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若飞猛地抓起小三的手,挥刀劈在了他中指上,结果没切断,只破了一个口子。
小三抱着手鬼哭狼嚎地叫了起来。
林若飞还要再切,表弟也哭了:“别,别!我们不动,你别碰他!不许别碰他!!”
眼见林若飞脸上的血越飙越多,周涛心急如焚,拉起小三说:“飞,别拖了,快走!”
黑夜里,幽暗月光在森林草木间游移飘荡,树木剪影在草地石块上张牙舞爪,被周涛挟持的小三逐渐停下了哭闹,林若飞的喘气声也更沉重。
又饿又累,更糟糕的是,他们连身在何处要去何方都不知道,唯一能做的,只有先避开危险。
“飞,你怎么样,到这里可以了么?快处理一下伤口!”周涛要压着小三的手防止他乱动,无法帮林若飞的忙。
他已经被血染得浑身湿透,从上衣到裤子都是一片殷红,脸上更不用说,被他用衣袖擦了一下之后完全血肉模糊,在暗夜中狰狞得像个恶鬼。
吞下流进嘴里的污血,林若飞慢慢走到小三面前,扬刀刺了下去。
幸好周涛眼疾手快,抬手挡下,否则这一刀就直接贯穿小三的脑门了。
“飞,你干什么?!冷静一点!”
又来了,和一年前一样,周涛知道他失控了:“你他妈先把脸上的伤弄弄好么?!”
“一年前我就该杀了他的。”林若飞虚弱地干笑着,连月光都不敢照在他脸上,“涛子,让我切了他,然后你跑吧。”
“干!你这样就不想活了?!你——”
周涛正抓着林若飞的手,忽然发现一旁的小三动了——他从怀里又掏出一把尖刀,狠狠刺向了林若飞。
周涛赶紧抬腿踢他的手,他一惊,把刀子捅进了周涛的小腿肚。
剧痛袭来,周涛痛得摔倒在地,小三也撒开手鬼叫着跑了。
“涛子!”林若飞立刻扔掉了手里的刀,俯身按住了周涛的小腿,“别用力,脚放松!”
周涛咬紧牙关,却仍忍不了痛,双腿颤抖起来:“飞,你走……那狗娘养的肯定叫人去了,快走……”
林若飞头也不抬,眯着眼迅速解下皮带将周涛小腿扎紧,然后喘道:“放松,忍住,我……我把刀拔出、来。”
他脸上温热的血滴在了周涛腿上,周涛惨淡地笑了。
“你……先把脸弄好行么,我看着——”
噗!
刀拔出的瞬间,林若飞原本就湿透的脸上又抹上一层艳红,周涛终于痛晕过去。
迷糊中,身体软绵绵得像浮在海里,唯独右腿灌了铅似的牵扯着所有的神经,好几次周涛睁开眼,都发现自己趴在林若飞的背上。
头发被凝固的血液粘结成块,林若飞的脸上已经不再冒血,却还是能看见那深深刀痕下鲜嫩的血肉,周围干巴巴满是血渍的皮肤比起来就像一层死皮。
昏昏沉沉中,周涛脑子里只是想着,原来林若飞那么瘦弱的身子也能背得起他这个大块头。
天还是暗的,在这林子里根本看不见城镇在哪个方向。
每次醒来没多久,周涛马上又会昏过去,他的脚很痛,肚子很饿,更渴得要命,却一点声音也发不出来。
耳边听到水声时,他马上醒了,他正躺在一条小河边,天已经大亮。
视线里林若飞的侧影逐渐清晰,他蹲在一块大石上,轻轻地捧水浇在脸上,然后小心地清洗脸上的血迹。
周涛张嘴想叫他喂自己喝水,却猛地僵住了。
林若飞在流泪,在抽泣。
他在哭。
“哥,你在哪……我错了,我知道错了,哥,我想回家……你来接我回家好么?”
泪水渗进伤口里,混杂着血丝流下,滴落在河里。
“哥……我好痛,好累……哥,你不要离开我,哥,我想你……”
轻声呜咽变成了嚎啕大哭,林若飞哭得声嘶力竭,一声一声地呼唤哥哥,最后直哭得气也喘不上来,昏倒在大石上。
周涛爬过去时,他的嘴里还在呢喃着。
“……哥,我好怕……”
这是周涛第一次看见他流泪,也是最后一次。
☆、第四十二章 小家庄
周涛喝了几口河水,身子舒服了许多,然后也喂了林若飞几口,他终于醒了。
“涛子……”
脸上还挂着泪痕,右眼已经睁不开,林若飞的嗓子也哭哑了:“你别乱动啊,你的腿……”
看见他脸上的伤口已经发炎,周涛从裤兜掏出手机说:“飞,打电话回家,让你爸妈来接你。”
林若飞呆了呆,从周涛怀里坐起身说:“呀,我把爸妈的手机号忘了。”
“你还要逞强么?!”周涛勃然大怒道,“再这样下去,不但你要死,我也活不了!!”
林若飞笑了:“涛子,动车和地铁我们都坐过了,现在还怕这点小伤?”
片刻之前他还哭得死去活来,一副精神崩溃的模样,想不到转眼就恢复了活力。
“飞,你别这样行么?我求你了,回去吧,你的脸……”周涛很心痛,他宁愿林若飞在自己面前痛哭流涕,也不要林若飞这样故作坚强。
林若飞收起了笑容没有再争辩,拿出小刀跳进了河里。
“你干什么?”
“饿了,抓几条小鱼来吃吃。”
周涛还担心林若飞的伤口进水恶化,但发现河水只有半米深,也就不阻拦了。
之后,林若飞又在河边的林子里砍了些树枝生火,搞起了野外烧烤。
“呃……”尝了几口烤熟的小鱼,林若飞兴奋的表情马上垮了,“以后外出记得带调料。”
表弟他们没有再出现,填饱了肚子,又找了根木头做拐棍,林若飞扶着周涛开始寻找出路,走了大半天后,林若飞的脸色越来越苍白,但终于出了这深山老林。
山下是一片小果园,在果园里晃荡了一会,他们便看见一个年迈的老农在对着果树喷洒农药,林若飞立刻石化了。
“我……我……”他手里拿着一个水灵灵的果子,泪牛满面,“我都吃了好几个了,涛子,快叫救护车……”
老农发现了他们,叽里呱啦地大声说着话,他们听不懂,因为老农讲的是方言。
等林若飞和周涛走近,老农才看清了林若飞的脸伤和衣服上的血迹,顿时愣住了。
林若飞眯着右眼温柔地说:“老爷爷,别害怕别紧张,我们不是什么好人。”
“飞!你别吓老人家好么?!”周涛瞪了他一眼,对老农说,“老伯,我们遇上了点麻烦……我们不是向你要钱,就想问你这附近有没有城镇,或者哪里有取款机……啊,老伯,如果你肯借我们创可贴、纱布之类的用一下最好,我们都受了伤,得处理一下。”
老人闭上眼睛一动不动,没有任何反应。
“不好了,老爷爷挂掉了!来人啊,救命啊!医生,救护车!”
“你才挂掉了!”老人睁眼道,“我只是闭上眼睛思考一下,年轻人!”
“呼……”林若飞松了口气说,“吓死我了,爷爷年纪大了就别玩装死么,我们会当真的。”
“我才没有装死!你有没有听我说话啊年轻人!!”
“嘿,爷爷真是有活力呀,吐槽功力比我——”
话未说完,林若飞身子一软,直直向前栽倒在地上,昏了过去。
林若飞的脸已经因发炎而红热肿胀,周涛的右腿也被感染得溃烂化脓,如果不是那位老人马上叫来人帮忙,周涛的一条腿就彻底废了,林若飞的右眼也会瞎掉。
那老人正是小家庄的村长。
此村名为小家庄,并不是因为村民姓小,而是因为村子很小。
但正因为小,这里的人们才没有被杂乱的社会腐化,心地都善良得很。
村里没有医院,所以村长只能用土方子给两个病人做些简单的治疗,抑制了伤口的恶化。
林若飞醒后拿着周涛的银行卡去了镇上,但里面的存款根本请不起医生,只能用所有的钱买药自己调理,从那天开始,他们在小家庄住了下来。
问起姓名时,周涛毫不犹豫地指着林若飞说:“他叫周阿飞,是我弟弟,亲弟弟。”
“敢不敢好听一点?”林若飞抗议道,“周飞我能接受,别在中间加个‘阿’好么,听着像偷鸡贼啊。”
白天,有时林若飞会陪村民去镇上送货,然后在那打一天的杂工,有时陪着村长去果园菜地里干活,一直忙到晚上。而周涛因为脚伤不能动,只能整天躺在村长家煎熬痛苦。
借宿在村长家的人情要还,治病用药的银子要赚,林若飞把所有的担子都抗在了自己身上。
每次周涛叫骂着要他回家时,他就回答说“等你腿好点”,可等周涛能下地了,他又找借口“你能干活再说”。
晚上,他会窝在村子口给小娃娃们讲故事。讲两辆动车邂逅的浪漫,讲两辆地铁爆菊的激情,而孩子们最爱听学校里的故事。
“你们不要羡慕那些能上学的城里人,告诉你们,学校经常闹鬼的。”
“教室里、食堂里、图书馆里,总有人阴深深地指着旁边空的座位说——‘这里有人了!’”
“最恐怖的是女厕所,只要你走进去,你就会发现里面有好多血!人血喔!!”
每次故事的结尾,林若飞都在孩子们的“叔叔再讲一个、叔叔我还要听”中泪牛满面。
“等我头发花白、牙齿掉光以后,我要养一群小孩子,逼他们叫我‘哥’,呜呜……”
遇上村里的风俗节日时,村长会拉着周涛和林若飞一起喝酒,周涛也是生平第一次喝米酒喝醉了。
“果然……高手……都在民间……”
两人轮番轰炸,村长一点事没有,林若飞却连酒碗都找不到了:“这米酒到底是用什么酒曲酿的……后劲比白酒还大……涛子,你别晃,晃得我头晕……”
“真是暴殄天物!”村长肚子里有点文化,还会用成语,“酒不是像你们小年轻那样灌的,是用来品的!会品酒了,酒量自然就大了。”
周涛从头到尾就噎得说不出话来,只怕一开口就会吐,而林若飞就一直说疯话。
“是嘛是嘛,村长爷爷都成酒仙了……啊!我看见爷爷背后长翅膀了,啊!头顶有光环!升……升天了!!”
“在咒我死吗?!”
那一晚林若飞拉着周涛玩了整夜的“一秒钟变哥哥”游戏,用手遮住疤就是哥哥,手拿开就是弟弟,差点搞得周涛和他一起精神分裂。
在这个没有网络、没有娱乐、没有游戏的世界里,周涛没听见林若飞抱怨过一句,即使每次“品酒”失败后,他也只是胡乱地发着酒疯,把内心隐藏得严严实实。
一年过去,两年三年过去,林若飞的疤痕俨然和黝黑干裂的肌肤融为一体,走在外面再也不会引起别人的关注了。
当林若飞自己也意识到这点时,他终于接受了周涛的提议,动身离开小家庄。
周涛以为他回家了。
…………
不知不觉,夕阳已经爬下了山头,周涛的故事讲了整整一天,他们没吃午饭,现在也不觉得饿。
“幸好,这些事修翼没听到,我更希望他永远都不会知道……周大哥,你想过回S市么?”许翌看着周涛满脸稀疏的胡渣,内心生出许多感触,却知道自己没有资格同情他。
“回去?不,现在小家庄就是我的家,我已经没有别的地方可去了。”
周涛踉跄着爬起了身,拍拍裤子上的草屑说:“如果你不嫌我们村的饭菜难吃,这几天可以留在小家庄一边等飞,一边把他这一年的情况说给我听……我希望他会回来,也希望他永远别回来了。”
话说完,周涛发动小货车,向山坡下的村子开去。
夜幕下,耕作农田的村民扛着锄头走回家,牛羊也被赶回圈中,村子里昏黄的灯光洒在泥土地上,四处飘散着饭菜的香味。
手机被未接来电塞满,许翌站在山坡上给阳跃回了个电话,然后循着林修翼离开的方向找去。
没多久,他看见了坐在草地上的林修翼。
“修翼,天黑了。”
望着他的背影,许翌停下了脚步。
“我想再坐会儿。”林修翼淡淡地回应,没有语调。
许翌站着没有走近,轻声柔道:“修翼,有个问题我希望你认真地回答我,好么?”
林修翼不知是在看天还是在看地,又或者什么都没看,他一动也不动。
“修翼……如果找到若飞了,你还会像四年前那样逃走么?你还会抛下他,再回法国去么?”
林修翼回过了头,他很平静地笑着:“这个问题我也一直在问自己……翌,你说我该怎么办?”
“我想听你的回答。”
“不会。”林修翼低下头说,“如果我的离开会为飞带来苦难,我绝不会离开。”
许翌满意地笑了:“我就知道……好了,你跟我来。”
“……”
看见许翌转身离开,林修翼心里涌出一股怪异感受,不由得起身跟了上去。
“翌?”
“修翼,刚才那个问题我一路上问了你好几次,每次你都避开不答,我不想逼你,因为我要听你的真心话。”
许翌在前面快步走着,林修翼知道他有别的话要说。
然而说了这些以后,他就不再出声,直到把林修翼带到了之前的小山坡下——
“对不起,修翼,我知道你会生气,可我必须这么做……对不起,我骗了你。”
小山坡上周涛已经不在,也没有了他的小货车,取而代之的是一辆白色跑车,以及站在跑车旁的两个俊美身影。
其中一个鼻梁高挺,绿色的眼眸中满含笑意,身上名贵的服饰把月光也比了下去。
而林修翼的视线从一开始就落在另一个人的脸上,再也没有移开过。
“修翼……半年前若飞离开‘遗忘之夜’后,就一直跟我和跃在一起,对不起。”
山坡上,阳跃大声呼喊道:“翌,我赢了!渣子说我一路上至少会碾过三坨牛粪,可是你看轮胎!只有泥巴,哈,我的车技赢了!!”
“修翼,虽然这是若飞的主意,但他没有错,他并不是要躲你……而是怕你躲他,直到确认你不会逃跑,他才敢现身见你。”
终于,林修翼迈出了脚步,缓缓走上山坡。
阳跃也收起了笑容,跑到许翌身边,叹道:“别担心了,翌,这场千里寻夫已经结束,相信渣子吧,不会出现千里追妻的。”
许翌看着林修翼的背影,轻轻点了点头。
“那……你现在放下他了么?”阳跃问出了自己最在意的事。
“嗯,放下了。”
“手机彩铃可以换了吧?”
“嗯,换吧。”
山坡上,风忽然大了。
林修翼的长发被吹乱,眼前的面容扭曲了。
再怎么避开不看,那道疤总会出现在视线里,凶恶地伏在那张俊美的脸上,伺机攻击每一个注视它的眼球。
那张脸看起来如此陌生。
两个人静静地对视着,没有任何语言,没有任何情感。
终于,他找到了自己的弟弟。
终于,他不用再悔恨、担心、害怕。
终于……
林修翼缓缓伸出了手。
狠狠一巴掌扇在弟弟脸上。
啪!!
“好痛。”阳跃说。
“谁更痛?”许翌问。
“不知道,我也不想知道……我希望永远都不要挨这种耳光,更希望永远都不要打这种耳光。”
作者有话要说:欢迎男一号回归,大家起立,鼓掌~
在别人的回忆里活了十多章,辛苦若飞了~
☆、第四十三章 再相会
月儿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