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里还有吃的么?就连针灸的诊金都拿不出来,难道看着家里的亲人就这么死去,再过些天,看着家里的人,包括你自己饿死?”
“而且这还不是我们一家是这样的情况,到了这个份上,官府这些天一直还在催逼赋税,交不起的丢大牢去,把人往死里逼,传说中的赈灾在哪里?”
胡宽听着,脑袋慢慢地低了下去,他无法反驳,因为二弟说得都是事实。
“我在何举人家,就听到他知道这边的灾情后,不但没有任何同情,反而还要提高米价,趁火打劫。他的背后,还有知州这些官府中人。你觉得,我们一家,还有我们认识的人里,有多少人能活到明年去?”
说到这里,胡广的情绪也有点激动起来,他认真地盯着胡宽问道:“大哥,难道你宁愿饿死,宁愿丫丫,我,大嫂还有你自己都饿死,也不愿求活么?”
“求活”两字格外刺耳,使得胡宽猛地抬起头来,回视着胡广大吼道:“不要说了!”
求活,也就是人的基本生存权,这是最最低的人的诉求。如果连这都不能拥有,那么又还有什么可以失去的呢?
胡广知道自己刚才一番话严重刺激了大哥,因此他并没有再说,只是静静地看着他。
而丫丫听到这边好像在争吵,有点担忧,再度看了下周围后,竟然牵马走了回来。
胡宽在吼完之后,又低下了头。过了好一会后,精神好像极度疲惫,缓缓抬起头来道:“造反只有死路一条,大明军队千千万,哪有成功的机会,最多也只是晚死而已!”
他说到这里,看到胡广想说话,神态一下又坚定起来,手一挥武断地道:“你不用多说,大哥决定了。保德州那边肯定不会善罢甘休,但眼下我们有钱有粮,等接了丫丫她娘后,我们一起出塞避祸,等风平浪静之后再回来,这才是最好的路。”
丫丫已走了回来,不过她只听到了父亲说得接娘走人的事,当即高兴地说道:“爹,丫丫想娘了!”
胡广转头看了下一脸兴奋的丫丫,心中叹了口气。他也明白,要劝一个纯粹的古代人接受造反,并不是那么容易的。
此时此刻,他也不想当着丫丫的面,再和大哥来争论造反的话题,那样很可能会吓到丫丫。反正现在还是崇祯元年,还有得是时间来参与、改变历史。
想到这里,胡广便暂时放下这个念头,认真地对胡宽说道:“大哥,你看我们的行头,还有这马,我们能进城么?”
县城的守门兵丁都认识,看到破烂的胡宽昨天还卖女儿,今天就衣着光鲜,带着几匹马回去,不怀疑才怪。
胡宽自然也明白这个道理,他楞了下还没反应过来,胡广又说道:“还有尤家的两匹马被我们强行借走,他们会有什么反应?所以,大嫂恐怕不会那么容易能出来!”
胡宽的眉头皱了起来,尤家在府谷县城是个庞然大物。得罪尤家的人,没有一个有好下场。如果他们想借机发难,自己就是再本事,也难对付!
丫丫看他沉默不语,吓得伸手摇着他的衣袖,低声道:“爹,丫丫想娘!”
胡广见大哥在低头苦思,便笑着说道:“大哥,不用担心,我这里有几个法子可以试试的。”
胡宽和丫丫一听,同时转头看他。不同的是,丫丫脸上是高兴,胡宽脸上是诧异。
自己这个弟弟还真是撞了大运,被人头上敲了下,昏迷了一天一夜,却做了个那么好的梦,这还真是胡家列祖列宗保佑啊!胡宽忍不住想道。
21 老娘和你们拼了
丫丫她娘乌兰,脸上布满了憔悴和疲惫,趴坐在桌子上,目光有点呆滞。
在她右手侧的桌面,放着一把菜刀,很方便就能握到手里。
忽然,外面好像有脚步声传来,一下就惊动了她。
乌兰“霍”地一声站了起来,脸上充满了喜悦。可马上,那笑容就不见了,她随手握住了那把菜刀,就往门口走去。
可刚举步,却差点跌倒,亏得手疾,及时扶住了桌子角才稳住了身子。
她知道自己这是饿的,虽然家里还有最后一点点粮食,可她没有胃口,更是没有心情去吃。
从昨天小叔子去追丈夫和女儿后,就没再回来,她的心就一直提着,又那还有心思去吃。
稍微定了定神后,她重新向门口走去。门外传来的脚步声越加得明显了,就是冲自己家来的。只有一个脚步声,就不会是自己所盼望的人回来了。
走近之后,乌兰用左手猛地一拉门,右手举起菜刀,作势欲砍,同时厉声喝道:“再来就不要怪老娘不客气!”
尤府昨天来人说丈夫和小叔子抢了他们的马,要自己去尤家说个清楚。他们打什么算盘,自己又怎么可能不知道!
这些人就和草原上的狼一般,自己只要退让一步,他们就会得寸进尺。
“啊呀”一声,门口那人没想到这么彪悍的招呼,吓得一声叫,跌倒在地。
乌兰这时看得清楚了,不由得有点纳闷,放下了手中菜刀,有点奇怪地问道:“你来我家干嘛?”
这人住城南,叫王二,平时和胡家的关系并不熟,也没什么走动。
看到乌兰放下菜刀,王二跌坐在地上,还是往后退了几步才站了起来,脸上带着埋怨之色道:“我说胡家嫂子,长得这么漂亮,却这么凶悍干嘛?刚才真吓死我了!”
乌兰带着警惕之色,不假辞色地冷声问道:“有事说事,没事滚蛋,找我家当家的不在家!”
王二不知道她的火气为什么这么大,印象中好像不是这样的。不过他也不管了,拍了拍身上的泥土说道:“你家小叔子让我给你带个话,让你出城南门,他在那边等你。”
乌兰刚一听亲人的消息,脸上马上一喜,可听完之后,脸上又尽是疑惑之色,防备着说道:“就他一个人在城外等我?我家当家的呢?我女儿呢?”
王二摇摇头,表情有点复杂地回答道:“谁知道,你自己去看不就知道了,反正我没看到,我也没问。”
他说完之后,发现乌兰一脸的不信,才想起一事,伸手入怀,掏出一物,递给她道:“这是他给我的,就是让你相信,我没骗你!”
乌兰一把抢了过去,再一细看,确认是丫丫绑头发的红绳无疑。她心中一喜,这么说,这是真的了?小叔肯定是追上丫丫了,否则不会有这东西。
不过为什么王二又没看到丫丫,还有当家的?乌兰想不明白了,她盯了王二一眼,忽然,也不管家门了,直接跑了出去,往城南而去。
王二看了下半开的门,他可没胆子进去拿点什么。否则胡宽回来,自己吃不了兜着走。
他挠了挠头,也转头往外走。心中暗自纳闷,这一家人怎么这么奇怪!
刚走出胡家院子,边上蹿出一人拦住了他,喝问道:“刚才你和胡家娘子说了什么?快说!”
王二吃了一惊,一看是尤七,当即吓了一跳,不敢隐瞒,连忙把情况说了一遍。
看到尤七不相信的样子,他没法,从怀里掏出了三个铜板说道:“这是胡广那小子给我的跑腿费,否则我才不会过来呢!”
“他哪来的钱?”尤七一看,疑惑地问道。
王二动作很快,马上又收好了那三个铜板,一边说道:“谁知道呢,看他那身新衣,怕是又要花不少钱!”
胡宽没回来前,尤家还真不敢动他的娘子,否则以胡宽的本事,要是豁出去躲在暗处闹事的话,也会很头疼的。
因此,尤七被派在这里监视乌兰,开始他不以为意,进了胡家,结果被乌兰拿着菜刀赶了出来,不得已只好躲在门外监视了。
过了一天还没回来,尤七都怀疑是不是胡宽拐了马,不要婆娘就跑了。要是这样的话,就算守备大人吃了乌兰,自己也落不得好。
现在从王二这得到了信息,他不敢耽搁,飞快地跑向南城门而去。
乌兰也不管街上抓捕交不起税的乱哄哄的场面,直接跑到南城门时,已是疲惫不堪,可精神却还是很亢奋,正要通过城门时,守城的士卒竟然拦住了她。
一般情况下,对于住在县城里面的人,这些守城士卒很少会拦的,又没带什么东西。
乌兰很诧异,正待问话时,不知从何处钻出了一伙人,披盔戴甲,刀枪剑戟,弓箭火铳,竟然全副武装。
其中一人走到她面前,皮笑肉不笑地问道:“胡家娘子,你这是要去哪啊?”
乌兰定睛一看,认得是尤六。只见她柳叶眉一竖,冷着脸喝道:“要你管,给老娘让开!”
尤六看乌兰说话的时候,还晃了晃手中的菜刀,不由得哈哈大笑起来。
笑完之后,他手一挥,顿时,一堆明晃晃的刀枪剑戟立马横到了乌兰的面前,顿时让菜刀变得毫不显眼。
“怎么,这么多大男人要欺负一个弱女子,来,来啊,老娘和你们拼了!”乌兰竟然毫不示弱,挥着菜刀就上前。
这一下,一堆人的脸色都变了,不用尤六发话,都往后退去,不敢真得刀枪相加。
“你给我站住,别以为守备大人看上你,就以为我们不敢碰你。”尤六脸色变得很难看,大声喝道,“只要你敢逃,就把你拿下了!”
“老娘就不信了,来试试!”乌兰心中知道怕是难出城了,但她却不愿弱了气势。
这时,从远处传来尤七的喊声:“抓住她,她要跑,胡广叫人让她出城,肯定是不回来了!”
尤六听了,一声冷笑,大喝道:“来啊,把她拿下!”
她四周的军汉正待动手时,却从城门外传来一声喊:“不要动手,好好说话!”
众人转头一看,不是胡广是谁!
22 反常
只见胡广衣着光鲜,骑着高头大马,甚至还牵了一匹,正向城门处而来。
一时之间,不管是乌兰,还是尤六,或者是那些原本的城门守卒,全都呆住了,这还是他们印象中的胡广么?
一直以来,胡广大字不识一个,身体又瘦弱,文武没一项行的。要不是一直以来,有他哥罩着,不知道会受多少欺负。
也因此,他生性有点木讷,就算碰到熟人,也不怎么主动打招呼,常常是低头走人。
可此时的胡广,那眉目之间的神态,又哪有以前胡广的半分影子!举手投足之间,是那么的自然,无形中散发的一股气质,让人不敢小觑。
直到胡广快到近前时,尤六才回过神来,他当即手一挥,大喝一声道:“来啊,把他抓起来。”
四周的军汉一听,如梦方醒,连忙冲过去,手持刀枪剑戟,围住了他。
胡广浑然不惧,就好像没看到一般,他环顾了一下,发现原先守门的那几个士卒缩着手,抱着长枪躲在城门的背风处。
而围住自己的这些军汉不管是军服还是兵器,都胜他们一筹。很显然,这些军汉都和尤六一样,是尤家养在家里的那些家丁。
当他看到嫂子拿着菜刀站那时,心中不由得一跳,好像自己疏漏了什么东西。
但眼下已没有让他细想的时间,因此他不慌不忙地跳下了马,笑着对尤六道:“尤六哥,大家乡里乡亲的,这是干嘛?”
说到这里,他把手中的两匹马的缰绳递了过去,同时说道:“真是不好意思,借用了你的两匹马。这过了一天,尤六哥怕是等急了,因此就换了两匹好马给您,还请多多包涵!”
尤六有点反应不过来,他下意识地接过缰绳,打量着这两匹高头大马。
原先的只是两匹老马,而现在这两匹,却是何举人家中挑出来的好马,因此一眼就能分辨出好坏。这好马劣马的价格,可是相去甚远,尤六得了这两匹好马,真是赚大发了。一般情况下,不管是谁,都没脸再问强借之罪了。
胡广看尤六接了缰绳后,有点惊呆在那里。他也就不再管他了,转过头,对乌兰说道:“嫂子,你跟我走,大哥和丫丫在等着。”
乌兰搞不清楚胡广为什么突然变了个人似的,而且出手还那么大方,一下就送出了两匹上好的马。
不过她不在乎了,此时在她的心中,只有自己的家人,想着第一时间能见到丫丫和丈夫。
因此,胡广一说,她用力点了下头,拿菜刀的手放了下去,迈步就准备跟着小叔子走。
那些围着的军汉看到这个情况,又见尤六没反应,想着胡广的脑子怕是有病,赶紧让他走,免得醒悟过来就后悔,就散了开去。
可就在这时,尤七已经赶到门口,看到乌兰要出城,当即大喊一声:“不要让她跑了!”
这一喊,马上惊醒了尤六,吓了他一跳。他一见胡广和乌兰要出城门洞了,连忙大喝一声,自己先冲过去拦在了胡广的面前。
“尤六哥,你这是什么意思?我这一匹马能顶你的两匹了,够意思了吧?”胡广一见,脸色一沉,有点不渝地说道。
尤守备觊觎乌兰的美色,想把她搞到手,虽然势力够大,可终归是见不得光的事。因此,表面上是要问罪胡广胡宽昨天抢马的事,从而逼乌兰就范。
也因此,其意为乌兰的事,其实就只有尤六和尤七知道,其他人并不知情。
看到尤六在得了两匹好马的份上,还想为难胡广。不但是那些缩在一边守门的兵卒,就连他带来的那些家丁,都有点意外,心中想着这也太不知足了!
尤六其实也知道这点,但仗着他是尤家人,平时也横行霸道惯了,就蛮横地说道:“你当老子是什么人?昨天想抢就抢,此时又说走就想走,哪有这么便宜的事!走,跟我们去守备大人,一切由大人定夺!”
守门兵卒一听,不由得有点同情地看了下胡广。这府谷县城完全是尤家的地盘,就算是县令大人,也要仰仗尤家的脸色。尤家真要蛮横了,就只能认栽!
那些尤家家丁一听尤六发话,虽然他们不知道内幕,但丝毫不影响他们配合尤六,马上拥上前去,准备抓了胡广再说。
胡广的眉头紧皱,这太不正常了。不过没时间让他多想,当即大喝一声道:“等等!”
刚围过去的家丁一听,都停了下来,想看看他究竟想怎么样?
“尤六哥,大家平时低头不见抬头见,何必这么难为小弟呢?”胡广露出笑容,压抑着怒气说道。
尤六是吃了秤砣铁了心,嘴角一丝冷笑,一脸阴沉地喝道:“少废话,带走!”
胡广一听,一颗心沉了下去,他预感到怕是有点难以脱身了。
不过表面上,他脸上还是保持着笑容不变,走向尤六,同时说道:“尤六哥,这中间怕是有点误会,我这里有东西,请你过目一下。”
胡广一个瘦弱少年,又没有带刀枪,边上的人就没拦着,仍由他走了过去。
而尤六也有点好奇,很想知道这反常的胡广究竟要唱哪出戏。因此,他也就不再发话,只是看着走过来的胡广。
乌兰见尤六反复阻挠小叔子和自己出城,哪怕是得了那么大好处的份上,也还在坚持。隐隐地,她有种感觉,怕是和自己有关。
她转头看看城外,空无一人,并没有看到当家的和女儿;又转回头看着小叔子的背影,心中有点急了起来。
而此时,胡广走到了尤六的面前,用身子挡住了其他人,从怀中摸出了东西,递给尤六,同时,低声说道:“行个方便,我不能暴露身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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