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月生亦步亦趋得跟在后面,和身边的人不断地擦肩而过。看着侄子在前面欢跳的身影,他忍不住发出岁月不饶人的感慨。“真的老了。”
“叔叔,”杜琛月不知何时又跑回到他身边,仰起头看着他,认真说:“叔叔呀,你一定会长命百岁的。”
“……”杜月生默默蹲下去,伸出双手用力地抱住杜琛月。很多年没有悸动过的心忽然怦怦跳起来,几乎令他落泪。
“叔叔……你哭了?”
“没有,叔叔是太高兴了!我爱你,我的孩子!”
杜琛月把自己的脸贴过去——他长得越来越像杜其琛,因此叔侄俩在一起时,很容易让人误会成是父子——柔柔地说道:“我也是,我最爱的叔叔。”
回到家,杜月生先安顿好杜琛月,直到他睡熟后才离开。
下到客厅,厨娘走了过来。杜月生问:“人呢?”
“老爷,她已经疯了。”
“哦?”杜月生看了眼厨娘,“那她肚里的孩子呢?”
“她不肯喝……”
“不肯喝就灌下去!”
“老爷……”厨娘想起丁香的那副惨状,本来好好的一个姑娘,现在被弄得人不人鬼不鬼,见人靠近就骇得嘶声尖叫,实在是可怜。“孩子是无辜的,你就留下它吧。”
杜月生薄怒道:“张妈,你在杜家这么久,也算是杜家的一份子,难道这时候要帮着个外人吗!当年杜家最落魄的时候,又有谁善意帮过我们?”
“老、老爷,你消消火,当心气坏身子。”
“张妈,我不是生你的气。只不过当年欺负过我们杜家的人,我要他们全部血债血偿!”
“欺负杜家的人已经死的差不多了,那个什么戴老板也被人杀了,老爷……不,二少爷,你已经为老爷、大少爷报过仇,别再折磨自己了……好不好?好不好……”
厨娘忍不住得开口哀求,企盼原来那个善良无忧无虑的人能够回来。
杜月生听了,却是莞尔一笑:“已经回不去了,张妈。而且……我觉着这样也挺好,真的。”
第五十四章
1920年,杜月生负责并经营黄景龙名下的三大赌场之一——共兴俱乐部。由于他机灵诡诈,善度人心,很快纠结起一批同伙,开始做起鸦片的提运。
1925年,杜月生靠勾结收买的军阀力量以及自身在各租界内的影响,成立规模庞大资金雄厚的“三莘公司”,成为上海滩两大亨黄景龙与张啸鸣最大的供应商及运输方。
同年七月,他出任商会总联合会主席,兼任华人会监察官。
1926年开春之时,黄公馆的钱林上门来威胁,要杜月生立刻放了自己的家人,否则就将他所做的事泄漏给黄景龙知道。杜月生答应了。
将人带到郊外的一间废弃的仓库中,钱林担心他使诈,不肯进去,只让他把人带出来。
杜月生两手一摊,无奈地说:“这天寒地冻的,他二人穿的单薄,就这样出来不怕冻坏了。”
钱林不肯信他:“我劝你不要打坏主意,老老实实把人交出来,你我钱货两乞,从此再无瓜葛!”
“钱管家,你这种不信任的态度,让杜某很为难。”
“闭嘴!杜月生,我明白告诉你,如果今晚我不能回去黄公馆,那封密信就会落到黄景龙手上,我想你也不希望好不容易取得的信任就这样化作泡影吧!”
“我的确很不希望,所以钱总管你也该相信杜某的诚意,不是吗?”
钱林半信半疑地看着他,杜月生也回望对方。
“好,我信你这一次。不过你走在前面!”
杜月生好脾气地笑了笑,率先进去,钱林紧随其后。
里面确实要比外头暖和些,然而也舒适不到哪里去。
杜月生随手一指,说道:“他们就在那里。你过去确认吧。”
透过沐浴在晨曦中的灰尘,钱林果然望见有两个身影躺卧在简陋的木板床上。他一把推开杜月生,大步跑过去。
杜月生看着他的背影,觉着那圆滚滚的身子一旦动起来,很是滑稽,仿佛全身的肉都在跳舞。
“三娘,牛牛,快起来!我带你们回家去!”
跑近了,把人翻过来,钱林骤然发出惊叫——在他面前的,只是两具面目全非的尸体。
钱林“蹬蹬蹬”往后退,突然他感到脖子一冷,斜眼看过去,一把闪着森冷寒光的军刀正架在他的颈间。
“杜、杜月生!你竟然杀了他们!你这个畜生!”
杜月生的脸出现在他旁边,轻笑着说:“钱管家,看仔细点,那两具尸体不是你的老婆儿子喔。”
“什么?”钱林惊疑问:“……那他们人呢?!”
杜月生轻描淡写道:“我嫌养着麻烦,几年前就让他们先下去等你了。”
“……我跟你拼了!”钱林怒吼着要扑向杜月生,杜月生手中的刀子顺势一滑,鲜血从钱林的颈间喷涌而出。
“哎呀,偏了点呢。”杜月生看着手中的刀子,发出轻轻的叹息,似乎在惋惜没能一刀结果钱林的性命。
钱林惨叫着倒了下去,眼珠子几乎瞪出来,狠狠盯在杜月生身上。
“我死了你也不会好过!那封信……哈哈哈!杜月生,你就等着别人给你收尸吧!”
杜月生低下头看了眼钱林,那眼神就像看一只可怜的蝼蚁,不,是任人宰割的肥猪。钱林被他看得从骨子里冒出寒气,狂笑声渐渐微弱下去。
这时,杜月生才说道:“钱管家,你说的密信,是不是指这封?”
杜月生从大衣口袋里拿出封信,挑了几条内容快速念了一遍,还没等他念完,就被钱林打断。
“你……你怎么知道密信的内容?!……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你找上门之前,我已经拿到了这封信,只是没想到曾被誉为‘鬼见愁’的你会那么蠢,真的跑来威胁杜某。”
钱林只觉得眼前阵阵发黑,失血过多令他的肌肉开始痉挛。他好像醒悟了什么,又好像还是什么都不明白。
杜月生蹲下身,拿信纸拍了拍他的脸,对方脸上的肌肉也在抖动抽搐,仍有意识。
“你以为我在黄景龙身边只安插了你一个内尖?呵呵。钱管家,你还记不记得姚嘉义那小子?”
钱林已经说不出话,只能瞪大了眼发出“嗬嗬”的声响。
杜月生继续说:“有的人爱财,有的人爱色,而那小子只要他的嫂子。哈哈,很不可思议,不过却是真的。所以杜某就在身后帮了他一把,那婚礼你也看到了,大家都很开心、很满意。”
杜月生说完话,见钱林仍在努力地想要喘气,他摇了摇头:“你好生去吧,别让家里人等久了。”
又一道寒光闪过,这一次,准确地划开对方的喉管,只见钱林的眼珠像青蛙般蓦然鼓起来,双手胡乱在空气中抓了几把,最终重重得垂了下去。
杜月生看了看被染红的双手,又看了眼脚边的尸体,叹了口气:“真麻烦,又得处理这玩意儿,不如一把火烧了干净。”
第二天一大早,上海滩上各大报纸的头条头版不约而同地报道了同一条新闻——隶属上海滩大亨黄景龙名下的某仓库内,发生不明大火。救火时从中发现三具被烧焦的无名尸体,此事正在调查中。
杜月生作为华人会的监察官,负责出面向黄景龙询问这件事。
于是,二人在客客气气和和睦睦的氛围中你来我往了一番,弄得陪同的铺房官员以及旁听的记者是一头雾水。
最后,黄景龙花了些钱表示了点意思,大家才一哄而散,无名尸体一事也就此不了了之。
第五十五章
如此一段小插曲,完全不能影响杜月生越见激昂的心情。
1927年,南京正府成立,杜月生担任陆海空总司令部顾问,虽是虚衔,但有助于提高社会地位。
1929年,杜月生创办中惠银行,通过以前杜老爷子带他结交的金融界各著名人士,他的银行业务颇为兴旺。
同年,他受邀出任公董局华董,这是所有华人在租界内最高的位置。
由于杜月生善于笼络人心,从政治要人、文人墨客到帮会骨干,无所不有。再加上他连续多年购买医药物资免费发放给穷苦老百姓,又积极赈济。短短几年间,杜月生的社会地位不断提升,和黄景龙张啸鸣已经有并驾齐驱的倾向。
1930年起,杜月生买地五十亩,大兴土木,起造杜家祠堂。
1931年六月,举行家祀落成典礼和“奉主入词”典礼。杜祠开酒席三日,每日满桌。包括各界要人、达官、贵人等在内的名士都送来匾额。排场之大,耗资之巨,盛极一时。
杜月生亲自将父兄牌位小心翼翼送入杜家祠堂。
1932年,刚过元宵佳节,杜月生举行恒月社的开幕典礼,广收门徒。到1933年的年末,达二百余人。声势远远超过日渐式微的其余两大亨。
1934年,杜月生出任地方协会会长,并于同年八月在杜家宅召开第一次各方会议。
这次的会议进行约有两个多小时,散会后杜月生请众人到和平饭店聚餐。
“杜会长,你做人果然慷慨,兄弟们能跟着你干,那是三生有幸!”
杜月生微微笑道:“副会长说的哪里话,不过就是吃一顿,给弟兄们打打牙祭罢了。”
“杜会长待我们这帮子兄弟,那是没话说。有什么事,尽管吩咐,兄弟们一定帮您做实了!”
“好,有你们这句话,不枉杜某付出的心意。年轻人好好干,一定能前途无量。”
熊令辉笑道:“那也得靠您再多多提拔。”
杜月生听了,不置可否道:“就你小子最油腔滑调。走吧,别让弟兄们等急了。”
聚会上,杜月生一时高兴,多喝了两杯。到家的时候,酒劲上头,整个人轻飘飘地进了屋。
“叔叔,你可回来了!再等不到你,我要去睡了。”
听到开门声,杜琛月从客厅的沙发里站起来。当他看见杜月生摇摇摆摆的走姿时,不禁感觉又好气又好笑,三步并作两步过去扶抱住杜月生,口中抱怨着:“你身上的酒味好重,我带你先去洗个澡吧。”
杜月生温顺地任由杜琛月把自己弄到楼上的浴室间,半睁半闭着眼脱衣服时,他几乎要睡过去。杜琛月毫不费力地把光溜溜的人抱起来,放进浴缸里,然后拿过毛巾香皂,开始帮大号人偶擦胸擦背。
杜琛月已经二十四岁,俨然是个俊美的小伙子,连个头也超过他叔叔那么一点点。
杜月生趴在浴缸边上,心安理得地接受侄子的温馨服务。当杜琛月帮他擦背时,他甚至舒服地发出轻微的打呼声,气得杜琛月在他腰间掐了一把。
“叔叔,你的胃不好,以后不准再喝酒了!”
敏感处被人这么一掐,是猪也该醒了。杜月生睁开眼,伸手抓过另一条毛巾,自己擦洗下身的部位,瞥了眼身边的人,说道:“没办法,要应酬。你作为杜家唯一的继承人,却不肯出席,只好我这老家伙出马了。”
“你根本还没老!”杜琛月又想掐他,这次被杜月生一仰身躲了过去,于是杜琛月帮他擦洗胸腹处。
“可是叔叔,”杜琛月斟酌着说:“我的愿望是做老师,不想经商。”
“那就做老师吧。”杜月生又闭上了眼,“叔叔还顶得住,只要你开心就好。”
“叔叔呀!”杜琛月忽然把他叔叔抱起来,在他脸颊上用力亲了口。“我爱你!”
杜月生闭着眼呵呵一笑,打了孩子一下:“别胡闹。”
第五十六章
杜琛月的这一抱,结果把他自己的衣裤也弄湿了。在帮杜月生洗完后,他也草草地洗了把,这才出了浴室。
走进卧室的时候,杜琛月见杜月生正靠在床头对当天的账目,于是他很是依恋地从床角趴伏到床上,隔着被子抱住他叔叔修长的双腿,然后把头靠在对方的大腿上。
“叔叔——”
“嗯?”杜月生挑了挑眉,继续对账。
“叔叔啊——”杜琛月得到回应后,叫得越发甜腻,拿脸在大腿上蹭了蹭,双手攀在杜月生的身上,蠕动了庞大的身躯往上挪,直到环住对方的腰才停下来。
“叔叔、叔叔。”
杜月生明白了,敢情杜琛月是在向他撒娇——甚至比小时候更粘着他——这让他好笑之余觉出了叔侄间的温馨。
他放下账本,伸了手指作势要去挠趴在身上的人:“什么事,我亲爱的琛月?”
“叔叔,”杜琛月又叫了声,嘻嘻哈哈地滚到另一侧,一把攒住捣乱的手指头,问道:“地下室里的那个人,你打算怎样处置啊?”
杜月生的动作一顿,想了想说:“不知道,先关着吧。”
“叔叔,你很恨他吗?”
杜月生笑道:“叔叔想扒他的皮抽他的筋喝他的血吃他的肉,你说是不是很恨啊?”
杜琛月皱了皱眉,突然伸手一左一右捏住杜月生嘴角的皮肉,用力向外一扯——
“叔叔,你不要这样笑,真难看!”
杜月生被他扯得生疼,哀哀叫了两声,挥手拍开作怪的双手,掀了被子下床。
“叔叔,你去哪儿?”
“上厕所,然后去地下室看我的猎物。”
杜琛月边挪动了身体后退,想从上来的位置下去,边说道:“我陪你一块儿去吧。”
“不用,你先睡吧。”
杜琛月望着杜月生的背影离开,于是无聊地趴回到床上,在他叔叔躺过的地方滚了两滚,抓过被子蜷成一团抱在怀里,闭上眼睛哼哼唧唧地蹭了几下,神游太虚般陷入冥想。
杜月生汲了拖鞋拄着拐杖小心地踏在通往地下室的台阶上。地下室的过道处不时有阴风吹过,令人不由得产生惊悚之意。作为亲手打造这个地下室的杜月生而言,对此效果是非常满意的。
唯一美中不足的,可能是夏天的地下室,更像一个避暑消凉的所在,起不到折磨他的猎物的功用。
从睡衣口袋中掏出一大串的钥匙,杜月生熟练地挑起其中的一把,另一只手端起笨重粗大的铜锁,对准钥匙孔插了进去。只听得“喀哒”沉闷的声响,锁被打开了。杜月生把锁拿下来,顺手推开门,走了进去。
被关在地下室里的人听到响动,缓缓抬起头来,冲着逆光出的人咧嘴一笑。
“月生,你来了。”
杜月生一步一步踱到那人面前,站定。看了对方许久,也笑道:“我来了,你是不是很开心?”
“是啊,我很开心。你昨天才来看过我,前天也是……这是不是说明在你心里其实放不下我呢?”
杜月生毫不客气地拿拐杖狠狠抽向对方的大腿,和肉体的碰撞发出一记闷响,紧接着又是一连串丁丁当当的锁链声——那人竟是被锁在了阴冷的墙上。
“黄景龙,到了这种时候,你还想自欺欺人,让自己好受些吗?”
被打的人痛得冷汗直流,黄景龙咬紧了牙,等刺骨的疼痛稍微缓了些方能开口说话。
“月生,你何苦这样压抑自己?人说打是亲骂是爱,既然放不下,不如让我们回到那个时候。”
“那个时候?”杜月生大笑问:“你是指给我下药的那个时候,还是你逼死我爸的那个时候……抑或是害死我哥的那个时候?”
他扔掉拐杖,走到房间的另一边。那里有张桌子,上面放了些刑具。杜月生从中挑了根鞭子,掂了掂觉得挺顺手,于是拿着它走了回来。
“既然你也认为打是亲骂是爱,那就让我好好爱你一回!”
说完,手起鞭落,一鞭子抽在黄景龙的胸前。布满倒勾的尖刺扎入皮肉,又被狠狠拉出,饶是经过大风大浪的黄景龙,也忍不住惨叫出声。
杜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