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叔父放心。”杨修自然听懂了张纮所言,微笑道:“此物,陛下本就未曾想过要销往大汉任何州郡。”
“何解?”张纮疑惑道,这其中的利润,哪怕是他这等淡薄之人,也不免心动,刘协作用如此宝藏,却不懂经营,就算他不懂,这满朝文武难道都是瞎子不成?
“小侄也曾问过陛下。”杨修笑道:“叔父可知陛下是如何说的?”
“愿闻其详。”张纮看向杨修。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诸侯的财富,这天下子民的财富,赚的再多又有何用?”杨修笑道。
迂腐之言!
张纮摇头暗叹,话虽然没错,但眼下天下纷争,这天下财富名义上是刘协的,但实际上能为其所用者又有几何?
“如今朝廷已经控制住西域咽喉,此物已经开始远销西域诸国,既能削弱西域诸国国力,又能以诸国之财力,给养我大汉。”杨修有些敬佩的说道:“不止是如此,陛下更以粗盐、淘汰的铁器,在西域大量换取精铁、粮草乃至人口,不出十年,就算我大汉不去攻打西域,西域诸国也将再无反抗我大汉之实力。”
直到此时,张纮脸上才流露出震惊之色,这么一算下来,并非刘协迂腐,而是刘协的目光要比眼下诸侯都要长远,就在诸侯还在忙于勾心斗角,争夺地盘的时候,当今天子已经着眼于域外。
如果说诸侯之间的战争,都是内耗的话,那天子的作为,就是在真正的壮大大汉国力,想想杨修之前所说,被他当成迂腐之言的话语,张纮忍不住心中轻叹,若当今天子能早生十年,天下又何至于此?
怀着几分复杂的心情,张纮在杨修的陪同下,一路来到杨府,作为当朝太傅,虽说权利日渐被削弱,但刘协对这些老臣,却也真的不错,琉璃窗,琉璃器皿在杨彪府上随处可见。
“文先公深得陛下恩宠,实在羡煞旁人也。”分宾主坐在亮堂的正厅之中,张纮品了一口杨修奉上的茶盏,微笑着向杨彪道。
杨彪长他十岁,无论在士林还是官场之中的名望,远高于张纮,此番拜会,虽然没有执弟子之礼,却也颇为恭敬。
“此茶乃宫中御赐,子纲若是喜欢,我可代你向陛下讨要一些。”杨彪闻言,也不禁有些感叹,抛开权力之争,刘协对他们这帮老臣还是颇为照顾的,不止是他,就算是远在河套的皇甫嵩,宫中有了什么新鲜玩意儿,刘协都会着人送去一份,就这点来说,这位陛下真的没什么可挑剔的。
“久闻长安英雄酿冠绝天下,不想这食之无味的茶汤,竟然也能做出如此风味。”张纮再度喝了一口茶,摇头叹道:“只是陛下过于注重这些左道之事,于国无益。”
“子纲此言差矣。”摇了摇头,杨彪随即苦笑道:“若是一年前,老夫与子纲所想相似。”
“哦?”张纮闻言,不禁诧异的看向杨彪。
“陛下虽然重视这匠道,却也只是鼓励,并未深入,更多依旧是以国事为重,但便是如此,子纲可知,如今这关中、西凉乃至司隶、河套,三百万人口,今年一年所收,却是往年两倍有余。”杨彪说着,也不禁感叹,若非最近杨家自家收上来的粮食实实在在的证明了这一点,连他都不敢相信。
“此言当真!?”张纮不禁瞪大了眼睛。
“可不止如此,如今关中百业兴盛,可说都是拖了这工业之福,工之一事,于国而言,确如陛下所言,并不比农桑差,两者相辅相成,才是真正强国富民之本。”杨彪叹息道,这事刘协根本无需多说,如今长安城一点一滴累积起来的变化,事实已经足以证明一切。
张纮目光微微眯起,这是好事,也是坏事,张纮虽然一直过着隐士生活,但他本身也是世家一员,工业兴盛,民生不断提升,固然会加强万民对天子的拥戴,但士人在这其中,又有何用?也许是旁观者清的关系,张纮能够想到,世家对百姓来说,在逐渐变得遥远,随着民生不断兴起,世家就变得不再重要。
张了张嘴,但到嘴的话,最终却又被他咽回去,有些话,大家都清楚,但若说出来,就有些诛心了。
御民之道,在于愚,愚民易御,虽然没人明说过,但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上位者却是一直在如此做,如今天子做法,已经有了开启民智的苗头,不再是告诉百姓如何去做,而是告诉百姓自己去思考,这无论对世家还是皇权来说,都代表着未知。
天子,这是在玩儿火呢!
张纮心下感叹,看着杨彪,犹豫片刻之后,却并未多言,他相信,以杨彪之才,不可能看不到这一点,之前的尴尬,他不希望再出现,若杨彪心中早有了筹谋,自己这般说出来,反而惹人耻笑。
当下,张纮将话题扯开,跟杨彪探讨些学术之上的学问,一直到一个多时辰以后,张纮看了看天色,才向杨彪笑道:“太傅,此番纮前来,所为者,却是为我主孙策,谋求一职,希望朝廷能够准许其继承乃父之业,不知……”
“此事,我已让德祖去探过陛下的口风,子承父业,本是应该,不过老夫以为,孙郎也该表现出一些诚意来于陛下。”杨彪摸着胡子,微笑道。
“不知太傅所言之诚意是……”张纮心底一沉,看向杨彪,以他对杨彪的了解,此刻自然不可能是在索贿,若不是索贿,这话中的诚意,就值得琢磨了。
“当年孙文台勇破洛阳,确实乃忠臣,但此后,不少传言都称,当时孙文台得了传国玉玺,却并未交回给朝廷。”杨彪看着张纮,摇头道:“当初,那李郭二贼霍乱朝纲,孙文台拒不交出,情有可原,但如今天子已经重掌朝政两年,那传国玉玺于孙家而言,乃祸根,于陛下而言,却是一国神器,子纲当清楚这玉玺于陛下之意义。”
张纮心中一冷,脸上却是茫然道:“文先公何出此言?此乃国之重器,孙氏一门忠烈,怎会做此等霍乱朝纲之事?”
传国玉玺在孙策手中,这点张纮是知道的,不过当初孙策为了向袁术借兵征讨扬州,已经拿玉玺去换了袁术的兵马,就算现在孙策想要以玉玺来表忠诚,也不可能再拿出一块玉玺来给朝廷。
此刻他若是承认了,那无异于坐实了孙坚贪墨玉玺之罪,所以,此时此刻,无论如何,也绝不能承认。
杨彪闻言,不置可否的点了点头:“或许吧,只是此事,陛下已经认定了孙家得了玉玺,明日朝堂之上,子纲可要想好了再回,当今天子虽然年幼,却并非无知,想要瞒混天子,可不容易。”
“文先公放心,纮所言,句句属实,绝无半句虚言。”张纮义正言辞道。
“不说这些。”杨彪点点头,没有再在这个话题上纠缠,孙家是否贪墨了玉玺,于他而言无太大关联,不过他与张纮乃故交,却是不希望张纮因此而卷入了孙家这漩涡之中,但张纮如此说,他也不好再多管,当下将话题扯开。
“驿馆便莫要去了,我已派人帮子纲去报备,明日早朝,陛下当会传唤。”杨彪笑道:“这几日在长安,便在我府中住下。”
“这如何使得?”张纮连忙摆手推辞道。
“如何使不得?”杨彪看向张纮道:“你我乃故交,若让人知晓我将友人拒之门外,岂非让士林耻笑于我?子纲可是陷我于不义。”
“不敢。”话已经说道这个份上,张纮只能苦笑道:“如此,便叨扰文先公了。”
“正好,陛下昨日着人送来了一批西域进贡来的葡萄美酒,老夫还不曾喝,今日既然有故友前来,正好畅饮一番,德祖,去去将陛下送来的琉璃杯备好。”
“喏!”一旁杨修微笑着躬身离去。
“如此,纮先去整理一番。”张纮起身道。
“也好。”杨彪点了点头,让人送张纮去厢房歇息。
一直到离开正厅,张纮才微微松了口气,擦了擦额头的细汗,心中却是苦笑,看来明日朝会,可没想象中那般容易。
第四十九章 玉玺()
任何一个势力在开局之初,都会有这样或者那样的困难,所谓万事开头难,就是这么个道理,孙家自然也不例外。
孙策如今从袁术那里借了兵出来,已经打下一些基业,如今想要在江东大展拳脚,就得脱离袁术的控制,那袁术给他的官职就不能再用,无论是否真的想要向朝廷效忠,朝廷的认可,这个名义是非常重要的,这也是张纮此次入长安的主要目的。
在此之前,朝廷内部自然有过一阵商讨。
孙策,未来很可能或者说肯定是天下一统的绊脚石,但眼下,无论对刘协或是满朝文武来说,孙策依旧是一只小虾米,危害远不及袁术,而刘协目前除了谋划蜀中之外,最忌惮的,就是二袁。
袁术再怎么不济,实力摆在那里,而且除了孙策,刘协也想不出其他人能够帮自己牵制袁术。
刘繇不行,王朗也不行,实力、名望,没有一个是袁术的对手,休看袁术历史评价如何不堪,但到了如今的地步,等闲人物,对他根本起不到牵制和分化作用,至于江东的其他小军阀,更没这个本事。
孙策可以,但传国玉玺的事情,在刘协心里终究是块疙瘩。
这东西,对刘协的意义不言而喻,不但代表着刘协所下每一道诏书的合法性,有了这枚玉玺,同样代表着刘协能够代天封神,是刘协志在必得之物,如今却被孙策转手换给了袁术。
这其中孙策有无将朝廷放在眼中且不提,在乱世,要诸侯跟皇帝说忠诚那是扯淡,单就未来袁术可能因此而信心爆棚,自立称帝,对汉室的打击就绝非一星半点。
就算是刘协能够立刻将袁术给扑灭咯,对汉室的打击也是难以弥补的。
次日早朝,张纮代表孙策朝见,献上了孙策的官印,这是袁术封给孙策的官印,如今交给刘协,也算是表达诚意,愿意受朝廷调遣,脱离袁术。
“平身吧。”坐在龙椅之上,看着神色肃穆的张纮,刘协伸手虚扶,没有去看卫忠呈上来的官印,而是认真看着张纮:“孙文台将军,朕其实是非常敬佩的,当年虎牢关下,十八路诸侯止步不前,唯有他率先攻入洛阳,虽然未能救朕,救这满朝文武,但朕心里,依旧很感激孙文台的忠勇。”
听着刘协对孙坚的夸赞,张纮却高兴不起来,他知道,刘协说的这些,基本上是套话,接下来的内容,恐怕不会太好。
“但私藏玉玺,朕并不觉得这是一位忠勇之士该做的事情。”刘协看着张纮,没有多做试探,而是直接肯定的将事情做了定性,这玉玺,就是孙家拿的,朕已经确定。
张纮愕然的看着刘协,张了张嘴,昨夜准备了一夜的话语,此刻面对刘协笃定的态度,却没一句能够说上来。
良久,张纮才开口道:“陛下可能有所误解,此事,并无……”
“真凭实据?”刘协笑道:“不久前,朱隽将军在洛阳皇宫附近,发现一名宫女的坟墓,巧的是其正是当初看管玉玺的宫女,洛阳大乱之后,便没了踪影,而为她立坟墓者,便是孙文台将军,也就是说,最后一个见到她的人,便是孙文台,若说巧合,这也太巧了一些。”
张纮心底一沉,再多的话,此刻也说不出来了。
“孙策要官,朕可以给,但玉玺,却要给朕拿来,否则,孙策私藏此物,意欲何为?”刘协看着张纮的目光,渐渐变得冷冽起来。
张纮闻言,额头冷汗直冒,躬身道:“陛下有所不知,当初孙文台将军确实有得到玉玺,本想待陛下重掌朝政之后,归还朝廷,不想此事却被袁术所知,后来更是以孙氏家小胁迫,不得已,只得交出了玉玺,孙策将军也是因此,不齿那袁术为人,才想脱离袁术,向朝廷称臣。”
“原来如此。”刘协闻言,做恍然大悟状,事实是什么样子,已经不重要了,孙策远在江东,他不可能真拿孙策怎样,不管张纮此话之中有何漏洞,他只是需要一个能给双方的台阶下,这个理由,也说得过去,不但撇清了孙家的关系,更不声不响的向刘协拍了个马屁,受不受用不说,但面上的事情却是过去了。
“既然孙策有此意,那朕便帮他正了这折冲校尉之位,卫忠。”
“喏!”卫忠将之前张纮呈上来的官印再度交还给张纮。
“这……”张纮愕然的看向刘协。
“如今这折冲校尉之职,乃朕钦封孙策的,与那袁术无关,你回去告诉孙策,不管如何,那玉玺是从孙家手中走失,这份责任,孙家必须承担,给朕抢回玉玺,为朕夺回玉玺,朕会准他征南将军之位,若不能,朕自会另寻能人,夺回玉玺,不过征南将军之位,却是与他无缘了。”刘协看着张纮,淡然道。
张纮闻言,心中苦涩,却也只得点头,至少有一点,这折冲校尉之职,袁术不能如同以前那般随意罢免了,至于征南将军之位,也只能看日后了,至少以孙策目前的实力,想要跟袁术较劲是不可能的,孙策再厉害,赢上袁术十战,袁术都未必会伤筋动骨,但孙策哪怕只是败一场,对如今初建的江东势力而言,都是致命的。
“臣代孙将军多谢陛下。”张纮接过卫忠递给他的官印,躬身道。
刘协示意他退下,看向一众文武道:“传国玉玺,乃国之重器,如今落入袁术之手,朕欲讨回传国玉玺,诸公有何良策?”
如今因关中被刘协稳定,袁术依旧占据南阳、汝南以及豫州不少地盘还有扬州,虽然没有一座完整的州郡,但若论实力,更凌驾于如今的袁绍之上,当之无愧的天下第一诸侯,治下有八百万子民,是如今朝廷的近三倍之多,真要动手强抢,朝廷未必能赢,但不管袁术势力如何大,一天为汉臣,这玉玺就不该私吞。
“陛下。”杨彪出列,躬身道:“那袁公路乃四世三公之后,当知大义,臣以为,可派一人,前往传诏,命那袁术将玉玺交还朝廷即可,若我朝贸然相攻,反而落了下成。”
也可以理解为先礼后兵,袁术如果不奉诏的话,到时候朝廷可以号召天下诸侯齐攻袁术,到时候,袁术麾下有再多的兵马,也拦不住天下诸侯的群起而攻。
刘协点点头,目视群臣道:“不知哪位臣公愿意走这一趟,为朕分忧?”
堂下,太尉马日磾出列,躬身道:“老臣当年与那袁隗有旧,愿代陛下前往寿春,说服袁术交出玉玺,归还朝廷。”
马日磾,乃昔日大儒马融族子,也是经学大家,士林之中颇有名望,不在杨彪之下,只是此前醉心学术,刘协掌权之后,无心参与利益纠纷,很少发言,此番却是为了避免朝廷与袁术的争端,主动请命游说袁术。
“马太尉若往,朕自是放心,如此便劳烦太尉走一趟寿春。”刘协点点头,眼下确实不是与袁术开战之时,马日磾素有名望,就算袁术不愿交出玉玺,也不会轻易为难马日磾。
定下了马日磾前往寿春说项,刘协又与众臣商议了一番关中来年的发展计划之后,才宣布退朝。
“文先公,今日之事,还要多谢文先公相助。”张纮跟着杨彪出了未央宫,躬身笑道。
虽说不尽如人意,但他此来的目的,本就是为了获得朝廷的认可,从而让孙策在大义上,不必再受袁术节制,如今目的已经达成,至于玉玺之事,剩下就是朝廷和袁术之间的交锋了,孙家如今可没实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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