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魄力,像一个三军之首。”
“你说得太褒义了,其实我们在你们那里,估计就像传说的那些夫妻大盗或者雌雄双煞吧?”
“诶?你别说,还真挺贴切的。”
那一层不好提起的隐秘被方路杰自己挑破了,吴墨林反而坦然了,也就顺势地自然了起来。“我其实一直想拉你回来,可惜我还是晚了一步,没能帮到你。”
第二十一章
和当初预想的一样,即使是失去了程潜,洪帮的秩序却依然有条不紊,仅仅两天的时间就迅速地摆平了各个堂口之中的动乱和想象中那些山雨欲来的倾颓之势。似乎这是一场预谋好了的大戏,看上去落得惨败的那一方原来才是真正的赢家。
季长青接手了程潜的职位,他一直以来都是程潜的第二把手,程潜一离去,他就顺理成章的走上了洪帮的巅峰。本来会里还有很多不服的声音,毕竟兵败如山倒,树倒猢狲散。那些对权势有意而毫无忠心的人并不是没有。但是程潜的大哥程清却在这个时候出山,坐在一张轮椅中,和季长青站在了一起。
那段时间洪帮内部经历了好一番整顿,那些忠心的,私心的全部都看的清清楚楚,于是后面的工作就顺理成章了。
小斌在这个时候发挥了相当强大的作用。
在东庭大会的前一天,程潜把他叫来,对他说,现在让你放手去干,你敢不敢?
似乎那时候程潜就已经决定了对于未来的事情的规划,他让自己走的干干净净,却将身后的事情估摸得分毫不差,俨然一个睿智到了极点的世外之人。就在大火烧起来的时候,帮会里那些早就得到火灾消息的人自然就浮出水面来了,而就在他们大张旗鼓地准备庆祝的时候,小斌带着洪帮内忍社的一帮死士破门而入,将那些表里不一的叛徒们一网打尽。
其实自从段启的那件事之后,洪帮内部的奸细却一直没有浮出来。段启是出卖了程潜,但是除了他以外,真正在背后出谋划策的人却一直隐藏得很好。没能抓住他半点的把柄。
方路杰心中突然充满了一股强烈的情绪,深深地像火一样在他胸膛里烧灼起来。
“墨林,你告诉我吧,东庭大会那场火是谁放的!”
东亭那么大的一场火,一定是经过多番的谋划和布置。洪帮那么大的帮会,不可能一点消息都不知道。显然程潜当初是知道这场火的到来,可是他依然去了。
方路杰现在脑子很混乱,他不愿意去想程潜为什么最后会留在里面没有出来,因为那样去思考的话他的精神会崩溃。所以现在他只想知道当时的那场大火的原由,他只想从另一个角度去看待程潜的生死。他心里面知道自己在逃避某些悲哀的现实,可是他实在是没有办法去面对。就让他稍微地逃避一次,至少在替程潜报仇之前。
“路杰,你问的这是我们内部的机密,我们虽然是同学,但是这个我真的没有办法帮你。”吴墨林在听到方路杰直接向他询问敏感的问题后,眼里有一瞬地闪过一道怜悯和伤痛。当年那个单纯仁厚的方路杰似乎不见了,似乎是真的变了,不仅变得无比的聪明,而且,心硬了。“‘清光会’的性质你也知道的,这么机密的问题,要是外泄了我是要担责任的。”
“我不知道,我只知道我现在得要找到可以做的事情。我觉得我欠他的太多了。”
“可是你要知道,程潜那么大的帮会,他没有能从火场里出来一定不是外在的原因。我可以直截了当的告诉你,这件事你就算当面找上了将军府,也未必真的师出有名,而且你现在单枪匹马。不值当,你说呢?”
方路杰接着重重地吸了口气,往后将虚软的身躯靠着椅子的背。“我方路杰早就已经是个死了很多次的人了,我这样命硬的人,早已经没有什么值不值当的东西了。”他闭上了眼,又深深地吐了口气。“墨林,谢谢你了,以后,我不会打扰你的。”
吴墨林忍不住苦笑一声,“朋友之间的,别说什么打扰不打扰的了。”然后他起身站起来,“今天聊的够久了,我也得回去了。”
他推开门,外面满世界的风跟雨。那一阵突来的寒潮令他忍不住哆嗦了一下,从里到外都寒了。他回头对上方路杰闭着的眼睛,说:“我走了啊。”
望着他离开,方路杰才默默地站起来。他走到那扇打开的门前,望着外面的风雨。墨林没带伞来,这么一路淋回去,难保要在这寒冷的天气里淋的一身湿寒了……方路杰忍不住攥紧了双手,有些犹豫地低垂了头。
三日后,就传来了吴墨林的死讯。
第二十二章
从对方路杰说出将军府三个字时起,心里就已经隐隐预料到某种不太好的预兆了。但是首先没有想到来的那么快,其次也没想到来得那么不留余地。
他一个人走在大街上,周围都是熙熙攘攘的人群,看上去这个世界生机无限般的。那些人就是在这时从四面八方包围过来的。不,或许没有四面八方那么夸张,可能只是自己当时慌了,于是感觉满世界都是那些表面不动声色扮作路人的杀手。
他其实很多时候觉得上天是很关照他的了,很多时候都是一种说不清的运气在帮助他走在自己的康庄大道上。要是没有那些运气,估计至今也就是个默默无名的庸碌之辈。
那天街上阳光很好,纯金流苏一样的光线从云头上照下来,使周围的一切都生机盎然的,包裹着一层不可思议的温暖和安逸的味道。吴墨林在经过几个乞丐打堆的地方的时候,还停下来给那里几乎每个乞丐均匀地给了些钱。也不为听那些人那些个谢谢活菩萨之类的话,也不是想要在这国难当头的时候发挥点都是中国人的同胞精神,就是没由来地想做点好事,心底微弱地念着,老天再保佑他一次吧。
张狂的汽车突然擦着身边开过去,要是再靠近一点几乎就要把他撵到车轮底下了。他心里恍然了一下,望着那开远的车子怔了半晌,然后才又回过神,继续在浦东新路的街头继续晃荡。
他继续回想自己长久以来蒙受的那些运气,思绪一晃就回到了回国不久的那会。
吴墨林的家庭其实在前清的时候那是显赫一时的,是正经的正黄旗,一家人都蒙受着满清帝制的天恩。但是到后来就不行了,洋人一波波涌进紫禁城的时候,他的家庭似乎也开始跟着那连着三夜的大火渐渐地走向了没落。后来父亲比较开明,最先力排众议,离开老北京搬到了大上海。当时他的提议不受好评,但是时间证明了他的明智。
吴墨林父亲是个比较开明的人,他不崇洋媚外,但也不一味排外。确切点说,他是个知道分辨得失的精明的人。于是就在那个时候花了大笔的金钱和手段送他去了法兰西留学。从外国回来的学子,政府里自然要多加看重一点,于是一回来就有人事部的部长亲自上门了,下了任命书,于是吴墨林这仕途竟然就有着落了。
但是一开始真正接触到自己的工作性质时,他心里就明白了,原来自己这还是受了上天的照顾,让他念书的时候认识了方路杰这么一个好同学好朋友。不然“清光会”这么出类拔萃的位子也轮不上他去挤。
他还记得终于下定决心,装作什么都不知道那样,装作自己还是普通的朋友那样,甚至是装作自己只是个普通的路人那样,从方路杰身边擦身而过。然后停顿一下,用明知、却故意惊讶的表情回头看一眼。
“方路杰?!——路杰!真的是你?”
于是接着就顺理成章地走到附近的一个茶馆,坐下来,用一股忐忑不安的心情装出一副旧友相逢的表情。
那天方路杰穿了一件藏青色的呢子大衣,坐在他对面。“你,还认得我?”
他知道方路杰问的是什么,知道对面这个人的内里翻天覆地地变了。其实当时真的想说一声,大家都变了,所以你变了等于没有变,那些从始至终没变的人,看着才真陌生呢。“怎么会不认得,自己老同学都不认得了,那我这脑袋要了管什么用?”他打趣的笑一声,低头喝了一口茶。真苦。
“听说现在不少同学都会上海来了,要是有机会聚聚就好了。”
“诶?过去你可不少这样儿的啊,我记得你那时候最怕人多的吵闹场合了,怎么现在转性,喜欢热闹了?”
方路杰摇摇头,眼睛望着窗户外熙熙攘攘的大街。“倒不是喜欢热闹,就是现在想想,觉得学校那会儿的生活成了昨日,于是今日格外想将其找回来,再看一看,找找过去的自己。”他回过头来望着他,一双乌黑的眸子里带着一股戚戚然的苦味。“我这么说挺奇怪的吧,你听听就算了,别当真。”
怎么能不当真呢,你说的那些何尝不是我自己心中的想法。但是面上吴墨林却不以为意地笑笑,“正常啊,人嘛,总是小时候盼长大,长大了盼返老还童。许是不知足,溜走了的东西,拿捏不住了才越发觉察到可贵。”他揶揄了一下,才小心翼翼地说:“我看过最近的报纸了,听说你加入洪帮了,是真的么?那么大的帮会,肯定复杂,在里面呆着辛苦么?”
“谈不上辛苦,没人逼我。”
“呵呵,你就这点好,万事都觉得知足。别人图个功成名就,你就图个‘没人逼你’。不过再想想又觉得你这句‘没人逼我’才是真真的真谛了,这世上,确实没几个人活在没有逼迫的环境里。”
对面的方路杰抬起头来,有些诧异的看他。
“怎么了?我脸上有东西?”
“没,就是好久不见,多看看你而已。”
后来聊了几句就散了,匆匆地见面,又匆匆地分手。那时他望着方路杰消失在街头的背影,心里还其实很忐忑的,犹豫着想象,方路杰最后的那个眼神也许是看破他了,说不定自己已经败露,给人家防备了。
后来渐渐地这样“路遇”的顺手了,于是就经常到街头的某家茶馆聚聚。有时候干脆就放心大胆地找到方路杰的住处去,像个普通朋友那样偶尔寒暄几句,把过去在学校的那份情谊再一点点地捡回来。但是没有私心,是假的。“清光会”里那么多的空白处,都靠他从方路杰口中一点点地套,一点点地取,要是没有了朋友和同学的这层关系,他其实就是个逼供的人而已。
再后来不久就听说方路杰在洪帮触犯了程潜的事情,并且当时已经过了三堂会审,连处刑都定下来了。似乎那时匆匆在大街头路遇的那一面真的就是他们的最后一面了。在后来不少的夜晚里,只要想到方路杰,心中都会有愧,就会躺在床上夜不能寐。那时候他睁大眼睛望着头顶的幔帐,想,要是能换方路杰回来该多好,他情愿不进这个“清光会”了……
于是方路杰后来真的回来了。造物弄人,命运真的是要把人玩在掌心里实实在在地让你知道它才是主宰才肯罢休。
面对方路杰那句墨林,你告诉我吧,他嘴上说是机密,同学之义也不能说。可是到最后他还是说了。你就算当面找上了将军府……于是接着的一切就有定论了……
今天街头的阳光实在是太暖和了,今天这街头的人群叫卖得实在是太热闹了。这满大街上好像都是一个闷死的封闭的大锅,灭顶的热气一波波压上来。
忽然面前一个人影很快的过去了,几乎和他肩擦着肩经过。过程很快,他几乎没看清那个人的脸面。接着腹部一圈一圈晕开的潮湿和腥气麻木了他的神经。他不敢低头看,怔然地瞪大眼睛,僵硬地迈着脚步继续走。每走一步他都能听见脚底下踩着自己流出来的血时那湿重的声音。可是他不敢低头看。他脑子一片发白,只怔怔地告诫自己不要低头看,什么都不要管了……人群似乎开始纷乱,影影绰绰的在眼前晃,而人群上面的天空是黑模ト咀乓淮笃岷谏牡恪6叩纳粢脖涞迷读耍窀糇盼奘悴AТ矗缓笤谒拿娴那奖谏喜欢系嘏绦绦绦饽盅矍胺⒑冢植坏靡盐孀《亲印R话训墩淘谝ι希砍隼矗趺炊嘉娌蛔 U馐泵媲耙桓鲇白佑质翘沤耙换危砩夏炒τ直缓莺莸卮塘艘坏丁U獯嗡僖布岢植蛔。屯吠俗约合屎斓氖终埔谎邸�
于是普通一声倒下去,整个世界都彻底遁入一片无边际的混沌里。他在那一瞬间里就断了呼吸,也没了心跳。
第二十三章
时间凄凄的有些恍然,无边的天尽头似乎被过了一层漂亮的油彩,可是却生生地将湛蓝的天染出一副如同入秋的荷塘一样败落的景色。
“你派人杀的墨林?”
“方路杰,你别这么问我,杀了你好同学的人是谁你最熟悉了,不就是你自己么?”
“胡说八道,我没有杀害他!”
“这话说的多无辜啊,可是你自己从他口中套出来的话,你就应该知道他的下场。这没什么好意外的。当然你也不必自责,毕竟你的这位好同学当初也从你口中套了不少事情,你们算扯平了。两不相欠。”
“张并生,我们两个都该死!”
“这话我喜欢听,这证明你终于看清我了。不过在死之前有件事还是特别让我开心的,那就是程潜走在你前面了。老实说我当时并没有真的打算那场火就能烧死程潜,可是他自己躲在火场里不愿意出来。方路杰,这一点上你比我该死。程潜不就是想向你赎罪么,又或者是想给你殉情。你自己聪明,也长情,这其中的因果你应该看的清楚。”
将军府的大牢跟以往相比没有丝毫的变化,依旧一副生冷无情和黑暗。
张并生和方路杰两个人同坐在牢房里发霉的草枝上,一个无言地对地板望着,一个漫不经心地对头顶望着。两个人穿的是一样的衣服,都是这将军府审讯处的囚服。手脚上也都锁了镣铐,都是这里的阶下囚。
张并生捡了根草枝叼在嘴里,头仰起来漫不经心地看着上方发绿的屋顶。他这时候特别地释然,对什么都无所谓了,也无所畏惧。“明天咱们俩一起上刑场,黄泉路上有伴儿了。倒是你的程潜可怜,死得孤单。”
“你别拿这话激我,你休想靠这个满足你的好胜心。”
“我知道你是一心跑来送死,顺道拉上我这个罪大恶极的坏人。你觉得你死了就没有对不起程潜了,甚至可能你觉得你死了就可以和程潜在另一个世界里见面了,所以你现在一点也不觉得心里面有负担。我明白,我懂。”
“……”方路杰一时无言,却像真的被张并生说中了心中的想法般低下了头,眼中透出一股默认般的沉默。“张并生,你能说出这样的看法,不仅仅是因为你了解我吧?更多的,是因为你了解你自己。你自己也有过差不多的时候,所以你现在特别能体会我现在的想法。”
“是啊,”张并生笑一笑,“我也觉得世界上可能真的没有人比我们更了解对方,所以我们总能轻易看穿对方的思想。真神奇,我们这样了解对方的人,竟然最后是对方最大的对手。方路杰,说真的,现在能陪着你死我觉得特别满足,我甚至觉得,要是你一个人死了,那我剩下来的人生一定特别孤独和无聊。”
方路杰扭头看了张并生一眼,那一眼并不是像看着一个发了神经了怪物,而是真的像在看一个多年的知交一样。“我也说真的,你父亲对你也确实足够狠了。”张并生已然是张敬唯一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