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走到道路尽头,亦没有诺言的车子。时间已经不早,莫不是碰上麻烦事?早知如此,我实在应该一起过去。忽然旁边暗处,一个人影晃了一晃。
“诺言?”
那人慢腾腾地走出阴影,右手捂住的左手不断滴下血来。他走近了,抬头看我:“程少爷,少爷让我通知你,事情有变,你自已保重。”
我:“事情有什么变化?”
那人恨恨道:“我们本已掌握五叔与方氏勾结的证据,准备在大家面前撕开他的面具。谁知他一早在会场布置下杀手。少爷虽有所准备,却终不防,啊!”那人痛呼一声跪倒在地,捂着左手颤抖。
“你挺一挺,我立刻叫医生来。”我掏出手机给医院打电话,又听那人说:“程少爷,你快走,我怕少爷撑不了多久,那些人很快会打过来。”
电话通了,我说了地址。“你们在哪里开会?”
那人吃惊地看我一眼。
“在哪里?我若去得早,你家少爷还有救。是上次的祠堂吗?”
那人点头。
我转身要走,听那人叫住我:“程少爷,我这里有件东西,是少爷吩咐我无论如何要亲手交给你的。”
瞧见他从裤兜里摸出个东西,我走过去:“是什么?”
那人伸出手,眼见就能看清楚,他却突然腾起来,原本受伤的左手握着一把明晃晃的刀向我刺来。
我侧身一躲,掏出枪指着他:“你到底是谁?”
他跪下:“别、别杀我。”
“你是五叔的人?”
“嗯。”
“刚才说的话是假的?”
“是真的。”他举起双手,“五叔叫我来抓你。”
我皱眉,留意四周,慢慢地向阴影处退,刚到一棵树下,腰后突然被一个硬硬的东西抵住了:“好久不见。”
这种声音,不用回头,也知是他。
我打了个寒噤:“半年不见,你身手好很多。”
“你教得好。”他拿走我的枪,“欢迎回家!”
“我不懂。”
“嗯?”
我指着跪在不远处的那个人:“他是你的还是五叔的人?”
“不是我的。”
“今晚五叔和诺言火拼,你参与了吗?”
“没有。”
我回过头,望着他在夜空下发光的眸子:“那你怎么知道我会出来?”
方家的仆人见到我,个个脸上浮现
10、阳光 。。。
惊讶,藏都藏不住。方乾拉着我:“你走了以后,房间里的东西什么都没变。”
门开,诚然:落地窗下的桌子,沙发前的电视,甚至茶几上一本翻开的小说,仿佛我只是离开了一会儿。
恍惚间,已经半年。时光如沙,最无情。
后背一热,方乾抱住我:“哥,我想你。”
我有些黯然。这半年,我又如何不想他:“我有些累,想睡觉。”
脱衣上床,他站在床边,弯下腰来用额头抵着我的额头,如同多年来一样:“你终于回来了。”
我闭上眼睛。
“我知道我做了对不起你的事。我很抱歉。我会尽所有力量补偿。”
我呼吸平稳,全当听不到。
他轻叹一口气,掖好被角,亲我的额头,离开房间。
睡到早上八点,起床。方乾在厨房穿围裙煎荷包蛋。他的厨艺早在没发迹时已出神入化,我洗漱完他把做好的早餐放在桌上,笑吟吟地:“吃早餐。”
我不得不说此刻很享受。但另一个声音时刻提醒我,这情形如何虚假。我就像这盘子里金黄的鸡蛋,在油锅中两面煎熟,新鲜美味地进送入虎口。
吃完早餐出去散步,方乾开车跟上:“我送你去市中心。”
当初我图清静,将房子买在市郊,后来一直报怨购物不便。坐他的车去超市买膨化食品。付账的时候他像小孩子嘀嘀咕咕:“这些吃了没营养。”
回到家我看电视他做饭,吃完后午睡。他给我掖好被角。我们就像一对老夫老妻,相敬如宾地过了一个星期。
然后我瘦了。
饭量越来越少。饥饿感离我远去。不论方乾的菜如何变换花样,我皆吃两口便不动筷子。晚上躺在床上睡不着,两眼望着天花板到凌晨。
他坐在床边:“你故意的?”
我摇头:“只不觉得饿。”
他请来医生——一位穿VISE西裤的帅气男医——给我看病。男医拿着冰凉的诊器在我身体上游移,我看着他凝重的侧脸心猿意马。
“今晚我多吃一碗饭,”我看着一旁的方乾,“只要你让他陪我睡一晚。”
男医吓得手抖。
方乾:“你闭嘴!”
男医收起听诊器:“程少爷的身体很好,我开点健胃消食的药,吃吃就好。”
方乾瞪了我一眼,送男医出去。
自己的身体自己知道。到了第二天,吃完早餐,方乾说:“陪我去见一个朋友。”
车子开到他常去的一间叫“1978”的餐厅。不知为什么会叫这个名字。是这个店开在1978年么?布置极好,清一色的灰楠木桌子,雕成木桩的形状,桌布红白格子镶嵌。每一桌占地十平米,方便谈话。
那位朋友还没有来,方乾点了两杯咖啡。在我的咖啡里放了一块糖和半杯牛奶。他记得我的习惯,
10、阳光 。。。
我感动得很幸福,却又同时痛苦。
方乾:“这家店你记得吧?”
我:“嗯。”
“最初是小冥带我来的。”
我不悦:“提他作什么。”
方乾低下头,神情间甚是委屈,啜了一口咖啡,便不说话。
咖啡厅里有轻浅琴声,我抬头看场地中央坐在钢琴前的女子。半脑丸的头发梳成马尾,余下披散。二十五六的年纪,神情专注。从何时起对女子不再心跳已记不起来,方乾的影子像用刀刻在心里,爱恨交织、真情假意,我分不清。而我一向懒散,干脆放弃分辨,一概不信。
过了一些时候,他的那位朋友总算来了。
朋友显得拘谨:“方少,路上堵车,对不起。”
方乾笑:“没事。坐。”
他看向我:“这位是……”
“我哥。”
我看了方乾一眼,看向朋友:“原来你不知道我们的关系,你们是什么朋友?”
朋友呵呵地笑了两声:“认识不久。”
方乾:“你点东西喝吧。”
朋友点了杯南山,问我:“我听说这里蛋糕不错,你要吗?”
“随便。”
他点了一块巧克力芝士,我说:“我不要巧克力,有没有草莓?”
接着问我老家在哪,父母是什么人,若干旁枝细节。我烦,借口去洗水间磨蹭好一会儿,出去时朋友已走。
坐下吃几口蛋糕,方乾从外面进来。
“他怎么说?”
方乾坐下:“什么怎么说?”
“你那个朋友,精神科医生,说我有病吗?”
方乾愣了一下:“他不是……”
我看了他一眼:“我那么好骗?”
他:“……我只是担心你……
“我只是问他怎么说,抑郁症?”
他沉默了一会儿,说:“轻度。”
我摊开手:“你看,把我绑在这里,抑郁症都出来了。”
“你故意的是不是?”
“我真心觉得没意思。你不放我也行,反正抑郁症不会死人。”我站起来,将咖啡和蛋糕的碟子摔在地上,无视全厅客人奇怪的目光,微笑:“只是偶尔会做些无聊的事情。”
车上,方乾坐在驾驶位盯着副驾驶里的我:“你安分点不行吗?”
“不行。”
“为什么?”
我转头看着他:“我讨厌你。”
他脸色一变:“我承认以前我做错,以后我改。”
我看向前方:“我不信。”
他扳过我的肩膀:“我是你弟弟!”他看着我,渐渐哽咽,“原谅我,求你。”
马路上车流如织,人头攒动。有笑得满脸幸福的年轻情侣,在太阳底下展露无限光辉的青春。“把方氏还给我。”
他错愕地抬头。
我垂下眼:“做不到,不是吗?”
他咬牙:“除了这个,其他都行。”
我看着他,极尽嘲讽。
他默然放开我,挂档,
10、阳光 。。。
开车。
11
11、小冥 。。。
家里来了一位客人,是同打天下的何冥,现在主管账务,是方氏第二把交椅。他看到我有些紧张,沙发里站起:“安哥!”
我笑,让他坐下。
他看着我:“你最近好吗?”
“还可以……”
方乾去停车,在我之后进门,看到何冥愣了一下:“你怎么来了?”
何冥:“关于FM那批货,我查到有些问题。”
方乾挥退仆人,看着我:“哥,你不是累了吗?上去睡会儿吧。”
我冷冷地看他一眼,上楼。
方乾:“去书房。”
吃晚饭时不见方乾。
我:“少爷呢?”
“还在谈事情。”
“工作也要吃饭,去准备一些。”
上了楼梯,穿过长而静的走廊,我有意放慢脚步,可惜房间隔音太好,什么都听不到,只得敲门。
方乾坐在书桌后的椅子上,背后是血色残阳,看不清楚表情。
何冥从椅上站起:“安哥。”
“你们两个为了工作不吃饭,我不答应。”
方乾一边站起,一边关上手中文件:“那你喂我吗?”
我:“下去吃还是端上来?”
方乾牵起我的手:“他一来,你就同我生分了,你喜欢他胜过喜欢我?”
“说什么胡话!”尴尬地朝何冥笑笑,“小心抽你嘴巴!”
他把嘴巴送上来:“你抽你抽。”
我拿他没办法。
“好了,小乾。和安是你亲哥哥,喜欢你自然胜过我。”何冥不看我们,“何况他根本不喜欢我,只是看我账做得好给几分面子。”
“小冥……”一个方乾我已招呼不来,再来个小冥我直接投降。
何冥:“可以下去吃饭了吗?”
方乾这才安静,但仍怨念地盯着我:“哥,你可只许喜欢我一个。”
吃饭时方乾照例给我夹这夹那:“多吃点。”
没吃几口,他嗯了一声:“有饭粒。”我尚不明白他的意思,只觉得一根干燥火热的手指在嘴角擦了一下。他宠溺地看着我:“我要给哥擦一辈子嘴巴。”
我翻白眼。
他揽过我的肩,嘴巴贴着我的耳朵:“晚上给我搓背吧!”
他呼吸的热气喷在我的耳上和脸上,偷偷瞟了何冥一眼,他脸色青青白白,好不自在。推开方乾:“好好吃饭!”
他:“呵呵。哥你害羞!”
吃完饭他们要去书房继续谈工作,何冥经过我身边时小声说了句:“看到你回来,真好。”
我未及回答,方乾就在前面叫:“何冥,快过来!”
两人回书房谈了两个多小时,出来时脸色都不好。何冥看到我,很有礼貌地道了别,又说:“你困了就去睡吧。”
我指了指电视:“有球赛。”
“哥。”方乾一屁股坐进沙发,将头塞进我胸口,“我好困。”
“困就去睡!”
方乾:“可是还没
11、小冥 。。。
洗澡。”他扭动身体,“哥帮我洗嘛!”
我被这只八爪鱼黏得动身不得,目送何冥离去,拍拍方乾的头:“好了,人走了。”
方乾不动。
“他都走了你还抱什么?”
他突然发力将我推倒,用嘴堵住我的嘴,一身浓重的烟草味熏得我眼泪汪汪。我心中咯噔一下子,吐出一个“放”字又被堵住嘴巴。老子被啃得渐渐摸不着东南西北,怀里这具温暖躯体怎么摸怎么销魂。
他撑起身看着我:“你喜欢我吗?”
我:“……”
他:“喜欢我吻你吗?”
我想了想:“喜欢。”
“哼!”他放开我,“我去洗澡。”
这个妖孽!
第二天睡到日上三竿。
方乾正在厨房里蒸曲奇。闻着熟悉的甜香我鼻根有点发酸。多年前我在外打拼,方乾还在念书。不知打哪儿学来的这门手艺,曲奇烤得那叫一个酥脆香甜。后来他偶尔犯错,就烤曲奇哄我。看着这个熟悉的身影在厨房里忙来忙去,双手糊着面粉额头挂着汗珠,心中酸软,就转身去餐厅看报纸。
正喝了一杯白开水饥肠辘辘之时,方乾端上来一盘曲奇和牛奶。我咬着曲奇喝着牛奶,眼里瞟着慢慢喝茶的方乾。方乾长得斯文白净,像从动漫里直接蹦出来的男主角。茶雾袅袅里他偶尔抬头看我:“慢点吃。”
一盘曲奇没吃完,仆人说FM的张董事长来了。
方乾的脸色由晴转阴,瞪了我好一会儿,撂下茶杯出去。
我放下牛奶跟出去。方乾停住脚步看我,看得我心里发毛:“你也要去?”
“嗯。”
“你想干什么?”
我:“防止你杀人。现在FM里有内鬼,杀了诺言,内鬼夺权,情势不明。还是不要杀的好。”
方乾冷笑:“张诺言告诉你的?”
我点点头。
“你既觉得我在骗你,又怎知他没骗你?”
我愣了愣:“他没必要。”
“那我有什么必要?”
我:“……”
方乾转身走了。
我帮助诺言是因为方乾和内鬼联合要抓我。我相信方乾和内鬼联合了是因为诺言给我看了那份他的线人提供的一次谈话。上面一字一句地记下方乾和五叔的谈话内容。我判断这份文件是真的是因为上面的语气同方乾的语气一样。但有没有人能模仿方乾的语气呢?
诺言是我见过最淡定的人。就是泰山崩于前他也只会拍拍尘土若无其事地继续自己的事情。他的脸上甚少有情绪波动,确切的说是他的脸上甚少有情绪浮现。就如同他现在坐在客厅里,喝着普尔的样子。
“方少,人该还我了吧?”
方乾:“我听不懂。”
“我府上的人看见你劫持了和安。”
“和安是方家人,他属于这里。”
诺言:“你让和安
11、小冥 。。。
出来,让他自己选。”
方乾:“……”
诺言:“我明白了,我不该来。”他站起来,走到门边,沐浴着金黄阳光转过身,半边身子被金光剪裁:“方少,你真可悲。”
方乾:“滚!”他揿翻了诺言坐过的椅子,衣袂扫得椅背簌簌作响
门边的保镖看到诺言走了,才允许我进入客厅。我跑到走廊上,铁闸门外银色的法拉利如箭一般疾驰,消失在街尾。
“你再往前迈一步,我就打断你的腿。”
我站在走廊前头,廊外紫色金缕梅开得如火如荼,悄悄地展开手心的纸团,瞥了一眼收回袋中。晚上何冥又过来,我不再送饭,没想晚饭时,他们不请自来,方乾坐在我旁边:“何冥说饿了。”
何冥一张容长脸儿,鼻根稍长,笑起来很温顺:“安哥。”
“嗯。”
“最近有一个案子,”何冥抽出一张文件从桌上推过来,“请安哥出出主意。”
我看了方乾一眼,接过文件:“小鱼小虾也敢抢我们的生意?”
“方少的意思是直接干了他们。”
“喔。”
“安哥觉得呢?”
“我不管事了。”
何冥顿了顿:“我是想能不闹大就不闹大,毕竟FM虎视眈眈。”他看了方乾一眼,“方少不会怪我把事情告诉安哥吧?”
方乾笑了一下:“怎么会?他自己人。”
我喝汤呛住。
方乾摸我的后背:“小冥来了,你也不用高兴成这样吧?”
我看了眼何冥:“半年不见小冥,越发长得好,我看着心里自然高兴。不像有些人,越发人面兽心。我的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