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铁头不甘示弱,抡着马鞭出营,撵上飞鸟大嚷:“我还没有准备!”
飞鸟只好扭过头冲他大叫:“你现在就在心里准备着,以最快的速度把商品处理掉,带着咱们的钱回来。记住,老子的命怕是要靠这笔钱买回来。”
他们急赶到商队,商队已大半天得不到他的信。正不知道该不该派人出去找找。
飞鸟并不多说,先拉着张铁头、谢宝惠去认识吴掌柜,施道临,马小宝,而后,带着谢先令、高德福等急急离开。他跟谢先令讲了今天发生的事。谢先令当即说:“此事非靠老高不可。”飞鸟不知道怎么非高德福不可,反对说:“你要我放老高回去?不行。朝廷会杀他地。”
谢先令摇了摇头,说:“不是让他回去。而是让他给你指条路。”他解释说:“这事非得是国王身边的人才能说得上话。老高在王宫呆的时候久,知道咱该去找谁。”
飞鸟觉得有道理,还没问,高德福就着急地说:“陛下身边的人哪会好通融?和咱家有交情的都是奴婢,可老主子和小主子不一样,不许奴婢们乱说话。”过了一会儿,他说:“以咱家看,有两个人可以找。一位是我侍奉的小主子,一位是陛下跟前的大红人李卫。”
谢先令赞同说:“你的案子里牵扯到老高,老高的事关系到他主子。可以借送老高遗物,说服他主子。”
飞鸟和他们商量一会儿,决定派人找找看,但高德福的主子起码也是在长月,找到时人已经被抓起来。尚且不知能否成功,是所谓的远水,口渴还得就近灌一气,而就近喝水仍然得从主动认罪,主动撤藩开始。
飞鸟让谢先令继续埋头琢磨,自己先找吕经打探消息。
他到了吕经住的地方。进门才知道吕宫已经被他父亲送到长月太学。不禁为少一奸诈之辈恼火。吕经早知道他要来,却没想到这么快。先从头到尾地数落一大阵儿,这才说:“就是因为你,我竟有幸得窥天颜。我和你外父碰过头,都觉着事情仍有转机,关键在你!”
飞鸟也没有拐弯抹角,说:“主动投案,主动撤藩?!”
吕经点了点头,说:“你明白就好。能周旋,我尽量周旋,但在周旋之前,我要你亲口答应我,事情过去以后,收心养性,好成国家的栋梁。”
飞鸟勉强答应,问问国王见吕经的细节,得知国王给吕经代奏的权力,连忙说:“阿叔,我写一封认罪书,你能不能代我呈交,让国王过目?”
吕经应声答应,问:“你要怎么写?”
飞鸟“啧”地来了个不耐烦,嚷道:“写了你看嘛。笔墨纸砚伺候。”吕经连忙去取,取到就说:“阿叔今天就伺候你写这个认罪书。你得给我用心,别没大没小地惹麻烦。”
飞鸟记得几分临危不乱的气度,“刷”地摊开纸张,镇纸一放,蘸了少许墨汁,皱眉考虑时不知不觉地去舔笔尖。吕经见他这般模样,只道腹内空空要饮墨汁,一把将笔夺去,大嚷:“我看你不知道自己的罪在哪儿。我来替你写,写完你看。”
飞鸟连忙夺笔入怀,抬一肘挡吕经,不怀好意地说:“阿叔想欺君!”
吕经无奈,只好往下比掌,说:“那你快写呀。”
飞鸟比划两下,冲吕经嘿嘿笑笑,终于下笔,写道:“国王O下……”他慢慢地抬起头,发觉吕经的两只眼已经死死盯着自己,不由得心虚一笑。吕经责问:“陛下的‘陛’你不会写?”飞鸟摊出那面闲着的手掌,大声赖说:“阿叔不许我读书,慢慢忘掉了。”
吕经气不打一处来,再次要笔说:“拿来,我写给你。”
飞鸟却不给,再次不怀好意地说:“阿叔怎么老想欺君呢?!”
吕经无奈,眯着眼睛说:“写吧,写吧。”
飞鸟写:“博格阿巴特牧于原,岁岁春秋,手中羊鞭尽烂,每把之,皆仰首,望南往之雁而长嗟:苏武如吾,岁岁念故乡!雁也。何日捎信见吾皇?!博格阿巴特牧于原矣,岁岁与草同枯荣,岁岁傍日经雪霜……”
吕经连忙用手敲他的脑袋,怒声说:“苏武握秃的不是羊鞭,是皇帝的使节。”
飞鸟赖赖地说:“他放羊时拿着使节,不是当羊鞭用吗?”他推出一只手,说:“先等我写完。”说完,趴下继续动笔:“拓跋尾尾虽尾却非羊,骑而来,扎帐于畔,帐中列金、银、衣裳,赐女曰:何不随我征远方?博格阿巴特曰:然。出其帐舞手驰,白曰:鹰举翅,张以飞,博格阿巴特背弓,师以远。”
吕经问:“你就是这样被骗来?”
飞鸟点头说:“谁说不是?”他再写:“东寻吾兄,西结吾弟,南寻吾友,北列吾奴。整而从征,首战胜绩,官拜千户,遂入凉城,掩望而欣,泣曰:比日可觅祖土,何不往?是以寻隙,得风疾月高之夜,与部曲惶惶不顾而亡,终得入。于曾阳幸逢叔吕公。”
“自此尝听人云:帝在长月,貌如龙,极仁。”
“吾幸甚,恨不立报吾主,是日驰骋,灭贼天二,得其寨而居。他人责曰:何以居?吾曰:吾灭贼得寨,得而居。吾尝思之无过,问于吾主,吾何错之有?”
“后吾叔沉冤在狱,县官杀人,民皆避入吾寨。时人皆称吾反。吾曰:吾主之民入吾寨,如是岂反?官不听,举千万众以攻吾,掘吾寨而戮老弱。及胜。知吾主赐山与民以彰吾功,拜而受之。忽一日,吾闻拓跋尾尾来攻吾主,怒而发囚,率敢死而往,知守事不备,上下不和,使士卒择将。卒皆择吾。我率之奋击,数败敌。”
1
“吾深以为然,问于左右,众咸不语,再三问之,皆弃吾,曰:汝惜爱吾等,当放归。”
“吾叔于吾后指点成文,呈吾主见阅,望吾主收吾部众,系吾切责,倘留吾性命,日后定当报效。”
第二部 击壤奋歌 第二十九章 墨钜西发齐家门,帝以碧血书国恨(15)
吕经没有再挑剔飞鸟的请罪书,哪怕上面的字儿被撂得横七竖八,他相信国王陛下只要读此书,就会莞尔开怀,只要不存私恨,就会在见字知情的虚构中考虑其如下四个赦免的理由:首先,博格生长在塞外,身上沾染些单纯愚昧、蛮横霸道的胡气,情有可原;其次,博格主动认罪,愿意交出自己的所有,只求留一条小命;再次,博格是从拓跋巍巍阵营里归顺过来的,有着弃暗投明的深远意义;最后,现在正是用人之际,博格只要在忠心上无可挑剔,就可以得到宽大的处理。
不等吕经收好请罪书,飞鸟已从他现在寄身的农家院子找条绳子,好让书和人一块上路。
吕经只道飞鸟极为害怕,可以感觉到心里那沉甸甸的不舍,沉痛地叹息道:“早知如此,何必当初?!”
飞鸟却不知道当初,立刻倒抽一口气,说:“阿叔。当初大伙把老夏搞下台,那架势,由得我吗?再说啦,我要真甩手不管,几万军民连个做主的人都没有。”
吕经眼前响起狂热的欢呼声,好似亲身经历了一番。显然,他所熟悉的博格更喜欢。他自鼻子里冷哼,直言不讳地指责道:“你以为我不知道?你即使骗得了国王也骗不过我,你就是想拥兵自重。”
飞鸟又怎敢承认?连忙东拉西扯地证明。吕经却也只是轻声地哼哼,好像是说:“少来。”飞鸟没了办法,只是小心翼翼地递去胳膊。吕经再次感到难过。他拿过绳子,往飞鸟双手上缠绕,好像在缠绕一件捆紧可以出气的麻袋口,使劲地扎了扎,感觉到自己的眼睛痒痒的。飞鸟还以为他会留给自己一天时间。连忙提醒说:“呆会儿你代我安排家事,免生动乱。”
吕经猛地惊醒,才意识到自己绑的不是子侄,还是决定上万人命运的藩司长官,连忙给他松开,说:“我给你一天时间。”说完又想起什么,问:“需要调兵来吗?”
飞鸟笑着说:“调兵。会有吗?朝廷的兵说调就调?”
吕经不假思索地说:“朝廷……”说到这里,他连忙住嘴,黑着脸问:“你打听这些干嘛?”他确信飞鸟已经具备比自己还奸诈的头脑,只是含糊说:“是。是。朝廷的兵不是说调就调的。”
飞鸟听出来点什么。出言诈道:“我就知道阿叔会瞒着我。我那些弟兄们早就打探过,知道朝廷在周围监视着。已经打好应急的准备。”
吕经没有意识到被飞鸟诈到,不作否认,只是肃穆地告诫说:“真要有什么情况,最好你自己下手应变,不然事情就更糟啦。”说完这就送飞鸟回去,也好把短暂的时间挤出来。
他送出农屋。等飞鸟走远,走上村庄的土坝拍脑门。
飞鸟在荒野中找到一条小径,有意无意地回头,只见吕经还在那片坝上,身影茕茕,脚下几道形状古怪老屋斜脊。当中几只振翅飞走的老鸠哗啦啦地飞,使那个地方更凄凉更为深沉。他忍不住地想:阿叔真的老啦,小宫和叔母不在身边,心里总有点眷恋人儿。
※※※
飞鸟一路狂飙,回到营地。观察使他们究竟还是东倒西歪地躺下了!他做好聚议的准备,回到自家的包包前,仍奔来许多需要拥抱的人。卓玛依自咳嗽不断的扈洛儿身边迎到跟前,两条腿好似装了弹簧,而一大群孩子围着刚回来的阿狗和阿瓜。逗那只长途跋涉的小狗。四面都是闪烁着愉快的眼泪的、爱抚的眼睛,飞鸟在段含章身边找到依旧牵着小女孩儿的谢小桃,觉得一个也不曾少。
他不关心大伙怎么逃出来地,松了好几口气。
段含章似乎极其脆弱,把他送到包里,坐到身边帮他拽掉邋遢的烂靴。趴到怀里好像一定要知道他的心脏还在不在跳动。掉着眼泪说:“你还记得咱院子前盖大殿的泥丁吗?他们为了救我们,死了十多个。”
飞鸟激动地嗅着她身上的香味。把下巴放到缭绕的乱发上,轻轻地拍打她柔软的脊背,伤感地说:“当初你都不拿人家当人看。”段含章不肯认帐,连忙说:“我对他们确实够过分的,却没有不把他们当人。”她软绵绵地说:“从山寨出来,我只觉着前面是走也走不完的路,而追兵随时都能撵上,就不停地走呀。走呀。每当夜晚降临,都要握着手里的弯刀入睡,耳朵里也听不得任何风吹草动,常常带着一身冷汗醒来,现在想起来也感到可怕。”
飞鸟心想:老子过这样的日子都过习惯啦。陡然间,他觉得哪点儿不对,心说:“这娘们怎么啦?突然修仙得道大彻大悟?不对?!”不对在哪,他也说不上来,正想说自己还有许许多多的事,张奋青在外头叫。
张奋青笑盈盈的脸上流露出十分明显的不安。
飞鸟想自己发完火还没给他交待,跺着马靴站到跟前说:“当着官府的人,你说咱们的损失小,脑袋傻啦?”张奋青“哦”地明白过来,说:“原来是因为这个呀?!吓了我一跳。”飞鸟安排说:“你去陪着观察使,送他们走,多说我的坏话,透露出投靠他的意思……”
张奋青大为躁恼,连忙说:“你还生我的气呀?”
飞鸟摆了摆手,故作高深地说:“这叫离间苦肉计……想对咱们不利的郡吏一定会从你这个傻家伙身上下手。那时,你就怂恿他们,鼓励他们,配合他们,让他们放手来,到节骨眼上的时候突然反戈,把他们怎么想地、怎么做地告给国王。”
他下结论说:“只要暴露出他们的私怨,我再也不怕别人在国王面前进谗言啦。”
张奋青茫然道:“不让他们进谗言?”
飞鸟笑道:“能不能学学李信?”
他觉得张奋青定会带着好奇的心理一口答应,就默默地注视着。
不料张奋青脸色变得很难看,大叫:“李信投敌啦?”
飞鸟不加掩饰地说:“我让他投的。”
他突然觉得判断张奋青不该知道李信投敌,问:“怎么回事?”
张奋青说:“一定没人告诉你。听牛六斤说,就是李信那家伙把敌人放进山寨的?!”
飞鸟怒火中烧,头脑嗡嗡直响。想起李信那张脸就打鼻子发出呼哧呼哧的嗤声。
他也不管牛六斤已经把大小头目召集起来,准备聚议,大声问:“我反给他行了方便?!快让牛六斤过来。”说完只是在自家门前走来走去。
段含章听他“嘿呀呀”的气急声,心惊肉跳到站到后面,陡然见他转身,可怕地瞪住自己,大叫“李信”,打了个激灵,忏悔说:“都怪我。都怪我。”飞鸟愣了一愣,旋即暴躁地说:“讲,到底什么都怪你?”
段含章惊慌失措地说:“我觉得咱不是拓跋巍巍的对手。投降也没有什么损失,偷偷支持着李信。可我没想到他早成了敌人的内奸,还带着敌人抓我,要献给……我刚才就想跟你讲,没有敢,我以后改,真的改。”
飞鸟知道她和李信之间的勾当。心情转好,暗道:她不知道我的反间计,还以为是她的错。我正好利用她知错要改,督促她重新做人。想到这里,他怕牛六斤杀出来乱说,就不打算在家门口等,只是挥手大叫:“给我回帐篷好好反省。”
段含章从来没有像今天这么听话过,连忙往帐篷里钻,飞鸟走到门前看看,只见她背向跪坐。一生不吭地反省,大为高兴,心说:人家都说什么样的男人养什么样的女人。只要她老老实实,我还是能把她教成好女人的。说完,倒忘了自己该生气。打鼻孔里哼哼笑着去和牛六斤碰头。
半路里碰到牛六斤在张奋青的带领下走得飞快,截上前问:“是李信投的敌?”
牛六斤带着他往回走,连声说:“没错。就是他。他夜里领人上来直奔你家……,抓你女人。咱们不是在保护他的家眷?立刻就知道了,及时撤退,百姓们也没有太大的损失。”
飞鸟倒吸一口冷气。惊讶地问:“为什么先直奔我家?我没亏待过他呀。他就是要投敌。也能好聚好散,干嘛先冲我家?”他寻思说:“我估计这小子还有点良心。是故意先直扑我家,让你们……”
牛六斤不耐烦地打断说:“你就对人抱着幻想吧。敌人直扑你家,那是他们以为抓住你的家眷能让伤亡降到最低。何况和那李信一起到山寨的拓跋氏贵族看上你的女人,和他们打仗时还讨要。”
飞鸟犹豫片刻,说:“那李信呢?还留在山寨?”
牛六斤说:“可能留在山寨,可能回他老家凉山,不管怎么说,他是真的叛变啦。你设苦肉计就不该找他,他和咱们兄弟几个一条心吗?”他说着说着,已朝张奋青看去,说:“要找也找一只耳……”张奋青还准备让他替自己讲情的,一听就大劲跺脚,败坏地说:“你。你怎么也使坏心?不是说好……”
牛六斤笑道:“谁和你说好啦?!生死存亡之际,你就不愿意为阿鸟受点委屈?”
张奋青连忙说:“我是怕弟兄们以为我真投降!”他不能对‘生死存亡’无动于衷,改口说:“既然非要让我去,我今儿就豁上去了,不就是牺牲身子陪老头吗?我现在就去。”他撇嘴握拳,有力地转身,威武不屈地往前迈腿,噌噌铿铿地走了个不见。
飞鸟也不再迟疑,和牛六斤一前一后去议事……
聚议的是至关紧要的大事,已不限于大头目。到会的范围很是广泛,谷长、棚长,能管住全家的长者,甚至自愿来到的壮年百姓,他们听闻大牛角筒的传召,即像在商议国王的废立,又像是回到上古时代,涉身朝纲。
营地里没有哪个棚子能装得下。
牛六斤他们只好以一间木棚为中心,往两旁摆出两排鹿砦,好把他们圈在固定的位置。
飞鸟就站到他们中间,制止住他们的喧哗,大声告诉说:“我一回来就要来这么多人,是和你们商量关于山寨前途命运的大事。这件大事不是我能替你们决定地。你们要想好了才开口!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