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贝多芬的《欢乐颂》,”纪峰讽刺地说:“你终于也知道一首贝多芬的作品了,真高雅。”
散场的灯亮了,宋世哲这才松开手。纪峰如释重负地站起来,就看着旁边一个领导模样的人三步并作两步冲过来,双手抓住宋世哲:“哎呀宋老板您也来啦,幸会幸会。”
宋世哲不动声色把手抽开,说:“跟老冯要的票,陪我一个朋友来的。”
“哦?哪位朋友?”宋世哲回头看着纪峰随人流逃窜的背影,笑着说:“普通朋友。”
纪峰跳上出租车回家。他的心一直在狂跳,说不清是因为紧张,愤怒,还是别的什么。宋世哲看人很准,他确实没谈过恋爱。从小到大,他的生活一直都是小提琴,除了练琴还是练琴。谈恋爱处对象这种事,基本上没时间去考虑。宋世哲摸他的手,除了下意识地反感厌恶,心中那麻酥酥发痒的感觉也让他很恶心。宋世哲的摸法看似漫不经心,其实是轻车熟路的情 色,带着一种魔力。那时候纪峰年轻,还没开窍,哪是这情场老手的对手。晚上辗转反侧了小半夜,做了一些乱七八糟的梦,第二天顶着黑眼圈去上课。
让他意外的是那天放学宋世哲没来找他。纪峰这才想到他和宋世哲之间没什么联系方式,都是宋世哲主动来找他,他才能见到。连续几天都没见着宋世哲的影子,纪峰开始怀疑前几天晚上那顿饭,还有那场音乐会是不是他在做梦。
直到这个礼拜过去,宋世哲都没再露面。星期天下午,纪峰去超市买日用品,回到小区门口就看到宋世哲靠着那辆黑色宝马抽烟,看着他,笑着冲他挥挥手。纪峰的心漏跳了半拍。他强作镇定地走过去:“几天不见,我还以为你让人给砍了。”
“心里正高兴着呢是吧?结果回家一看:我又好好地站你眼前了,没缺胳膊断腿的。”宋世哲丢掉烟屁股,“这几天忙了点事儿,没空找你。”
“你最好这辈子都这么忙,然后贵人多忘事,把我给忘了我就谢天谢地了。”纪峰冷冷地说。宋世哲笑道:“这是你的真实想法吗?”他突然凑过去,定定地看着纪峰,然后摇摇头:“不是。”
纪峰有些气急败坏地扭过头,拎着一大方便袋的泡面牙膏香皂洗发水,往楼上冲。宋世哲从后面拽住他:“等一下。”
“有话快说,有屁快放。”纪峰站住了。宋世哲从兜里掏出一部手机:“给你。里面有我的号码,方便联系。”
“你要是哪天真被人砍死了,我会打电话给你的家人道喜的。”
“砰”一声,纪峰还没反应过来怎么回事,他已经被宋世哲抓住手腕扣在墙上。纪峰抬头看宋世哲的眼睛——平时总是被微笑隐藏的危险眼神显露无疑,里面满满的都是嗜血和杀气。呼吸相闻,灼热的气息正扑在纪峰的脸上。纪峰慌了,一动不动地盯着宋世哲。
他后悔刚才的挑衅。他也说不出自己究竟在气什么。这种尖酸刻薄的话他是怎么也说不出口的,可刚才却忍不住的浮躁和冲动。
“我可以纵容你的胡闹,撒娇,甚至发脾气,”宋世哲一字一顿地说:“但是,你必须得知道,说错话是要付出代价的。”他松开了纪峰的手腕。纪峰低头揉着,手腕上一圈已经红肿了。
“管好你的嘴,别再惹着我了。”宋世哲冷冷地撂下一句,转身打开车门,绝尘而去。
纪峰揉了好半天,低下头,捡起那部电话。是最新款的摩托罗拉2688,才上市了一个月。他在电视里看过这款电话的广告,据说是全球头一款拥有GPRS功能的手机。纪峰擦了擦电话上的灰,低声骂了一句:“流氓。”
9
第二天一整天纪峰都沉着脸不说话。于洋过去拍他肩膀:“怎么了?跟掉了魂儿似的。和你家姐姐吵架了?”
纪峰看着他,突然问:“有个人想追你,对你死缠烂打言听计从的。你说了句难听的话冲着他了,他反而大发雷霆——这是什么道理?他有什么资格跟我发脾气啊?我压根就不喜欢他,我管他怎么想的!我凭什么要顾忌他的感受,他以为他是情圣啊?”
于洋愣住了,半晌惊讶道:“你这是在为感情烦恼?”
“没有!”纪峰板着脸,匆匆几步走远了。于洋摸了摸下巴:“乖乖,这孩子要开窍了不成?”
纪峰装作没看到宋世哲的车,提了提背包,大步流星地往前走。宋世哲下了车,三步两步跑过来,拉住他:“喂!”
纪峰用力甩脱,宋世哲把住他的腰把他转过来。纪峰拧着眉毛看着他。宋世哲说:“怎么了?闹什么脾气呢这是?”
纪峰冷冷哼了一声:“我说话难听,怕宋老板听了发飙。我还是离你远一点儿好,保不齐哪句话又冲了您的肺管子。”
宋世哲温柔地笑了,“这孩子,还记仇哪。来我看看,手腕捏疼了吧?”
“放开!”纪峰使劲儿挣扎着。宋世哲劲儿大,半拖半抱地把纪峰拽上车。纪峰也不想在大庭广众之下跟他拉拉扯扯,气愤难平地坐在副驾驶,目不斜视。
宋世哲斜睥着他,末了揉揉太阳穴:“唉,真是头小豹子,野性难驯。”
纪峰抿着嘴唇,不吭声。
“这样吧,我郑重向你赔礼道歉。昨儿是我错了行不行?”
纪峰扭过头。宋世哲叹了口气,抓过他的手,塞了个东西进去:“送你的,消消气。”
“您自己留着吧,我受不起。”纪峰冷冷地说。
“看一下再做决定,我保证你会喜欢。”
纪峰斜过脑袋,微微松开手掌,漫不经心地看了一眼,是一把精致的钥匙。宋世哲把后座上放的一只盒子拿过来,放在纪峰的腿上:“打开看看。”
纪峰打开那只木头盒子,在看到里面的东西的一瞬间,心扑通一声狂跳,眼里闪现出惊讶的神色。他迫不及待地将盒子里的东西拿出来,小心翼翼地抚摸察看着。宋世哲看他一副爱不释手的样子,得意地笑着说:“我说你肯定喜欢的吗。”
10
“这是意大利的斯特拉迪瓦里小提琴……这非常贵的,你从哪里买到的?”纪峰声音都有些颤抖。
宋世哲点上一根烟,不以为意:“有钱什么东西买不到,只要你喜欢。”
纪峰抿紧了嘴唇。这把琴对他的诱惑实在是太大了。不要说得到,就算是能拉一下斯特拉迪瓦里手工制作的小提琴,都是每个小提琴手梦寐以求的奢望。它代表着意大利十七八世纪登峰造极的造琴技艺,传世不到七百把。宋世哲肯定不懂得这把琴的意义,可他知道这琴贵,贵就是好。他也笃定纪峰会喜欢,所以才买来送给他。
纪峰看了一会儿,却默默地将琴放进盒子里。宋世哲问:“怎么了?不喜欢?”
“我说了,我受不起。”纪峰摇摇头:“这礼物太贵重。无功不受禄,我不想平白无故要你的东西。”拿人家的手软,他不能收宋世哲的礼物,名不正言不顺。
“哦,那可惜了。你不要,这琴就跟废物一样。我也不懂,干脆砸了扔河里去吧。”宋世哲说得轻描淡写。纪峰怒道:“你敢暴殄天物!”
“没办法,谁让你不要呢。”宋世哲笑嘻嘻地看纪峰。纪峰挣扎了半晌,才说:“……好,我收下。”
“收下就表示原谅我了?”宋世哲步步紧逼。纪峰说:“仅限昨天。我……不会因为收了你的琴,对你的态度就有所转变。”他用手背抹了一下下巴:“我不会喜欢上你的。”
“这些事儿以后再说,都不是重点。”宋世哲笑着说:“重点是你喜欢这琴就行了,就当是朋友送你的。走吧,今晚上带你吃泰国菜。我前几天去吃过,味道还不错,环境也挺好的。”
“……我不想去。”
“那你说你想去哪儿,我奉陪。”
“我想回家。”纪峰说。
宋世哲顿了顿,点点头:“好,送你回家。”
“我昨晚上煨的牛肉,”纪峰装作漫不经心的样子说:“今天再不吃就坏了。”
宋世哲有些惊讶地看了他一眼,笑着说:“牛肉好,我最爱吃牛肉。”
纪峰哼了一声,扭头看车窗外。心里天人交战——还是拿人家的手短啊!他也不知道,该不该为这个一时鸡血上头的邀请而后悔。
纪峰租的房子在三楼。房间不大,但是收拾的很干净整洁。宋世哲抱着肩膀四下里打量着。没什么多余的东西,都是日常所需。
“你平时也没什么朋友吧?”宋世哲拉开冰箱的门,扫了一眼,里面空荡荡的。
“还行。”纪峰把菜都端了上来。宋世哲走到餐桌边坐下,撸起白衬衫的袖子,露出古铜色的皮肤和结实的小臂肌肉:“好久没吃过家常菜了。没想到你还有这两下子,看你那手,十指不沾阳春水儿似的。”
“自己过,不做就得饿死。不会也逼着学会了。”纪峰的反应还是一如既往的冷淡。他递给宋世哲一双筷子,说,吃吧。
宋世哲尝了一口,大叫“好吃”,一口气吃了两大碗饭。纪峰惊讶地看着他:“你饭量真大。”
“你做的饭菜香。”宋世哲又吃了些肉,才撂下筷子。纪峰收拾了碗筷,看看表已经八点多了,对他说:“不早了。我得练琴,您请回吧。”
话音刚落,突然“砰”一声巨响,地板都震得似乎都摇晃了一下。与此同时,宋世哲几乎是条件反射地扑过去,把纪峰护在怀里。窗玻璃被巨大的冲击力震得稀碎,宋世哲死死搂着纪峰,玻璃碎片都崩进了他的后背;以及裸露在外的胳膊。
11
气浪只一阵就过去了。宋世哲却还是稍等了片刻,才松开胳膊,呲牙裂嘴地察看伤情。纪峰从他怀里探出头来,看到宋世哲半边儿身子扎满了玻璃碴子,白衬衫星星点点地往出透着血,触目惊心。他白着脸,摇摇晃晃站起来:“我去打120!”
“没事儿,看着吓人,一点儿皮外伤。”宋世哲拽住了他,冷静地说:“我估计是你们这栋楼有人家煤气爆炸了,可能会着火。咱们先下楼!”
纪峰呆呆地点头,随手拎起宋世哲送他的那把小提琴,跟着宋世哲踉踉跄跄跑出去。在楼道里就闻到了浓烈的煤气味,还有阵阵浓烟从二楼三号房门里涌出来,把昏黄的楼道遮得黑乎乎一片。宋世哲扯下衬衫,团成一团,捂住纪峰的口鼻,搂着他冲下楼。
楼下也站了不少人,还有人陆陆续续地从楼道口跑出来。大家都惊魂未定地仰头看着,火苗正是从纪峰楼下的窗户口往出窜。消防车很快赶到了,好在楼层不算高,火势很快就被控制住。原来这家人白天出了门,煤气阀门没关紧。晚上回到家一开灯,惨剧就这么发生了。
120拿担架把人抬出来,上面蒙着块白布。纪峰木然地看着那死气沉沉的尸体,在昏暗的路灯下,白布被罩上一层惨淡的黄。早上他上学的时候还看到他出门倒垃圾,还朝着他笑着打招呼,才一天的功夫,活生生个人就这么没了。人生真是无常。
宋世哲掐着腰看三楼那变形脱框的窗户,咂咂嘴:“我这方性也太大了。头一次登门,就把你家给炸了。这大晚上的,你睡哪儿啊?”
纪峰说:“我先上楼去收拾收拾东西,今晚儿先找个旅馆凑合一宿吧。剩下的事儿明天再说。”他看着宋世哲血丝呼啦的胳膊,说:“你那伤口是不是得处理一下?”
“你不说我还真没想起来。”宋世哲抬起胳膊看看,说:“你家里有没有纱布药水之类的?懒得去医院了,太麻烦。”
他们回到楼上,屋子里已经一片狼藉。挨着窗户的墙壁被熏得一片焦黑,碎玻璃散落一地。桌子椅子东倒西歪,地板上泡的全是水,棚顶还在滴滴答答往下滴。纪峰小心翼翼地挑干净地方落脚,从柜子里掏出一个急救箱。因为离厨房远,卧室成了整个屋子唯一幸免于难的地方。宋世哲坐在纪峰床上。纪峰抱着急救箱走进来,在他身边坐下,拿出镊子,咬咬牙,把嵌进去的碎玻璃碴一片一片地夹出来。宋世哲只是微微皱了一下眉头,便一声也没吭了。
“我这只能简单处理一下。你还是去趟医院吧,再感染了。”
“没事儿。这点小伤算个屁啊。”宋世哲满不在乎地说。纪峰处理完胳膊,转过去看他后背。几道深深浅浅的疤痕纵横交错,像好几条龙在他的背上盘根错节。看起来是经年累月的旧伤了,疤痕还这么显眼,可见当时伤口有多吓人。
纪峰默默地把玻璃碎片都夹了出来,拿纱布紧紧实实地缠上了。又找了几片消炎药出来:“吃了吧,聊胜于无。”
宋世哲拿着药片,在手里掂量掂量,一仰脖干吞了进去。纪峰默默地在那收拾自己的衣物行李,苦笑着说:“房东过来,看着这副德行,还不得气昏过去。”他收拾完了,低声说了句:“刚才谢谢你……保护我。”
宋世哲说:“我皮糙肉厚,受点伤跟玩儿似的。你那小嫩手要是划破了,还怎么拉琴。”
纪峰心里一紧,没话找话:“你反应也够快的。”
“呵呵,练出来的。”宋世哲笑着把外套披上,站起来。纪峰背对着他,那强大的存在感从他背后压迫而来。纪峰听到自己咽了口唾沫,紧张得口干舌燥。
宋世哲在他身后站了一会儿,呼吸的节奏沉稳。纪峰的手揪紧了衣服,宋世哲结实有力的胳膊搂住了他的腰。
12
本更肉出没注意。
纪峰一颗心都提到了嗓子眼,身子发飘,没法挣扎。他抓住了宋世哲结实有力的胳膊,上面的绷带还往外渗着血丝。
“别去旅馆了,今晚到我家住吧。”宋世哲的声音低沉沙哑,有一种蛊惑人心的魔力:“你放心。你不答应,我不会动你。我家大,睡着舒服。”
“……说话算数。”纪峰张了几次嘴才说出话来,声音干涩。宋世哲低低笑了,胸口贴着纪峰的后背,热气一阵一阵地往骨头缝里钻。
宋世哲受伤了没法开车,他给司机打个电话,让他来接。纪峰记得他就是开加长车那个司机,刀条脸,没什么表情。纪峰跟他点了个头算是打招呼,老刘把他们拉到摘星山下的高档别墅小区。
夏夜幽静,小区里蔷薇满墙,绿树成荫,鸟叫虫鸣,人烟稀少。纪峰拎着自己的行李跟宋世哲进了大门,大厅里铺的大理石地砖溜光水滑,水晶吊灯金碧辉煌,中间是一套欧式风格的真皮沙发。宋世哲松了领口,把外套随手往沙发上一扔,喊:“彭姐,收拾一间客房。”彭姐应声出来,是个五十多岁的中年妇女,瘦小枯干皮肤黝黑。她只说了句:“先生回来了,”看了纪峰一眼,便擦擦手去收拾。宋世哲找了件棉布T恤衫往身上一套,裹紧了他结实的胸腹肌肉。他穿这么休闲的衣服比起西装革履来,显得还年轻了几岁。身材也保持得相当完美,线条流畅紧实,一点儿也没有四十岁男人的迟钝臃肿。
纪峰四处看了看,屋子很大,静得出奇。他在沙发上坐下,问宋世哲你家没别人了吗?你不是说你还有个儿子?
宋世哲说:“哦,那臭小子住校,不在家。”他在吧台边儿上倒了杯红酒,仰脖子一饮而尽,抹抹嘴。纪峰想这人生下来专门就是负责糟蹋好东西的吧?
彭姐走过来,说:“先生,房间收拾好了。”
“哦。你带小纪过去,有什么需要的就和彭姐说。”宋世哲说:“折腾一晚上,累坏了吧。快去睡觉。明早上我送你去学校。”
纪峰点点头,想了想,低声说了句“晚安。”便跟着彭姐上了楼。
客房干净整洁,只是缺少了人的气息。纪峰洗了个澡,一边擦头发一边想:这地方不会是宋世哲的情人们住过的吧?他心里突然觉得很不舒服。站了一会儿,还是把柔软顺滑的蚕丝被给丢到一边儿,从行李里掏出一件外套盖在身上,关掉床头灯。
迷迷糊糊辗转反侧了好一会儿,纪峰实在睡不着,坐起来看表,凌晨一点半。他觉得口渴,找了一圈儿没找着水喝。想起厨房的冰箱里应该有水,便蹑手蹑脚地下了地。
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