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眼前亏,索性先让他一步,把这关熬过去再议。想到这里他偷瞄了韩琅一眼,继续道:“对付钟德安是小青的主意,就是遇儿认识的那个妓子,她对遇儿说的。咱们养蜂的,都孰知蜂的习性,蜂怕水,沾了水就发狂。还最怕酒味,尤其是本地产的红花酒,闻上一点就不产蜜了,还蜇人。”
“所以呢?”
“都是那女人的馊主意,”林谢元理直气壮道,“她让遇儿把红花酒掺在蜂箱里的,本来也只是想给让那姓钟的吃点苦头,谁知道那天下大雨,他摔个狗啃泥,闹得所有的蜜蜂都发狂了。他死了不管我们的事,我们不过送了他把刀子,他撞在刀尖上把自己捅死了,能赖我们么!”
韩琅冷笑一声,这比喻真是轻蔑至极,可见林谢元根本没意识到他们做了一件多么残忍的事。现在他怕韩琅怪罪自己,又不停地强调是小青出的主意,反正小青已经死了,死无对证。林谢元这厚颜无耻的嘴脸真是快把韩琅恶心吐了,难怪林家这么怕事情曝光,不然就算他们没被那鬼怪杀死,估计也得去大牢里待着了。
“刚才害死遇儿的那个妖怪,长得很像……很像钟德安,”林谢元的视线躲躲闪闪的,右手抓着自己的左手腕,身子还是不住地颤抖,“他出来的时候看到我了,明明只是一团嗡嗡直叫的黑雾,我居然看见他对我笑了笑,真的笑了,我还听见他说,杀人要偿命。”
话音刚落,他一把抓住了韩琅的胳膊,张大嘴直喘粗气:“是他,就是他!他来索命了,来索命了……”
韩琅起身推开他,带倒了身后的椅子,发出“碰”的一声响。林谢元瞬间就被这声音吓得浑身哆嗦,一张脸因为恐惧而扭曲变形:“你救救我,你救救我们全家!求你!”
直至韩琅离开后,他仍在屋里似哭似笑的咆哮着:“我要你救我!我给你钱,你救救我!”
在韩琅的示意下,几个捕快冲进去把他擒住了,他满脸激愤,抓过拐杖见人就打。这奋力挣扎的模样让韩琅想起被渔网勒得即将断气的鱼,眼珠子瞪得几乎翻出眼眶。韩琅别开视线不想再看,转身吩咐道:“看好他,别让他逃了。”
“老大,他真的犯事儿了?”阿宝问道。
韩琅没多做解释,只道:“不管他犯了多大的罪,我也要让他活着被押进大牢。”
这个阴暗的夜晚结束的时候,倾盆大雨也终于落了幕。韩琅一夜没睡,神经绷得几乎要断裂,恶鬼却没有再出现在林府之中。太阳出来的时候他可算是松了口气,白天阳气足,寻常鬼怪都不敢作案。他立刻吩咐手下点火焚烧林遇尸身,林家人还想阻拦,他当即喝道:“到时有秽物借着尸毒再潜入府中作乱,你们怎么办?”
林家人不敢吱声了。韩琅长叹一口气,心想自己懂是懂一些,但也算不上行家。只能硬着头皮叫手下折了些桃枝过来,又去集市买了狗肉,将狗血四处涂抹,还往院里洒了不少硫磺。做了这些他也不知道有没有效,自己写了几个符篆贴在林家门上,阿宝跟着他张罗了一阵,满眼佩服道:“老大,你真的什么都懂啊!”
韩琅翻了个白眼,心想幸亏自己知道点,要换了别的县尉,恐怕就两眼一抹黑,抓瞎了。但被动防卫肯定是不行的,如今他也不能肯定真凶是谁。总之他让林家把无关的丫鬟仆役之流都遣散了,又是一片哭天抢地,还有几个忠心的仆役不肯走,说无处可去,要留下来保护主子。
患难见真情,林家主母感动得泪如雨下,林谢元跟着哀叹不已。韩琅继续吩咐他们准备一些驱邪的东西,自己思忖着下一步行动。目前钟氏嫌疑最大,最好先把她带进衙门,再做定夺。
想到这里,他立刻领着人直奔郊外小村。但钟氏不知是不是事先有了准备,等他找到地方时,人却没了。问了村里的人,他们都说钟氏死了丈夫,昨天就说不想再留在这儿了,夜里就走了。韩琅心中警铃大作,昨天他还见到钟氏,人怎么可能说走就走?定是昨夜得手之后,怕韩琅前来捉拿,早早转移了。
这下真凶是*不离十了。
韩琅无功而返,林家那边他不放心,只好先派手下人去附近搜寻钟氏,自己先折回林府。走在路上他路过自己住的地方,就往门口瞟了一眼。昨天走得急,他连门都没锁,阿宝为了追他也只是把门关上了而已。这会儿他下马一看,门还是原先那样子,贺一九果然一直没回来。
他又做什么去了?
韩琅百思不得其解,觉得贺一九最近行踪诡异,有些反常。他停下来想了一会儿,眼皮就开始发涩。昨天整夜都没休息过,此刻不但困,腹中也在隐隐作痛。身后几个捕快已经在张罗早饭的事,他正在犹豫要不要和他们一起,但心里又不太舒服。就像每天都习以为常、甚至还有些期待的一件事突然被人打断一样,闹得心情憋闷,像堵了口气在喉咙眼似的。
“哎,韩大人也没吃东西吧?”一个捕快道,“要不要一并给您带点过来?”
韩琅正要开口,忽然瞥到街角有个人影,七上八下的一颗心突然就稳稳地落了地。几个捕快发现他们的县尉大人忽然笑了,笑得如沐春风,却不知是冲着谁。等他们再去叫时,韩大人转过身来摆了摆手,语气轻松道:“不必了,你们先去吧。”
韩琅正是看见贺一九了。
几个捕快一离开,他就快步迎上前去,贺一九笑嘻嘻地拍拍他的肩膀,把一个刚出锅的蒸乳酥塞进了他的嘴里。韩琅被烫得嗷嗷直叫,贺一九就在旁边捧腹大笑,两人在家门口上演了一出你追我打的好戏,后来贺一九才推推搡搡把人弄进屋里,乐道:“等好久了?”
韩琅叼着蒸乳酥没顾得上说话,他是真饿了,又累又饿。但贺一九这人似乎天生就带一种魔力,自己一旦和他在一起,就什么包袱都卸下了,轻松得就像在休假一般。
“瞧你那没出息的样子,”贺一九哈哈直笑,“对了我以前养过一条小黄狗,就你这样,每次给它吃食儿都乐得快把尾巴摇到天上去了。”
韩琅糊他一巴掌:“说谁呢!”
两人闹腾了会儿,韩琅吃饱喝足,倚在家里的椅子上闭了眼开始犯懒。温暖的阳光泉水般淋在身上,贺一九伸手帮他揉了揉太阳穴,他舒服得都快睡着了,忽然感觉身前有什么东西压过来,接着低哑的声音在耳畔响起:“我好不容易抽出空,陪我会儿?”
韩琅打了个哈欠,揉了揉惺忪的眼睛。他真的很想说好,但林家的事情还没结束,他不能闲下来。“不了,我那边还有事要忙。”
说完他拍了拍贺一九的肩膀,马上起身又是一副要出门的模样:“下次吧。”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他从贺一九眼里看出了些许一闪而逝的郁闷,就连眉宇间的笑意都淡了一些。但转瞬后他又恢复了原状,笑嘻嘻把韩琅送到门口,还说:“好好干,这回我顾不上帮你,你自己小心点。”
韩琅快走到林家了,才想起自己似乎忘了关心一下贺一九在忙什么。他顿时自责起来,再怎么说也是朋友,刚才这样未免太自私了。
唉,这案子结束了再向他赔罪吧。
第42章 蜂毒7()
自从林家出了人命,害死钟德安的秘密又被韩琅知晓,整个林府上下都陷入了死一般的绝望之中。眼见着夜幕就快降临,却连个点灯的丫鬟都没了踪影,大门虚掩着,风一吹就发出空洞的吱嘎声,韩琅进去的时候看见林家一家老小都集中在大堂里,每个人都忧虑重重,一副听天由命的模样。
韩琅叹了口气,把贺一九给他配的清凉膏取出来,抹了点在太阳穴上。又要苦战一夜了,他必须集中精力保持镇定。林家估计不放心他,还花钱请了个天师过来。是个留长髯的男子,这会儿才赶到没多久,在林谢元的陪同下四处走走马观花般看了看。阿宝出于好奇也跟了过去,片刻后回来跟韩琅复述:“天师说这里风水不好,要改建呢。”
“这会儿还来扯风水?”韩琅抽了抽嘴角。
“是啊是啊,”阿宝使劲点头,“单是风水就高深莫测地讲了一通,我一句都没听懂。”
韩琅心忖这天师怕是没比贺一九强多少,搞不好还是他们行里人,可惜他不懂行话,没法询问。过了片刻天彻底暗了下来,又是一个无星无月的夜晚,连风都不刮了,四周寂静得落针可闻。林府上下愁云惨雾,捕快们各个绷紧了神经,唯独那个天师笑嘻嘻地捋着下颚长髯,还在和林谢元有一搭没一搭地套话。
“您家这劫啊,不难渡的,”他对林谢元道,“我瞧您家都是大富大贵之人啊,尤其您这面相,额头平圆,东西岳周正,定是平安一生,长命百岁的。”
林谢元根本听不进去,只干巴巴地嗯了一声。
天师还在唠叨,又拍拍自己胸脯笑道:“放心吧,我在这儿,保证什么妖魔鬼怪都打得他魂飞魄散!”
林谢元索性不回话了。
昨天夜里才下过雨,天气湿热,外头飞进来一群嗡嗡不休的蚊虫,围着孤零零的灯火不停地打转。这声音让林家人犹如惊弓之鸟一般跳起来,一个个骂骂咧咧地驱赶蚊子,清脆的拍击声不绝于耳。韩琅听得烦躁,但他还强忍着,林谢元此时已经不耐烦地来回踱步,挥手让人去焚艾草熏蚊子。
艾叶的气味弥漫开来,堵塞了呼吸,反倒更让人头昏眼花。外头也不是一个晴朗的夜晚,湿漉漉的水气流窜进屋,窒塞在四四方方的屋子里,仿佛蒸笼一般难受。韩琅不由得又拿出清凉膏来抹,然后盘膝打坐,慢慢调息。他的手一直放在腰间的“凤不言”上,一有风吹草动他肯定会像离弦之箭般弹出去,但四周仍然悄无声息,甚至是死寂。
“活见鬼了。”林家主母唉声叹气道,“这虫子也熏不走,烦人得很。”
林家一个侍妾抱紧了双臂,像个皱皱巴巴的纸团似的蜷缩在椅子上,豆大的汗珠不停地顺着额头往下滴落。林家主母看不下去了,道:“你这人,怎么这么没出息。”
“有什么可怕的嘛,”天师笑道,从随身携带的葫芦里倒了点符水抹在侍妾头上,“行了,保你百鬼不侵。”
侍妾支支吾吾地应了一声,埋首臂中,还是怕得发抖。
“晦气。”林家主母嘀咕道。林谢元则一动不动地坐在一旁,微弱的灯光打在他阴郁的脸上,他像个死人一样不发出任何声音,甚至连呼吸都放得极低,唯有那双黑眼珠子偶尔还活动一下,不是环顾家人,就是警惕地盯着门外。
但那里依旧没有任何动静。
直至亥时左右,窗外终于吹进来一丝阴冷的风,把灯烛吹得忽闪忽闪,“啪”地爆了个灯花。韩琅倚在门檐下,视线一直在门外和屋内来回打转,最后停留在灯光上一动没动。不知道是不是错觉,那烛火似乎一点点变暗了,充满压迫感的黑暗缓缓渗透进来,那豆大的光辉在沉重的黑夜中显得格外飘忽不定,似乎下一刻就会熄灭一般。
韩琅缓缓呼出一口气,剑抽到一半,剑鞘的摩擦声引得周围人纷纷侧目。下一刻,他忽然看见那烛光一阵剧烈的摇晃以后猛地灭了,接着窗户的方向发出了诡异的呼啸声,韩琅暴喝道:“趴下!”剑刃出鞘,当即劈了过去。
他没劈到实物,手感很滑,像是一剑斩到潺潺的流水上。一团庞大的虚影就这样从他剑下滑开了,接着就是铺天盖地的蜂鸣,门口的布帘无风自动,刺耳的嗡嗡声伴随着屋里人慌乱的尖叫。韩琅几次想让林家人镇定下来都宣告失败,他们就像无头苍蝇一般四处乱窜,碰翻桌子椅子,还险些撞到韩琅身上。
“点灯!”他用尽全身力气大吼,“集中起来!不要怕!”
“啪”,灯亮了,阿宝端着火折子立在墙边,朝韩琅的方向惊恐地张大了嘴。韩琅瞬间醒悟归来,转身的瞬间感觉有东西贴着脸颊蹿过,他立刻刺出,手中“凤不言”是精铁所铸,天生就带有鬼邪惧怕的锋锐之气。这回身一刺让对方始料未及,又是一阵刺耳的啸叫之后,他看到一团人形的阴影在面前四分五裂,化作无数拇指那么大的蛊蜂嗡嗡散开。
“什么妖怪!什么妖怪!”那天师哇哇大叫,想从宽大的衣袖里拽道符,结果慌慌张张地把东西洒了一地。韩琅一掌推开他,再次挥剑向前。“铛”的一声巨响,他感觉自己被重物狠狠击中,连手腕都震得发麻。
林谢元跌跌撞撞地想往外跑,结果踩到地上的符纸,重重地摔了一跤。韩琅眼看着黑影要朝他扑过去了,他也顾不得许多,提剑拦了上去。
又是几乎要震碎耳膜的蜂鸣,众衙役想来增援但是都迟了一步,韩琅撞开林谢元的同时就把自己暴露在黑影面前,他把牙齿都快咬出了血,猛提一口气,爆吼道:“旋!”
“凤不言”周身寒芒暴涨,如流星般接二连三划出无数道弧线,一瞬间晃呆了屋里所有人的眼睛。黑影再次散开,韩琅被震得气息翻涌,险些呛出血来。就在这一瞬,黑影化作的千万蛊蜂直扑那个吓傻了的侍妾,韩琅已经来不及阻挡,只听一声惨叫之后,侍妾翻倒在地,浑身抽搐起来。。
蜂从侍妾的七窍里如水般涌了进去,侍妾没能立刻死去,仍在地上扭动挣扎。所有人皆不忍地避开了眼,唯独韩琅提剑想砍断什么,但他剑锋落处,蜂群嗡地散开又聚合,根本受不到丝毫伤害。
“钟氏!”他声音嘶哑地吼道,“你要报仇,何必找无辜之人下手!”
门口果然立着一个女子,正是失踪一整天的钟氏。她双目赤红,全身肌肤犹如七旬老人一般干枯皱裂,但那她双枯瘦的手仍然高举在空中,双拳合上那一刻,侍妾浑身爆裂,血如雨下。
周围一片死寂,仿佛坟墓。几个捕快想扑上去捉拿钟氏,又被漫天的蛊蜂吓得不敢再动。钟氏这时候笑了,她一动,那蛊蜂就化出一个模糊的人形在她身旁飘飘荡荡,韩琅认出来了,那果然是死去的钟德安。
“你到底做了什么?!”
“没什么,”钟氏几乎没有血色的嘴唇,缓缓勾起一个嘲讽的弧度,“我用德安的遗体,喂了我养了几十年的蛊虫。”
韩琅倒吸一口凉气。难怪这蜂群如此凶暴,竟是被人之血肉供养过了,难怪他能隐隐约约感到一股恶鬼的阴气。
林家人口不敢言,一直蜷在后头瑟瑟发抖,空气里除了血气还有一股屎尿的臭味,显然有人已被刚才恐怖的一幕吓得失禁。韩琅强行平静心神,握剑的手却仍有些颤抖,他面朝钟氏,尽量用最镇定的声音道:
“我知道你心中怨毒深积,但是这样害人,难道钟德安便能安枕九泉吗?林家造的孽官府自会处理,给你们讨回公道。”
钟氏脸上的笑意瞬间不见,她的视线漠然地扫过韩琅,扫过一众捕快,最后恶狠狠地剜了钟家人一眼。“官府?”她阴冷地回望过来,赤红的眼眸中完全没有情绪,“那此时此刻,官府为何护着林家,与我作对?”
说罢,她声音瞬间拔高了不少,凄厉刺耳:“德安死的时候,官府只当意外处理,几时帮过我!”
“胡搅蛮缠!”韩琅气得无话可说,心想自己当初跑前跑后替她查案,还真是好心当做驴肝肺。这时后方突然响起一声哭号:“我不干了!这生意我不干了!”
是那天师的声音:“我和他们什么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