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想是今天的惨状经吓到对方了,却顾不得,只好继续划分人头,让士兵们与围观的士兵分离,作更多的准备,让他们检查马匹,检查刀剑,准备箭枝盘绳,打上活结,等万事俱备,又给他们一顿吃的,备出一囊一囊的凉水,分发仅能保护胸口的竹条甲,接连提醒:“要是觉得自己没准备好,告诉一声,出城之前还能留下。”
正做着最后的准备,瓜尔佳鳌佐和几个年轻人像尾箭一样一口气射到,喘着气责备:“龙沙獾,怎么说出兵就出兵,不跟兄弟打个招呼。”
龙沙獾一愣。
鳌佐立刻往队伍里钻,豪迈地说:“这个时候,怎么能把兄弟们忘掉?!我本来想把我的人都拉来,可想想,那样未免违反军纪,干脆不干了,来加入你的千人队,混个百夫长干干,我还就不相信,我们兄弟同心,打不服他狄阿鸟。想当年我们出来打仗,他还是个鼻涕虫,在学堂里欺负女孩子呢。”
龙沙獾奔上去,一把把他抱住,感激地说:“我就知道瓜尔佳氏从不缺巴特尔。”
乌春带着几个千夫长给他们送行,为了庄严,让守城百夫长给他们列出队伍,拱护出城,自己站在后面,特意举起一只手,大喊一声:“开城门。”
士卒一声、一声,斩钉截铁地传唱:“开城门。”
城门、吊桥之闸扎扎卷动,豁然开出一团明亮。龙沙獾的脸一下被照亮,他竟然习惯性地给城楼上,往四方高处看着手竖利刃的将士们,四处抱拳。没人追究他这种礼节,只是遣人送了三碗壮行酒。喝完摔了瓦碗,先头正要通过,急冲冲跑来一个人,到了龙沙獾身边就着急地问:“小公主是不是又回来了?”
龙沙獾倒是奇怪人不见了,为什么向自己要,摇了摇头,拉着马往前走了。
一行人走后,城门很快就封闭了,吊桥也被一点一点地拉起,一百余名勇士回头望望,开始向最近的敌营进发。
走到一块开阔地,龙沙獾把人集中起来,宣布说:“此次作战,我们以少打多,一定要注意打法。鳌佐可带两个人,藏鞍扬尘,直奔敌营,吸引敌人的注意力,蜡贝挑选五个人藏身接近,都欢带十名弓手潜伏掩护,记住,第一时间袭破营门之后,不要急于深入,把道路给我畅通出来,然后摆动黄色旗帜摆动三下。”
忽然,他看到了一个身体纤瘦的士兵带着斗笠,藏藏躲躲,大踏步走过去。
可还没有走到跟前,他的冷汗就下来了,原来这人越看越像龙妙妙。刚刚人家向自己问起龙妙妙,自己还摇头,是怎么也没想到,她竟真的混了进来,这怎么办?这不是一般战事,这是以一百人破袭上千敌军的营地呀?不说九死一生,那也差不多。
他猛地分开两个人,将内心不安,欲往人后藏身的龙妙妙拽出来,怒喝一声:“你怎么也来了?”
第三部 第二卷 五十九节
龙妙妙正在设法挣脱龙沙獾,几名东夏骑兵从前方的脊埂上横着刮过去,虽然一停没停,却表明了一个事实,是非之地不可久留。龙沙獾心中一凛,拦住义正词严要与自己争执的龙妙妙说话,扭头看上片刻,往地坪上跑去。龙妙妙“嗯”了一声,火速随他跑上地坪,藏身一棵矮树后面观察,问:“他们今天晚上会攻城吗?”
龙沙獾不敢肯定,说:“他攻城更好。”
他盯龙妙妙一会儿,似乎还要说什么,龙妙妙连忙说:“你想说什么?!你挑兵的要求,我都能达到。”
两个人又快速移动下来。龙沙獾给一洼的将士再三重复作战命令,往左右摆手,让将士们散开,徐徐接近。
前面是一大片民舍。
敌营为了视野开阔,营地就在这一大片民舍的前方,正面面对田畦,不过,到了夏季,青纱帐长了上来,反倒隔绝敌人的视线,成了更好的掩饰。龙沙獾相信对面会有一座望楼,上面的士兵具备鹰一样的眼睛,尽管看不透青纱帐,但青纱帐丛中一旦晃动,他们还是可以迅速扑捉到的。
他不让众人前进了,自己坐在青纱帐里,拿图纸看半晌,发觉青纱帐的中部横了道渠,连忙带上鳌佐去看。
龙妙妙也跟过去了,到了这道渠里。
渠里没有水,上口只有一大步,一跃可以过去,并没设置障碍。鳌佐念念有词,估算下距离,前方还有几百步,过了几百步,东侧的高坡上就斜着东夏的营房,一直延伸当正当路,忽然觉得机关会在前面,以免众人通过时遇到问题来不及,他立刻两手拔上小渠,叫嚷着:“你们在这儿,我一个人去看看。”正准备往前头摸一摸看,龙沙獾一把拉出他的背,把他拽回来,按在渠内侧,小声说:“不能再往前去,再往前头,撞动轻纱帐,他们就该发现了。”
鳌佐立刻说:“忘了上一回?”
龙沙獾略一犹豫,沉吟起来,上一回就是路没有探好。
龙妙妙仰在对面的渠壁上,突然开口,想也没想断定:“你们放心好了,这片轻纱帐绝没有陷阱。”
鳌佐给龙沙獾一个会意的苦笑。不过表面上,他还得尊重这个意见,只是问:“你怎么知道?”
龙妙妙说:“我就是知道。”
她发觉二人想撇过她商量,说:“我刚在坡上的树林观察,他们的营地大部分坐落在荒地上,一小部分延伸到大路,背后是土图的宅基,你们想,他们为什么安排这片营地?既不拿土图和民居做据点,也不扎到田地里……”
鳌佐愕然说:“是呀。”
龙沙獾却明白了,脱口就说:“你是说他太虚伪?!”
龙妙妙迟疑了一会儿,点了点头。
鳌佐没懂,说:“正因为如此,肯定会有陷阱,不然的话,他就把这青纱帐一把火烧干净了。”
龙妙妙说:“有什么陷阱?就是有陷阱,也一定是在庄稼地的尽头,在它们营地旁边。”
龙沙獾点了点头。
他说:“就让他为他的虚伪付出代价吧……”
鳌佐扭脸看向他,督促说:“到底怎么回事儿?”龙妙妙代为解释说:“他为了不扰民,不毁坏百姓的庄稼,才这么扎营的。他既然这么做了,以他的性格,就一定会做得大方,我想,前面的庄稼丛下面什么都没有,只让你认为有……如果你能了解他,很容易就能做出该有的判断。”
鳌佐问:“你认为他就在这个营地,你认为这个营地是他扎下的?他怎么可能一个一个营地都……”
龙沙獾打断说:“这就是秋毫无犯。”
鳌佐争执说:“他布上陷阱,也不过一两块庄稼地?”
龙妙妙点了点头,说:“也许在他看来,一根秋毫就是夏秋两季的某一棵庄稼杆,他举止夸张,就能这么夸张,不信的话,你尽管去探。”鳌佐连忙看向龙沙獾。龙沙獾则经过一会儿思索,说:“探路交给欢都和蜡贝,你带几个人,从正路上马扑去,把望楼上面的人给我射下来。”
他说:“不过是几百步,你冲前一百步,射住望楼,他们后脚就能通过,你退下来,他们就会潜伏下来。如果他们派兵追赶最好不过,如果它们不派兵追赶,我会给你加派十匹马,五名战士。”
鳌佐点了点头,答应说:“好。”
他们退回去,立刻照计划行事。
欢都和蜡贝各带人手往他们到达的小渠潜伏。
鳌佐则备好鞍马,害怕践踏不出太多的烟,又在马股上吊了小袋的碎土,跃上大路,直奔营门而去。
战争期间,四周的百姓保持了静谧生活,能不出门就步出门,夕阳一移,热浪一敛,整个世界又显开阔。
对着北的四座望楼,几乎同时发现几匹扬尘的烈马冲营门奔驰过来。
扎在营门的两座矮敌楼的士兵迅速登楼,贯彻地执行他们所要执行的步骤,做出警告,随着马匹的接近,马上却看不到人,接近百余步,忽然一个身影闪了一闪,弓弦响过,一座望楼上距离营门五十步的望楼上落下了个人来。掉下去的士兵就在犍牛子撒八旁边,那支箭几乎擦着子撒八的耳门过去,射中了一名士兵,他惊了一身冷汗,立刻蹲下去,背坐在那儿吹角鸣警。
守营门的是一编人。
为首准健马牙儿忽登楼一望,一看只有几匹马,一边派人回报怎么回事儿,一边犹豫是不是要等命令。
他是李芷攻打打巴伊乌孙老营投降过来的十夫长,后来在打上谷的时候立了功,被抽调走,经过一个月的集训,升任一编之长,也就是以前叫牛编,因为老被人误为牛鞭,现在统一叫编领。
他本来可以逞下英雄,率十个八个上去单挑一番,可清楚地记得,像这种情况,应该立刻向长官回报,得到命令再出击,也就一边等待,一边大叫:“射,给我射。”说完,自己挽上一弓,一箭射下去,射伤一马。
几骑顷刻间到了营门下头,扬土射高,照计划,把几个望楼上的哨兵射下,或者促使他们隐蔽。
将士们紧急行动,站了一墙回射,为首的几匹马顿时成了刺猬,鳌佐带着同伴藏身后面的马匹,死命往回奔,还是折了一人。
打多打少都是却了敌。
将士们正为却敌欢呼,先锋官章京樊全却火冒三丈。
他实在想不明白,十余空骑出兵来抄,竟没人敢出去一战,飞马赶到前头,上百人躲在木墙头往外射箭射得高兴,立刻就把下头的牛领和牛录骂一顿:“王八羔子,都是软蛋子么?”说完,带着人,直奔正门去了,恰好马牙儿忽下来,向一大堆长官汇报情况,刚到跟前,樊全就一鞭子抽下去,将他抽了个愣怔。
自去年起,樊全就一肚子不痛快。
想当年,他可是李芷手下头号大将,李芷嫁给狄阿鸟,他追随而至,带几百人出塞,窝在人生地不熟的地方等狄阿鸟回来,不管凭关系凭资历还是凭功劳,怎么说也该弄个万户干干,怎么也不能像现在这个样子。
他甚至认为,就是自己现在这个章京,狄阿鸟也是不想给的,说要集训,不过是通过集训难为自己。
看看现在上去的都是什么人?都是他狄阿鸟身边的人,什么赵过,牛六斤,博小鹿,博大鹿……,个个位高权重,一个个年纪轻轻,蛋籽还没有花椒大,甚至后来投奔的人,说重用就重用,自己才是个章京,自己按辈分可是李芷娘家兄弟,这是什么意思吗?这不是明摆着打压自己这一派人?
别人不说,赵过是什么玩意儿?偏偏现在他是自己的顶头、顶头的上司,顶一头,他是自己这一衙的将军,正管他这个甲喇,顶两头,他又是大将军,刚一出兵就指手画脚,说自己这不是那不是,连营地也得按他的意思建,搞得出了营就是青纱帐,这阵势不是给人偷袭创造条件吗?
他给他理论,他也不鸟你,生生忘了自己什么籍出身。
生生个不顺心。
下头呢,自家的老兵老将都没了,几变动,下头都是一些胡虏,坐一起就没有什么共同语言,光鼻子里进臭气。
光这不说,他们还个个不服气。樊全一鞭子下去,越看发愣的马牙儿忽越觉得对方是挑衅自己,“刷刷”就是几鞭子,大吼:“你是干什么吃的?只来了几个骑兵,你就不会冲出去把它们给我撩下?动不动就自以为是,好像你们多能打仗,也尽是软蛋。”马牙儿忽倒能挺得住,草原上上对下就等于主对奴,也不算是多大的侮辱,他就说:“我们要等命令才能出兵呀,我们是守营门的,不能轻易拉来鹿砦,追出去。”樊全气消了一点儿,说:“借口,这都是借口。两兵交阵,哪里能失去锐气?”
正说着,城楼上的人又喊了:“敌骑又来了,又来了,比上次多了。”
马牙儿忽眼看樊全带着逼视看着自己,定要等自己一个英勇,只好一咬牙,大叫:“走,上马。”
他顷刻间拢了编里能打仗的二十余名士兵,让人搬开鹿砦,往外杀去。
鳌佐大喜,带着骑士左右开弓,且战诈走。
樊全登上敌楼望去,只见两支小股武装相互滚烟,这才感到几分满意,勾一个指头,在空中回旋一周,要求说:“给他们助威。”
第三部 第二卷 六十节
一说助威,士兵们都往上爬,站一墙人看你追我,我追你,争相举起兵器呼喊。可这个时候,欢都和蜡贝都已经到达青纱帐的尽头了,离营门还有五十步左右,墙上都是兵,他们倒也不敢轻举妄动,本来想耐心等着,然而透过一些庄稼缝往上看,忽然被诱惑,原来城楼上站了好几个将官模样的,下头的鹿砦都没搬回原地,畅通无阻。欢都的心怦怦直跳,却不是害怕,而是激动,感动。
他小心地回一下头,一边拿出弓箭,一边低声说:“看着城楼上那几个头羊,给我瞄好。”
这个时候,夕阳正稠。
人的视力也大不如前,一墙将士更是望着两股土烟出神,谁也没想到就在他们对面,冒着一双双眼睛,箭杆挂到了弦上,缓缓地拉开。
犍牛子撒八的眼皮却不停地跳动,他这个方向,恰好是顺着夕阳的方向,虽然还看不太清楚,甚至他自己都认为自己眼皮子跳是刚刚弓箭挂耳给惊到的,可是他开始一点一点嚼味,敌人为什么放出几个人来挑衅。忽然一个念头钻进了他脑海:“袭营。”
可说是袭营,他们为什么不等到天黑?
难道他们认为白天袭营比夜里袭营容易?他还是推翻了自己的想法,可是窝在望楼上,他总有一种不安,往青纱帐里看。
忽然,他立刻又是一身冷汗,青纱帐表面上没有异常,而实际上,却好像被梳子梳了,原有的植物很自然,可现在,隐隐竟呈现出道道。他连忙找到哨兵们观察的标的物,只见其中的一个稻草人歪了,看看天上,没有风,然而前一刻还正着的稻草人,身上的草绳被牵动,歪了。
他心头一阵战栗,往营门看去,营门却毫无察觉,几名将领也在上头。
怎么办?
自己再次吹角?
万一自己弄错了呢?
他一阵犹豫,视角一转,发觉营门的鹿砦也敞开着,顿时坚定了内心的决定,就算是自己弄错了,吹了角,别人找后账,自己就说自己看到营门没关,不是自己的错,一个半月前集训,大王都记得自己,要是他们一定要治我的罪,我就去找大王评理。想到这里,他一举牛角,呜呜就吹。
他一吹,四面八方都吹。
樊全几个将领吓了一大跳,樊全张张目,什么状况也没有,心中气恼,拽过一个人的脖子,大声吼叫:“哪个兔崽子来这一手?”
旁边的中参巴结他,也说:“这不是烽火戏诸侯吗?刚刚几个人他吹,现在他还吹。”
士兵们却不知道怎么回事儿,立刻警惕起来。营门旁边的准备下去关营门,可是樊全又发了脾气:“这仗根本没法打了,一个、两个都敢自作主张。”营外作战,正到要紧的时候,骑兵们分别卷入一片相对的青纱帐,开始调转马头相冲击。他干脆给身边的人喊:“没事,没事,都不要停,给我助威。”
视线下,对方虽然兵少,反扑势头却格外迅猛,一个枪马交夹,对方一人不损,自己一方五、六人落马。
士兵们都屏息凝视,嗓子都挂到心坎上,喊也喊,喘也喘。
忽然,一支箭横过他们脸前,直奔樊全身边的中参去了,将他生生钉在一旁的柱子上,片刻之后,十余支长箭争先恐后地钻了过去。
鸣叫阵阵,毕竟给欢都他们一种震慑,他们生怕时不我待,发动了。第一箭是欢都射的,他比较过门楼上的人,认为中参最修边幅,应该是首脑,他这个错误,无形之中让樊全逃了一命。
不过接下来从各个方向撒过去的箭就针对樊全了,他胳膊上中了一箭,连滚带爬,翻滚着就下了敌楼。
士兵们大乱。
他们一不知道将领死活,二不知道青纱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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