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人笑道:“张将军过誉了。张将军一品大员,都要插手此事,陈某怎敢不躬身亲办?!”
狄阿鸟听得辖军就敏感,只是不知道到底是怎么一回事,这时,后面赶来一个人,焦急大叫:“阿鸟。阿鸟。”
狄阿鸟一听是大水,心中豁然开朗,原来是大水知道制止不了自己,找到自己的上司。
他此刻也是不管三七二十一,大笑数声,并作一气来挤兑那一张姓的将军:“张大将军。小弟来此教训自家的家奴而已,想不到,险些被家奴蓄养的家奴打伤,还承蒙张大将军仗义出手,当真惭愧得很哪,若是没有别的事,小弟还是先跟陈将军回去,改日再登门拜访,聆听一、二指点,如何?!”
彻生将军想不到他能这般挖苦,只好不作理睬,跟陈元龙咆哮:“我会盯着你的。要是你徇私,别怪我翻脸无情。”
陈元龙道:“末将自会处理,把你的手下也交出来吧?!”
狄阿鸟又是一阵恍然。
彻生将军却不肯,怒道:“明摆着是袭官匪徒,凭什么要我的人?!”不知谁小声告诉他说“狄阿鸟就是博格阿巴特”。他立刻大声喊:“他就是博格阿巴特。博格阿巴特本身就是一个匪徒。你问一问,哪一个不知道?!”
这就有点儿不讲理了,按说他该让辖军把张毛一起带去,狄阿鸟不由感到岢怪,倒也暗想:张毛不敢告老子么?!就是不敢告老子,也不该仓促一见面,原原本本全讲给你?!你不让他出面,不是自打巴掌?已经算不了了之?!
有人又告诉张姓将军什么。
彻生将军连忙说:“他现在无官无爵,是民,民怎么能跟官争?争什么?啊?!争女人?!对。争女人。我就看着你,你要把他带走,少包庇?!我知道你们的关系,我知道他父亲曾经是……”他突然不再往下说,咳嗽道:“不过。我还是相信陈将军的,要是不方便,可以转到京兆尹去。”
马公子惊喜道:“好哇。好哇。”
狄阿鸟忍不住发笑,假意责怪道:“还是要静听两位上官发落,咱们自己怎么做得了主?!”
第二部 击壤奋歌 第三十一章 九五之尊践宝座,兵势失利遣疆臣(5)
马仲龙出于对狄阿鸟的畏服,相当心安。他不再做声,把自己的两只手按到吕宫背上,使劲儿晃一晃,静静听着下文。
陈元龙当然不可能和他们一搭一唱,否则多少显得沆詹一气,只是说:“张大将军护下心切太盛,怕是便宜匪徒啦。陈某还是觉着,将军应该把手下交给我。”
彻生将军固执己见,一味要求说:“转京兆尹。”
陈元龙说:“这就是辖督衙门和京兆尹之间的事,张将军执意不肯,末将只好告辞。“他用力一挥手,喝道:“押他们回去!”
他的人大部分收列到一侧,另有一部分逼迫着张姓将军的兵退让,硬挤一条路,裹上狄阿鸟等先行离开。
陈元龙自己留到最后告辞,不大功夫驰马跟上。
张大水走在狄阿鸟身边,一扭头,提醒狄阿鸟:“陈将军来啦。”
狄阿鸟知道陈元龙曾经在阿爸帐下做司马,和阿爸交情深厚,来长月前,差谢先令第一个看望,没想到在关键时起到作用,否则,以大水一个门侯,未必请得动他。
想清楚这些,狄阿鸟望着即将过来陈元龙,往队伍外走去。
他原本是想到陈元龙马前跪倒,大叫一声“叔”,一低头,见地下都是泥巴水,中途变卦,干脆扑向陈元龙大腿,抱住大嚷:“陈叔叔。我阿爸说长月城,他只有一个肝胆相照的好知己。”
陈元龙勒住马不动,听了他撕心大叫,不免感怀,慢慢把手放到他脖子后面,按住,说:“孩子呀。你要改一改。你三年前不就是孤身一人去剿盗贼?!而今,你这博格阿巴特闹得天翻地覆。进了京,怎么还不收敛?!毕竟朝廷,还没有给你父亲昭雪……”
狄阿鸟听着大为放心,连忙诉道:“侄儿只不过是来教训自己家的奴才,还差点被奴才的奴才杀死。”
陈元龙叹了一口气,没回辖督北衙,而是去就近的指挥所,去了,招入后堂,左右打量。欣然道:“果然是虎父无犬子,日后来跟叔叔。成就一番事业。”
他并没有让狄阿鸟执儿侄辈礼,让狄阿鸟坐到隔一张几的座位。
狄阿鸟也就坐下聆听教诲。他从内到外讲了很多,突然一转面孔,盯着狄阿鸟,用力道:“自你父亲以来。辖军、后军出来的人屡遭他们排斥,要不是当今天子。你叔父今天也坐不到这里,所以我们只能牢牢抱成一团。你要是记着叔叔,多来家中,和你几个弟兄,多多交往。”
狄阿鸟感到他责怪自己不上门,连声道诉委屈:“待罪之身朝不保夕,哪日天庭一旦震怒,是否身首异处亦不可知。小侄只是怕连累到叔父您,不敢登门造次呀。”
陈元龙在胸前蔑视地一摆手,懒洋洋地说:“乱世保身。只须握一二兵权,你叔叔有着几千弟兄,恐怕就连当今天子,也不是说动就能动。”
狄阿鸟不相信主管京城一小半兵马地将军敢肆无忌惮,说出这一番话。吃惊道:“叔父胡言了,万不可与第二人语。”
陈元龙笑道:“陛下都有意给我结亲家啦。他刚收一个养女,准备嫁给我的老四。”
他用一些妙不可言的眼神得意,按过胡须,食指下按,遥遥点着。笑道:“这靖难天下。不还是要由我们这些悍不畏死的人来出力?!你等着吧,有这一层关系之后。他才放心让我领重兵,到时你来投靠叔父,举我叔侄之力,建大功,立大业。”
狄阿鸟见他卜愣着硕大的脑袋,在椅背上翻滚,猛然醒悟到,面前倒也是一大危险人物,连忙说:“陛下让我造桥,修渠,筑路,我现在是哪也去不了。叔叔。您也应该知道,夏侯武律,嗨,把我家给拖累死了!”
陈元龙诧异道:“陛下让你修路。大材小用。大材小用。“他问:“要不。我把你要过来?!”
狄阿鸟说:“万万不可呀。陛下出够了气,我才有出头之日。”
陈元龙点了点头,说:“这倒也是实情。”
他起身道:“门下省要找我商讨婚事,我不便久留。你在这儿呆一会儿,录份问卷,我跟他们打一打招呼,走个过场就放你回去。”
狄阿鸟笑道:“也好,我也要回去,为自家兄弟备一份厚礼。”
陈元龙没有客套,起身走了出去,到外面跟下属打招呼。
过不多一会儿,笔录小吏就捧着本本,把他们招呼到一起,狄阿鸟胡言乱语一阵,经过则交待为:“我服下了五石散,心酣血热,四肢气力冲涨,来了他家,用片石头敲敲门,要计较那些往事,他家突然出来一大群人,提着兵器要杀我。”
这也算实情,就连行馆小吏的口供都比较吻合。
笔吏问过他,转过来问别的人,笔速虽是越来越快,还是显得繁琐,狄阿鸟还有好多事等着,一边催促,一边在堂内踱步。
正为蹉跎的时间头疼,进来位文士。
他穿着一件文士衫,扎得却比较利索,也不知怎么进来的,竟到处问人:“请问哪一位是博格阿巴特?!”
狄阿鸟以为是董国丈的人来带自己走,笑道:“我就是呀。”
来人快步走到跟前,连忙扶着他胳膊到一旁坐,眨着笑眯眯地两眼,自我介绍说:“小生是中正府上的,向来搜集榜上英贤地闲闻钦事,今日一大早就传出博英雄拳打脚踢,视数十条好汉如无物的事情,特意乘车赶来,一一证实。”
狄阿鸟吃惊道:“我以前在长月居住,从未听说过,怎么还……?!”
来人笑道:“中正府专职品评人才,人力、物力有限,向来只是刻意关注那些榜上有名的英杰,而且当今天子圣明,岂不更促我等往来,疲于奔命?!”
狄阿鸟越发不敢相信,问:“我什么时候榜上有名的?!”
来人说:“已经有了好几个月。”
吕宫和马公子都兴致勃勃地偎过来,争先恐后地问:“他上的什么榜?!”
来人犹豫了片刻,说:“枭雄榜。”
狄阿鸟一听“枭雄”两字,贼心大虚,连忙说:“我怎是枭雄呢?!我是英杰。”
吕宫笑道:“上就上了吧。排榜多少?评语是什么?!”
来人接连用眼睛瞄狄阿鸟,吭哧片刻,畏首畏尾地说:“排榜已经升到三十五。评语。评语……”他吞吞吐吐,狄阿鸟不由想知道,催问道:“什么评语?!”
来人慌乱地摆了一阵双手,要提前说好:“做评定的都是二品中正上官,与小地无关,大人就是听着生气,也不能责怪小的。”
狄阿鸟连忙多些心理准备,要求说:“你说吧。”
来人不自觉缩起脖颈,心虚地背诵:“其人骄横,性多诈而毒辣,贪婪好色,尝抱美女,日夜御之,战前亦不辍……人皆曰:羊肉燥淫,喜食者贪色荒诞,是有此人。然其行事往往出人意表,作战无有拘泥,所向多出奇制胜,能笼络人心,尝走逐入军,卒皆涕零,奋兵壮呼,如迎远至之父兄,亦可称不世之枭雄,因有人云,其不知书,故排名靠下。注:现折服于我王膝下,感其王者霸气,斯役,已作细腰桥。”
狄阿鸟头一下懵了,战前御女,和同样索求无度的谢小婉在一起,还真确实有过,而走营,兵激动迎接,倒也确实有过。他脸红脖子粗,看到旁边一盏茶,也不管谁的,摸来打开盖,饮着,冷汗就流了下来。
他突然之间,明白褚放鹤为什么让自己多去关注。
这每一榜都是天下士人来了解某个人的窗口,一旦有了不好的评语,再不及时改正,必将天下大臭,而王公大臣,怕也是通过他来了解某一人,譬如当今国王,一旦见到评语,岂不是很难容下自己。
他掩饰着,揩着头脑以免汗水浮现,最终分辨说:“我不是这样的,评价有失公允。”
来人想不到他没有勃然大怒,拿自己出气,很意外,出于感激,告诉说:“你备些钱财,求那些有盛名,善识人的中正老爷观你行事,重作评价吧。”
狄阿鸟心道“也是”。他抓过来人的手腕,感激大叹:“若不是老兄直言相告,兄弟我还毫不知情,怕是要遗臭万方了……”
来人受到不该有的抬举,接连谦让,巴结说:“小地也识些观人之术,见大人目正不邪,言语肯切多诚,不以恶言怪人,这是上大人下士之举,刚直忠贞之色。”
狄阿鸟和他说了一会儿话,问了姓名,住处,接连揖手,与他作别。之后,谢先令带着董府的人来给衙门打招呼,说“国丈想见他”,省略了“见”,说“想”他。他却苦于去不成,眼看事情结束,省功夫吃顿衙门饭,出来一看天色,雨后的秋日斜了西角,时日不早,立刻慌不择路地带一干人回行馆,回到行馆,一边换衣裳,一边问谢先令准备了什么礼品,准备以最快的速度去见秦汾,回来去褚怡家,明天一早再去找“想”自己的董国丈。
然而一阵手忙脚乱,再出来,日头更是西移一大断,此时怕是再去长乐王府上都已显得不合适,何况晚上还答应过褚怡母亲。
第二部 击壤奋歌 第三十一章 九五之尊践宝座,兵势失利遣疆臣(6)
狄阿鸟出于心切,一纵马蹿了大半条街。他停下来,回过头,只见抬两个大箱的力夫却还在后面晃来晃去,天黑也未必到西北的小冷宫,回来时怕是要宵禁。
他一想,倒是害怕夜晚和秦汾见面授人口柄,而自己是和褚怡的母亲说好了的,一阵犹豫,给赶到身边着急的谢先令说:“今天不去了。”
李思晴在脑海浮现,他一调马头,骄横地闯在力夫和行人让开的道路,和赵过一起奔过行馆,朝另外一条道路上走去,走了半晌,回忆起今天发生的事,心说,自己是一来京城就应该去见秦汾的,倘若国王因为今天的事召见自己,自己终是要输给悠悠众口,怎么办?!
一刹那功夫,枭雄榜让他再一次毛骨悚然。
他只好走了一段距离,再次停下,自问:“我到底是不想去见负我的秦汾,还是一心惦念儿女私情?!”
错过和李思晴见面,日后还能再找机会和解,而见不着秦汾,肯定是做不了别人眼里的忠臣,狄阿鸟相信,授人口柄是无中生有,最终无形消弭,一旦把中正府的目光引往秦汾,要是真能引中正们考证自己的往事,舆论一定能改观。
想到这些,他再一次停住,遥遥冲走到前面的赵过大喊:“你追上吕宫,跟先生,师母说,我急于去见旧主,儿女私情怎比君臣之谊?!”
他相信这么一说,肯定能使褚李两家的人释怀,因而再一捋马缰,摇头晃脑地走着,比以前从容不迫多了。
左右两街已经被他纵马踏一遍,街上的人都对这样一个骄横的武夫保持戒心,偷偷斜着眼角看他。
狄阿鸟也为他们的反应奇怪。怀疑是不是自己浑身上下哪一点收拾得欠妥,因而左右浏览,他慢慢把自己的目光看像西南,那儿有一座燕塔,似乎有人站在上面,正注视着自己,就用手搭起凉棚,奋起目力,望过去。
上面似乎真有几个黑点。
他想,以自己的目力都看不清他们。他们往自己这儿看,自己也该是和蚂蚁差不多。不可能是在专看自己?!
然而,慢慢走在这种抛露在塔下地开阔街道,始终存在着让人盯梢的感觉。
他就像是一匹感到牧人从几里外看过来的狼,老是想看过去。
这种感觉很让人不舒服,他只是慢慢地走着。前面的力夫不知他改变主意,挑着箱子回来。走成一行,一见他再次转回来,又一次让回头走,都“哼、哼”着闹情绪,相互一撑抬杠要转头,顿时把路上的人挤往一旁,使得狄阿鸟也收回视线,拉着缰绳打转转。
片刻之后,狄阿鸟走在力夫的前面,和另一匹马上的谢先令说话。
两人不断地说着话。并齐向前,而两边似乎也没有什么改观,狄阿鸟却突然生出一种行人停滞,唯我独行的感觉。他感到两路众人的一举一动都是很慢,自己的动作也像是流不动地水。一边有点恍惚地说话,一边向左右注视,在视线中,前边数步外,大街一边是一座酒楼向街开轩的雅间,一名操琴人推窗望远。两臂猛烈往挥。撒出来地琴音高高低低,铺天盖地;另一边是一座鳞次的瓦房顶。开出几道相形渐矮的门,耷拉着几耳旗和匾,有一间杂货铺,有一架鸡鸭笼,再往前面,是一块搭着棚子的空地,坐着几个打补丁的壮汉,散放些杂物,一个箱子只露半角。
因为棚子不高,高屋的四方角又拦截了视线,看不清全貌,而再往这棚子地对面看,散乱着一堆瓦砾,是京师屡遭动乱的残留物,狄阿鸟几乎是本能地回过头,只见紧紧挨着的背后两层楼顶上伫立着几个高大的吻邸,适合弓弩手隐藏,到时居高临下,再往自己左右看,两旁都有出入方便的齐车宽小巷。
他陡然确信这是一个将近完美的伏击地点,连忙停住马,慢慢伸出一只手,几个力夫也立刻停了下来。
谢先令连忙问:“怎么回事?!”
狄阿鸟大声说:“这都是什么土特产,把大伙累的,要是这样走下去,天黑也走不到,你到前面那个棚子看一看,看看有没有打短工的?!”
谢先令茫然道:“到跟前吧。到跟前歇一歇。”
狄阿鸟再一次看向那座酒楼,觉得如果是真有人伏击自己,自己最好的生路就是这座酒楼的大门,因为酒楼开地窗多,前后都是窗,而且喜欢包人住宿,后面会有个客房大院,自己一旦夺路钻进去,就能成功地突围。
他也不知道是不是过于多疑,只是装作听琴,探过头望一望,小声说:“你有没有发觉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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