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一切要从那个寒冷的冬天说起。
那年深秋他生了一场大病,这场病一直蔓延到冬天,都没有好转的迹象。每个周末他都在学校与医院之间奔波,几乎断了所有的娱乐社交活动。人在病时特别容易生出些寂寞萧索落寞之类的情绪来。
那时他才深刻地感觉到自己不属於这座美丽的城市。
那天晚上寂寞的情绪铺天盖地地笼罩了他。时值夜深,偌大的校园里只余下了零星的谈笑声。他独自住著宿舍顶层的一间阁楼。他早早地躺下了,睡到熄灯时分竟没了睡意。於是他披衣坐起,打开轻巧的笔电,登陆上了学校的BBS。
他在一个名为“心灵之约”的板块发了一个贴:
找个唇红齿白的美少年陪老子喝酒。
心灵之约是匿名板块,各自的ID都被隐了去,连版主都不知道谁是谁,他发这个贴,主要还是借发贴发泄心中那些乱七八糟的情绪。
下面各种轻重口味的回复都有,他滑动鼠标滚轮粗略地扫视著,突然一个简单的回复引起了他的注意:
我陪你喝。
黑沈沈的夜色里他突然来了兴致,於是迅速地回帖问:
去哪里喝?
虽然没有名字,但每个发贴的人都有一串类似於身份标识的六位数字。他等了一会,那人又在下面回了贴:
就去食堂前面的小树林吧。
他们这座大学是国内知名的综合性大学,又地处富庶的江南,校园造得漂亮极了。在食堂前方有个小坡,小树林就建於此。
他本是开玩笑,事实上他是滴酒不沾的人。见那人这麽说,他喝酒的兴致越发昂扬,於是又跟了个贴:
说真的?那我怎麽找你?
过不久那人回复道:
当然是真的。我的马甲是千暮,你发站短告诉我你的电话。
这个名字让他想起了那首著名的“生死相许”的词,里面有这麽一句:
渺万里层云,千山暮雪,只影向谁去?
他给那人发了站短,附上自己的手机号码,过不多久那人也迅速地将自己的手机号码回了过来。他存下那人的手机号,在联系人名字一栏里打上千暮,披上一件天蓝色的羽绒服便出门去了。
冬夜,寒风刺骨。他裹紧了羽绒服,踩著自己的影子往食堂走去。走近了,发现约定的地方一个人也没有,只有风吹过的声音。他拿起手机打了个电话,那边的男人用很好听的声音说:
“我离食堂有点远,现在在走过来,等我几分锺。”
他又在冷风里吹了一会,才看见一个高大的黑影往这边走来。走近了,就著昏暗的灯光,他才看清了是一个身著黑色风衣的男人。大约1米8的样子。总而言之是个标致的男人。
那人走到他面前,不著痕迹地打量他一下,旋即说:“真不好意思,让你等了这麽久。”
他摇了摇头,只说没事。
他们赶在超市关门之前买了几听雪花啤酒,那人细心地拿了几包花生之类的零食,又买了一包利群香烟,这才提著袋子往小树林走去。
走进小树林,夜仿佛更深了,只有脚下的照明灯泛著幽幽的蓝光,给黑夜更添一分神秘气息。他跟著那人穿过密林,来到一处稍稍开阔点的空地,那里有一张长方形的石凳。
他们坐了下来。那人开了一听啤酒,递给他,然後又给自己开了一听。
夜里很安静,安静得有些尴尬。
他尝试著打破沈默:“我开始只是随便说说,没想到你真的会出来陪我喝酒。”
那人把玩著手中的易拉罐,说:“我正好也想喝点酒。”喝了一口啤酒,千暮又补充道,“心里有点烦。”
他听了,并不接话,只等那人继续说下去。不料那人转过头来略带笑意地看著他:“唇红齿白的美少年,你喜欢这种类型的?”
“是啊,水嫩嫩的那种,一掐就能掐出一把水来。”说著他瞥了那人一眼,即使在黑夜里依然能看清那人光洁如瓷的肌肤。
只可惜有点高。
“你是1号?”千暮的声音里有掩饰不住的惊讶。
他点点头。
他确实是1号,或者说他没有做过0号。事实上他的感情经历很贫瘠。
“我看人很准。”千暮不以为意地说,“也许你没尝过那个滋味。”眼看话题要往情|色的方向跑,千暮收住了话头,不再说下去。
“你有什麽烦心事?”千暮又问。
他想了想,不知道该从何说起。因疾病而起的奔波与操劳,说来话短,个中滋味却只有亲身体验过才能明白的苦涩。
见他不肯多谈,千暮也不再问。他拿出打火机点了一根烟,深深地吸了一口,说:“有个女孩子,很漂亮,本地人,想要嫁给我。”
“那不是好事吗?”
千暮看他一眼,平淡地说:“我娶了她,就能拿到本地户口了。”
他听了,更觉奇怪。进大学的时候,每个人都可以自由选择要不要把户口迁移过来。如果毕业後留在这座城市发展,户口也可以继续留在此地。
像是察觉到了他的疑惑,千暮自嘲地笑笑:“我是宿千人。听过这个地方吗?”
他摇了摇头,直接地问:“你喜欢那个女孩麽?”
“当然不。”黑暗里,千暮看著他,眼睛里闪著奇异的光彩,“我喜欢男的。”
“那你就为了一个户口结婚阿?”
“结婚麽,找个顺眼的就行了。”千暮悠悠地说,“难道这个世界上,还真的有真爱吗?”
2
“唉,你叫什麽名字?”吧台後的调酒师一边擦著手中的玻璃杯,一边问。
”我叫嘉木。”他抱著玻璃杯,老实地答。
调酒师笑笑:“你不用紧张,看上哪个就去找他聊天。这几天每天都能看到你,你不会就是跑来独自喝闷酒的吧?”
他左右张望了一下,昏暗的灯光下这里的每一张脸都显得暧昧而又迷蒙。他朝调酒师笑笑,将钱留在吧台上,起身离去。
推开酒吧的门,外面已是夜深。他竖起厚厚的衣领,倒退行了几步,酒吧的霓虹灯招牌在黑夜里闪闪发光。
风起时。
那晚那人无意地说起,无聊的时候,这家离学校不远的酒吧是他常来的地方。
嘉木一连来了几天,却都没见到那人。
他自嘲地笑笑。
也许自己真的是太寂寞了吧。
回到寝室的时候BBS上的夜猫子们依旧在活跃著,有人在版上问有没有人一起宵夜,他没有睡意,便附和著响应了。
发起人是一个叫球球的女生,留著一头俏皮的短发,一起的还有一个叫玄易的男生。
“就我们三个麽?”三人在学校後门外一家重庆火锅店坐下後,嘉木问。
球球扬手叫了一箱啤酒,然後说:“不是,等下还有个人要来。”
玄易点了一根烟,随意地问:“谁啊?”
“皇子造型的老板。”
皇子造型是後门外一家理发店,嘉木也曾去过几次,但更多的时候他在学校内的理发店剪个平头便了事了。
他们三人没有点火锅,只叫了几个小菜,喝著啤酒聊天。球球和玄易早就认识,两人甚是随意地开著玩笑。嘉木和他们并不认识。但大学生活就是和各式各样的人打交道,嘉木一边喝酒一边不时地插几句话,倒也随意。
虽然已是夜深,狭小的饭店里依然有人在吃火锅,热腾腾的蒸气冉冉上升,玻璃门上被染上一层白白的蒸汽。
三人将酒喝到一半时,玻璃门被推开了。嘉木回头一看,眼睛顿时便移不开了。
竟然是那人。
只见他穿一件雪白的羽绒服,衬得一张脸格外白皙。脚上穿一双高邦系带皮靴,显得帅气非凡。
那人也注意到了他,四目对视,还未来得及做何反应,球球便高声道:“终於来啦?他就是皇子造型的老板。”说著指指自己一头俏皮可爱的短发,“我的头发就是今天他帮我剪的。”
嘉木听了,倍感意外。他看向那人,那人却没在看他,而是点了一根烟和球球说话。
“家里人过来看我,这几天都忙著带他们到处玩,也就今天去了一下店里,没想到就碰到你来剪头发。”千暮一边吞云吐雾一边说。
球球听了,一脸坏笑,说:“突击检查麽?你在家收拾了一天吧?”
千暮笑笑,又和她说了半天,才转向嘉木,朝他举了举酒杯,“真巧。”
嘉木笑笑,也拿起杯子。灯光下他终於看清了千暮的面容。那人正用一双好看的眼睛看著他,眼皮双得如同割过一般,眼波里似有桃花在荡漾。
“你们认识?”球球的眼神在他俩身上逡巡一阵,好奇地问。
千暮弹了下烟灰,解释道:“一起喝过酒。”
球球听了,说得无限暧昧:“你收敛点。”
千暮抬头看他一眼,复又低下头去,把玩著酒杯,“我哪有不收敛?”
球球并不说破,看看在一旁发著短信的玄易,捅捅他的手臂,“唉,你忙死了!”
“最近刚认识一个男人,他说要过来找我。”
第一眼看到身材瘦削、打扮入时的玄易,嘉木就知道他是弯的,但没想到他会这麽直接地说出来。
玄易一放下手机,话就滔滔不绝起来。他生动地讲了几件自己的趣事,逗得大家哈哈大笑。
千暮见嘉木笑得安静,话也不多,起身给他倒了满满一杯酒,又给自己斟满,举起酒杯道:“来,我跟你喝一杯。”
嘉木也站起身,和那人对视一眼,脸微微一红,沈默地仰起脖子将手中的酒喝得一干二净。啤酒顺著脖子躺下,肌肤霎时感到了丝丝凉意。
旁边玄易还在滔滔不绝地说:“我这辈子最不喜欢的事,就是和女人打交道。”说著看向千暮,“你觉得跟男的接吻更有感觉还是跟女的?”
千暮坦然地笑著答:“其实,男孩子的唇比女孩子的更柔软。”
话是对玄易说著,眼神却若有似无地瞥向嘉木。
不知是不是酒精的作用,嘉木的脸越发红了。
3
又吃吃喝喝聊了一会,玄易便起身会他的朋友去了。见一箱啤酒已经被喝得只剩下了一地空瓶,他们三人也结了帐起身离去。
千暮是骑电瓶车来的。他们三人在夜风里走了一阵後,球球接了个电话也告辞了。
宁静的黑夜里突然只剩下他们俩在宽阔的马路边行走著。
沈默了一阵後,千暮突然拍拍後座,说:“上来。”
“干吗?”嘉木下意识地问。
千暮坏坏地一笑,说:“带你上我那去。”
“去干嘛?”
“你说干嘛?”千暮反问。
似乎酒意尚未被冷风吹散,嘉木感到自己连耳根也红透了。
千暮爽朗地笑了一声,说:“跟你开玩笑的。上来吧,我送你回寝室。”
知道自己被耍了,嘉木一声不吭地坐上了电瓶车低矮的後座。
“抓紧了。”千暮说,“摔下去我可不管。”说著他启动了车子,嘉木一个不稳由著惯性贴到了那人的背上。
“跟你说了抓紧。”
嘉木小心翼翼地抱紧了那人的腰,将脸贴在那温热的背上,一声不吭。
电瓶车驶进校园的前门,行至通往教学区、生活区的交叉路口的时候,嘉木想起那天他们也是这样子沈默地并肩走过这里,最後千暮把他送回了寝室。
两人之间隔著一道薄薄的屏障,屏障之後是一晌贪欢。
做了二十年乖孩子的嘉木想要打破它。
电瓶车驶进生活区,最後平稳地停在嘉木的宿舍楼下。嘉木下了车,看著千暮好看的眼睛,说:“谢谢。那我上去了。”
千暮浅浅地笑笑,说:“上去吧。”
嘉木又看了他一眼,才转身上楼。走到紧闭的宿舍门前,他一回头,发现千暮依旧在原地看著他。他心一跳,只听千暮说:“我看你进去了再走。”
嘉木想拿出自己的门禁卡,手摸到那硬硬的卡片一角的时候,他又拿出手来,回头对不远处的千暮说:“怎麽办?我门禁卡没拿。”
千暮神色不变地看著他,说:“打个电话给你室友,叫他们下来开下门。”
“我一个人住阁楼,没有室友。”
千暮脸上依旧没什麽表情,“那我带你去找个地方过夜吧。”
嘉木愣了一下,重复了一遍:“找个地方?”
“去日租看看吧,也许还有空房间。”
学校後门外有个小区,里面有很多日租房。
嘉木的心一下子沈到谷底,他在冷风里瑟瑟地站了一会,然後说:“不了,你回去吧。”
千暮下了车,走到他面前,看了他一会,才说:“不如我陪你去网吧通宵怎样?”
嘉木看著眼前那人近在咫尺的脸,恍惚间又想起那晚在小树林里那个充满烟草味的吻。那天两人坐得冷了,後来又站起来靠在树上聊天。两人挨得很近,近到嘉木能闻到对方身上淡淡的烟草味。四目对视,时间刹那间似乎变得静止了。突然,千暮伸手一拉。猝不及防地,他们接吻了。
这当然不是嘉木的初吻。
人家说,初吻很难吻到喜欢的人。
千暮的吻很有技巧,带著好闻的烟草味。像一个谦谦君子,礼貌地和嘉木火热纠缠。这个吻令嘉木不讨厌,至少,相比他的初吻,更令他陶醉一些。
“我那里很乱,不方便带你去。”恍恍惚惚间嘉木听到千暮这麽说。他回过神来,木著脸说:“我去同学那将就一夜。”
嘉木希望那人能说点什麽,然而他只是淡淡地说:“那好吧,我走了。”
嘉木装模作样地走到一边打电话,他感觉到千暮的眼神落在他身上,似乎很久,然而当嘉木回过身去的时候,那人早已不知道在什麽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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