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谢。”
薛寻放开文衍宇,略微离远些,拿手机拍。
阿花躺在纸箱里柔软的垫子上,打了个呵欠,脑袋从纸箱挖出的洞口探出,哼哧哼哧开始吃箱边摆好的猫食。
阿灰跟过去,白爪子蹭了蹭阿花的背。
连拍过几张,薛寻准备收手机,镜头扬起,闪过文衍宇的脸。
薛寻一顿,手机下移,摄住那张脸,按下快门。
照片里是文衍宇蹲下身摸着猫毛微笑的表情。
半昏暗的光线擦过侧脸,半明半暗,纤长睫毛微眨,隐约勾勒出优美的弧线。
陈明来接薛寻的时候,正看见薛寻拿着手机下楼。光线不是很好,看不清他的表情,只能看见微扬的嘴角,若有似无。
“寻哥,Mr。Coates刚才发来了《寻险之旅》的角色名单。”
“哦。”薛寻坐在房车宽大的座椅上,修长手指飞快敲动键盘传送阿花的图片,同时打开邮箱。
Mr。Coates是好莱坞有名的导演,幼年曾在中国住过几年,对中国的文化一直很感兴趣,也因此他是好莱坞少有经常加入中国元素和中国演员的导演。
薛寻和他有过几次合作,两人关系一直很好。
这次的合作也并不意外。
薛寻看着演员表笑了笑,总算减肥是没白减。
关上邮箱,正要关机。
下意识打开照片文件夹,文衍宇的照片映入眼帘。
薛寻右键点击设为桌面背景,而后关机。
拍完MV,专辑轰轰烈烈的上市,同时进入各大榜单打榜环节。
周转于几地做宣传,参加专访,薛寻忙得几乎没有歇息的时间,经常一个通告过去接着一个通告,同时还要更新博客微博,最忙的时候甚至只能在飞机上睡几个小时。
薛寻苦中作乐地想,也好,就当减肥。
不出意外,专辑大卖,几首主打迅速窜上各大榜单。
公司也借机炒作绯闻,几套似是而非的言论,几张模棱两可的照片,女明星暧昧又模糊的回答,虽然老套好在管用。
那首《waiting forever》倒反而被媒体无视了,歌迷反响平平,薛寻去自己的官网也只看到寥寥无几的评价。
大众的口味,有时候的确难以揣摩。
宣传告一段落,薛寻马不停蹄又赶赴《寻险之旅》的拍摄。
辛苦拍完回到国内才算得到休假。
倒头睡了十个小时以后,薛寻勉强缓过精神。
冲完澡,打开电脑,一直压抑的念头潮水般涌了上来。
薛寻靠在沙发上把自己刻的CD□电脑。
屏幕上一片灰暗。
悠扬的乐声响起,单薄的身影从遥远的一端跃近。
薛寻看得目不转睛。
几乎看完的瞬间,薛寻换上便装,开车出门。
他家阿花也该生了,理由充分。
人算不如天算。
薛寻敲了很久的门,仍然没有人。
真是冲动而不理智。
有人上楼,薛寻按着额头侧身让开,拨手机给助理。
“小陈,我是薛寻,我……妈急着要猫,文衍宇他人呢?”
“啊,阿花它上个星期就生了,文先生就托陆先生还猫,猫现在还在陆先生那里……”
“小源?”
“是……”
“我知道了。”
睡足的脑袋又开始疼,差点超速被拍。
打通陆源电话的时候,那头正迷迷糊糊睡得晨昏颠倒。
开门之后,陆源才光着上身呵欠连天地把外卖盒脏衣服旧杂志一股脑塞进垃圾桶。
“猫?猫肯定是在猫屋了。你妈的猫我怎么敢怠慢,等等,啊,我把猫屋放哪里了,我昨天明明……”
薛寻叹气,文衍宇怎么放心把猫给他?
最后还是在客房角落找到了一窝八只猫。
所幸,没饿死。
陆源大笑着抱起最肥的猫——阿灰:“阿寻,你也对我太没信心了,我怎么会养死动物呢。是吧?小猫咪。”
薛寻一怔,文衍宇怎么会把阿灰也丢在这?
“小猫咪”抖了抖身上的毛,很不屑地踩着陆源的小腹下去陪自家老婆孩子。
陆源愣了一下,瘫坐在地上捂着肚子大笑。
“这猫太逗了!”
轻微洁癖发作,薛寻压下疑虑拖着陆源胳膊丢进浴室。
“喂,我昨晚洗过了!”
薛寻倚着浴室门框,表情淡淡:“我真想让你哥看看你这个德行。”
陆源嘴角下拉几度:“我洗就是,别老提我哥。”
从后备箱拿出笼子,薛寻遥遥思忖怎么把猫放进去。
眼神一错,看见墙上贴的纸条。
陌生的字迹,横平竖直一条一条清楚列出养猫注意事项,母猫产后事宜更用红笔标注。
陆源擦着水出来,正看见薛寻拿着纸呆怔的模样。
“那是衍宇写给我的,不然我哪能照顾的好?”陆源窘笑着摸了摸鼻子,“他去旅游了,还要几天才能回来呢。”
“他去哪了?”
一转身,问句脱口而出。
陆源丝毫未察觉,耸耸肩:“我哪知道啊?我这有他手机号,你要想知道就问他好了。”
手机号?
晦涩阴暗的光不易察觉闪过薛寻漆黑的瞳仁。
记下号码,薛寻丢下句明天叫助理来拿猫,便走了出去。
陆源迟钝挠挠头,绕回客房继续逗猫。
十七
薛寻一直很有耐心,这是他第一次发现原来等待是件这么让人烦躁的事情。
号码响了很久之后才接通。
“喂,我是文衍宇,请问是谁?”背景声略显嘈杂。
“我是薛寻。”
顿了约有两秒,文衍宇的声音才传来:“之前你不在国内,所以猫我拜托陆源养了,你可以找他拿。”
“你现在在哪?”
“在外地。”隐约有女人说话的声音,模糊不清。
薛寻的声音意外平静下来:“你身边是那个……女配角?”
“是。”文衍宇承认的时候不知为何竟有些心虚。
早先和林倩云提过旅游的计划,林倩云正好接了个电视剧女配,在丽江取景,便请他同去。
文衍宇本不打算陪人,但一直以来他都不是很会拒绝女性。
也许,私心上还有点逃避的因素。
“你们在恋爱?”
“不是,只是顺路而已。还有别的事情吗?”
冷淡敷衍的口气,说完文衍宇就料定薛寻会生气,或者讽刺质问他两句,或者直接挂电话,之后就可以彻底再无来往。
却没想薛寻只是淡淡地说:“文衍宇,我很难过。”
文衍宇一时甚至没想好怎么回答,就听薛寻继续说。
“你也知道我刚刚拍完戏回来,很累,我想见你,你去了外地,的确,我没有什么权力指责你有什么不对,可是,你可以等我回来再走的不是么?你不肯告诉我手机号,却告诉了陆源,这是你的自由,可是……还有,我不想再说了……”
“……你信不信我都是最后一次说,文衍宇,我是真的喜欢你,很认真。”
薛寻的声音压得极低,似乎在压抑什么。
文衍宇和薛寻在一起的时候,见的大多是对方强势霸道高姿态的模样。
这却是他第一次看见薛寻这么弱势……甚至有些低声下气。
谁的心不是人肉长的,文衍宇这才认真相信薛寻或许是真的喜欢自己,不是戏弄,不是玩笑,也不是一时兴起。
不然那么高傲的人怎么会如此低姿态说话?
踌躇了一会,文衍宇拿着电话走到僻静角落。
“薛寻,你对我父亲的事情知道多少?”
“我没有刻意留意,大多都是那年听圈里传的,你父亲似乎是爱上了一个男人,后来那个男人受家族逼迫要结婚,你父亲就……”
“我父亲他为了报复对方,通过血液感染了HIV,然后再传染给那个男人。病毒在他的身体里潜伏甚至不到两年,他就把自己的身体耗死了。一直到最后都是我亲手照顾他的。而我的母亲因为悲痛吸毒抽烟,很快染上肺癌也死了。”
文衍宇说得很平静,一瞬间薛寻有些后悔。
“……所以你不能接受男人的感情?”
“……你是直的?”
文衍宇轻笑:“不,我是弯的。可是一想到和男人在一起,我脑子里就会闪过我父亲的样子,我没办法接受自己和男人在一起,太罪恶了。不过,我也没有打算和女人在一起,我……不想害人。”
“更何况你太耀眼了,我只想安静过我的生活。”
“薛寻,忘记我吧。”
还有什么比做一道无解的选择题更困难。
连这种家丑都肯说出来,文衍宇不是在找借口,这是实话。
如果是其他原因薛寻还能想办法,可是这条……沉重到薛寻连逼迫都不敢。
文衍宇现在能轻描淡写的说出来,却不知道早几年该会多痛,多难堪。
一个人挺过来,也难怪会这么排斥别人的接近。
如今这种沉静到水波不兴的性子,恐怕也是在这样的日夜中逐渐磨练出来的。
薛寻的心里突然闪过一丝痛。
为什么,他明明很早就知道文衍宇的名字,为什么那个时候没有认识他?
如果那个时候就认识,那么能不能挽救这个人的寂寞。
“薛寻……”
薛寻回神,语气带着苦笑似的无奈:“文衍宇,我现在还忘不掉。你不能接受我也没关系,那么,我们可以做朋友么,就只是像你和小源一样的普通朋友?”
薛寻突然想起新专辑里的一句歌词。
你狠心划下的沟壑\我一退再退\直到无路可走
文衍宇张了张嘴,拒绝的话停在嘴角,说不出口。
良久。
“……好。”
新专辑销量超过两百万,景成娱乐特地开了盛大庆功会。
金牌主持人嘉琦主持,多家知名唱片及发行公司到场庆贺,数十歌迷送礼合影合唱,好不热闹。
趁势公司还请来最近力捧新人凌阡陌献唱。
新人据说刚从国外学音乐回来,外貌是时下流行的美少年系,又兼声线清新冷冽,走红条件齐全,因而签的长期约,绝对力捧。
然而本人……
“薛前辈,我是凌阡陌。”
“有事?”
新人勾了勾嘴角,笑容自信又自负:“给我两年,两年在歌唱方面我一定能够超过你。”
薛寻按住他的肩膀,笑了笑:“或许再等十年你能追上我现在的脚步也不一定。”
风轻云淡的笑容却让人压力陡升。
每年都会有这样喜欢挑衅而不知死活的新人。
每年都会有人靠各种手段上位,为求出名不择手段。
每年都会有人被冷藏冻结,又或者慢慢被遗忘过气。
薛寻让助理找来文衍宇这些年的作品才知道他过气的真正原因。
当年拿下最佳新人,文衍宇又接拍了几部青春剧,甚至还借着电视录音带出过一张专辑,在那个只要出专辑就能卖到几十万张得年代小红了一把。
然而,没过多久,文衍宇开始疯狂的接戏,不论什么影片只要片酬过得去就一部接一部的拍。
这样有量无质的拍摄最为人诟病,早期积攒的好评也随之耗尽。
那段时期过去之后,是一段更加漫长的空窗期。
不接电影,不接电视剧,甚至连广告也不接,就像人间蒸发。
再次出现在荧屏还是三年以后,一个二流电视剧的男配。
而后又是近半年的消沉才接新剧。
演艺圈是所有行业中更新换代最快的,几个月就能淘汰下去数不清的艺人,文衍宇这样的做法无疑是自毁前程。
薛寻毫不怀疑文衍宇是否喜欢演戏,十八岁以前他接拍的作品就已经可以列成长长一串,为了这些他付出了整个童年生活和整个学生生涯,这样的喜欢,到底是在什么样的心情下才会选择放弃。
宁可自甘沉沦生活拮据,也不想再回到聚光灯下。
没有经历过的人大概永远也不能想象。
就像现在如果有人要求薛寻放弃演戏和歌唱,放弃万众瞩目的身份,去过每日为房贷车贷家庭生活苦恼的生活,大概也是自己无法想象的。
十八
薛寻在半个月假期之后,又恢复了工作。
Amy递过来了六七个本子让薛寻挑,古装现代应有尽有。
挑了几遍,实在没有特别想拍的。
对薛寻而言,角色方面已经进入了瓶颈,他演过太多角色,除非自毁形象否则再难超越过去塑造,而自毁形象这种冒险行为即便薛寻愿意,公司也不会答应。
在国内,薛寻所要做的只是稳固自己的地位。
周末由娱乐大亨梁赖成牵头举办慈善晚会,场面盛大。
到场名流巨星众多,各个精致妆容,高档配饰,礼服华丽光鲜,脸上挂着绝对周到而疏离的笑容。
关系好————或者说地位相当的艺人围在一起谈笑风生,暗自较劲。
企业精英、社会名流聊天侃地,品头论足。
媒体相机闪烁,似真似假,无数暗流在看不见的面具下涌动。
薛寻作为景成娱乐旗下艺人自然要出席,浅灰色开司米长风衣,里面是黑色礼服衬衣和修身西装长裤,配着光洁面容、俊挺五官,一出场就杀死若干菲林,赞叹一片。
这是当然,薛寻想,光是为了订制衣服就提前了一周,打理头发和化妆又用去了近一个小时。
即使再没耐心,也要忍着去做,他的出场必须要别人更加光鲜亮丽。
陆源也穿着正装,一路走来,傻笑着回招呼。
薛寻叫助理过去打招呼,陆源才僵着笑容走来,抱怨:“这种场合真不适合我。”
薛寻递过去一杯红酒,笑得不怀好意:“你哥应该一会就到,你还是乖乖呆着吧。”
说着,门口又是一阵骚动。
两个人前簇后拥的进来,保镖助理顾问差不多二十来人,尽管如此,那两个人依然能一眼被认出来。
景成娱乐的老板梁赖成,和陆氏娱乐的掌权者陆渊。
前者大约五十左右,穿着纯手工精制的大红唐装,盘扣一丝不苟,笑容满面。
后者只有二十左右的样子,苍白英俊的脸颊犹如中世纪的吸血鬼————事实上也确实像,他有严重的贫血以及50%的欧洲人血统,标准的男式晚礼服穿在他的身上有种难掩的霸道,仿佛帝王。
薛寻一年前从陆氏转签景成的事情,人尽皆知。
新老东家汇集,不免有人想看热闹。
谁知双方态度良好,相谈甚欢。
陆氏在国内以影视为主,景成国外的人脉更佳,这也是陆渊近年积极开拓海外市场的原因。薛寻在国内已为陆氏赚取足够多的收入,现今转签,也不算忘恩负义。
寒暄过后,正式拍卖活动开始。
千篇一律。
薛寻拍卖的是他在去年拿到影帝的那部电影里开过的车,被一个富家千金以三百四十万入手。
全场最高的价格。
拍卖结束,真正的晚会才刚刚开始。
走到后台,已经能看见后门有打扮花枝招展的女明星上了各式名车,可以预料,今晚A市销金窟又会迎来一笔不菲收入。
这样的聚会,薛寻也去过。
陪酒,唱K,坐大腿都是简单的,吸毒、嗑药,在烟雾缭绕的环境里失去理智,拥抱做……爱或者其他什么更加恶心的事情,仿佛在那种环境里,就可以掩盖自己禽兽不如的行为。
薛寻运气还不错,刚出道被当做被人包养,等红了,也没人敢包养他了。
薛寻突然有些庆幸,尽管文衍宇沉寂了近十年,但至少这些事情他恐怕都没经历过。
思绪几乎是瞬间飘到几个月前的那天晚上,电梯里,文衍宇抓着他的衬衫,神情脆弱的样子。
文衍宇总是把自己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