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思浑尴尬极了。
事儿,估计梁大壮已经在干了,狄阿鸟只求稳住史文清,温吞吞地说:“看,人家一个毛孩子都知道有恻隐之心,你读了那么多圣贤书,就容我一回,好不好?我保证,算我借的,过后我一定想法子还。”他扭过头问李思浑:“是吧。”
李思浑连忙说:“是呀,大叔还是消消气。”
狄阿鸟赶紧说:“阿浑,你还不知道吧,你叫他大叔是叫对了,他是咱西陇人呢。”李思浑不得已,连忙跟着介绍:“不才是曾阳李氏家的,大叔……”他一句话把史文清针对他的话给掐灭了,这西陇李氏名头怎样不说,史文清却明白他一个毛孩子为什么会插嘴,意外地“哦”一声,顺口问一句:“什么时候来的,就在你姐夫身边不走了吧。”得到了李思浑的肯定,他一捋袖子,继续跟狄阿鸟吵架,大声说:“大王,你这是什么意思?拿个孩子做挡箭牌,算哪门子英雄好汉。”
李思浑头一下懵了,心说:“这家伙就是头牛,也不能牛劲到这种程度吧?这和指着鼻子大骂有什么分别?”
正说着,下人送了些酒菜来了。
狄阿鸟不再理这个茬,笑这说:“请晚上我摆家宴,请喝酒,日他娘,到最后,反倒是我没吃几嘴,老史,我借花献佛,你且入坐,我当这是给你赔礼,抚平你【wWw。Zei8。Com电子书】内心深处的创伤好不?阿浑,你也坐,陪陪史大叔。”
史文清说:“那你先说好,别拿这一桌饭菜软化我。”
狄阿鸟笑着说:“当然不会,怎么会?软化你,软化得了嘛?你且坐下,听我给你摆摆道,行不?”
史文清犹豫了一下,说:“那好,我也给大王摆摆道。”
李思浑也坐了下来,看狄阿鸟把了酒壶,在那写酒,想接过去把盏,狄阿鸟却没给。狄阿鸟给了史文清一杯酒,轻声给李思浑说:“你晚上喝不少吧,酒你就不要再喝了,吃点菜,挂只耳朵,听听我们说的啥。”
史文清毕恭毕敬着,双手接过酒,狄阿鸟示意他喝,他才一饮而尽,好像刚刚那个上来吵架的人不是他。
李思浑觉得这两个人都怪。正想着,狄阿鸟忽然吸了一口气,问:“你们两个说说,说我能有今天,到底靠的是什么?”
史文清暗暗寻思,看狄阿鸟又给自己倒酒,连忙双手持着,李思浑却说:“英勇善战。”
狄阿鸟摇了摇头,说:“英勇善战?”他轻声说:“我十二岁的时候,就跟着人马北征,打不少胜仗,也打不少败仗,英勇善战这四个字,勉勉强强具备,可俗话说,善水者溺死,善战者战死,我父亲死后,我回来过一趟,被人赶得到处跑,不得已,埋名进了中原,也就是曾阳,在曾阳,被拓跋巍巍给打败,死尸遍野,血流成河,身无分文前往关中,到了关中,数万军民像是当我凯旋,方圆几十里齐动,去看我。你们说,我有今天,这是英勇善战带来的吗?”
史文清说:“大王说的是,大王不光英勇善战,还天资英断,睿识绝人,从古自今,几无人可比拟。”
狄阿鸟哈哈大笑,说:“你逢迎我了吧?论才学,天下有人比得过我岳父谢天师么?穷追天人,那才叫睿识绝人,我不过是有一点头脑而已。至于头脑,我且问你,谢先令与你想比如何?”
史文清连忙说:“过之远甚。”
狄阿鸟说:“可在没有遇到我之前,他浪迹江湖,躲在常子龙家里,一身粗麻衣裳,谈及他的家室,问到儿女,两眼泛泪光,说,已经数年没有相见了。”
他说:“你刚刚还说到英断,这可与你的评价背道了,你以前说我什么?”
史文清连忙说:“那都是激将的话,怎可当真?”
狄阿鸟说:“我自然不会当真,可说我英断就有今天,怕也不合适吧?”
史文清连忙说:“大王分开说了,您可是集众长于一身,自古勇者无谋,谋者寡断……”
狄阿鸟笑了笑,打断说:“都不对。”他轻声说:“我就把我为什么能有今天,告诉你们吧。”
他举起食指,慢慢地后倾身躯,往天上一指。
史文清和李思浑都倒吸了一口寒气,因为指天,分明意味着他要说,天意使然。狄阿鸟抬头看了一看,忘情地说:“是因为我所做的一切都符合上天之心,刚刚说到我回过一趟家,路上牧民挨饿受冻,家里正谋分大批的家产,我于心不忍,做了大伙认为最不肖的举动,将家产公平分与所有百姓,自己一分不留,轻骑远遁,这就是为什么我回来吆喝着,你们要来投奔我,要缴纳我钱财,还是有着数不尽的百姓拖家带口,冒着生命危险来投奔我,这恐怕不是我有勇有谋得来的吧?”
两人默然之际,他又说:“我到了曾阳,不过一个外乡人,可是走上街头,百姓有冤也好,有怨也罢,就都信任我,来找我,拥戴我,走入军营,士众鼓噪,山寨有难,包括你史文清,都愿意与我同生共死,这又是因为什么?”
李思浑说:“这我知道,你刚一到曾阳,部下杀了人家的鸡吃,你就拿牛来抵,这是仁义。”
狄阿鸟又轻声说:“拓跋巍巍进攻曾阳,曾用官爵厚禄收买我,这你史文清也该知道,我要了吗?”
史文清叹息说:“没有。”
狄阿鸟说:“夏景棠也是个英雄,可是我们一起让士兵们挑选,士兵们到了最后,却推举我做统帅。我一个外人,一个别人眼中的胡人,何以受信任至此?为什么?夏景棠有什么过失吗?没有,他不及我,那是我处处为士兵们考虑,他和所有的当官的一样,手持金银,不能急士众所需,战事不妙,让我大哥周行文孤军奋战,以权谋和小手段,去收自己部下的心,结果呢,我登高一呼,他就指挥不了任何人。”
史文清忽然醒悟了,这是绕着弯子去讲北平原的流民。他正要说话,狄阿鸟又说:“我进关中之后,是死罪,可是我却没打算顽抗,主动向朝廷请罪,朝廷上有人想致我于死地,不等我投案,就发了兵,即便是这样,我仍不肯流露反志,后来每况日下,我拥有数百骑兵,却不肯转战,被张怀玉诈降,受尽凌辱,两只脚肿得跟熊掌一样,当着上万人的面喝尿,还差点被杀,后来打败了张怀玉的人马,上万人绕河而走,河水拥塞,为止不留,我却没有滥杀,后来朝廷赦免了我。难道我知道朝廷会赦免我吗?不,我一点把握都没有,可我知道,一旦我不这么做,不但我的部下跟着我遭殃,关中也会生灵涂炭,中原朝廷刚刚回复的一点生机,就会因为我一个人的死活,水深火热。可是我自己都没有想到,我这么做,上天又厚馈了我,皇帝怜惜我,一力赦免了我。”
狄阿鸟再一次抬头看看,惆怅地说:“老史,这府库里的粮食是谁的,与其说是你史文清的,不如说是我的,一笔笔往外调,我就不心疼吗?至于受不受猜忌,顾不得了,人命、民生事大,能救多少,我就救多少,长生天不可欺,心意不可违呀,我也希望你老史能有这个体悟,再受穷,再受猜忌,咱也顾着,顾着,不管人是谁的百姓,不管人家是不是感激,直到没法顾为止,你说呢?”
史文清放下筷子,走了出来,退出空间,跪在地上,端正地磕了一个头。
抬起头来,李思浑分明看到他眼中泪光盈盈的。
他说:“大王的心思,我怎么能不明白?就算有不明白的地方,现在也明白了,可是……我管着一国的府库呀,要是突然爆发战争,遇到什么意外的情况,或者说,采购不来夏粮,咱们一个国家的人,都去要饭么?!”他咬咬牙,又说:“既然大王说天意难为,这两千石我给了,再多了不行。”
狄阿鸟比划说:“喝酒,喝酒。”
史文清又入座了,这又说:“剿匪的事儿,我觉得不该交给博大鹿,博大鹿打仗不错,却未必能作经略,大王看,是不是让赵将军去,要不,调常子龙回来?”狄阿鸟摇了摇头,说:“常子龙还不行,他根本不熟悉东夏,阿过、阿过也许好一些,但都不如博大鹿,博大鹿在这片土地上生活了一二十年了,他熟悉这儿的人是怎么想的,又有德棱泰协助,不会有什么问题。”
史文清又点了点头,过了一会儿问:“大王为什么不让德棱泰去办?这样做,似乎有亲疏之嫌。”
狄阿鸟笑了笑,说:“暂时,我还不能太倚重德棱泰。不瞒你,我的想法是,如果我经营东夏,还要假他的手,处处让他去办,用人都要他来推荐,那到底他是东夏王还是我是东夏王?他自己也会不安的,害怕我等大局定了,杀了他这个推磨的,所以,我让博大鹿回来,让他给推荐个副手。”
正反反复复计较着,梁大壮回来了,一回来就说:“办成了,三千石全部撞车,马上就可以出发。”
史文清只当自己听错了,问:“三千石?我是不是听错了?”
他一指梁大壮,厉声说:“谁借你的胆子,你怎么就敢私下做主,装了三千石?你找死不是?”
狄阿鸟笑了笑,说:“我给了他一道手书,使了个调虎离山。”史文清一下站了起来,往前头将被扫荡完的酒席望了望,“啊呀”一声大叫,说:“大王,你的酒菜好贵,我只一坐,就少了两千石。”
第三部 第一卷 三十一节
车马粮草,颇有点浩汤气势,一路奔向北平原,天亮之后,停留在渔阳河谷中新建的小镇外。渔阳河谷是个天然的马圈,因势利导,在此圈牧,造价可比雕阴少多了,一旦放马,草原上铺天盖地。
中午本应该出发,为了避开放逐的马群,却又缓了一缓。
牧马的大将图里图利一大早紧急回到镇上看狄阿鸟,一定要陪同他捋些生猛的马匹玩,最后顺便为他挑选了几匹好马。
狄阿鸟夜里在车上休息,这会儿就是歇大伙,也不免去四处看看,镇里镇外看过,一些年轻人就都休息了过来,跟了上来。
狄阿鸟对这儿的情况很满意,听说图里图利知道把马粪积攒下来,往北平原运送,干脆让人支了些银两作奖赏。
图里图利小儿子不久前出生,狄阿鸟上次经过没有停留,这一次,免不了给点儿见面礼,眼看小孩子可爱,回过头想和谢小婉商量一下,让自己家的蜜蜂和图里家刚刚出世不久的小儿子订婚。
谢小婉却一口拒绝了。狄阿鸟知道她并不知道图里家族为自己四处征战,上到父母,下到小妹子,自己的儿子,都为自己而死,也不想给她说这些,怕她当成自己拿女儿去还人家对自己的忠诚和牺牲,就说:“要不然,等他这个孩子大些,我把他要到身边教养,让他跟蜜蜂一起长大,免得你怕不清楚这个孩子,不放心。”谢小婉这才勉强答应,要等等再说。狄阿鸟也就暂且不去给图里图利说,在镇子里与他一起走动,路上只问图里花子与图里草的婚事是怎么安排的,记得当年张铁头一心垂涎人家图里草,想知道他现在私底下认还是不认,要是认的话,干脆将图里草嫁他得了。
图里图利哪能没有探过张铁头的意思,无奈地说:“他有漂亮娘们,怎么会要图里草?那一会儿,他怕混不来女人,只要是母的就成,山羊也不嫌弃,现在?”接着,他又讲到图里花子:“花子还对老史有意思,虽没明说,我和她姐心里都清楚,未婚夫找到了,她不愿意,要反悔,把我和她姐难为的,唉,难为不说,年龄大了呀。”
狄阿鸟早知道会这样,小声说:“史文清的妻子身体不好,我想从她妻子这儿作手,也许能松松他的口,你们也不用着急,几年都过去了,花子还是不松动,急也没用。”图里图利连连点头,说:“大王说的没错,老史的妻子确实想给他纳妾,可问题是,她嫌弃咱们的人,怕过不来。”
狄阿鸟帮场面说:“这那能行?妾就便宜他了,还什么什么的,你放心,这个事包在我身上,改天我把老史一抓,背后让人给他妻子说,只有你才能给老史讲情,她就乖乖地让花子做他们家二妻了。”
他们说着,说着,就要转回马队,在路上看到了个棚子,忽然意动,走去看看,里头正有一位须发半白的老人在打马掌和牲畜牌号,走过去看了一会儿,忽然有点儿眼熟,脱口叫了一声“老爹”,旋即想了起来,当年牧场分家,有一位老人阻拦众人离开,被一群年轻人抬着上平板车,硬是跳了下来,抢天大哭……
眼看这位老人还活着,正在自己面前打马掌,恭敬地给自己说“我叫别格古台”,忍不住问:“老人家,您难道真的不记得我了么?”
那老人寻思了半天,说:“大王见过我?”狄阿鸟叹息说:“何止见过,你不止一次在我梦里出现,要不是有您,我哪知道人心里还有我们夏侯氏,要不是由您,我哪还敢下收拾祖业之决心,想当年,你阻拦着,不肯让众人离开,这是多大的义举?”老人笑着说:“大王是说那会儿?我想起来了,那时大王还是个大孩子,我都不知道是谁,就知道您问我,老人家,你怎么不走呀,唉,人老了,能走哪去呢,我就在旧地放牧,一晃才几年,这不,您就成长为草原上的雄鹰,飞回来了。”
狄阿鸟问到他的子女,他这才说:“只剩一个了。”说完,把一旁的铁匠拉到身边,交给狄阿鸟看一看。
他有二十多岁,显得略显瘦弱,自然不像铜铁匠。狄阿鸟亲切地在他肩头摁了一拳,回过头跟图里图利说:“老人家有如此之义举,见识远胜于人,是适合司牧百姓的,你这里如果缺少户官,可以选择百户官以上职位安排。因为现在缺少铁匠,如果不缺户官,你就多送他些徒弟,让他多教授出来几个好铁匠,此外,赏马十匹,羊一百,绸缎五十,其余待遇与封户十人的贵族相同。”
老人连忙拉着儿子出来拜谢。
狄阿鸟说:“这些都是你应得的,区区一点儿赏赐,实在没法比及你的义举。至于百户官的职位,则是看您老有大是大非之念,比较适合,这才决定的,和褒奖您无关,是要选拔您出来为我出力。”
图里图利连连点头,说:“是呀。”
老人欲言欲止,似乎有话要说。狄阿鸟笑道:“是不是嫌赏赐太少?按说这样的义举,这样力挽狂澜的行为,赏赐的确是少了些,可我也有我的考虑呀,我赏赐多了,就会有人站出来质疑,大王之所以赏赐这么多,是因为大王遇到了,要是大王没有遇到呢?!那些没被大王看到,却也忠心耿耿的人,只因为大王看不到,就和您的安排有天差之别了,怎么行呢?这我就没法回答了。而再有人听说,心里羡慕,想干个啥名堂,跑到我跟前让我看着干,那岂不是都成了当面一套,背后一套,做大王的褒奖忠贞之士得出于真心,而不能厚利标榜,打铁一样,多敲少砸。”
别格古台老人连忙说:“大王的赏赐已经够多了,我并没有嫌多嫌少之心,我只是……有一个不情之请。”他拉儿子跪下,再给狄阿鸟看一看,说:“要是大王不嫌弃,您就把我这个儿子莽格努特带走吧,他?他虽然没有什么才能,却不甘心打铁,如果大王用得着他,就把他放在合适的地方,我敢保证,他比骡子还听话。”
狄阿鸟点了点头,扎着和他打会铁的架势说:“我先给他些时日,过几天,等他一切都准备好之后,您就让图里图利送他到我身边,不过先说好,国家有法令,行伍有规矩,人人都要遵行,立功则赏,有过则罚,他可没一点特殊,我只负责把他帮您雕琢成一条好汉,其余的就不敢保证了。”
他笑着夹起一块马掌片,轮了铁锤敲两下,跟人说:“其实我也是一个铁匠,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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