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宛秋倚琴无语,这种时候她真不知该如何表现。做为失去父母的女儿,她应该陪着兰姨流泪才对,可她对那两人毫无印象,也就谈不上思忆难过了。
最后她只能劝道:“别哭别哭,明天就过节了,要开心点。”
因为端午算是年中比较大的节庆日,沈府的人要开祠堂祭祖,以粽子和樱桃、桑椹、荸荠、桃、杏等时令果品供奉祖先,完了还要大开宴席,所以那一天会比较忙。最关键是,沈府的主子和大部分仆人都会集中到中院,后园这边相对来说就比较冷清了。
俞宛秋等的就是这个机会。自从跟万盛庄的刘掌柜谈好典当事宜,这一个月以来,她一直没办法继续跟那边联络,更别说送出八只大箱子了。为了完成这一“壮举”,她和兰姨可是商量了又商量,最后决定:为了不引起太大的注意,箱子最好神不知鬼不觉地运出去,同时再买几只黑漆描金箱子回来搁在房里,一来可以掩人耳目;二来,也确实需要再添置一些衣箱。
第二天,山水园的人一大早就起来了。待俞宛秋最后一个走出房门时,看见正厅的门上已贴好了黄纸朱印的钟馗像,其他的门上则贴着驱五毒符咒,门旁还挂了一大把菖蒲和艾子,取艾虎蒲剑之意,以镇邪灵。甚至门槛的两侧都倒贴着许多用彩纸剪成的各式葫卢,以示“泄去毒气,澄清屋宇”之意。
在门口指挥洒扫的兰姨见自家姑娘出现,恭恭敬敬地上前敛衽为礼,道一声:“姑娘吉祥!”其他几个赶紧有样学样地模仿。
俞宛秋也回了个万福:“妈妈万安。”
平时她们之间是比较随便的,但每到节庆日,兰姨一定会率众当先给她行主仆之礼。俞宛秋受礼后也会回礼,兰姨是家仆没错,但她也是长辈。
这天的打扮,除了比平时讲究些外,手腕上还得系上彩丝,这叫“长命缕”,也就是祈祷长寿之意。头上是一定要戴金凤钗的,钗头还要挂一只用绫罗做成的小虎,古诗有云:“玉燕钗头艾虎轻”,描写的就是这种端午节的女子装扮。
才打扮停当,茗香就领着一个粗使的婆子提来了两只竹篮,一只里面装的稀饭小菜,另一只则是粽子、鸡蛋和一瓶雄黄酒。
那婆子进来后,兰姨把她请到厅上,婆子给俞宛秋见过礼,俞宛秋才唤了一声“崔大娘”,她便陪着笑说:“不敢当,姑娘有话尽管吩咐就是了。昨夜老头子还说,承姑娘的情多了,只要能帮得上忙的,定当尽力而为。”
老崔夫妻都在小厨房打杂,男的挑水劈柴拉泔水桶,女的择菜洗碗扫地,有时也帮各房跑跑腿挣点赏钱。茗香找她帮着拎过几回食盒食篮,俞宛秋给的赏钱又比别处优厚,一去二来就混熟了。因为老两口并非府里的正式仆人,所以没分到下人房,只能在外面租房歇宿,兰姨有时要买点什么,就托他们顺路带进来。
俞宛秋露出了一脸无奈的笑容,几番欲言又止,而后开口道:“也就是大娘我才敢说实话,要换个人,我还怕她笑话呢。大娘在府里也有些日子了,想必也知道我的底细,并非正经主子,在府里走动,到处都要钱打点。像今天这种日子,我都不敢到前面去,去了人人给你道‘万福’,大过节的,多少总得打赏点吧。那月银还不够一天打赏的,所以想着把从家里带来的一些笨重东西拿出去典当,反正一时也用不着,先应了急再说。”
崔大娘倒真是个质朴纯良之人,闻言立刻摸出刚从俞宛秋这里得到的赏钱,又搁到桌上说:“那这个姑娘先拿去用,早就听说姑娘无父无母,寄养在这里,府里又尽是些势利眼,没钱的确寸步难行。”
兰姨忙把那钱又给她塞进袖子里,笑道:“姑娘再穷,也不至于连这点钱都没有,大娘快拿着吧,等给姑娘办好了这件事,姑娘还会重重有赏的。”
“不敢当,姑娘若要用车,让老头子赶到这里来就是了。”
俞宛秋和兰姨交换了一个眼神,然后由兰姨发问:“可以赶进来吗?”
崔大娘点头道:“可以,上回府里请安南太妃来赏花,事先砍树修枝,现在还堆在姑娘的院子外面呢,王主事早说让老头子抽空运出去的,只是一直没顾上。”
山水园的外墙一侧,的确有很大一堆树枝荆条。因为这里比较偏僻,那天清理后园时砍下的枝枝蔓蔓全都堆到这里来了,当然也是看准了这屋里的主子不会计较更不会去向上头抱怨。
想不到,这些东西反而成了绝好的掩护。不过俞宛秋倒有一点疑惑:“为什么要运出去扔掉呢,拿到厨房里不是可以烧吗?”
崔大娘笑着告诉她:“要是这样节约起来,那些负责采买的大爷们还赚什么?光是这园子里的枯枝落叶扫拢来,也够厨房里烧一阵子了,这事开不得先例的,不然,让主子们知道了,以后索性扣掉这份开销,让他们在自己园子里找烧柴得了。”
屋里的人都笑了起来,俞宛秋感慨地想,连一个编外打杂的仆人都了解这么多沈府的内幕,以后可千万不能小瞧了任何人。
于是跟崔大娘说好了,分次分批把箱子放进柴火中运出去,外面雇一辆大车接应,等全部汇齐后,再一起拉去万盛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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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家里停电,我还以为今天更不成了呢,还好又来了。
第一卷 侯府寄孤女 第三十六章 出门遇匪(一)
打发走崔大娘,俞宛秋又犹豫起来,坐在那儿端着粟米稀饭发呆。
从小养大的孩子,眉头一皱兰姨就知道她大抵在琢磨什么,因而问道:“姑娘是对老崔两口子不放心吗?”
俞宛秋却摇了摇头:“那倒不是,从她刚才要把赏钱还给我的举动,就知道她是个可以信赖的人,我现在担心的是典当行那边。”
“典当行怎么啦?”
俞宛秋想了想说:“以前会那么急着要把东西运出去,是那时候觉得,住在府里实在是难,尽是麻烦。现在沈家姐妹互斗,倒没我什么事儿了,就想好好在这里学点东西,要是能一直这样,估计一两年内都不会搬出去。你说这么长时间,把箱子寄放在典当行合适吗?是不是放在自己房里还安全一些呢?”
兰姨笑着安慰她:“姑娘不用担心,典当行要是连这点信用都没有,早关门大吉了。你找的那家万盛庄,我后来找人打听过,都说是老字号,信得过的。能在北大街上开店,就不是一般的铺子,上京最繁华的两条街就是南大街和北大街,其中又以北大街最热闹。那附近的长庆坊、吉庆坊,住的都是朝廷高官,北大街的门面听说贵得吓人,万盛庄能开在那里,足见资财雄厚,不是那小打小闹的。”
俞宛秋担心的还不是这个,若今天存,过几天便取,那自然没问题。她担心的是时间拖长了,会不会有什么变故,比如典当品被变卖。
跟俞宛秋比起来,兰姨显得比较安心,因为她比俞宛秋更了解这个时代的行事规则:“店里会先跟你约定好,然后在当票上写清的。他们把当品分成‘死当’和‘活当’两种,死当等于是卖给他了,任由处置;活当就是要去取的,有人还会在当票上写明,多少年后不取才可以变卖,姑娘到时候也写明就是了。”
经兰姨一番解释,俞宛秋总算是放下心来。
她会想这么多,还是源于现代社会的经历。现代奸商太多,别说百年老字号,维持几十年都难,有的公司甚至几年破产一次,破产一次就坑一次投资人的钱。还是那句话,古代的商人要比现代商人有风范多了,越是老字号,越是注重信誉。
老崔来得很快,好在箱子早就清点好了,老崔把那堆柴看了一下说:“大概要运个四五趟吧。”
俞宛秋马上做出决定:“那就一次运两只箱子。”
于是俞宛秋在屋里负责“发货”,兰姨去外面雇车子接货,等最后一车“货物”运出去时,俞宛秋也躲在一堆茅草枯枝中混了出去,守门的人根本看都没看。这个厨房边的小偏门,本来就是供厨房的人进出的,老崔又是熟面孔,所以没有引起任何怀疑。
老崔帮忙把箱子在大马车上放好,还关心地问了一句要不要他跟车。俞宛秋虽然很感激,还是拒绝了,她不想让府里的人知道她把箱子当在哪里了。
威远侯府所在的玉泉坊座落在上京的西南角,这里离内皇城并不远,因为皇城的位置本来就是上京的西南部。跟长庆坊和吉庆坊比起来,玉泉坊的住户更见显贵,不是公侯府就是王府。俞宛秋她们的马车从偏巷绕到正街后,路旁看到的尽是高大的围墙,巍峨的门楼,墙内琉璃飞檐,门牌上烫金大字,写着某某王府,某某公府,威远候府反而算爵位比较低的了。
终于驶过安南王府时,俞宛秋没能忍住好奇心,掀开车帘一边打量一边点评:“并没有多威势嘛,还不如刚才看到的郑王府和庐陵郡王府呢。”
兰姨似乎很不乐意听到有人贬损安南王府,急急地说:“这里又不是真正的安南王府,真正的安南王府在南府,这里只是王府家眷在京城的落脚处。”
俞宛秋便问:“那他们怎么老住在这里呢?”
兰姨一摊手,替安南王一家打抱不平:“皇上要的呀,王府家眷,每年必须在上京住满三个月。听说以前还要住满半年的,而且王爷必须守在藩地,后来才改成了三个月。”
俞宛秋敲了敲脑袋:“你这么一说我就想起来了,这是上一代辉宇帝景德年间发生的事,书上有记载的。当时几十个藩王联名上疏,写了好些文辞骈俪的折子,大意就是说,朝廷强行让藩王夫妻长期分离,有违天和,有伤人伦,希望减少藩王眷属留京时间。但我好像没在联名书上看到安南王府的名字啊。”
其实问出这话时她心里就已经想通了其中的关节,所谓树大招风,安南王府太扎眼了,确实不该参与这种联名上疏的勾当。不然,本来只是要求夫妻同居福利的小事,会被人往谋反上头联想的。
最后,先帝开恩把半年改成了三个月,安南王府算是沾了别人的光。不过这种事说不清楚的,也许安南王就是联名上疏的幕后操作者,只策划,不出头呢。
如果俞宛秋把头再抬高点,就会看见安南王府的某处屋脊上正坐着一个人。不过那人的脸色臭得可以,因为小福子正仰着快要断掉的脖子,站着地上不住地哀求:“主子,您下来吧,该更衣了,这都辰时了,今儿是端午,太妃马上就会派人来传您过去的。”
他的主子身上还穿着短打扮的练功服,眼睛看都懒得看他,不知在望着何处出神。
小福子又苦求数遍后,他家主子终于烦了,警告他说:“再罗嗦一句,我就像上次那样把你挂在这里。”
小福子赶紧闭嘴,上次的经历实在是太可怕了。主子轻功好,上房下梁如履平地,他可没练过功夫啊,被主子提起来放到屋檐上,吓得他手脚并用抱紧窄窄的飞檐喊救命,最后还是好心的马管家叫人拿来梯子,才把他接了下去。
正苦恼着,他家主子的臭脸突然绽开了一抹兴味的笑意:“咦,那不是死丫头吗?”
小福子纳闷地问:“哪个死丫头啊?”
他家主子已经从屋脊上几个起落跳了下来,大步流星地往外走,嘴里含糊地说:“就是那个死丫头。”
小福子追着喊:“世子,您要出去吗?现在大门口肯定很多人的,太妃要是知道您又跑出去了……”
“谁说我要从大门走了?你守在这里,要是太妃派人来传,说我等一会就过去。”话音未落,人已经纵身跳上了高墙。
“可是您都出去了……”小福子追到墙下时,就只见青色的身影一闪,他家主子已经消失在墙外,唯有声音远远地传来:“我很快就回来了。”
“才怪,每次都这样哄我,当我是猪啊,次次都信你。”小福子的脸皱得比苦瓜还苦。
第一卷 侯府寄孤女 第三十七章 出门遇匪(二)
俞宛秋在万盛庄典当行逗留了大约半个时辰,手续倒不是很繁琐,主要是她还有点不放心,又问了许多问题。一一得到满意答复后,才携着兰姨走了出来,八个箱子换成了一张当票。
心里不是没有疑虑的,但箱子放在沈府终非长久之计,她离开只是迟早的问题,这八个箱子必须先处理,因为她在沈府的情况也时刻处在变化中。
二太太母女是暂时放过她了,但文氏又搅和进来。最近一个月两次带着孩子到山水园拜访,殷殷勤勤地相邀,一心想把她再哄去陶然居西厢做客。虽然小峻那孩子她委实怜爱,但一想到文氏打的主意,就觉得遍体生寒。爱孩子没错,想给孩子找个爱他的后妈也没错,但总得顾着对方的感受吧,你可怜不是让别人为你牺牲一辈子幸福的理由。
如果条件允许,她愿意尽自己所能为文氏照顾峻儿,但决不是文氏设定的那种照顾法。她喜不喜欢沈渊姑且不论,首先文氏就没有权力为别人决定一生。
把那些烦心事暂时抛开,俞宛秋带着兰姨好好逛了一次街。她们先去了成衣店,给兰姨买了两套衣裳,也给四个丫头各买了一套。又去生药铺补齐了一些日常用的药材,自从来到异世,俞宛秋就把医书也划定在阅读范围内,因为知道古代没有成药,即使头痛脑热也要配药现熬,于是在山水园里种了一些常见的药草。但到底不齐全,难得上街一次,就补了许多。
之后便叫赶车的师傅带她们去了多宝斋。俞宛秋本想一起进去的,兰姨见店里人多,其中更有两个油头粉面的男人双眼乱瞟,一副不正经的样子,便对俞宛秋说:“你就在车上等着吧,我下去买就行了。”
俞宛秋也看见了那两个男人,就没有异议地留下了。
兰姨的身影刚消失在店门口,她的马车忽然动了起来,俞宛秋大惊,用手推车门时,才发现车门不知何时已从外面锁上了。
“妈妈,妈妈”,她本能地喊着自己的乳母,可马车一旦跑起来,速度飞快,早就离多宝斋有一段距离了。
她又喊“救命”,车子却越发如离弦之箭,路上行人纷纷躲避,街道两旁的惊叫声此起彼伏,甚至盖过了她的呼喊声。
她不得不在慌乱中认清了眼前的事实:她似乎被人劫持了!
是因为那八只箱子引来的觊觎吗?像这种典当行,行事规则应该跟现代的银行一样,只认存折不认人,谁拿着票据去领取都是一样的。
意识到这一点后,俞宛秋也不喊救命了,反正喊也没用,路上的人躲马车都来不及了,谁还顾不上马车里的人。她取下头上的凤钗,在颠簸的马车中努力抵住车壁以稳住身子,然后用凤钗的尖头挑开小布虎的缝线,掏出一些填充物,把当票叠得小小的塞进去,再把小布虎用丝带绑在自己的手腕上。
其实她也知道,也许所有的小动作都是徒劳无益的,人家抓住了她的人,还怕她不交出东西?对付女孩子的办法多的是。但若对方真为当票而来,她不给,兴许还能多活些时日,就像某些小说中的情节。
不管怎样,保护好自己的财产,是人的本能,最后究竟要不要交出去,就得看情况而定。只要对方不是杀人如麻的歹徒,她就相信自己有办法自救。
北大街她上次跟林兰馨出来时只逛过中心一段,再往北走就不熟悉了。所以,当马车终于停下来时,她四顾茫然,只知道到了比较偏僻的地带,按马车奔驰的方向,应该是城北墙根处。她记得这里有个玉佛寺,如果能侥幸留下一条命,也许可以去玉佛寺求救。
车门被打开了,站在外面的是一个她万万没有想到的人。
那人朝她一声阴笑:“死丫头,原来你是个贼!偷了那么多东西,还把赃物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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