都不是一个妈生的。”
顾远亭听着心中了然,每个豪门世家大概都是一样的,到争财产的时候一个个的吃相都不会好看到哪里去。他远远望着阿宁,那么骄傲那么耀眼,就好像跳出了权力纷争一样。
这些人说,阿宁原本就不需要争什么,从小就会有人把所有的东西送到他面前,就像眼前堆成山的生日礼物一样。可是就算这样,他对每个人的态度都是彬彬有礼的,并不因为地位的不同而有所差别。
顾远亭想起阿宁坐在西餐厅里用甜品的样子,优雅而专注,那时候就觉得他应该有着富足的生活和良好的教养,现在看来远不止如此。顾远亭又想起第一次见到阿宁的场景,空旷的样板间里只有白纱窗帘在飘着,少年猝不及防地出现在他面前。
蛋糕车从厨房推到大厅中央,看起来就甜甜腻腻的,顾远亭知道阿宁喜欢。这些都是他的家人,不管真情假意,他们都在尽力地宠着他。
唱生日歌,吹蜡烛,切蛋糕,在同辈人的哄闹下喝了点红酒,阿宁的脸颊泛起了红晕,眼神也变得有些水汪汪的。
他说,“我去一下洗手间。”
顾远亭看着阿宁走上楼梯,进入二楼拐角处的一个房间。他以为阿宁很快会出来,便站在原地等,等了一会还不见对方的身影,顾远亭便打算走进去看看。
他并不需要推开门,身体已经穿门而过,房间里空无一人,顾远亭往前走了几步,走进了洗手间。
眼前的场景让他瞬间惊讶又愤怒起来,阿宁狼狈地靠在角落里,一个面目狰狞的中年男人压在他的身前。
顾远亭听得清清楚楚,那个人用一种怪异的腔调在说,“其实让你乖乖配合也不难,但我要的是你的怨恨,所以你可以尽可能地挣扎。”
阿宁在挣扎的时候,手臂被折断,腿骨被踩裂,整个身体瑟缩着失了力道,然后被弯折着那个人需要的弧度。
顾远亭不顾一切地扑过去想要救阿宁,但他却忘了,这一切并不是真实的存在。他伸出手去,连虚影都抓不散。
少年的哀嚎不绝于耳,然而楼下音乐声太大,没有人听得见他的求救声。他的身下很快出现一片血迹,在痛楚之余他还是不甘心地咬破了嘴唇。
那人站起身,整理好自己的衣服,又从旁边的袋子里拿出锁链,把少年的全身捆绑起来,束在浴室的水管上。
“你怎么敢在我家里……”阿宁咬牙切齿地看过去,“我的家人一定不会放过你。”
那人用空洞的声音笑起来,低头拿出手机拨了一个号码,说,“成了。”
很快门口响起轻微的脚步声,一个人影闪进来,并且小心翼翼地回身锁上门。
看清了那个人影以后,阿宁的眼神变得痛苦又羞耻,但最终都化为得救了似的解脱。“爸……”他低声唤着,眼泪终于忍不住流下来。
顾远亭眼睁睁看着这一切而无能为力,心痛愤怒的情绪让他几乎无法正常思考,但这时候还是隐约察觉到一点不对。阿宁的父亲跟那个罪犯站在一起,面色冷漠,却没有马上走过去解救自己的儿子。
那个罪犯先一步走上去,掰起阿宁的下巴,说,“今天是你十八岁的生日,你父亲把你当作礼物送给我。”
“这不可能。”阿宁惊叫出声。
对方却诡异地笑了笑,回头说,“你亲口对他解释。”
那个被阿宁称之为父亲的男人走过去,看着他的眼睛说,“他说的没错。”
“为什么?”如果说被侵犯的时候少年还能筑起一点点的心防,这时候也渐渐开始崩塌了。“难道我不是你亲生的?爸爸你要用这种方式来报复我?”
他的父亲神色复杂地摇了摇头,终于淡然说道,“你是我亲生的。你的祖父身体一直不大好,你的伯父和叔叔们一个个又都不是省油的灯,为了得到老爷子的信任,十九年前我制定了这个计划,作为交换他会把整个家族的产业逐步交给我。首先是挑选出几个容易生养的女人,我承诺给她们优厚的条件,让她们怀孕生子。但有的孩子时辰不对,有的是女孩,只有你一个人符合所有条件。把孩子留下来时,你的母亲就拿着她要的东西走了,但是我还是对外宣称那是我最爱的女人,你是我最喜欢的儿子。我精心养育你,给你我所能提供的一切,就是为了让你今天有所回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