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雪笙给刘太勋摆了摆手,轻声说:“让人家把话说完。”
田文骏说:“我父亲要说是心念胡疆,那是他受人知遇之恩,但是有的时候,他还是会为朝廷着想的,他的意思是说,东夏和高显源出一脉,东夏王少年艰难,曾投奔高显,受高显冷落,这才辗转中原,现在他回到了东夏,成就了一番事业,高显未免后悔,未免不会拉拢他,他受不受拉拢当真难说,这只在于一个年轻人是否心念旧恶……,也就是说,像是年轻人在赌气。而这件事,我们显然看到了高显在里头搅局,那么我们对东夏王所逼太甚,会不会称了高显的心呢?”
杨雪笙说:“这也是一家之言。”
田文骏说:“不过,我也不全赞成家父的看法,要我说,东夏王有今天,与谁好与谁坏,完全是出于利益,朝廷惩诫他,就得操住他的生死,不生不死,那他就可能因为利益,转投他人怀抱。”
杨雪笙点了点头,说:“那你觉得熊熙来的建议操没操住他的生死呢?”
田文骏说:“没有。”
杨雪笙又问:“你认为他的命门在哪儿?”田文骏笑了笑说:“暂时没有命门。”他又说:“但是我们可以创造,朝廷应当给他要兵,促他尽快西进,他出了兵,这些兵一旦西进,与朝廷会师,那么朝廷手里就有上万的人质,他没有了这些人,不粗不细,兵力空虚,想占住脚,也需要朝廷的保护。”
杨雪笙放在桌上的手指不自觉跳了以跳,笑着说:“这还算惩诫?”他笑着说:“田兄见解虽然高明,但明面里对他的惩诫还得有,没有对他的惩诫,我们这边怎么说得过去?”田文骏淡淡地说:“下官认为总督大人忽视了一点,大人惩诫他,他也可以惩诫朝廷,借以推迟出兵,巩固地盘,并吞部落,到时再出兵,他也许就可以独立作战了,不再需要与朝廷大军汇合,朝廷再控制他,只怕不太容易。”
杨雪笙没有吭声。
他觉得田文骏的想法走了下乘,自己不能不惩诫东夏王,不惩诫就有姑息的嫌疑,而控制了东夏的经济再操纵东夏,这比逼他出兵,持一些人质更为高明,控制了他的人还没什么痕迹,但田文骏也提到了他担忧的一点,东夏王到底会不会因为一点表面上的惩诫,重新投入到高显的怀抱。
他内心深处,更倾向于谁?
想完这些,他这就说:“还是这样吧,明天一大早,熊熙来就充当使者,前往东夏,暂时不要宣布惩诫,只作谴责和威吓,看看东夏王怎么样了。”
他又说:“同时我还要派人去高显,因为这一次,高显也动了,不管他们是否存心搅局,朝廷也要有一个态度。”
说完这些,他就举起酒杯,与众人象征性吃些酒,退席了。
田文骏看着他的背影,嘴角流露出一丝戏虐,随后走了出来,登上马车,另寻一处欢乐场作乐了。
这家青楼的女老板毛东珠和他的关系尽人皆知。
两人独处时,田文骏抚摸着雪白的肉体,那女子就呻吟着,轻声说:“杨雪笙有心惩诫东夏,对我们来说不是件好事么?”
田文骏冷笑说:“他惩诫?!他惩诫的是他自己,东夏王就任他惩诫了?他不疼不痒地惩诫,东夏王反倒会减少自己对朝廷的依赖,你们不要以为东夏断绝和朝廷的关系,我们就会得到大大的好处。”他说:“不要让家里太得意。杨雪笙没看透狄阿鸟,吴丞相也没有看透,杨雪笙松了一口气,却不知道这件事对他而言不完全是件好事,狄阿鸟那些部下有不少来自中原,上下一心干出这样的事儿,反倒像狄阿鸟一个人心念中原,这说明什么?说明他那些部下忘记了朝廷,在以东夏自己的利益为重。”
女子说:“爷的意思是,他不可能回心转移?”
田文骏叹息说:“是呀。现在他也有了妻妾,少主又是这个样子,回高显,就算他没有做大王的野心,他不自危么?他愿意不顾自己妻子儿女的性命,做一个低下的禁脔么?他背后有那么多的人为他出生入死,又怎么会轻易臣服,你们还是把他当成一个国王,一个野心勃勃的雄主吧。”他说:“我和杨雪笙的看法一致,他不会跟朝廷反目,是要依靠朝廷,去做大漠之王,在这之前,他一定会……算了,不说了,就说这一次,如果我是他,我会对高显示强,以示对朝廷忠诚。现在他有求朝廷的地方,朝廷不给,他也可以撑一撑,反倒是朝廷有求于他,需要他供给战马,需要他的骑兵西向,需要他和朝廷关系稳固,不南下骚扰,他们的关系正在一步步逆转,可没多少人能够看得明白,也许很快,我们高显就不得不和朝廷站在同一辆战车上。”
女子说:“爷,您危言耸听了,东夏,不过是弹丸之地,有来自四面八方的威胁,两个大国合伙对付他,这怎么可能?”
田文骏说:“可你们却忘了,草原与中原不同,在中原称霸,你必须有一块闭塞的山河,经营积累,但在草原上呢,你只要有一只数量庞大,而又无敌的军队就可以了,天之骄子,往往越战越强大。”
女子说:“可是他想着的,是耕地。”
说到耕地,田文骏想起来了,说:“他可能要提前夺取湟左,取代北平原,而夺取了湟左,不断断了我南下的通道,而且还避开了来自西方和北方的威胁,让家里注意他的动向,做好防备。”
女子说:“他现在拿什么夺取?何况湟左,是朝廷的……”田文骏说:“朝廷在湟左设郡,只徒有个形势,当年狼主只当是自己嘴边的肉,现在因为和朝廷的关系,没有吃掉它,朝廷呢,也没力气兼顾它,留了一个空衙门,百姓也都被人掳掠走,可那儿往南到喜峰口,地势相当险要,往东北,则扼制高显的咽喉,他一旦兵出湟水,就给占据上了,而占据了之后,朝廷也未必理睬,也许会把那里给东夏,坐山观虎斗,因为他们知道那儿其实是我们的土地,一定得提防好。”
他别过身,用左手抓了笔墨,勾勾提提一阵。
谁也不曾想到这个把两国掂来拂去甚至谋害过龙青云的性命的人,从没出卖过龙青云,到现在为止,也还是一个能决定高显命运的人。
在这敌我的交锋中,也往往是这样的,你中有我,我中有你,让你觉得最可信的那个人,往往仍是敌人。
这封情报递给他以前的表面政敌吴隆起的,其实只写了四个字的重点:“湟西有狼。”
情报很快到了吴隆起手中,吴隆起也一下想到了,但狄阿鸟会不会现在出兵占据湟西呢,因为龙多雨送来的情报表示,拓跋巍巍也许会很快出兵东夏,这个时候,他跟高显决裂,占据湟西,似乎是疯子才会干。
国内正在谈论东夏王接济朝廷流民,因为滥做好人,被群起反对的事儿。
上到龙琉姝,下到平民,有的人当成一个可笑的笑话,有的人却当成一件惊天动地的义举,可他们都说,东夏王人太好,没心眼,龙多雨也太缺德了,竟然把这事干成了,搞得人家太惨。
吴隆起招了龙摆尾等将领一起商议。龙摆尾自然不会认为龙多雨卑鄙,笑着说:“龙多雨此事办成了,正好给他一个出兵的借口,他也许会跟我们扯钱财官司,趁机出兵,占据湟西不是完全没可能,而且干出来之后,大家也都同情他。”
吴隆起也这么想,连忙说:“他师出有名,同情他的人又多,也有对我们不利的地方。”
龙摆尾点了点头,说:“他到了那儿,能够避开很多威胁,拓跋巍巍也不可能把战争引到这个夹缝里,只是他现在实力不够,未必捞到什么便宜,如果他真出兵,我看主要还是气惨了。”
龙摆尾自己都这么看,更不要说别人了。
第三部 第二卷 十九节
他们商议这件事的第二天,就下达了提防东夏来袭的命令。
龙沙獾前不久被调回了黑水下游,然而不过十几天又给飞速调回来,说过几天,要他往西北抵御克罗部的袭扰。
这两天,他正在高显等任命,就从朋友那儿听说了这件事。
他是龙氏的近枝,与龙氏嫡氏的血缘关系并不远,也曾立下不少战功,按说可以以宗室的身份爬升,可事实却并非如此。
有着立贤传统的塞外,即便数代父子相传,嫡亲一旦凋零,往往又会恢复一种兄终弟及,黄金家族皆有机会的局面。
对于这样的后起之秀,龙清潭还是带着矛盾和反复的。
一方面,他们需要近枝的人才来镇国,一方面,他们也矛盾是不是出让权力,能不能尾大不掉,何况相对于龙氏嫡亲,龙沙獾还有一个特殊的身份——他是狄阿鸟的表哥,花流霜养母、狄阿鸟叔父的亲生母亲的亲哥哥家长室长孙。
他父亲虽然善战,但又木讷又硬脾气,老得罪人,地位也不高,后来花流霜嫁给狄南堂,知道自己的姑姑还有个亲生儿子,这个亲生儿子就是狄南堂的弟弟,自然把这个亲上加亲很放心上,和狄南堂家关系极好,亲得不分彼此,双双逢年过节相互往来,都是要翻箱倒柜,竭尽所有。
从这种关系上,龙沙獾与狄阿鸟反倒比龙琉姝、龙妙妙要亲。龙青云多次流露出他死后,狄阿鸟承国的意思,嫡室无疑又会多心一些,认为龙沙獾大权在握,即便他自己老实,可也更向着狄阿鸟。因为这些特殊的原因,无论他父亲怎么舍掉老脸上下活动,无论他在年轻一代中怎么突出,都混不过狄阿鸟的另一位好朋友龙血,仅仅靠军功得到了百户,而这个百户还不是封户,而是王室的百姓。龙血和龙摆尾都替他惋惜。龙摆尾多次表示这个龙沙獾有大将的老成,应该到自己身边好好栽培,可都事与愿违,最后他看出点什么,也就只帮点一点小忙,许点虚的。
龙沙獾这次回来又是宗室的一个反复,宗室上次商议,有心拉拢狄阿鸟回高显,当中有人提到他和狄阿鸟的关系,于是,他又成了统战时被用的筹码,说是要被调回西北,实际上,调他回来,是让他在将来必要时方便接受委托,出面协调高显和狄阿鸟的关系。
他一回到家,他包衣出身的母亲就在和他父亲计较儿女的婚事,犹豫着是不是为他弟弟去狄阿鸟家聘狄阿雪或者狄阿田,同时也征求他这个读过书的长子的意见。他母亲自己是包衣,自然希望他和他的弟弟们都娶回雍族姑娘,而他父亲年轻时通过战争抢来一个包衣,虽然像大多数男人一样时而对抢夺来的妻子动粗,但内心深处也对给自己生了三子二女的妻子格外满意。
他们意见一致,都瞄准亲上加亲再续亲的狄阿鸟家。
两口也就并起坐在床上,父亲撞着母亲让开口,母亲一个开口,讲了半天,讲完让他说看法。
他犹豫半天,也表示反对。
这倒不是他不想让去狄阿鸟家下聘,而是因为他考虑到狄阿鸟现在是东夏王,自成一国,聘了他们家的人,将来两边发生冲突和战争,自己家会不会很为难?就算可以不为难,那狄阿鸟成了东夏王,他妹妹狄阿雪本身又天仙一般,不说眼高于顶,怎么挑也挑不到他家老三吧,还没考虑狄阿田,老两口就中间插话:“咱家坐地虎稀罕他们老三家的阿田,这么多年,一提就乐。”
龙沙獾一听就头晕。
自己家老二没混上学,后来老三倒是混了几年,还与狄阿田同窗,那狄阿田每次一瞪眼,老三都站着不动,请人家揍他解气,回到家还高兴,有一次竟然说:“狄阿田说她喜欢我。”问他“怎么知道”,他憨憨地回答:“她说打我我笑,她喜欢打我。”
这些年过去了,老三想人家,人家会想他这么一个欠揍的?
龙沙獾苦笑摇头,把理由一一说说。
老爷子趁机说:“你大伯父也知道,偷偷警告我,说现在雍族不吃香,和雍族结亲就是血统不纯,要受排斥的。”
宗室里为了前程,都在聘北雪山族的姑娘,因为北雪山族以前处于苦寒之地,后来受到训练,成为国内最忠诚最善战的劲旅,与这样的实力派结亲对巩固地位有好处。前一个设想先放那儿,龙沙獾的父母想一想,听听龙沙獾反对的理由,再让龙沙獾参谋后者,龙沙獾也连忙表示否决,因为他们南雪山族,特别是他们黄金家族,有着一定的雍化,去落后的部落驼个姑娘回来,自己家老三也可能忍受不了。老爷又说:“这倒是,你别看你大伯父那么说我,他们家找媳妇,也还是往城里瞄。”
龙沙獾想了一会儿,还是建议让父亲到西镇去,寻个西镇大户结亲,说:“要是跟一般雍人成亲,也没什么事儿。他们的姑娘好看不好看没准,可是过日子过得人舒坦。”
一句话,老两口就相互看看,心里乐。
老两口也见过北雪山族娶来的姑娘,家务不会干,对金银有一种狂热,打扮完自己,就想与英俊的男人勾搭,没有一个女子是贞洁着来到的,而且爱发胖,初时还身子仅仅略显丰腴,睫毛长长的,可嫁来二、三年,过分的屁股后的凹坑能坐小孩’他们也知道那些娶了西镇姑娘的人家情况,西镇的姑娘善于持家,家里上下收拾得干净,除了勤劳,手还巧,能缝缝衣裳,嘴也比着会说,夜里还会给男人讲故事。
这龙沙獾自己就是西镇上找的姑娘,一开始都没跟家里说。
某一天,从外头回来,跟自己老爷子说:“阿爸,给我弄几匹马,几十头羊,那个西边那大爷让我去喝酒,喝完说,带,带着聘礼过去,把媳妇接回家。”
人很快就来了,白白净净,细皮嫩肉。
老二那时还不大就忍不住了,从此就往西镇跑,谁一说要给他说媳妇,赖着不走,结果也娶上了一个。
自己家多了这样俩媳妇,舒舒服服,亮亮堂堂,要老三娶来一个北雪山族的姑娘,别说自己儿子,老两口自己都受不了。
老爷子是个老实人,也没什么野心,听龙沙獾一说,应承了:“家里过得舒坦就行了,还想怎么样?”
这一晚商量了一晚上,第二天天一亮,家里母亲一催,老爷子爬起来就带个门户巴牙,跑西镇问姑娘去了。
龙沙獾就代替他出来忙碌,和几个门户奴隶一起,把家里加盖的马棚子翻翻新,中午的时候,带着自己妻子去和会同窗好友为自己举办的宴席,席间就听人说到这些事儿。大家都在一起惋惜,说狄阿鸟在善良上栽了个跟头,这个跟头栽大了,保不准因为气恼发兵,现在上头都下了令,提防着。
龙沙獾的忧愁就来了。
一旦狄阿鸟真的要跟高显打仗,自己家怕是会更受同宗族人排斥。他尽量避免喝醉,午后回家,正想给父亲说一声,他父亲回来了,欢喜着说:“我去西镇说这个事儿,西镇上王家有个小姑娘和咱们老三认识,她阿爸留我吃饭,吃着吃着,就把事情给定了,我说你不看看我那儿子,人家说啥,就冲着你们和老狄家那关系就够了,何况孩子进过官学,这么定了,看啥。”
龙沙獾就把今天的事儿给父亲说说。
老爷子喝了些酒,话多,咂了一会嘴,马刀一解,一挂,大着嗓门说:“老大,你就当不知道吧,老狄家和宫里头的事儿咱管不着,再怎么说咱也姓龙,总不能他们出了事儿,到时拿咱们撒气。”他转过身来说:“老王家就有人在阿鸟身边效力,给我说龙多雨缺德,说阿鸟救的那些人碑都给立了,阿鸟还杀羊送他们,节骨眼上他把你阿姑一挑拨,反倒把人买了,把阿鸟的脸砸得啪啪响。我说龙多雨就缺德,看干得什么事儿?还当成多大的功劳,第一时间派人给宫里头的人报喜,闹了个满城风雨,你说人都一张脸,羊都一张皮,是条好汉,谁被人剥到这种程度还无动于衷的?你表弟打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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