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去的事就别提了,”纪峰把最后一件衣服塞好,行李箱拉上,拍拍手:“你也老大不小的了。没事多想想自己的将来怎么走——千万别走你爸的老路。俗话说的好,出来混早晚都得还,趁早干点儿正经营生吧。”
“这你不用担心,江豪早就不是原来那个江豪了。”宋厉雷弹掉烟灰:“你是不知道。为了今天,我爸付出了多少努力。刀口舔血的日子,他也过够了吧。”
“还有,”纪峰答非所问:“找着喜欢的就别撒手,别真跟纨绔子弟花花公子似的。”
宋厉雷抗议:“我怎么了我!我这么专一深情的大情圣,什么时候欺骗过别人的感情?别污蔑我啊!”
纪峰冷笑:“小子,我可是在你十八岁的时候就认识你了。你闹的那些幺蛾子,以为我不知道?”
宋厉雷毫不心虚地掏掏耳朵:“耳听为虚眼见为实嘛,其实都是误会。”
“别说耳听,就是眼见我也见过不少。”他拍拍宋厉雷的肩膀:“你不年轻了,没多少时间给你玩。玩到最后发现没得玩儿了,后悔也完了。”
宋厉雷实在忍不住了,“峰哥,你这是何苦呢?我知道你对我爸还有感情。你这是逼着自己放下他啊!我爸他……”
“我都说了,过去的事儿就别提了。”纪峰把手拿开,垂下眼:“明天有空吗?送我去机场。”
“……有空,一定送。”宋厉雷说:“那我先走了。”
“嗯。明儿见。”
宋厉雷一脚迈出了门口,又伸了回来,有点儿困惑地抓抓脑袋,犹豫半晌才问:“那个,峰哥,我觉得我好像喜欢上一个人。”
“你喜欢的人多去了,不稀奇。”
“……我觉得是我这次是认真的。”
“哦?那就追。这么默默唧唧,可不像你的性格。”
“……可他心里头喜欢别人。”
“那你没戏了。”
“不过他喜欢那个人不知道他喜欢自己,也不喜欢他——大概吧。嗯,肯定的。”
“那他知不知道你喜欢他?”
“我还没告诉他。”
“那就去告诉他啊!告诉他了没准你还有机会。他都不知道,你不是连屁大点儿的机会都没有?”
“……还是峰哥聪明,不愧是天才!”宋厉雷乐颠颠地走了。纪峰看着他欢快地身影发愣:这娃最近是受什么刺激了?智商退化这么严重?他摇摇头,继续打点东西。歪着脑袋想想有点儿不对劲儿:刚才他说那情况,怎么听着有点儿耳熟呢?
34
第二天纪峰到了候机大厅,不停地看表——眼看着要登机了,宋厉雷怎么还没来?电话也打不通。方蓝来送行,催促他:“要起飞了,快走吧?”
“再等一下吧。”纪峰不住张望着。直到广播甜美的声音最后一次提醒,他叹了口气,跟方蓝道个别,转身走进安检通道。
五分钟后,宋厉雷气喘吁吁赶到机场,只看见方蓝一个人。他抓住方蓝,几乎是咆哮着问:“纪峰呢!”
“啊,刚进安检不长时间,现在差不多已经登机了吧。进去之前一直等你来着。”
“……操!”宋厉雷咒骂一句,不顾机场工作人的阻拦就要往安检口里冲,一边冲一边大喊:“纪峰!峰哥!”机场保安冲上来抓住他。方蓝吓懵了,愣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去拽宋厉雷,一边跟保安赔礼道歉,一把拉着他走。宋厉雷红着眼睛甩开她,颓然地坐在椅子上,拿手捂住脸。方蓝呆呆地看着他,不知道这片刻的功夫,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嗨,好久不见了亲爱的小峰,”弗兰克笑嘻嘻地跟纪峰打招呼:“这次故乡之行还顺利吗?”
纪峰笑着说:“很顺利——新专辑就拜托你了。”
“没问题。”弗兰克说:“你的演奏技艺已经超越了录音技术。相信不管是谁听到了这么美妙的音乐,都会为你而惊叹折服的。”
“多谢夸奖。”纪峰笑答,扔给他一张影碟:“你看看这个。”
“是什么?”弗兰克接过来看:“哦,这不是你最新创作的曲子吗?这孩子是谁?”
“你觉得他拉得怎么样?”
“嗯,不错,跟你的风格有些相似。”
“这是我的学生,你看到的就是我在国内演出的表演录像。这首曲子我想跟他合录。”
“不错的主意。你跟他谈过了吗?”
“嗯,他会很乐意得到这个机会的。”
“那好吧。尽快让他过来,行程路费公司全包。”
“多谢了弗兰克。”纪峰笑笑。弗兰克往后一仰:“天啊峰你的微笑太迷人了,我都快要为你倾倒了——如果你还没有女朋友——或者男朋友的话,要不要考虑考虑我?我会是个体贴温柔浪漫的好情人。”
纪峰笑着说:“如果弗兰克夫人不介意的话。”
“咳咳,你快去联系你的学生。录音期不能再推迟了。”弗兰克自言自语:“保守又可爱的中国人。”
纪峰给牟思宇打了电话。接到电话后,牟思宇的反应却让他大感意外:“对不起纪老师,我不想过去。”
“为什么?”纪峰惊讶:“这么难得的机会——你也知道的,是泰拉克唱片公司的古典专辑。”
“纪老师,您可能还不知道,”牟思宇在电话那头说:“于老师……他离婚了。”
纪峰愣住了,严厉地问:“因为你?”
“不,不是的。”牟思宇辩白:“就在我们演唱会那天下午。他不是来晚了吗?后来我才知道,那天下午他刚回家师母跟他大吵了一架,带着孩子走了。然后,就在一个星期前吧,他们离婚了。”
纪峰轻轻舒了口气,又说:“那你又能怎么样?思宇,我跟于洋认识这么多年,我了解他。他从头到尾都是直的,他永远不可能会喜欢男人。你别再浪费时间了。”
“我知道。”牟思宇轻轻笑了一下:“他现在很消沉。我就想,能陪在他身边,多给他点儿安慰也好。不管他喜不喜欢我,我做到我想做的就够了。起码以后回想起来的时候,不会觉得遗憾吧。”
纪峰叹气:“为这牺牲这么好的机会,值得吗?”
牟思宇沉默了一会儿,反问:“你为宋先生肯定也牺牲了很多。你觉得值得吗?”
纪峰无言,只能说:“算了。你自己的人生自己把握吧,我只希望你以后都不会后悔就行。”
“嗯。我不会……你也一样纪老师。虽然你和宋先生已经结束了,但听到这样的消息,心里肯定还是会难过的吧。过去的已经过去了,请您也看开。”
“……什么消息?你说什么呢?”纪峰茫然。
“雷哥没告诉你吗?也是的。自从宋先生意外身亡后,我一直也都没见过他。在那之前,他经常联系我的,可现在连个音讯都没有,恐怕也正在伤心……”
“等一下,”纪峰打断他,以为自己的耳朵出了什么毛病:“你再说一遍,宋世哲怎么了?”
“……我以为你知道的啊。”牟思宇说:“报纸新闻铺天盖地。好像就在你出国的那天吧,宋先生因为交通意外……”
纪峰静静听着,说声“嗯,知道了。我再联系厉雷。再见。”轻轻挂断了电话。
他一边走一边想,脑子昏沉沉的——怎么跟弗兰克说呢?这曲子也只能按原计划,自己录制了。没能录成协奏曲,真是挺可惜的。于洋为什么会离婚?上次去他家吃饭的时候不是还好好的吗?豆豆那么可爱的小姑娘,小小年纪就要承受父母离异的创伤,真可怜。宋厉雷说他喜欢一个人,那人心里喜欢的人还不喜欢他……莫非他喜欢的是牟思宇?可看牟思宇的反应是还没意识到。有空得找宋厉雷问清楚。牟思宇是个认真的好孩子,千万不能欺骗人家感情……对了,刚才他说什么来着……宋世哲,死了?
35
“嗨亲爱的峰,刚才国家乐团的团长打电话找你商量巡回演出的事……峰,你怎么啦?哪里不舒服吗?峰!”弗兰克慌里慌张过去扶住捂着嘴巴弯下腰干呕的纪峰:“怎么回事?快点叫救护车!”
“不用……神经性呕吐……”纪峰制止了他。弗兰克连忙抽了张纸巾递给他。纪峰擦擦嘴,抱歉地冲他笑了一下:“让你担心了。”
“你身体状况好像一直都不是太好。真的没问题吗?”
“没关系。”纪峰说:“我才还要找你说个事——我那位学生不能赶来录音了。”
“哦,那可真遗憾。”弗兰克说:“但其实我们可以分成两个音轨录制,也能达到你想要的效果……”
“没必要。”纪峰说:“独奏就好了。”
一天的录制任务结束,纪峰收工回家,打开电脑。上网输入“江豪,宋世哲。”
撞车。抢救无效身亡。江豪易主,宋厉雷全面接掌亡父的产业。
纪峰面无表情地关掉电脑,换衣服,洗澡。看了会儿电视,拉一曲明天要录制的曲子,关灯,上床睡觉。
他把脸埋在枕头里。许久,传来压抑的呜咽声。肩膀剧烈的抖动着,像秋天萧瑟的落叶。
他很久没这么哭过了。很多年。
宋世哲死了。在跟自己彻底了断之后——他的了断真是名副其实的彻底。他用死亡来真正结束了这一切。
很好。那我就如你所愿,在没有你的世界好好活着。我哭不是为了你的死,而是为了祭奠我失去的一切。
那些爱恨伤害痛苦纠缠也幸福甜蜜的过往,因为你的死,统统烟消云散,归至虚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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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看什么呢?”方蓝端了杯牛奶递给纪峰,好奇地问。纪峰笑着说:“看一封邮件。牟思宇发给我的。”
“哦,两年前跟你合奏那个孩子嘛。他已经毕业了吧?”
纪峰接过牛奶,喝了一口点点头:“嗯。”
“给你写些什么?”
“也没什么。他想出国深造,给了我几家音乐学院的名字,问我选哪家比较好。不过,”纪峰微笑着,自言自语:“有那家伙守着,恐怕没那么容易出得去吧……”
“啊?”方蓝不明所以。纪峰摇摇头说:“没什么。机票定好了吗?”
“嗯。说老实话,还真有点儿紧张,”方蓝把头发掖到耳朵后面,靠着桌子边喝咖啡边说:“你父母不会很严厉吧?他们对儿媳妇的年龄问题很在乎吗?”
“你想多了,”纪峰笑着说:“他们只关心儿媳妇漂不漂亮。”
方蓝也笑了:“在学校的时候哪里会想到今天,居然栽在你小子手里了。”
“后悔了?现在逃跑还来得及。”
“这是你说的啊。其实我只是因为可怜你娶不到老婆,才勉强答应你的。”方蓝甩了甩头发,风情万种。
“嗯,那我们岂不是各取所需,彼此彼此吗?”
“胡说!姐姐我什么时候愁嫁过?想当年,追我的小弟弟们从东京排到北海道去。”
“北海道?不是排到塞纳河了吗?”纪峰指着自己:“这位。”
方蓝绷不住笑了,亲了他一下。
一年前,方蓝从日本来到巴黎游学。好像是顺其自然一般,跟纪峰走到了一起。纪峰和他父母关系的改善,也是因为方蓝。僵持了好几年,冰山终于在见到视频里的准儿媳妇那一刻融化松动。处了一年,时机也算成熟了。他应父母要求,打算带着方蓝回国。他也去拜见一下方蓝的父母,算是正式把这件事定下来。
这两年的时间里纪峰减少了工作量。他除了泰拉克的那张专辑外,没再录过新专辑,也出席不了几场演出。他给自己放了个长假,独自一人到周围的城市和国家逛了一圈。里昂,凡尔赛,普罗旺斯;德国,瑞士,意大利。走走停停,四处看看风景,呼吸着不同味道却同样新鲜的空气——奶酪,薰衣草,葡萄酒的清香。还有热情浪漫的人们。纪峰惊讶为什么从前的自己都没有发现过,生活原来如此美好?
生活其实从来都没有改变过,改变的是他自己。
这次回家,父母用有些生疏的热情招待了他们。纪峰在见到已经八年没见过的父母花白的头发和不再笔直的脊梁,眼眶一热,胸口发堵。只叫了声“爸,妈……”就没了下文。还是方蓝打圆场,热热闹闹地跟老人们打招呼。
一家人和和气气坐下吃晚饭。纪峰的妈妈拉着方蓝的手说:“小峰是老幺,我都三十四了才生的他。上面还有两个姐姐,都已经结婚成家了。他一个人漂泊在外,我呀最不放心的就是他。现在可好了,有你照顾他,我们就是死了也瞑目了。”说完眼圈一红,掉下眼泪。方蓝忙安慰着老太太。老太太擦着眼睛看纪峰: “你也老大不小了。三十好几的人,该定性了。”
“阿姨,纪峰对我很好,您放心吧。”方蓝笑着说:“要是他欺负我,我就找你告状。”
“唉,好,好。”纪峰的妈破涕为笑。纪峰的爸爸说:“哎呀大好的日子哭哭啼啼做什么。快点儿吃菜,小方你也吃。”纪妈妈也不住给方蓝夹菜:“多吃点,看你瘦的。”
他们在纪峰的家乡呆了几天,启程回H市——方蓝是土生土长的H市人,父母都在H市住着。
这次回来,纪峰谁也没有通知——于洋已经离开了H市,到另一个城市的学校教书。其他一些同学朋友都像歌儿里唱的那样,散落在天涯。至于牟思宇和宋厉雷——他只是通过牟思宇的邮件才能得知他们的近况。宋厉雷追了牟思宇两年,可牟思宇好像还没彻底答应他,应该处于还在暧昧的阶段。所以这次回来他也不想通知牟思宇,因为他不想见到宋厉雷。
纪峰想,这回自己跟这个地方,可真是再没有一丝联系了。
可事情偏偏就是这样凑巧。后来纪峰回想的时候都会假设:如果他那天没有去那家餐厅,或者去得早一些或晚一些,他都不会遇见宋厉雷。如果他那天没有遇见宋厉雷,那么就不会有后来发生的那些事。如果没有后来发生的那些事,他会在他崭新的人生道路上走得更远。
可他已经没有机会再回到这些假设。或许他的人生道路本该如此吧,上天注定一样。
那天晚上是他决定逗留在H市的最后一晚。他和方蓝去一家西餐厅吃饭,吃完结账要走,方蓝不小心跟人撞上。那人说了声“对不起,”看到纪峰,惊讶地叫了声:“峰哥?!”
36
“……厉雷?”
“真是你啊峰哥。”宋厉雷搓搓手,兴奋地说:“啥时候回来的?这位美女瞅着这么眼熟?”
“才两年就忘了我啊?方蓝。”方蓝伸出手。宋厉雷跟她握了握,眼神在纪峰和方蓝的脸上来回转换:“你们这是?……”
“哦,回老家看看爸妈。”纪峰轻描淡写。宋厉雷已经知道是怎么回事,有些怅然而地笑了一下:“嗯,真是金童玉女,天生一对。”
“得了。还金童玉女呢,都这么大岁数了。”方蓝爽朗地笑。宋厉雷看着纪峰说:“你好像胖了点儿。”
“嗯。方蓝做饭好吃。”纪峰淡淡一笑。宋厉雷一叹:“咱哥俩也有两年没联系了。现在知道你过得好……也就……唉。算了,不说这些。你们还有事儿忙吧?不打扰了。峰哥,有事儿没事的,常联系。让我知道你平平安安的,就行。”
纪峰突然叫住他:“等一下。”宋厉雷停下来,回过头:“峰哥?”
“我知道你有话跟我说。正好,我也有些东西要交给你。”纪峰说:“本来打算临走之前邮寄给你,不过既然今天碰巧遇着了,就不用费那个麻烦了。”
方蓝笑了一下:“我才约了我一个大学同学在绿岛见面。我先走一步了,你们慢慢聊。”她拍拍纪峰的肩膀,温柔地笑笑:“聊完给我电话。”
宋厉雷跟纪峰相顾无言。夕阳透过餐厅的大玻璃窗映照在他们身上,灿烂得好像要烧起来一样。
宋厉雷笑笑:“走啊,打两杆去。”
纪峰会心一笑:“好。”
还是那家老旧的台球社,还是那张台球桌,处处散发着时光的味道。只是打球的人,却都没了当时的那个心境。
宋厉雷清了一盘,扔了根烟给纪峰。纪峰推辞:“戒掉了。”
“戒了?”宋厉雷愣了一下,“戒了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