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即墨能驾驭心情暴烈的蛟马时便怀疑他的身份。
其实即墨的身份并不是秘密,在南阳,在朱,他体内流淌着的蛟人血是众所周知的,然而他麾下一万精壮的墨骑,足可以堵住世人对他异样的眼光。
简轻轻地挪到即墨身边,跪坐下来。他没有抬头,机械地往篝火里添着枯枝,被山风掀动的灰烬,散落在他的袖口边,偶尔弹一弹,凝望着它们在空中来回飞掠。
“对不起……”
即墨低垂的侧脸僵硬了起来,火光印在他英俊的轮廓上,立体地恍诺神祗,那光影中流动的眸色温润了起来。
“我没有恶意……只是……好奇……对不起!”
简假装无措地低下头,葱白的玉指纠结在一起,不安地抓扯着膝盖上的衣料。
夜风吹来,扬起了她的青丝,即墨侧低着头看她,那星辰流泻的清辉密密地洒在她身上。
沉默在“噼啪”作响的火光中趟过,如果此刻的简抬头定能看到即墨眸角温柔的流连。
他从身后布包裹中取出条毛毯,盖在简的身上。简诧异地抬头,正瞥见即墨羞涩地转过脸,那一直延伸到脖颈的诡异晕红让简心情放松了下来,她嫣然一笑,猛地去抓即墨的大手。
冰凉的!果然如同预料的那样,冷血的蛟人耐不住严寒的冷冬,所以他们只在南阳一带徘徊,因为那里终年温热潮湿,她本以为身为墨骑统领的即墨会是例外,但事实却正好相反,这样看来,所谓无往不胜的墨骑,所谓五陆间最彪悍的军队,也是有他最为致命的弱点的!
“好凉啊!”简假意惊叹。
即墨大惊地甩开简温热的小手,在听到她的惊呼时眸光一沉,咬牙痛心地正欲起身,却被简一把按住。
简扑倒在即墨的膝盖上,装作慌乱地说着:
“你不要走!没有什么可自卑的!”
即墨一惊,一时间乱了方寸,竟忘了要推开她,任由她侧趴在他的怀中看他。
没错,蛟人是没有体温的,所以只有湿热的南阳国才会出现蛟人的踪迹。他们性情温和,与世无争,对有恩于自己的人必以命相报,蛟人族之所以说他劣等并不是因为他们愚蠢,相反,他们聪慧机敏,也许他们的劣正因为他们的善,逆来顺受的性子才是造就他们种族的悲剧罢了。
简也只是在书中读过关于蛟人的记载,事实上,在即墨身上所显现的并不完全是蛟人的特征,也就是说即墨的血亲中有一方必是人类,都说异族通婚的孩子是不易成活的,可即墨是个例外。
“即墨,你多大了!”
“十九!”
“比我大六岁呢!穆塍哥哥也才只有十七……”
即墨望着怀中闭目的女孩,想着她刚刚所说的话:没有什么可自卑的!
第7章 途中追杀
心口渐渐温暖,此刻的她圣洁地让人不忍碰触。就这么一次也好,即墨对自己暗暗地说道,就这么拥她入怀,一次也好……
简躺在即墨冰冷的怀中,侧首感受着他平稳的心跳,这个一统墨骑的蛟人太子,并不如想像中的那样凶悍,恰恰相反,他温柔善良,让人不忍去伤害。
暗暗叹了口气,简埋首于即墨的衣襟中,他身上淡淡海风的气息让她安心地入睡,梦里依旧是遥远的东隐,绵延的雾江和妈妈怀中儿时的安眠曲。
族人、穆塍和东隐成为心底永远的寂寞,在无依无靠的南阳会有什么在等着自己呢?
林中虫儿寂寥的歌声,弥散在苍凉的天宇。简的嫁衣依然殷红得令心破碎。即墨一点点地收紧双臂,怀中的少女沉沉睡去,上扬的嘴角是对爱人残留的梦境。
即墨侧脸看着南方黯淡的星辰,他没有资格怨恨,因为他也无法保护的最重要的人,无法留住这最微小的幸福……
雨后的清晨,空气格外清爽。即墨醒来时,怀中已没有简的身影,仿若昨夜不过是一场绚烂的烟花梦。
他起身,吩咐众人准备动身,自己隔着轿帘轻轻呼唤简的名字。花轿中空无一人,即墨心慌起来,深入林中四处寻找。
“即墨,我在这儿!”
他猛然回身,看见简正俯首拾捡起几片残碎的花瓣,花瓣上仍流淌着水滴,似珠泪盈盈,令人心动。
“你瞧,这些花瓣也好像知人意似的,轻轻一碰,便可感觉它的颤抖!”简哀伤的笑着,掌心中的荼蘼,水珠流尽,花瓣也失云了一份娇柔,渐渐地缩卷起来,虽然色泽依旧鲜活,却失去了绽放于枝头时的灵性。
“即墨,今日起,怕是好多年也看不见这荼蘼花了……”
简与即墨缓缓擦身而过,昨夜的童稚、娇弱已不在,换上依旧冷漠的脸,今日起便是真正踏出东隐大地了!
“出了这个林子,便是朱境内了!”
即墨策马行到简的花轿边,轿内的人一动不动,漠然地看着前方。即墨轻声叹了口气,用马鞭撩下撑开的帘帐,默默地向队前走去。
这时林间突然一声长啸,紧接着传来锐器划破气流的声音,即墨大惊,急忙调转马头,但见队伍后方“嗖嗖”地飞来两把月牙形的硕大刀刃,行至处枝叶、树干尽断,眨眼间便将后列的十余名侍从拦腰斩断。
“散!”
即墨大喝一声,飞奔向简的花轿,长臂一探,便将简紧紧带入怀中。简瞪着双目惊恐地望着地上不堪的尸体,双手牢牢揪住即墨的衣襟。
“嗖嗖……”
刀刃霎时从四面飞来,即墨护着简躬身策马,飞快的奔出树林,身后惨叫声不断,简从即墨的腋下探头看去,身后手执刀刃的刺客紧紧尾随。
“他们追来了!”简伏在即墨的胸口大声说着,转头看时树林外一马平川,唯有西南方墨黑一片。
第8章 鬼林
“向那边走!”简指着西南方向高声对即墨喊道。
“不行!那是幽冥鬼林,进去就是死路!”即墨咬牙狠狠一夹马刺,大声吼道。
“不进去也是死路,进去也许还有希望!”简抬头看向即墨,即墨愣了一下,转头看着即将奔出树林的刺客,心一横,调转马头向着诡谲的幽冥鬼林奔去!
“哇……唔……”身边有什么东西尖叫着向前方窜去,即墨身后的蛟马受了惊,高高地抬起前蹄。
“冽!安静!”此刻的即墨也惊慌地瞪大双眼,警惕的注意着四方。林中枝叶繁茂地遮蔽了天空,只偶尔有微弱的淡光投影在潮湿的土壤上,晕出诡异的光斑。
“冽是它的名字吗?”简回头淡笑着看着即墨,即墨晃了神,呆呆地看着简,直到她转身向前走了好远才从自己迷乱的思绪中挣扎出来。看到她的笑,即墨终于明白为什么一笑可以倾城!
“你……不怕吗?”
即墨跟在简的身后,看她毫不在乎地向前走着,他们身边那些淡白的鬼影上下跳窜着,时不时地发出尖锐地叫声。
“为什么要怕?活着的人比死去的鬼更可怕!”简停下来看着即墨,眼神扑朔迷离,暗藏忧伤,犹如秋天在空中轻轻飞舞的落叶;凄美而傲世独立。
“鬼,不过来来去去地用冷热无常折磨你,利用你心底的晦涩打击你,如果你可以无愧于心,又何须惧鬼?”
即墨意味深长地看着简;眼神里有复杂的爱慕,简抬头看着遮天蔽日的枝叶,落日点洒的余晖探了进来,她轻叹一声,回身对即墨说道:
“天快黑了,我们早点找个可落脚的地方吧!”
“好!“
两人正说着,即墨突然禁了声,他一抬手示意简别动,自己伏下身子贴近地面。他侧头将耳朵靠在地面上,凝神静听时脸色渐渐紧绷起来。
“他们追来了!”他直起身,蹙眉看向后方,简也开始焦虑起来,她本想进了林子,那些刺客铁定不会跟来,毕竟林中环境不适合用那种暗器,不过如今看来,他们的主人是誓死也要将自己追杀到底了!
即墨四下寻量了一下,突然放开冽的缰绳,一拍它的臀部,冽便飞快地向密林深处奔去。
“即墨?”他不理会简不解的目光,一把拉起她温热的小手向着另一侧飞快的跑去。
走了没多远,他便停下来,带着简躲到粗壮的树干后。不一会儿,前方传来“悉索”地声响,简借着昏暗的光,朦朦胧胧看见三五个瘦小的身影在四下寻找着什么。他们俯下身子或听、或闻,折腾了半晌,简大气也不敢出,因为那些刺客竟不似人类,侏儒似的外表,被衣物遮盖住整个面目,只留下一对诡谲地绿幽幽的眼睛,在黑暗中如同鬼魅。
“唔……”简的口鼻堵来一只冰冷的大掌,即墨贴在他的耳边低语道:
“别怕!”
第9章 悲苦童年
不知为何,即墨的一句话顷刻便让简狂跳的心镇定了下来,此时太阳已完全地撤出了天空,四下一片死寂,连开始时出现的幽灵也不知为何地躲了起来。
没有人知道黑夜的幽冥鬼林会发生什么,因为从来没有人可以活着出来,在富庶的南阳国东北方有一片黑色的密林,当地人称之为幽冥鬼林,同时它还有另一个名字…绝望森林。
森林里静的让人窒息,即墨和简虽近在咫尺,但谁也看不见对方,刺客幽绿的眸光顺着冽消失的方向追去,简稍稍松了口气,这才意识到两人姿势的****。即墨轻咳了声,小心放开简。
“冽的味道太重了,他们定是寻着它来的!”
“那它还会找到我们么?”
简有些惋惜地问着,即墨的那匹马似乎颇通人性,如果丢了实在是太可惜了。
“放心!冽不是一般的马!”
即墨绕到简身侧,四下摸索着,停了会儿说道:
“你站着别动,我去去就来!”
简应了声,便听见即墨离去的声音。时间一点点地过去了,简竖起耳朵,依然寻不到一丝声响。
“即墨?”她试着轻唤了一声,没有回应。
“即墨?”嗓音小心地提高了一些,还是没有回应。
“即墨!”简开始感到绝望,她伸出手掌放在自己的眼前,看不见,什么也看不见。
简背靠着树干开始大口的喘息,童年的记忆像潮水般地涌来。
“穆塍哥哥……”年幼的简蜷缩在破败的小屋内,门外传来杂乱的脚步声。
“穆塍哥哥?”简欣喜地抬起身,正欲开门,便听到陌生的嗓音。
“就是这两个小鬼,打他们刚来村里我就知道不是什么好东西,长得那么漂亮,又是金色的眼睛,分明是妖孽,我看村里这段时间连连出事就是他们搞的鬼!”
“没错,我们冲进去把他们赶出去!”
“对!”
“对!”众人附和着。
简重新蜷缩进角落里,无助地哭着,她和穆塍不是妖孽,他们只是深山中被人灭族的遗孤,他们什么坏事也没做,为什么那些人不放过他们,不论他们走到哪,人们都会用奇异的眼光来看他们。眼睛不一样真的有错吗?从她记事起,身边就只有穆塍,幼小的简穆塍背着简四处的流浪。简常常问简穆塍,为什么我们没有家?没有父母?而简穆塍总是紧紧地抱着她坚定地说:“你有我!我有你!记住,我们是神的后裔,只要我活着一天,一定想法设法给你最好的生活!”
“穆塍哥哥!”窗外的天空映红一片。
“烧死他们,免得他们害人!”
浓烟阵阵地涌进来,简被呛得泪水直流,简穆塍上山找食物了,自己不能留在这里,留下就只有死。她不能死,不能留下他一个人,如果在这个世界上没有人爱他们,至少他们可以彼此相爱!
简突然奋力爬上窗户,在众人的惊呼下跳下窗台。
第10章 年少的爱恋
“追!”
身后是一群丧了天良的愚民。简拼命地向森林跑去,泪水使得她看不清前方的路,跌倒了,爬起来,再跌倒再爬起来。
伤痕累累的简瑟瑟地躲在山洞里,整整三天,她哪也不敢去,没有食物,没有水,简觉得自己快死了。
“穆塍哥哥你在哪儿……”她哭着,可是流不出泪水,四周是扯不开的黑暗,她怕,不怕死,她怕这死一般地寂寞,她怕她死后会将这份寂寞留给简穆塍。
“简……”耳边传来粗重地喘息,随之而来的是令人窒息的血腥味。
“穆塍哥哥!”她大叫着搂住简穆塍的脖子,掌心所到之处都是滑腻的触感。
“穆塍哥哥?”
简穆塍抱起简向洞外走去,刺目的阳光袭来,简的双目被灼烧得深深地痛。
简穆塍满身都是血和伤口,简惊恐地看着他冰冷的金眸。
“我们走!”简穆塍放下简,拉起她的手,简穆塍发间的血悠然飘落,溅到简的身上,一丝一丝浸染到她的皮肤里。新鲜的血液,仿佛弥漫开来的一朵暗红色的梅花……
简永远记得那天的雾江,温润的江南之冬竟然飞起了百年不遇的鹅毛大雪,霎那间,就覆盖了整个山崖。简在雪里抬头,透过阴云密布的天看上去,仿佛看到九天之上,电闪雷鸣,呼啸而至。
“穆塍哥哥,村民呢?”简怯怯地问着。
简穆塍抬起头扬起一抹诡异的微笑:
“简,原来一百个人的血真的有一百种不同的味道,温润的、冰冷的、香甜的、腥臭的……”
简顺着他的手指向山下的村庄看去,片片殷红的血迹,点燃了被白雪覆盖的山岭。
从那天起,她开始明白,原来哥哥是为了杀戮而生的……
那一年,天都新王登位,简七岁,简穆塍十一岁……
“穆塍哥哥……”简瑟缩的身子缓缓下滑,凋零的希望拉开了无边的夜色,如枯竭的渴盼开始****颤抖的十指。
“简……”厚实的手掌撑起简欲坠的身躯,黑暗中即墨看不见简苍白而虚弱的脸。
“穆塍哥哥……”手心传来简的轻颤,即墨心疼地拍着她的脊背:
“没事了!别怕!”
安静了许久才听见简带着厚重的鼻音缓缓说道:
“我不怕,只是……寂寞……”简的泪打在他的冰冷手背上,竟是灼热的痛感。
是的,她只是寂寞,怕留下寂寞,与简穆塍四目相对时,他眼中燃烧的是屠戮与保护。死亡和流离使她和简穆塍连成一体,不可分割,简穆塍曾在出嫁前的深夜对她说:
“简,你是雪中的精灵,神让你在风雪之夜临世,是为了慰藉我旷世已久的寂寞……”
即墨从怀中取出打火石弯下身子敲击着。
“别!”简伸手按住了他的动作。
“昨日下过雨,这些树枝沾染了不少湿气,别说极不易点,就是点着了也会有大量的烟雾和浓重的气味,到时怕是又要将那些刺客招来了。”即墨点点头,将火石收回自己怀里,有些气馁地说道:
第11章 萤火
“那我们只能摸黑走了,如果这样,索性还是别动的好!”
简吸了吸鼻子,在腰间摸索着什么,不一会儿就听她略带兴奋地说道:
“找到了,幸好带在身上!”
即墨正诧异着,突然一阵清香送入鼻息。
“不知道,这林子里有没有?”
“什么?”即墨不知道这小丫头到底搞什么鬼,简紧紧拉着他的手,身子左右晃动着,像是在找什么。
“来了!”耳边传来简的轻笑,即墨抬眼看去,大群的萤火虫向着他们所在的方向飞来,最后停在他们周围,或在低低的飞舞,或在草丛里闪烁,星星点点,像一群散落在黑夜中的绿色精灵。
四周亮了起来,简笑着伸手去接,虫儿停在她的发梢上,像是为她织起的流动光环。
密林萤火相濡以沫
流萤飞舞,碧光点点,宛如光环笼罩着二人,淡淡的光晕向四周慢散开去。
“这是什么?”
即墨问道,眼睛盯着简手中莹绿的细沙。
“只是一些招虫的伎俩!”简微微一笑,将手中剩余的细沙洒向空中,看虫儿愉悦的散开、聚拢。
这细沙是用荧草的梗茎研磨而成,荧草生于水岸,是萤火虫最爱栖息的植物,所以可用来招揽虫儿。未出嫁时,简常和哥哥去野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