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对你的背景没兴趣是骗人的,请原谅我。」吕文和用力的弯下腰低头道歉。
阿祥那句『我原谅你』或是『不用道歉啦』都说不出口。有种『别人都无所谓,但我就是不想让你知道』的强烈心情,之前也因为觉得吕文和表现的一副『你家的事情关我鸟事』的态度,所以才如此轻松的相处啊。
「我……不会再给你添麻烦了。」阿祥转过头要离开。自己好像到哪里都像个扫把星,之前的便利商店、再之前的体育用品店……
虽然今天吕文和是顺利的赶走了林云燕,但下次呢?
「你现在只能靠我了喔。」吕文和安静的说,「想跑到哪里去?回家?实际上没其他地方你可以去,都已经辛苦拼了这么久的功课,连讨厌的公式都好好的背起来了,现在放弃是自杀般的行为。我还期待你考间好学校来给我炫耀,要是溜了,这人情你一辈子还不出来喔,这样也无所谓吗?」
吕文和从来没有用如此尖锐的嘲弄语气对阿祥说过话。
如果是平时的阿祥,一定会大吼大叫的说『那又怎么样』吧?不过这次却只咬着牙齿,恶狠很瞪着地板。
「……不错、撑过一分钟没发飙了,可以给你及格。」吕文和笑得跟刚才不一样,那是平时在家时会露出的朴实表情,他走到阿祥身边,伸手用力扳起对方的脸:「当初我跟大姊借钱要开补习班时被笑,同样也是用这种表情看她。如果一定要达到那个目的,就要让人知道,你能忍耐,但不会妥协。你为什么你无法跟那个三八对抗?因为现在手头没有足以自豪的筹码。但我可以帮你找筹码,听懂了吗?」
「逃走……我就会输对不对?」阿祥的眼眶中逐渐蓄积泪水,但他很努力的发出任何哽咽的声音。
「我挑人的眼光与下注的直觉,都是最棒的。」吕文和说完,侧头吻了下阿祥的脸。
「留学——to study abroab」
「拼错了,是:to study abroad」阿祥头也没抬的趴在矮桌上抄着阅读测验上的短文并纠正友人。「这么短你好歹也不要弄错。」
「咦?奇怪?你英文什么时候变那么好?」纪芳龙一脸奇怪的问。
「因为我有乖乖在背单字。」外加写讲义、写考卷、听空中英语教室以及与小纯的即时指导。
「喔。」纪芳龙歪着头,「那你今天干嘛特别跑来我家说要留宿?你不是住在那个开补习班的家里住得很舒适吗?」
阿祥连忙捂住纪芳龙的嘴低声道:「不是跟你说这件事要保密,你还说这么大声,让周叔叔知道会很麻烦耶!」
毕竟自己现在已经变成逃家小孩,而且又住进了被警告『不要太靠近』的吕文和家,到时万一被周辉彦问起『为什么会变成这样?』的话,他会觉得很难解释。或者说会解释的很心虚。
「不会啦,最近舅舅公司让他下下个月去日本考察三周,你看他现在正听着日文教学广播听的起劲呢,哪管的到我们说什么。」纪芳龙偷偷比着坐在客厅沙发上,拿着一本『EZ Japan』在看的周辉彦。
「在日本用英文就可以沟通了,何必特别学?」阿祥问。
「舅舅好像不这么认为,他说一出国际机场,跟警察说英文都不见得理你,虽说他们那个考察团有人日文没问题,不过舅舅比较喜欢事事自己来,他说学点简单的也好。」纪芳龙对这么一个个性认真的舅舅相当佩服。
「这样啊……」阿祥点点头。
「你还没回答我刚才的问题……啊、该不会是跟开补习班的吵架了?」纪芳龙推测道。现在吕文和的代号在他口中已经被称为『开补习班的』。
「没吵架啊。」阿祥说。
「是吗?」
「只是今天暂时不想看到他的脸了。」阿祥默默的补充。
「为什么?」
「……那个家伙啊……」阿祥搔了下脸,又叹了口气,「让我有点不知道该怎么办。」
「什么意思?」
「他请人调查我的事、我老爸的事、还有我姑姑的事。他虽然跟我道歉,却也理直气壮的表示,那是要帮我的一种手段。我应该讨厌这种自以为是的家伙才对,不过当场我却无力发作,尤其是看他对我姑姑那样说话,还有种大快人心的感觉。」阿祥想了半天还是觉得很混乱,像把什么悬在半空中摇摇欲坠的心情,与想抛弃又不想抛弃的愤怒、以及想丢弃又不想丢弃的坚持,一起丢到果汁机中打碎、混和,直到完全分不清楚。
「开补习班的见过你姑姑?」纪芳龙挺讶异的问。其实自己也只听阿祥说过他姑姑的行为类似神经病,但到底是怎么样的人与身份,倒是完全不清楚。
「今天。」阿祥把下巴靠在矮桌面,「简直就像一场恶梦,我真不敢相信这个世界上居然会出现那种生物。」
「她是去妨碍你打工?」
「嗯。不过老板倒是很厉害,讲几句就把她吓走了。」那个拿手电筒伪装摄影机的技巧真是高招。
「听起来真酷,不过……她还会再来的吧?」
「老板威胁她要是再来,就要用什么非法入侵之类的告她。如果事情这么简单就解决,那就好了……」
「你真的不要找舅舅商量一下?」纪芳龙单纯的认为周辉彦比较聪明,社会历练也丰富,应该能想办法解决。
「不准讲。」阿祥瞪着友人。「周叔叔也要读日文什么的,别让他也牵扯进来。你不知道那个女人的恶心程度,她老是雇用徵信社调查我最近跟谁走比较近,结果这次被老板用同样的方法反将一军,现在搞的好像两边谍对谍。」
「我不懂为什么你姑姑会特别的想要你当她儿子,说老实话,既然你本人不愿意,而且要说得到你有什么好处也没有……你别打我,去认领应该也没问题吧?」纪芳龙提出更大的疑问。
「她想要的是有血缘相系的小孩,就算我并非她所生。那女人无法怀孕,总觉得周遭其他有小孩的人都在嘲笑她,其实以前也没有这么严重,但问题出在她老公身上,她老公在外包养女人,而且还发生了更不得了的事……」
「莫非那小老婆怀孕了?」纪芳龙脱口而出。
阿祥点头,「她冲到那个小老婆家门口,还提了罐汽油大喊说要烧死对方,这件事有上报,但后来因为姑丈的势力,所以把篇幅压到谁也不会多去注意的程度。那种绝对要跟对方一决高下的执念,让她变的更怪里怪气,现在甚至更把我想像她的儿子……到底是希望认养我之后,能给对方好看还是希望姑丈能够对自己回心转意……那种事情我根本就不想懂,只知道自己企图建立的一些东西都被她简单的摧毁掉了。」
纪芳龙隐隐感觉到,阿祥对于他姑姑有着一些连自身都没有发现的同情与怜悯在。要不然以那种马上就会想一刀两断的速决个性,怎可能到目前为止还没做出爆裂反抗?
「之前的打工都是那样,只要她叫几个混混天天到店里闹事,也不用很严重,只要喧哗或是讲粗话影响到其他客人,甚至是插队之类的小事都行……而且还摆明了只要让我不干,他们就会离开。这种情况就算店长没跟我说什么,我也会自己走人的。不过国成不一样,说穿了我是在那里念书之余才帮忙,第一次有种很想争口气给人看的感觉。至少给老板看他在我身上的投资没有不值得。」
『逃走就输了。』自己讨厌输。
「……那个开补习班的对你好好,以后要回报人家啊。」纪芳龙想起周辉彦当初也是这么帮助自己的,不由得有所感触。
「那是因为他喜欢我吧。」阿祥从桌上抬起头,改用手支撑着。
「哪种的?」纪芳龙不知怎么的,警戒反应。这也是平时阿祥不会说的话。
「那家伙死都不会承认的那种。因为我问过了。」
纪芳龙抓了抓自己的绿发,又搔了搔耳后,不知道这时候该做出什么反应才好,他对于『那个开补习班的人』的印象还停留在『花俏轻浮』四个字,说要阻止也不太对……最后只好念着刚才被纠正过的单字来逃避:「留学——to study abroab……」
「笨、to study abroad!」阿祥赏了纪芳龙一个白眼。
原本还在翻动杂志页的周辉彦把头上的耳机拿下,从沙发上站起后舒展了身体,随即微笑着朝把参考书堆的整个矮桌都是的两人问:「烤布丁跟起司蛋糕要那个?」
「烤布丁!」纪芳龙举手。
「我也是。」阿祥回答。
「芳龙你来帮我个忙。」周辉彦说着就往冰箱走去,纪芳龙在后面跟上。
周辉彦回手将耳机带随身听塞到外甥手中低低道:「没电了,帮我换电池。」
「喔、」……欸?
呆了几秒,纪芳龙小心翼翼的问:「什么时候没电的?」
「从你b跟d分不清楚开始。」
07
闪耀光芒的三只爪张开,笔直落下,包覆住目标物后以一种绝妙的平衡向上提,并迅速的往洞口移动……
『砰!』
本来就调成松松的爪,在一下摇晃后失去平衡,目标物落回底下跟伙伴们继续安静的待着。
「啊!辉彦你在干嘛!我的一百连胜!」脸上挂着墨镜,头上的鸭舌帽还押着低低的可疑男子,双手贴在玻璃上哀嚎着。
周辉彦收回原本踹在机器上的脚,冷冷的哼了一声:「叫你随便找地方谈,居然给我约到这种游乐场,而且你手上那一袋是怎么回事?早就告诉你抓娃娃适可而止就好了,像你这种根本就不会整理的人,一定是只会堆的满房间都是吧?」
自从这家伙在大学时期被自己在路边看到拼命玩转蛋以来,好像就把自己当成为唯几个能分享这种狂热秘密的人。从此之后一有模型展或新开模型专卖店,就会被拖着一起去。
「现、现在有阿祥帮我整理……」啊啊这种被数落的感觉好怀念。
吕文和与周辉彦两人是大学参加社团时认识,当年两校的柔道社为了促进交流,便举办了一起联谊的活动,以穿插座位的坐法,刚好两人就在隔壁。
先开始搭讪的吕文和,虽然周辉彦多少觉得这家伙那种八面玲珑的交际手腕看在自己眼中有时候并不是那么痛快,但无可否认的,对方也有贴心与灵巧之处。
再者比较深入的了解之后,这家伙对于追求执着事物的认真感,是无可比拟的强烈,因为当时受到那种诚恳的态度吸引,所以才答应加入国成当讲师。而最后请辞的原因,除了发现自己志不在此,还有另一个契机。
虽说吕文和总是说,男人女人无所谓,只要长的好看他都能接受,不过周辉彦却早已察觉,对方倒是货真价实的同性恋,只是能跟女人上床而已。
一般来说,周辉彦对于他人所投射的感情是很迟钝没错,不过一旦顺利的接收,反而会变的过度敏感。刚好吕文和,就是一开始就让他顺利知道的人……都拿情书过来,也提出交往要求了,哪里还会不知道?
吕文和并没有他自己所说的那种——果决的潇洒。这是周辉彦体认到的第一点。
被周辉彦所拒后,吕文和仍每天跟他嘻嘻哈哈的耍嘴皮,也再没有其他后续不放弃的动作。但周辉彦隐约注意到,那之后吕文和对自己闲话家常的时,眼神会躲。
可能只有一瞬间,闪过失落……还有爱吧?
吕文和对于真正喜欢的东西,是很胆怯的,一旦被拒绝后,就会缩回壳中,静待时间过后、『好像』没关系了,才慢慢探出头。另外还有一种他无法放弃的自尊,因为了解自己有突出之处,不管是外貌与才能都是,所以根本抗拒让他人看出受到打击的模样,总是辛苦的维持着无动于衷的完美形象。
周辉彦想着,自己的离开,正给了对方有不着痕迹喘息的空间。而现在看到吕文和面对自己时,已经没有那种犹豫与不舍的情怀,这让他感觉放下心不少。
不过……
「还敢提到林云祥,你这是诱导青少年逃家,他还没满二十,想要的话,他父亲是可以告你诱拐的。」周辉彦瞪着吕文和再度将十元硬币投进抓娃娃机,而且还一副斗志旺盛的模样,就觉得这家伙的重症大概是跟定他一辈子了。
「你干嘛都过这么久了才来念我?」吕文和噘着嘴,手上的摇杆移动不停,「时间点已经过了吧?」
「我是刚刚才知道的!因为林云祥不想跟我说。」周辉彦有点生气。当然他生气的原因还有一部份是因为纪芳龙知道了也还帮着瞒。
「咦?我还以为阿祥一定会跟你说呀,那小鬼超级喜欢你的耶,每次提到你的事情都用尊敬的口吻,也不想想实际在帮他的我被这么差别待遇到底立场何在。」
「帮他?别害他就好了,再怎么说也不能擅自把小孩子……」
目标物准确的掉落在洞口,吕文和伸手拉出,是只蓝色的小鲨鱼,标签上还写了品名:流星鲨。
「我打过电话了。」吕文和把玩偶往周辉彦怀中一推,「给阿祥的父亲。」
先不管塞给自己的绒毛玩具,周辉彦连忙追问:「然后呢?」
「有时候没人接,有时候像是完全不清醒的样子,好像喝了酒。终于有一次我好好的告诉他,『你的儿子现在住在我这里,我是他的朋友』,但他居然说:那个小子不是我生的,随便要怎么样吧。」
「可是那说不定是气话,要是芳龙没跟我交代要去哪,几天跑不见踪影,我也会叫他别回来了。」周辉彦认真的说。
「辉彦,我不是家扶中心、更不是社工人员,我已经在道德上尽到告知他父亲『阿祥人在我这里』的义务,他甚至在我还没说出联络处之前就挂我电话,这世界上怎么会有这种父亲我想破脑袋都想不破。总之接下来的事情我可不管,也觉得像那种头脑不清楚的家伙不会有闲钱闲力来告我,阿祥在我这边很好,学业进步又交了朋友,每天干干净净整整齐齐的来国成打工,你还有什么好不满?」吕文和继续投硬币。
「……好、这件事稍后我会跟你谈有哪里『不妥』。」周辉彦推了下眼镜。如果很单纯是这样,那么自己应该是被说服了,但还有其他可担心的,「现在我要问你关于林云祥那个姑姑的事,听说你还请人去调查?真有钱啊。」
「别这么酸我,那个开徵信社的是我朋友,因为迷上赌博,差点就把公司赔上,最后不得已跑来找我借钱周转,我借了一点给他先应急,最后公司是平安无事,不过在他还没把欠我的钱还清之前,替我劳心卖命很正常。」吕文和轻描淡写道。
周辉彦用膝盖也知道吕文和口中那『一点』大概是几位数,好在吕文和是蛮会看人的,如果那人没救,他也不会把钞票往水沟里丢。
「调查的结果是?」
「阿祥的姑姑是立委郑元亨的老婆。」吕文和将取得的各色鲨鱼一股脑的全往周辉彦怀里放。
「那只猪的老婆?」周辉彦咋舌。
说是猪还真的是猪,不只行为像猪,连长相都很像。肿的跟什么似的脸,痴肥的身材、小眼睛配上朝天鼻,说他是刚从西天回来的唐三藏随从都有人相信。
「那种女人你真该亲眼见识过一次,愚蠢、恶劣与自以为是的想法,完全的呈现在她的气质与谈吐中,刚好跟那只猪是破锅配烂盖,一对的。」吕文和抱怨的咬牙,一想到阿祥之前被怎么样对待,他就无法忍下这口气。「那只猪有外遇是事实,现在经常夜不归营,那笨女人好像认为丈夫冷落她是因为自己没有孩子的关系,所以反反覆覆的就要阿祥当她的儿子,我倒觉得与其去搞这些有的没的,还不如先改善自己那种叫人反胃的个性才是。」
「这样下去迟早会出事的吧?有这种不懂的低调行事的老婆。」周辉彦以一种不带怜悯的心情思考郑元亨的立场。
「没错,至今都还没人敢怎么样的原因,是因为郑元亨本身黑白两道通吃,势力不小,以一般人的眼光来看,也不过辞掉一个打工的、也不过就是跟自己无关紧要的人被骚扰,这种好像可有可无的日常,怎么样都无所谓。没什么人愿意为这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