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绚日春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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绚日春秋- 第30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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飞鸟没有听人吹两句就拜师的习惯,拉过梁大壮,笑道:“他呢?”寒山子微笑摇头,却是只看上了飞鸟。翁长老连连催道:“钜子开了尊口,是看得起你。”飞鸟却只对谢先令出走地恩怨感兴趣,说:“谢先令是我结拜兄弟。还不知他和你们的恩怨。怎么能不分青红皂白地拜师……”

翁长老朝寒山子看了一眼。说:“那我就告诉你吧。墨门曾经四分五裂,派系林立。钜子没有出山前。丐帮分成十来多阀,各称为掌教。八年前,一股以木材生意起家的小势力请了位狗头军师,也就是你那位姓谢的兄弟,灭大江帮,驱南河门,联合漕帮,控制住半个国家的水路运输,显赫一时,后来严蟾被杀,谢先令几易其主,最后出逃,叛帮。不久前,我们钜子出山,天下已只有墨门,因而曾责他即刻归来,却不得他音信。”

飞鸟得到想知道的内情,看看很快就要变亮的天色,不再和他们耗劲,惋惜地说:“兄弟我家在关中,兵败至此,需先回家中安顿,然后才可追随、侍奉先生。”说完回去拉出一马,递到寒山子面前的弟子手里,连声说:“此马性情温顺,就送给先生啦。”

寒山子似要止住他,却自空中弯曲手指,收回解腰下小令,微微点头道:“以此令为信。”

别过这群墨士上路,飞鸟尚记得梁大壮偷扯自己衣襟的事,连忙问他:“你刚才为什么扯我衣襟?”梁大壮说:“他哪门子帮主?俺听掌香大哥说,丐帮推选帮主,都推选能要饭的……那老小子一看就没要过饭。”

飞鸟倒怀疑这老人装斯文,有点儿不相信地说:“要饭倒没准。我奇怪的是翁老头这里厉害的武功,怎么会在他面前发抖?”他继续往下推测:“他们此时在这儿出现,该是半夜时分从东南椽子峺出发,准备到天亮后到达北面的落叶坡。能有这样的行军安排,几人中必有将才。看来这拨武墨可不仅仅是高来高去。”

梁大壮奇怪地说:“他们到落叶坡扎脚?那几峁地几里大,能搭鸡窝,搭不住人窝。”

飞鸟赞许地说:“我再也不怕你这家伙笨死。”他伤感地说:“山中老虎走,马猴急称王。他们哪是在落叶坡落脚?是要从落叶坡跳去咱的地盘。这是他们的战略,和白燕詹想到一块去啦。以我推断,他们被黑明亮的小师弟联络来,要投奔迷族人。”

沉默片刻,他自言自语说:“武墨若立足这里,利用迷族人的地盘。很快就能形成气候。”

梁大壮奇怪地问:“你怎么讲起谢先令来啦?不是怕他招来这些人的吧?”

飞鸟摇了摇头,说:“定是大石首领保护了黑明亮的小师弟。定是黑明亮的小师弟把他们招来。我看曾先令言不尽实,怕他投奔我有虚假的成分。”

梁大壮怔怔地说:“俺也觉得这老小子不对劲,心里也犯过疑!”

飞鸟笑道:“我现在不再奇怪。”

他“啪”地给马加一鞭,抖缰急赶,像是憋了许多话给谢先令说。

他们夜间到了来路经过地山林,汇合那儿等候的溃兵和百姓,连夜过河,天明回到驿站的营地。前哨经过几天打探,已经把前路摸得一清二楚。飞鸟原本是让谢先令先出发的。可常子龙等人都定要咬牙死等飞鸟。一直没有走成。

他们想不到飞鸟这么快就回来,还带回一、二百溃兵馁民。

谢先令知道他们里面有认识飞鸟的。心悬了一倍,问:“他们要怎么安置?”

飞鸟已考虑过,告诉他说:“他们已经收过不少粮食,能和我们一起进关中。”

他不许谢先令多说,翻身睡了一觉,起身后给谢先令说:“认识我的人太多。光靠掩盖不行,何况……”他犹豫片刻,问:“逃犯再也藏不住身,该怎么办?”

谢先令脱口道:“投案。”

他不知道飞鸟问这些干什么,连忙猜测博格获赦的机会有多大。

飞鸟淡淡地说:“先看看,走动、走动。”他一改话题,问:“你告诉我。你‘小谢’这个的名头是怎么来地?严蟾怎么没有做成丐帮帮主呢?”

谢先令非常吃惊,犹豫片刻,说:“当年我家道中落,为了混饭吃。结识了严蟾。严蟾当时还是个丐帮头目,带着兄弟们进林场,伐了木送走。我就给他算了一笔账,说人家锯树,放好给你们。你们要抬走,抬走去卖,一路来回,却只抽金三成,干嘛不把锯树的活也包揽呢?严蟾被我骗住,到官府申请了一张采状。开始连伐木一起干。当时那一代押运木头的只有他们一伙。他自己采木头去,还要为别人运木头。广开财路,我就给他说,你干嘛不趁机压价,大赚一笔呢?他又听了,一下成了当地出名的木材商,因为当时的木材走水路,我们就在水路发展,久来久之,控制住半个国家的水路运输。江湖帮派只知道仇杀,争胜,挣钱,抢地盘,命很不值钱。”

“严蟾和自己的弟兄们进项千万,还与养活雇用江湖好汉的大行会平起平坐,江湖上的人都觉得我了不起,因为江湖上还有一位姓谢的前辈。就把我们并称为大小二谢。当时,疆外有股势力,随商队往南发展,自称铁流,悍不畏死,常常让江湖人不寒而栗。当时的严蟾可以统一丐帮,却因为大伙的怂恿,自后方出钱,召开武林大会,送别的帮派去和那股神秘势力仇杀。”

“我们以为中原武林人士众多,倘若同仇敌忾,定能抵制住铁流。哪想第一战没开始,官府就开始出面抓人,足足抓一千五百多。好在大商大贾出钱,被放了出来。各门派觉得背后有铁流的人搞鬼,认为人家害怕啦,因而纠集五百多人围攻一支南下的马队。”

“马队只有四十多人,单打独斗也未必能赢任何一位剑术高手,却有军队严明的纪律,战法,和精准的弓术,骑术,结果武林中人死伤百余,也只杀了他们二十左右,还让他们突围而去。各门派都有损失,就把他们押运的货物运到严蟾面前,让他来分。”

“货停了十天有余,被一名商人购去。严蟾他们得到钱,列出参战门派的名单,向下分发。谁也想不到的事发生了,一直没有动静的铁流把名单得去,宣称说:有仇必报是我们的习俗。我们给你们中原人一个机会,凡在两天之内登门谢罪者,不予报复,否则定取尔两千条人命。”

“很多江湖好汉那一赖堆,哪里知道人家的高明,叫嚣说,你们尽管来。老子等着。只有我才把人家的手法看得清清楚楚,知道铁流已不是哪门哪派能对抗得起的,连忙去找严蟾。”

“严蟾还是所谓的武林盟主,虽然相信我的判断,还是给我说,各门派兄弟都不服,我们撤出去,以后还怎么混?他没有退。报复就开始了,他死在铁流的第一次报复中。”

谢先令有些伤感,掉着眼泪说:“严蟾是个了不起的人物,但铁流根本不是什么帮派,背后有夏侯武律,贯穿着上万游牧人的意志,他们可以在一夜之间让十数门派灭绝,在种种接应下撤回几千里外。从此之后,我才明白混帮派地可笑。”

飞鸟担心地问:“铁流和夏侯武律有关系?”

谢先令说:“应该是夏侯武律豢养的。他们是外人,和中原争利益容易惹人反感。经此一役,铁流就不再出现在中原。夏侯武律也改用中原势力,当地势力……”

飞鸟连忙问:“那你一定恨夏侯武律吧?”

谢先令叹道:“有点恨。但我更恨武林人士的愚蠢。夏侯武律越尝试着容忍他们,他们越觉得了不起,有种欺负了你,你这些蛮子又能怎么样的心理。”他看看飞鸟,说:“我觉得武林中很快就会有第二个铁流。”

飞鸟“呜”地一叫,看他盯住自己,不敢相信地说:“我?”

谢先令笑道:“你觉得呢。你到关中,陇郡人迁徙了多少?你的部众要和武林势力,大户豪强起冲突怎么办?夏侯武律可以靠培植当地势力,咱们却不行呀,这还不是第二个铁流?”

第二部 击壤奋歌 第二十九章 墨钜西发齐家门,帝以碧血书国恨(13)

玉门关北依玉山,南连险要,城墙用士夯成方形,外侧砌有条石,东西甬道皆设瓮城,因被西庆军队攻毁,焚烧,而今黑洞洞,残破破,除了几面明黄织锦蟠龙旗猎猎招展,一切都显得格外丑陋。

陇上军民的撤退接近尾声,已少有大队蜂拥。

京商通常和某些大权在握的官员走得很近,招牌不含糊,眼看进了关中,很少有人敢找茬。商队一行沿着宽阔的官路来到,可以看到两路摆开的救济棚。他们走在通畅的道路上,对摆满窝头的簸箕和盛米麦粥的大锅一点儿也不上心,只是翘头张望,希望能在城楼看到国王的身影,尤其是不能露面的高德福,往返于马车的左窗和右窗,焦虑不安。

施道林和随行的老吏也都没出过大远门,那都是肩膀上背着褡裢,吊着杂七杂八的物什,咧着嘴巴,到处拦官兵请教,三句话没说完就已经忙着问:“有辆囚车它往哪走啦?”他们也特别的心虚,问人时一个人侧站,另一人弯腰抓住同伴怀里的胳膊,遇到别人不耐烦,就点头如葱地告诉说:“我们也是衙门里的人。”

骑马的飞鸟每每瞅见他们那模样,都觉得自己一家跟着阿爸进关中大气。

他们过了关城,来到关后,尚有许多陇上、陇下,浑水河南的百姓有待安置,不少县乡小吏面带急色地奔波来去。

飞鸟也想早早打探到熟人。

他把商队泊到关后不远,立刻就想骑马趟进去,来回问找水磨山的弟兄。

当道上横着一条丈余大石,数十石匠一手持锤,一手持凿,打得火花飞溅,声震人耳。但凡百姓经过,无不神色伤肃,两眼含泪。飞鸟远远就见为首彪悍的大石工缁布扎垛,袒胸露背,每一锤都胳膊青筋暴涨,每一锤都高高举起,重重打下,走过时无意回头,清风荡板石,石末走飞扬。竟见斜立的青石上浮痕道劲,间杂咒语般的古朴花纹。上首最先两大字,道:“国恨。”

常子龙身子随着锤声猛震,最先下马扯住缰绳。飞鸟也连忙下马,站去石工背后,只听得石工随一锤,一锤的打击。顿顿低歌:“胡骑侵我河朔土,令我神州无马匹。胡骑占我陇上郡,使我百万男儿羞着衣。胡骑杀我雍老少,看过血流成河夜难寐。胡骑朝起晚复甚,于我睡榻握刀立……”

碑大致已成,飞鸟推却两名身体发僵的男子,上前念道:“纲之父在世,夙夜辛劳,尝顾问左右,或曰:祀神之牲足否?或曰:社稷安否?或曰:民之食丰否?股脑无所裁思。以求报效,勉呈乾乾之治,时国堪富,民堪乐,军堪卫国。西有胡贼曰庆。冒帝之甥,忽陈兵六十余万,侵凌疆土。”

“吾父思行坐卧,无敢背德,敬天尊地,无敢不诚。然无故加兵。岂何哉?焉累我干民?”

“时吾父已枯肤雪发,垂垂老矣。亦不得不奋老骥之烈,操节穿阵,亲犯矢石。曾何为?贪墨之徒倾吞国帑而坏朝纲?曾何为,昔披靡之军勒不成阵,习以败北?”

“至后、台祸乱,夏侯武律纵兵,民失其土,纷乱揭竿,竟相曰:王失其道。”

“纲体民无以活,亦以罪身承继,与民悔过,寄众与吾同心,以滋国运。然天之大,何人知纲拳拳之心?夫土之广,将可知吾拳拳之心否?夫民之众,咸曰秦氏无德以王天下?若诸事已定,虽纲羞见父祖于九泉,亦当顺天意而亡去,遁匿无人之山;若诸事未定,吾尚可求,纲当率二三子以振扶。临此倾危之时,尔等何不乐效?!”

“河山寸土,乃民之膏腴,草木菁华,先祖血染。北胡拓跋氏趁国难而主陈州,割土千里,俘我朝民数十万,危及河山,今再犯陇郡,西掩有河西,东望京都,南亦可饮江水,舞其狼爪而欲捉我心肺,国耻至此,尚存一男余息孰可忍?”

“邦之杌隉(倾危不安),曰由吾一人,弗敢自赦,志此恨以待雪;然邦求荣怀,赖一人之力将何为哉?若一人可为,纲赴发身以践,倾碧血以滋。”

已毫无忠诚可言的飞鸟都像被烈焰席卷般针刺在背,作生死之思,那数以千计的军民岂不是恨不得当即就要赶汤赴火,肝脑涂地?飞鸟心中已是大叫:天子就是天子!只用这一块石碑就将天下的人心收回瓮中,等这千言青石一竖,什么流民草寇,什么巫墨儒道,皆一败涂地。他不知不觉地想:我也一样,刚一脚踏进关中就已输个精光,今后只要敢冲国王叫个不字,好些个部众就再也不是我的了。

清风搅乱石粉末子,生出渺渺烟火的苍凉。

飞鸟萎靡地注视着叮当响的情景,觉得那些石工不是在刻字,那一锤一锤分明是将自己的父母兄弟儿子、妻子、女儿的身躯交付出去,将世世代代的血泪和仇恨托付于他们的君王,将新天子的江山奠基得稳如铁石。

他看着泪眼朦胧的一片人,像是呆在众叛亲离的那一天,连忙悄无声息地退出来,往四处张望,去追寻新王的影子,突然间却发觉靖康的百姓变得很寡言、很深沉,也只好在心底安慰自己说:“我的铁杆在多邻牧尼草原上,只要人心稍一松懈……”

再往前走,两路竖有许多乡里旗帜。飞鸟看一眼就踮上了脚,他用马鞭轻敲常子龙,着急地督促说:“快找咱家的青牛旗。”后面跟着弟兄已经急红了眼睛,更是争先恐后地往前蹿。

他们还没来得及在草棚打转完,百姓们就已经从少到多,把飞鸟和常子龙堵了个水泄不通,内围的百姓争先恐后地说:“这不是博司长官吗?”外围的百姓则背对着一群人往外喊:“博司长官脱险啦。”

曾阳、唐县和水磨山的百姓虽然撤得早,路途却最远,尚有许多掉队的,没来得及没安顿的,当即丢掉手头上的闲活,自四面八方往跟前赶。

他们有的只图到跟前蹿窜身,笑两句;有的眼前有难处,没法解决,来把鸡毛蒜皮的事嚷给飞鸟听,说:“我们某庄的乡亲都去哪?半路解个手就找不到啦。”说:“俺娘病啦,找不着郎中。”说:“俺亭长啥都不管啦,大人替俺嚷嚷他。”

欢呼让失落的飞鸟得到鼓舞,却也让他害怕。

他所有的激动都潮汛般退尽,只在心里叫苦说:我就不该急着找自己人,能不声不响就不声不响,这吵吵声闹得。岂不是人都知道博格阿巴特还活着?他身边只有一个常子龙左拦右挡,顾不住。看自己已经身不由己。干脆在这些惊喜交加的眼神里徜徉,坦坦然然,听天由命,因而拉马伸鞭,趟开一条道路过去,不断压去百姓的沸腾。大吼:“我博格阿巴特活着出来啦。”嚷着嚷着,更多的百姓往上跟风,打好几里外往飞鸟立足的地方奔。

维持秩序的官丁以为出了大事,问也不问,急操枣木棍分头截人。可每当他们那几条枣木棍横起来把道路拦严实,面前就是拥挤一团的好几十,尚不时能看到跳起来挥舞手臂的人,嘴里大声叫道:“俺是水磨山的呀。”

他们越是克尽职责,越要使点劲,越是心惊肉跳。越是声色俱厉,其中甚至有闯到飞鸟跟前压着棍头吆喝的,大叫说:“不就是个土司吗?大官老爷们来也不见你们这么撒欢,都赶快跟老子回去!”飞鸟无奈苦笑,怏怏暗道:“大官巡视都是兵丁开道。不肃静按惊扰打棍子,哪能让他们跟到我面前这样随便?”

他看着漫涨的洪水,心说:自己可是连主动认罪地准备都还没做,这百十斤今儿非搁在这儿听凭朝廷发落。正胡思乱想,未雨绸缪,有个水磨山头目硬生生越过那些枣木棍。挤到前头用屁股在背后顶着大伙。拱着飞鸟胳膊边送着往前赶,急不可耐地督促:“主公快去官棚上打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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