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远亭想,那根本就不是他让的,而是林柯突然主动凑了上来,他只是没躲开而已。可是如果这样说的话,未免太长小鬼志气,灭自己威风了。明明是想要一个乖巧懂事的阿宁,没想到却还是那个刁钻任性的小鬼,这让忍耐了许久的顾远亭也有些灰心失望。
“你怎么不说话?你是不是看上她了?”小鬼步步紧逼。
顾远亭索性也不管那么多了,一闪身转到了走廊立柱背后,对跟进来的阿宁不假辞色地说,“就算我看上她了,你想怎么样?”
阿宁一愣,继而大怒,“你怎么敢看上她?你怎么能看上她?”
顾远亭冷笑,“我为什么不能?她未嫁,我未娶,就算我们在一起也是合情合理合法的。你凭什么阻止我?”
大概是他从来没有用这种语气对阿宁说过话,阿宁几乎不敢置信地看着他,喃喃重复道,“我凭什么?”
他这边话音一弱,顾远亭那里倒是涨了气势。顾远亭看着他,一字一顿地说,“你以为我们是什么关系?”
“我们不是说好的吗?”阿宁也有点慌了,一时间竟忘了用法力逼迫他。
这让顾远亭有足够的时间把想说的话一并说完,“我与你之间的契约,不过是我把功德回向给你,你帮助我实现我的愿望,很公平的交易吧?我从来没有说过要跟你过一辈子之类的话,人鬼殊途,我们是不可能过一辈子的。你早点投胎转世,我也会娶妻生子,这才是我们要面对的现实。”
阿宁脸色发白,怔怔地看着他问,“你从来都没有想过要跟我在一起?”
其实不是这样,顾远亭很清楚自己为阿宁心动着迷的那些时刻,但是他是不可能一辈子受制于一只鬼的,现在就是很好的时机让阿宁学会妥协。这样想着,顾远亭硬下心来回答,“是的。”
阿宁却低低地笑起来,“我以为,你总还是有一点爱我的。那天晚上在你家老宅,也是我自取其辱吗?”
突然间提到这个,顾远亭终于心虚起来,看着少年惨淡的脸色他也有些后悔,然而覆水难收,他再想解释什么也都没有用了。
这时候林柯从洗手间回来,她的裙子上湿了水迹,然而鸡尾酒的颜色还留在上面,不是轻易能除去的。
林柯撞见顾远亭,以为他在等自己,尴尬之余也有欢喜。她走过来,作出一副我见犹怜的姿态说,“顾大哥,很感谢你今晚的安排,但是我现在这样也没法见人了,能不能先送我回去?”
“谁都别想回去。”空气中忽然传来一声几不可闻的警告。
下一刻,警告就变成了灾难。
天花板上的水晶灯突然破开,碎玻璃渣掉下来四处飞溅,有几片划到了林柯的脸。
林柯只觉得脸颊刺痛过后一片温热,像是有水蜿蜒流下,用手一抹再放到眼前,才发现满手的血迹。
对于演员来说,脸有多重要已经不言而喻,她终于忍不住尖叫起来。
“不要。”顾远亭再想阻止,已经来不及了。
走廊的吊灯一个接着一个碎掉,接下来是整个宴会厅。碎灯四溅,光线一点点变暗,所有人都开始惊叫着慌乱地奔跑。但是他们打不开门,有的人已经哭喊起来。
顾远亭茫然看着这一切,他终于醒悟过来,小鬼从来就不是自己可以掌控的对象。近日来逐渐变多的温存给了他一种错觉,而现在这些无辜的人都要为他的错误付出代价。
第20章 镇魂()
宴会厅一片混乱。
灯已经全灭了,门死死锁着,满地的碎玻璃和人们的叫喊。在极端的恐惧面前,这些人平时的高贵优雅全都不见了,他们拥挤推搡着,不知道有多少人受伤或者死亡。
有的人能保持冷静并且恰好站在靠边的位置的,挪到墙角人少的地方站着,急忙打电话出去求救。幸好通讯系统还没有被屏蔽掉,门外很快就有消防车的声音响起。
消防人员架起梯子,爬上去企图砸开宴会厅的玻璃,但是奇怪的是无论怎么敲那玻璃都是结结实实,纹丝不动。
救援行动就此搁置下来,在向上级部门求援的同时,现在的指挥人员也在拿起扩音喇叭向内喊话,希望里面的人能够暂时安静下来等待消息,避免造成更多的伤亡。
顾远亭没办法只得向阿宁求饶,“你对我怎么样都行,别牵连无辜好么?”
阿宁理都不理,在他不愿意的情况下,顾远亭根本捕捉不到他的气息,也根本无法与他交流。
这时候场内漆黑一片,人群中虚脱倒地的不知有多少,而剩下的总算听到了外面指挥的声音,渐渐安静下来,一个个呆滞地站在原地。有些尚有余力的拿起手机用微弱的荧光照着彼此的脸,开始搜寻熟悉的人。
顾远亭向四周看了一圈,林柯不知道挤到哪里去了,而阿宁更是无影无踪。
突然间他的肩膀被拍了一下,顾远亭不由打了个冷颤,回头看去,只看到荧光照射下一张惨白的脸。他险些惊叫出声,却总算听到了一个熟悉的声音,“顾大哥,这真是见鬼了。”
原来是林樾。
顾远亭苦笑,“可不就是见鬼么。”
“不会是你家小鬼干的吧?”林樾突然瞪大了眼睛。他知道养着鬼的面前就有一个,可不就是顾远亭。
顾远亭见也瞒不住了,只得叹了口气,“你猜得还真准。”
林樾想了想,欲言又止。他拿起手机,按了一会键才抬起头来问,“你是怎么得罪他了?”
顾远亭顿了顿,有些艰难地开口道,“这真是一言难尽。”
林樾便不再继续这个话题,抬头看了看漆黑的宴会厅说,“应该会有人来救我们的吧?”
顾远亭也听到外面砸玻璃的动静,不敢确定地应了一声。
然而经过一系列的尝试,门总算是打开了。外面架起了大型探照灯,消防员一边引导众人撤离,一边走进去寻找地上的伤员。
顾远亭总算松了一口气,摸了摸胸前的佛牌,似乎阿宁并不在里面。可是他自己说过不能离开佛牌太远的距离,现在在哪里顾远亭并不知道。
林樾见他环顾四周还不肯走,也陪在他旁边等,直到一个穿着僧衣的老和尚走到他们面前。
“大师,”林樾兴奋地上前一步说,“我也是灵机一动发短消息叫我爷爷请您过来救命,那小鬼捉住了么?”
顾远亭看见上次在寺院里见过的老和尚目光锐利地扫向自己,心里不由一颤,开口问道,“他还在么?”
“你很担心?”老和尚淡淡地反问。
在他面前自己所有的想法似乎无处遁形,顾远亭只好诚实回答,“是的,但是我想,他也不是有意的……”
他感觉不到阿宁的存在,而现在显然不像转世轮回的好时机,顾远亭是担心小鬼就此魂飞魄散了。一想到这一点,他心里就像少了一块似的纠成一团。
老和尚定定地看着他说,“今晚的伤亡人数还没有最后统计出来,但已经确定的是不会为零。像今晚这样的情况应该不会是最后一次,下次可能就没有这么幸运了。养鬼遭反噬的例子就在眼前,那只厉鬼你根本镇不住,这样还要继续养下去吗?”
顾远亭第一次感觉到有点犹豫了。
老和尚说的不无道理,阿宁想怎样就怎样,完全视人命如草芥的行为他根本控制不了。可是在此之前,明明已经可以和睦相处了,到底是怎么变成现在这样的呢?顾远亭虽然舍不得,可事实摆在眼前,他必须给这些人一个交代。
老和尚见他沉默不语,终于叹了口气,说,“有件事情,我想应该告诉你了。你知道那小鬼为什么会找上你吗?”
顾远亭一愣,“为什么?”
“十年前,本市也出现过类似今天一样的情况。当时半山别墅区的火烧了整整三天,消防车出动了上百辆,但无论用水还是用粉末,根本阻挡不了火势,就好像是天降灾祸一样。”
顾远亭隐约有了一种预感,虽然他并不愿相信。
老和尚继续说下去,“有关部门秘密找到我和另外六位大师,合七人之力,才终于将一只厉鬼封印在铸入他生前骨血的佛牌里。后来请专人带往海外,请异国寺院代为保存,就是怕他回到这个与他灵力相关的地方危害人间。”
“如果刚才所说的佛牌就是我胸前这枚的话,大师想说的不仅仅是这些吧?”顾远亭说话的时候,自己都没有察觉到尾音在颤抖。
老和尚的目光似乎能洞察一切,看着顾远亭有些怜悯地说,“你是顾家人吧?”
顾家老宅恰好位于半山别墅区,那场火灾同样未能幸免。也正因为如此,顾家三代几十口人,就只剩下恰好在外地工作的顾远亭一家三口,其他人全部葬身火海。而在那以后,原本已经分家出去的顾家长子继承了全部的财产,并把这一切遗留给他唯一的儿子顾远亭。
若不是当初那场火波及面太广又太为蹊跷,顾远亭作为既得利益者也难逃警察的盘问。但无论如何,他拥有了一个庞大的商业帝国,并且逐步将其发扬光大。
如果这场火是因,顾远亭手中的一切便是果。
这就是他与阿宁的缘分。
怔忡间,顾远亭听到老和尚又说,“他现在暂时被封印在佛牌里,如果你愿意,可以交给我们寺院保管。”
这时候突然一阵清脆的铃声从顾远亭的口袋里响起,他拿起手机打算立刻挂掉,在看到来电显示的那一刻却不由顿住,那是疗养院的电话。
“不好意思,我先接个电话。”顾远亭说着,走向被消防员砸开的玻璃窗下,透过空荡荡的窗棂往下看着,接通电话说,“我是顾远亭。”
那边的声音非常急促,“您的母亲身体出现了多器官衰竭,医生已经下达了病危通知书,请尽快来医院。”
顾远亭愣了片刻,转身飞快地向门口走去。
站在旁边等着的林樾忙追上去,“大师还等着你的答复呢。”
“让我考虑一下。”顾远亭说着,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老太太是他在这个世界最后一份牵挂了,他现在已经无法去想其他任何事情。
开车到了疗养院,顾远亭快步走向急救室。门口的红灯已经熄了,医生从里面走出来,面色沉重地对他说,“进去看看吧。”
顾远亭跑进去跪倒在病床上,浑身上下插满管子的老太太睁着眼睛,却终于认清了顾远亭。
“远亭啊,”老太太慈蔼地看着他,断断续续地说,“我走了就剩下你一个人了,去找个伴吧,孤孤单单的在这个世界上太可怜了。”
她走得其实没什么遗憾了,嫁给了喜欢的人,一生平顺,而现在终于到了告别的时候。
这一点顾远亭其实也知道,但是从此以后所有的亲人都不在人世了,这样的现实让他几乎接受不了。他想说点什么让老太太放心地走,可是这句话却怎么也说不出口。
这是顾远亭难得脑子里乱作一团的时候,然而却有一个细小的声音对他说,这件事还有转机,他的母亲或许可以不用死,他得问问阿宁。
顾远亭已经顾不得才刚刚得罪过阿宁了,他把佛牌从领口拉出来,双手握紧靠近唇边,喃喃说道,“你可以帮我么?我愿意付出任何代价。”
“任何代价?”阿宁清冷的声音终于在他脑中响起。
顾远亭欣喜若狂,阿宁这样问就代表着真的能做到,“是的,任何代价。”他郑重承诺。
“一辈子跟一只鬼在一起,这样也没关系?”
顾远亭听到这样的威胁心里只是顿了一下,继而很快回答,“是的。”
阿宁出现在他的眼前,微微抬起头放低眼神看向他,话音中带着一种漫不经心的冷漠,“算了,这样也没什么意思,想要更改轮回的话,就拿血来换吧。”
顾远亭怔怔地看着他,那样高傲不可一世的样子看起来却有种莫名的心疼。这时候他又听到身后老太太微弱下来的喘息,不及多想,抬起手臂用牙齿咬破手腕的静脉,向阿宁伸出手去。
阿宁又看了他一眼,安静地把唇贴上去。
顾远亭只觉得腕间一阵酥酥麻麻的痛,就好像婴儿凭借本能用力吮吸一样。他看着少年的身影慢慢变浅,最后消失不见,而自己手腕上的伤口处终于有鲜红色的血滴落下来。
老太太一阵咳嗽过后,呼吸又变得平稳有力起来。
顾远亭恍然记起第一次遇见阿宁的场景,异国的翻译和僧侣喋喋不休地游说他,佛牌跟他有缘,佛牌灵力强大,他却不知可以强大到如此地步,竟能扭转生死,改变轮回。
他供奉的血液一定不少,因为此刻已经感觉到有点眩晕了。
那么阿宁现在在哪里,是不是也需要付出很大的代价?顾远亭忽然有点着慌,他摊开手去看佛牌,却见那透明的外壳已经裂开了,泡着佛牌的液体流出来湿了手,而那块牌不知何时碎成了几瓣,静静地躺在他的手心。
“阿宁……”顾远亭有些仓惶地唤着,他甚至还没有来得及为刚才的事情道谢,还没有来得及为晚上的事情道歉。
回答他的只有空荡荡的房间,风吹起窗帘,打开的窗户缝隙里突然蹿进来一个黑影。顾远亭定睛看去,那是一只黑色的小猫,从窗台跳下来走到他的面前,甩了甩尾巴靠着他的脚背蜷了起来。
“阿宁?”顾远亭试探地叫着,话音里带着一种失而复得的惊喜。
小黑猫懒洋洋地半抬起眼睛,看着他细细地叫了一声,“咪。”
第21章 化猫()
小黑猫只有巴掌大,顾远亭弯下腰用手一捞,就把它捧在了手心里。他身边并没有装猫的袋子,只好把它放进胸前的口袋里。小猫两只前爪搭在口袋边缘,露出一只毛茸茸的小脑袋。然而它像是很累了,很快就蜷在那里打起盹来。
顾远亭拿手去摸它的脑袋,细微的呼吸拂过他的手心,顾远亭心软的一塌糊涂。那样嚣张的小鬼变成了眼前乖巧又脆弱的小猫,是不是就是他自己希望看到的样子?
顾家老太太衰竭的脏器又开始正常运转,医生在经过详细的检查和多方会诊以后,终于撤销了病危通知,顾远亭紧绷了很久的神经终于松懈下来。
安顿好了老太太,他驱车回家时已经到后半夜了,白天拥挤的马路畅通无阻。开车的时候顾远亭回想着之前发生的一切,竟觉得不像是真实发生过的事情,无论是参加宴会时的那场事故,还是他的母亲起死回生。
这时候他上衣口袋的小猫动了动,原本缩在里面的脑袋拱出来,顾远亭低头一看,正对上那双绿莹莹的眼睛。
顾远亭忍不住腾出一只手摸了摸它耳朵上的毛。
小黑猫舒服地蹭着他的手心,一点都不记仇的样子。顾远亭叹了口气,说,“对不起,谢谢你。”
阿宁突然停下了磨蹭的动作,一声不吭地钻回口袋里。
莫名的顾远亭竟能了解到阿宁此刻的想法,就像是表达着“我才不需要你的道歉和道谢,不过是等价交换而已”类似的意思。
而顾远亭却真的很感谢阿宁,他也是真的不想失去自己在这个世界上最后一个亲人,虽然这样做未必是正确的。“我这样硬留下她,不让她去找我爸,是不是太自私了一点?”明知道阿宁不会回答,顾远亭还是低声自问。
没有人回答他,冷风吹进车窗,顾远亭不禁感觉到一阵寒意,只有胸前那一团毛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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