吹着凉飕飕的夜风,一面捧着酒坛,独饮独酌。
一个专门溜门撬锁的小贼看见他,犹豫了一会儿,还是上前搭话:“贺爷,咋了?”
“没咋,心烦。”
小贼想巴结他,弄点好处,眼珠子一转就道:“贺爷,怡春院的小青可挂念你了,还念叨着你怎么好久不去啦。”
“啧,那就是只发骚的母老鼠,会有别人替我干她。”贺一九用力啐一口,好久没这么无所顾忌地骂人了,从什么时候开始?对了,好像就是认识韩琅以后。自从他被那人吸引,言行举止都不由自主地变得正经起来,不像本来的自己了。
小贼观察了他一会儿,见他一杯一杯地往肚里灌酒,面色冷硬犹如铁铸一般,总觉得不大放心:“贺爷,到底怎么了?看着……怎么像是情伤啊?”
“你懂个屁的情伤。”
“瞧上谁了,那就去操呗?天底下还有贺爷不敢操的人么?”
贺一九瞪他一眼:“放屁,皇帝老爷你操不操?”
“什么,贺爷你真看上皇帝老爷啦?”
“不是!”贺一九气冲冲地把酒坛一甩,心头更是堵得慌,“就一般人,没啥特别的。但是,唉……太正直,太干净,太纯了,一点脏东西都沾不上。”
小贼一愣一愣的,看贺一九目不转睛地望着月色,神情竟然有些落寞。
“老子以前没遇过这样的,碰不得惹不起,怕把人气跑了,弄没了,就再吃不着这口肉了,”贺一九打了个酒嗝,叹了一声,“他也是怪,非得在我旁边转,吊着胃口。可挨得近了,又觉得他没这意思,是我自己心里头脏,瞎想。”
“那……那贺爷您就别管他了啊,哪儿找不着人陪啊,何必就在乎这一个。”
“老子也这么想,可偏偏——唉!”
他一连叹了两回气,眉头拧成了疙瘩:“就是痒啊……”
“哪儿痒?”小贼没听懂,“贺爷你不会染上病了吧?”
“操!你他妈才鸡///巴痒呢!”贺一九气得一耳光扇了过去,心想,不对,他的确是鸡///巴痒,但不是那种痒。操,真被这傻逼带沟里去了。
“算了,”他抹了把脸,强自镇定下来,“给我找个人来,泻火。”
小贼捂着红肿的脸,小心翼翼道:“要……要啥样的?”
贺一九琢磨了一会儿:“男的,高点,俊点,像个爷们。对了,长得比较周正,就那种一看就像当官的,一股子道貌岸然的。”
小贼苦了脸,心想哪有这种的……但没办法,贺爷吩咐下来了,他只能硬着头皮找,不然就别想在安平混下去了。也幸亏他运气好,真找着一个,是个落难的公子,家里没钱了只好去黑道当杂役。因为刚来,还脆生生的,没染上那股污气和匪气。听说贺爷要人,他上头的老板赶紧把人弄好了,招呼贺爷过去。贺一九去的时候,男人被捆在榻上,一双眼睛满是愤怒和惊惶。
贺一九莫名心软了。他想如果真是韩琅在自己面前这幅模样,他可能真不会再做什么了。我怎么能这么贱呢?他问自己,非得喜欢心悦诚服的,勉强一点都觉得别扭。
于是他什么都没做,就把人捆着,然后在他身边睡了一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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韩琅一早就看到了令他无语的一幕。
当时他正在街上巡逻,一个男人突然衣冠不整地从街边的小屋里跑了出来,边跑边骂人,什么脏话都往外蹦。没跑多远就被几个人摁在地上,贺一九赤着上身悠悠地走出来,瞥了地上的人一眼。
那人还在骂,特别难听,把贺一九祖宗十八代都问候过来了。贺一九却抱着手臂平静地听着,等男人骂完开始喘粗气的时候,他笑了笑道:“怎么了,贺爷我昨夜不是什么都没干么?”
“操你娘!你简直有病!”男人骂道,“把人捆着睡觉是几个意思,老子手脚都没知觉了,你他妈还没心没肺地睡得跟猪一样。”
贺一九噗嗤一下笑喷了,旁边几个帮手也跟着哈哈笑。不远处的韩琅简直不知道该作何表情,又怎么了这是?
“算了,放他走吧,”贺一九道,深深地望了男人一眼,“昨天夜里多有得罪。以后有什么难处,说一声就是了。”
有贺一九这句话,等于在安平县拿到了免死金牌,男人当然明白这是什么意思。他也不骂了,站起来理了理衣服,支支吾吾地道了声谢。贺一九嗯了一声,挥挥手赶开了众人,这时候他才发现了人群后面的韩琅,顿时神色大改。
糟了,韩琅这小子不会误会什么吧?
其实韩琅没多想,就是心里头有点不太舒服,和那天看见贺一九搂着两个姑娘时一样的感觉。原来贺一九还好这口?他倒是不太奇怪,不过他以为男人要喜欢男人,挑得都是那种清清秀秀的少年郎。刚过去这个都二十多了吧,身高体型跟自己差不多,一点娘们儿气息都没有。
贺一九的口味还真够怪的。
这时,贺一九慢悠悠地朝他走了过来,脸上的表情似笑非笑。韩琅跟他道了声早,然后识相地没有提刚才看到的一切。贺一九知道他要巡逻,索性陪他走了一段路,一直在寒暄,一会儿话家常一会儿讨论工作的进展,韩琅想起之前那堆乱七八糟的事,不由得嘀咕了一句:
“也没见到那位姚姑娘,前天夜里那么鲁莽,应该和她道个歉。”
“是么?”贺一九对韩琅念念不忘姚心莲有些不爽,但他又不好直接表现出来,就岔开话题道,“吃早饭没,今天还得去菜场么?”
“嗯,”韩琅心不在焉地答道,“昨天我让阿宝把玉佩还回去了,那个叫姚七的好像说要来找我。”
“他?找你做什么?”
“不知道,估计是答谢。对了,钱县令回去以后发了一通火,你下回别这么闹了。”
贺一九“啧”了一声,没答话。一天不见韩琅,才聊上几句就不停提到别人,虽然可能是无意的,但也让贺一九本来就不太舒服的心情更加糟糕,泛出一股酸溜溜的味道来。
“我觉得,现在你还是专心调查人贩子的事情吧,有什么发现我也会和你说的。”他对韩琅道。
“好,麻烦你了。”
靠近菜场时,两人分开了,结果不到一盏茶的时间韩琅又看见了贺一九,对方飞快往他怀里塞了一袋热烘烘的东西,然后坦然一笑,甩着手走了。
韩琅拿出来一看,一个烧饼,两个鸡蛋。他笑了,不由得想起之前在宝昌坝的时候,贺一九那副贱兮兮的蠢样,心情顿时变得愉悦起来。枯燥的巡逻工作和被扣光的月饷似乎也不那么影响情绪了,他在菜市转了一早上,见到换班的衙役,还笑着跟对方说了句辛苦了。
那人望着他的背影,和朋友嘀咕道:“这县尉有病吧,罚来这种地方干活,怎么还乐呵呵的?”
“谁知道。”
韩琅工作的热情被调动起来,一回到衙门就开始查最近的卷宗,可惜忙了一阵却没有任何发现。最近也没有镇民来报失踪案,韩琅有点焦躁,不过从来没有哪件案子是能顺顺利利查出来的,这帮人贩和官差斗智斗勇早成精了,肯定没有那么容易抓到。这样一想他就平静了许多,扯出椅子坐下来,开始思索下一步该怎么办。
要不,等等贺一九的结果?
不管怎么说,贺一九的身份,要查这些会容易不少。
一想到这里,他反常地发了一会儿愣。怎么突然开始依赖贺一九了?工作上的事他一贯独往独来,从来没有这种习惯。现在倒也不是怀疑贺一九靠不住,他是本能地觉得自己这样不太对,可到底不对在哪儿,他似乎也弄不明白。
这时他忽然听到外头有人说话,是钱县令和县丞的声音。钱县令还在抱怨之前发生的事,大庭广众之下他被一个莫名跑出来的女子扇了一耳光,结果人还跑了,根本没查出来是谁干的。县丞回答说肯定是有人暗中搞鬼,钱县令捻着胡须嗯了一声,又道:“怕是宋郎中搞得鬼,他跟我都盯着那位子呢,现在贤王到我这儿来了,定是姓宋的想让我出丑。”
县丞连连附和,又小声道:“内阁最近空了一人,是真的么?”
“那还有假,内阁典籍宋月之告老还乡了,京里好像还没安排合适的人选。首辅大人又是贤王的老友,贤王好不容易来一趟,我这不是赶紧跟他套近乎呢。”
“您这京县县令怎么说也是正六品,远超那正七品的典籍。我瞧,只要贤王一发话,您进内阁绝对没问题。只要进了京,以后有得是步步高升的机会喽。”
“我是不指望了,就想进去多认识些人,给犬子铺条好路,也算对得起我钱家了。”
“令公子一表人才,没问题的。对了,贤王呢,前天闹了这么一出,他那里有什么说法没有?”
钱县令连连叹气:“贤王这两天避不见客,我观察他根本不在房里。听说他喜好游山玩水,估计去周边山林踏青了。对了,听说他来安平是来接人的……”
“接谁?”
“……赵王家的……”
“传闻他和赵王不是……”
两人声音越压越低,犹如蚊蚋,怎么都听不清了。韩琅对这些官场之间的八卦消息也没多大兴趣,钱县令早就想进京了,一直没有机会,反正他走了也好,到时候调个别的县令过来,自己没准能自在些。
当下,还是拐匪的事情更让他操心。
这一忙又忙到了傍晚,他派去调查的捕快都回来了,依旧没有收获。还有个小插曲,看大牢的衙役跑来找他,说新来的那个叫于福的犯人怪得很,太能吃了,一顿饭能吃三个人的量。因为人比较可怜,韩琅特地嘱咐要照顾一下,他们才来问问该怎么办。
韩琅心想:毕竟是逃难来的,路上饿狠了吧?多吃点也无所谓,反正大牢里没什么人,于是就道:“他想吃就让他吃吧,别管那么多。”
衙役应了一声就回去了。这时门公来通报,说有人在外面等他。韩琅出去一看,贺一九正靠在墙角冲他招手,见面就道:“午饭吃了没?有没有好好吃药?”
韩琅哭笑不得:“你管这么多做什么?”
贺一九摆摆手:“你从来不按时吃饭,你以为我不知道?还是那句老话,我救回来的命,不能被你白白浪费喽。——晚饭肯定没吃吧,走着。”
“我这边还有事……”
“人贩子有消息了。”
韩琅立刻点头:“走。上哪儿?”
贺一九大笑,一把搂住韩琅肩膀,亲亲密密地拐着他往前走。韩琅觉得这姿势稍微有些别扭,但也没挣开。
他以为贺一九要带自己去饭馆,结果只是进了街边一间小破房子。里头很窄,除了一张床以外什么都没有。后院有间设施齐全的伙房,烟囱里烟雾滚滚,一个矮个子蹲在那里,一见贺一九就喊道:“贺爷!菜都熟啦!”
“行,你干你的事去吧。”
那人笑嘻嘻地行了个礼,屁颠屁颠地跑了。
“这是你家?”韩琅道。
“算是,”贺一九道,“坐好,先吃饭。”
“那人是谁?”
“你叫他赖头就行了,我叫进来帮我看炉子的。”
晚饭很普通,但一如既往的美味,期间贺一九只字不提人贩的事情,话题从东扯到西,一会儿讲个笑话,一会儿又讲他以前遇到的琐事。直到外面天都黑了,韩琅开始怀疑贺一九是骗自己的时候,门口忽然有个瘦子冒冒失失地跑进来,看见依旧身着官服的韩琅后吓了一大跳,急忙转向贺一九道:“贺爷,这位官、官差老爷是?”
“贺爷我的朋友。”贺一九道。
韩琅知趣地不插话,就见那个人小心翼翼地打量着自己,一脸老鼠见到猫似的紧张。看来也不是什么好人。韩琅想。这时贺一九开了口:“有话就说,他是自己人。”
“哎,”瘦子应道,“吃腥饭的找着了,三头营的曾爷护着的。”
“曾爷?”贺一九挑眉,“你敢管其他人叫爷?”
“不、不不不——”瘦子噌地跪下了,“就是那个曾大头,青崖帮的曾大头!他们最近老在城东挑事,小的、小的就是怕……”
“你个怂蛋,”贺一九冷笑一声,“他曾大头仗着自己在安平资历老,买卖硬,就敢搞这等名堂。背着我拉拢吃腥饭的?我瞧他这青崖帮是不想要了。”
“那贺爷您是要……”
“老子今晚废了他去。”
韩琅微微咋舌。他第一次见识传说中的黑帮内斗,这才意识到原来贺一九不是只用在街边摆摊看相或者糊弄人看病就够了的,这人是安平一霸,黑道里响当当的人物。只是贺一九在他面前太低调,他感觉不出来而已。
此时此刻,韩琅见贺一九气势汹汹地放了狠话,以为他马上就要招呼一众小弟杀到城东去了。结果贺一九只是站起来悠悠地收了碗筷,把小弟支出去,然后对韩琅道:“你跟我去不?”
“你不怕我带人逮了你们?”
“没那必要,除非人贩的事情你不管了。”
贺一九的确能一眼看出他最关心什么,于是韩琅道:“好吧,我跟你去。”
“那你拾掇拾掇,官袍脱了,”贺一九说完,给他找了件最普通的粗布短打,“穿这个去。”
韩琅自己也知道不妥,乖乖地去换了,换完出来,看见贺一九提着根结结实实的木棍,随意往肩上一扛,大踏步地向外走去。
“哎,你带多少人啊?”韩琅不禁问道。
贺一九疑惑地看了他一眼:“带人做啥?”
“你不是要……”
“哦,一般我一个就够了,你要来就多算你一个。走吧。”
第24章 腥饭6()
韩琅觉得自己就跟三岁小孩第一天出门看庙会似的,什么都不认识,满脸的疑惑。
“你不带武器,一根棍子就够?”
“老爷子给的武器丑的很,名字还难听,早就当掉了。”
韩琅也不知道贺一九口中的老爷子说的是父亲还是师父,而且他头一回听说因为武器名字不好听就不用的,竟然舍得当掉,韩琅不禁替他惋惜起来:“这也太糟蹋了。到底是什么武器你这么不待见?”
“不想说。”
“呿。”
贺一九又瞟了瞟他身上,道:“你这把剑倒是从不离身,看这质地肯定不是官差的佩剑,家传的?”
韩琅点点头,见贺一九凑近,索性将剑抽出来给对方打量。这是一把短剑,长度约莫二尺三寸,剑柄上刻着青凤纹样。一般武人不愿意使这种短剑,觉得剑刃薄,重量轻,杀伤力太差。但韩琅家传的“快剑九式”本来就讲究迅疾和狠辣,电光火石之间便能夺人性命,搭配上这把短剑,可以说是相辅相成,缺一不可。
这把剑是韩琅母亲的遗物,剑鞘上刻着“凤不言”三个古篆,贺一九看到就挑了挑眉毛。韩琅以为对方打算笑话他几句,比如说他一个大男人用这种娘们唧唧的短剑。但贺一九只是思索了片刻,然后道:“听说,人称‘赤练牡丹’的楚凤柔嫁给了一位姓韩的县尉,从此销声匿迹。她是你母亲?”
韩琅没料到贺一九能猜出来,稍显惊讶地点了点头。
“难怪了,”贺一九道,“上回和你交手就觉得你武功不简单,只当一个县尉实在屈才了,为何不去闯荡江湖呢?”
韩琅一怔,微不可见地叹了口气:“我跟你不同,没那种洒脱的气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