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瑾见袁静宸进来,对传话的人点头道:“辛苦。”他的语调里一如既往地带着上位者的从容不迫。
袁静宸听身后门“咔哒”一声响,知道终于又要单独面对哥哥,不禁长长吸了口气。他望向遥遥坐着的哥哥——那张探问的脸一如往常,可除却眉眼竟再无半点熟识。
“袁老师可有所求?”桌后那人发问。
袁静宸摇头。
袁瑾道:“请袁老师实话实说。袁老师是想用钱同梁老师换什么?或者,梁老师手里有袁老师希望得到的东西?”
袁静宸看着哥哥陌生的笑脸,听哥哥吐出的字字句句,瞬间心凉。
他始终以为哥哥懂,以为叫他来这里只是哥哥对外的一个姿态,以为哥哥只是恼他下午迟到而现在又不小心。
甚至他想,就算哥哥真要动棒子他也不冤。无论什么理由,今天先是他自己破了同哥哥的约定,而后自己的大意也的确给哥哥添了麻烦,他有错,所以从一开始他就打算为自己的错误买单。
空调吹出的冷气一波波地拍在他脸上,一团团地钻进他心里,冷飕飕的。
原来,哥哥不懂,不懂他的为人,不懂他的心气。
“袁老师?”袁瑾试探道。虽然弟弟眼中悲切的落寞同样狠狠划伤了他的心,可那不会动摇他的意志。只要能让弟弟适应这个不只靠能力的职场,他扮个恶人又有何妨?哪怕弟弟现在怨他恨他,他也不能由着弟弟以后工作时吃亏。他知道弟弟聪明也肯听劝,但有些事不狠狠吃一次亏,哪里会长记性?
诚然,弟弟是伶俐乖巧,凡做错事从不推责于人,事无大小,自省为先。这自然是优点,也是弟弟极令他放心的地方之一。可若是身处职场,这就成了一大劣势。
在这个人挤人的地方,真是你做错的,任你狡辩耍赖也难洗脱;可若不该怪你的你也认下,那便只能白担罪名。
往日里,袁瑾掌罚,即便弟弟认下许多错,他也不会一一跟弟弟计较,孰主孰次,他把得稳,其余的则听过算过。这是他们相处的模式,却不是职场生存的模式。而在实习期过去四分之三的时候,弟弟却仍停留在从前的习惯里。
这谈不上缺点,可人总要设法适应世界。
“袁老师!”袁瑾声音沉下去,端的是不怒自威的本事。
哥哥的变化袁静宸瞧在眼里,心如挂了铁坠般一路沉下去。
面对不信他至此的哥哥,他真不知该如何解释。
“那笔钱,不是给梁老师的。”袁静宸终究不愿意让哥哥误会,忍下心中难过开口道,“那只是私人钱款,有关房租。”
“私人钱款?要给谁?”袁瑾追问道。
袁静宸报了个名字,见袁瑾没反应只好再做解释。
袁瑾耐心听他讲完,一挑眉,抬手拿起电话拨了个号:“请梁老师办公室里那位实习生来我这儿一趟,谢谢。”
言罢,袁瑾放下电话,面向弟弟,一字一顿:“我要查证,袁老师。”
查证……
原来,你不信。
袁静宸望着哥哥,心如被浸入冰潭般,冷得刺骨。似乎有数不清的冰珠打进他心中那块水晶般剔透的地方。
碎了。
寒风如浪般漫过他的身体,每一个能呼吸的毛孔在严寒中收缩。瞬间,风势一变,如卷起千层浪般,迷蒙了他的双眼。
他看不清了。
远处那个人是谁?那个端着校长架子质疑他的人,究竟是谁?
迷迷糊糊间,只觉得那里有个人影——熟悉而又不熟悉。
沉闷的扣门声在身后响起,他忽然清醒了,利落地收拾起自己的情绪,不留一星半点给自己身前和即将进门的身后人。
袁瑾亲自去开了门,热情的笑容再次让袁静宸的心遍布凉意。
为什么你对其他所有人,都不像对我这般冷冰冰?
为什么你只有对其他人时,笑里才会有赞许和鼓励……
那同学被迎进了门,随意一瞥,就见到了站在房间正中的袁静宸。
诧异在他眸中一闪而过。
袁静宸心情不好却仍是让理智控制着自己,他向侧退了一步,站得恰倒好处。
袁瑾将弟弟的动作看在眼里,心中暗暗点头。再反观那名实习生,双手绞着衣角一副不知所措的样子,没胆色又没眼色。
只此一幕,两人间高下立判。
袁瑾端起水杯抿了一口,和颜对那人道:“王老师来学校实习已经三周了,对我们学校习惯了吗?”
那同学显然被袁瑾这一通话弄懵了,木讷地点点头。
“王老师不必紧张,”袁瑾脸上的笑更浓了,“实习教师虽然不算学校教师编制,但学校对你们的生活和未来发展还是关注的。”
袁瑾换口气,继续诱道:“王老师现在是在外租房吗?”
袁瑾说罢,继续鼓励地看着面前这个战战兢兢的实习生。在他右手边,袁静宸睫毛微微动了动。
那同学早被袁瑾绕进去,直到袁瑾谈起住房,脑中的弦才一下子绷紧。
他的家境早在同届的学生中传开,他可不想,让这再传到实习学校的校长耳中去。
“我现在是独自租房。”他一改前面畏缩的姿态,可话音中有多少撑出的强硬,袁瑾听的出,袁静宸也听的出。
言毕,他偷偷瞥了袁静宸一眼。
可袁静宸早被袁瑾牢牢盯住,听他在旁边胡扯,却没法有半点表示。
“我听说,”袁瑾清清嗓子,“大多实习生都是几人合租,那样比较实惠。”说罢,他轻轻扬起眉,有些疑惑的样子。
“是那样,但我不喜欢和别人住。”这次,那同学答得更快。言罢,他又偷偷向袁静宸那边瞄了一眼。
袁瑾将那人所有的举止都看在眼里,是非曲折心里也有了七分底,但他仍是用目光压着袁静宸。
“王老师从来没有和人合租过?”袁瑾又问。
见那人飞快地点头,袁瑾重新笑起来:“那我建议王老师不妨下次试试。”
随即,袁瑾转向袁静宸,脸上笑容一收,挑眉道:“你有什么要说的?”
袁静宸张张嘴,却又闭上。
刚才对哥哥解释时,只有他们两人在场。可现在,当事人就在。要想反驳,必涉事件因果,那同学的家境如何也回避不了。就算是对方先不仁,他也拉不下脸当面去揭那同学的短处,更别提随便就把别人的家底抖得一干二净。
袁瑾没想到弟弟竟一言不发。
“默认?”他的声音挑起来。
那同学从没见过袁瑾的威势,只觉办公室里气压骤降,心里一抖,隐约觉得事态和自己有关。
袁瑾等了袁静宸十秒,见后者没有任何辩解的意思,气得咬紧了牙。
大好的机会不把握,到底在想什么?!
袁瑾谴走那同学,连话都不愿与袁静宸说一句,直接一手指向沙发。
袁静宸顿了三秒,心里凉得没有知觉:你分明知道那人的谎言有那么漏洞百出,你分明什么都知道了,但为什么你宁可装傻也要帮着他?我费尽口舌说的再多你也不信,但他卑劣的谎言却可以轻易占据你的心……
你是我唯一的哥哥呀,可你为什么唯独不信我……
袁静宸颓废地拖着步子,木偶般地趴上沙发。
罢了,你要打就打吧,反正不过打而已。
脸贴在冰凉的沙发皮面上竟意外地觉得暖,似乎,比身体要暖得多。
呵,怎么会呢,该不是烧糊涂了吧……袁静宸自嘲地笑笑。
侧耳听着背后越来越近的脚步声,袁静宸知道疼痛已近了。他木然地伸出手解开皮带,将臀部光洁的、完好无损的寸寸肌肤毫无保留地露出来,任硬棒抽打笞责。
果不其然,凌厉的一下划破空气在袁静宸臀上抽出一条深红的肿棱。
袁静宸没有动作,臀腿放松,腰部下塌,脸平静地朝向一边,好像臀上那道刺目的痕并没有源源不断地传出炽热的疼痛。
他只当是把自己扔在了块砧板上,切圆切方与他无干,全由身后那人。
这次又要怎样呢?
打得几天下不了床还是直接打死了事?
随你吧……
叫趴着不就是要重打的意思麽?袁静宸沉沉闭上眼,你要怎么打我都受着就是了。
思念间,臀上已被打得肿起了一层,两瓣臀肉各是一片深红。
袁瑾停了手,弟弟的反应不同寻常得让他担忧,可他素来能狠下心肠:“你贿赂梁老师的目的是什么?”他不在避讳尖刻的字词,语声里冲斥着责问。
“我没有。”袁静宸说的很轻,声音里有心灰意冷的味道。
“但事实证明,你有关房租的全部说辞都是诡辩。”袁瑾步步紧逼。他一定要让弟弟明白什么是不把握机会的代价。
“他说的不是实话。”袁静宸终于回过头。
袁瑾看他片刻,重重一串棍子杂乱地抽在他臀峰上。
伴着袁静宸抑制不住的抽气声,袁瑾缓缓开口,声音冰冷而无情:“我不信。”
我不信……
三个字如同锐利的尖刀,划开了最后一块平静的天空。袁静宸只觉耳边嗡嗡作响。嘈杂的世界,纷杂的声音萦绕在他身旁,他茫然地抬头,看着对面苍白的墙壁,脑中一片空白。
平和的面孔下,甘露滋养的心田忽然化作荒漠,乱石破开爱河流淌的记忆心土,任美好化作尘埃。
袁瑾暗悔,那三个字后,他的弟弟再无声息。
袁静宸一动不动地趴着,眼睛呆望着对面的墙,好像已经不属于这个世界。
他不知道要怎样才能让自己忘记哥哥今天所有的话。
呵,忘得掉么?
他的哥哥一字一句地告诉他,他不值得信。
疼痛携着最刺心的话钻入他的身体,以刀为笔以心为底,生生刻下二十画。
他茫然地垂下眼,泛光的地板上好像有个人影正搂着他坚定地对另一人说:“我不信。”
那是什么时候的事?
袁静宸蹙起眉,绞尽脑汁地想,可记忆里始终只有那两个模模糊糊的人影,一大一小,依偎在一起。
我不难过,因为曾经有过。
只可惜,他还信我的时候,我竟不知道这是一种恩惠……
袁瑾见弟弟许久无动静,担心地走上一步,可还不待他查看,静静趴着的人儿忽然一个翻身坐了起来。
不在乎将肿痛的臀压在身下,更不在乎臀上滚烫的棱子和沙发中央那道粗厚的皮纹互相倾轧。
袁静宸抬眼迎向袁瑾的目光。
后者眼里有诧异,有责怪,唯独没有愤怒。
袁静宸轻浅地笑起来:这一刻,面前这人又像他的哥哥了。
可这是魔鬼的蛊惑。
这个人,这个口口声声不信他的人,他也不愿再信了。
袁静宸平静地站起来,第一次,没觉得臀上的痛不可忍耐。
他看着袁瑾,面无表情地提上裤子。内裤擦过他发硬的臀肉时,他也没有抬一抬眉或抿一抿唇。
然后,他后退一步,郑重地向袁瑾鞠了一躬。
袁瑾看着弟弟一直弯腰到近九十度,心针刺般疼。他不知道弟弟这样的举动代表了什么,但他看到了弟弟死寂的眸中那份失望与决绝。
袁静宸弯腰的动作整整保持了三秒。
身后,紧绷的裤子压在臀上,将酸楚的疼一波波向前赶。袁静宸只是默默受着。
算是偿还了罢。
虽然这些和你花在我身上的心血相比太过微渺,可我实在没有其他偿还的方法……
真的,对不起。
袁瑾看着弟弟重新站直,心中涌起一种强烈的不安。
只见弟弟的唇抖了一下,随即大步地从他身边走过,开门关门,决绝迅速。
袁瑾望着弟弟远去的方向,手中那根细长的鼓棒“嘭”地掉在沙发上。许久,他无力地坐倒在沙发上,温凉的皮面依稀还带着弟弟身体的温度,可人确确实实已走了。
为什么刚刚不拦住他呢……
袁瑾放下一桌公务,头靠着沙发上抬的弧度,凝望着中央那盏漂亮的吊灯出神。
他们,就这么闹僵了?
他从没想过这个,他还没设计好应对措施,可事情已经发生了。
袁瑾懊恼地用手捶了下沙发。
随即他意识到,自己失态了。
他起身走去办公桌后坐下。
他不是二十出头的年龄,他应该比弟弟更会克制自己。
执起笔,写了不到两个字又心烦地放下。
怎么办?
他还有太多话没来得及对弟
弟说。
他还没告诉弟弟,他每句不信都是假的。
他还没告诉弟弟,职场和考试无异,考卷上写了多少,老师就当他会多少,没人会去猜他心思,更没人天天巴望着当神探帮他去破案。
他还没告诉弟弟,即使是老实善良的人也有可能无意间给他造成麻烦。
他还没告诉弟弟……
该死!袁瑾将杯子重重一顿,他怎么有这么多话没来得及说呢。
袁瑾叹口气,手指按上太阳穴。他知道弟弟心里委屈,可弟弟知不知道他那样一走了之,自己会有多难过。
“哆哆哆”耳边传来一串叩门声,如惊雷般炸响在袁瑾的世界里。
袁瑾心中腾起几分希冀:“谁?进来吧。”
话音未落,就见严秋生风风火火地走进来。
袁瑾的心顿时又沉下去。也对,弟弟现在怎么会回来……
严秋生没注意到袁瑾的异常,他快步走过来将一个大信封放在袁瑾桌上。
袁瑾拿过信封看了看,点头道:“好。”
严秋生笑笑,转身要走,行至门边时又停下来:“半个下午都没见静宸,校长可知他的去处?”
袁瑾听他说到“静宸”时抬了下头。原来,他们已经这样亲近了……
袁瑾揉揉头,好像一下子变得疲惫起来:“他刚走,应该还不远,你在这层找找吧。”
“谢谢校长。”严秋生说罢关门离开。
袁瑾长长叹了口气,弟弟在哪儿他大约猜的出,可他该去找弟弟吗?
罢了,现在去难免撞到严秋生,不方便。
袁瑾喝了口水,忽而想起事情的源头来。从前到后,弟弟究竟明白了什么呢?他什么也没明白,什么也没学会。
但是……
已经闹成这样,他还该继续逼下去麽?
袁瑾犹豫了。
再逼,更不知两人要闹到何种地步;不逼,他怎么甘心让弟弟毫无长进?
静宸,如果你是真的不懂,我可以拉着你坐下来,好好讲道理;可如果你全懂却固执地不肯去做,我又能怎么办?除了让你狠狠痛一次,尝一次苦果,让你以后对此望而生畏,我还有别的办法麽?
静宸,哥哥也不忍心逼你,可你为什么非要走明知是错的路?你现在的境况,还远远不到可以随性而为的阶段,你的骄傲和怜悯都该收起来,从零开始,一步步走稳。想帮别人不是不可以,但你得先摘清自己。
袁瑾深吸一口气,心中拿定了主意。
至于弟弟,要怨就让他怨去吧……
如袁瑾所料,袁静宸此刻正在该层的水房里。
哗哗流水冲刷着他刚刚出门时无意间撞到门把的腕子。
怎么就出来了呢……
水的冰凉一直沁到心里。
不是想好无论他怎么打都受着的麽?
这样不管不顾地跑出来,以后两人再见面,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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