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去。”姚心莲路过,直接在莫晨屁股上踹了一脚。
于是两个臭气熏天的难民出发了,竹贞作为刺客,从来就以任务为重,不论何种伪装都能应对自如。莫晨打仗时也在泥地里躺过三天三夜,嘴上虽然抱怨不停,但真到出发时却也完全没有犹豫。他把兵符缝在中衣里侧,捂得严严实实,几乎快和他的肉长在了一起。
外头已经是深夜,呼啸的朔风越刮越猛,天空堆满了铁灰色的浓云。看来快下雪了,竹贞心想,是一个适合出现“冻死骨”的好日子。还没等他和莫晨走出多远,面前真的飘下细小的雪花来,被风一吹就凝在皮肤上,凉嗖嗖的。
为了符合难民的身份,他们穿的都很少,即便有内功护体却还是冷的发抖。雪越下越大,街上空无一人,满目都是白茫茫的细雪。竹贞搓了搓脸颊,感觉皮肤都被刀刃似的寒风刮得刺痛起来。离城墙已经很近了,正当这时,后面忽然扫过来一道亮光,接着是一声暴喝:
“站住!”
竹贞大大方方地站住了,莫晨也是,两人拉着斗篷瑟瑟发抖,装作又冷又害怕的模样。来人提着一盏灯笼,快步走进,果然是巡城的守卫,操着一口半生不熟的官话道:“你们在这里干什么,不知道已经是宵禁了吗?”
竹贞缩了缩脑袋,莫晨则支支吾吾地道:“官、官差老爷,俺家里实在揭不开锅了,俺带着俺弟想去城外投奔亲戚……”
“城门已经封了,你们都是瞎子不成?”
说罢,这人抽鞭就打,两人不敢躲避,结结实实地各挨一鞭,踉跄跪地:“官差老爷饶命!”
这人见状,露出一个狞笑,用水祁的土话不知道骂了几句什么,又狠狠补上来几脚。两人被又蹬又踹,哭号不停,直到这人终于满意,冷笑道:“滚吧!”
两人如蒙大赦,起身边跑,没想到刚跑出几步面前又出现一个守卫,恶狠狠地揉了揉指节,挡住了他们的去路:“站住,还想去哪儿?”
两个守卫如同两匹饿狼,一前一后将竹贞和莫晨围得严严实实,再难脱身。后来的这人用土话说了些什么,引得之前的连连附和。竹贞心中暗叫不妙,与莫晨换过一个眼神,看来是逃不掉了,如果对方继续逼近,他们只能动手。
莫晨悄悄地指了指前面,以口型道:“那人交给我。”
竹贞默默颌首。
两人越走越近,满脸见到待宰羔羊的兴奋,突然后来的那个一把拽住竹贞的胳膊,狞笑道:“既然是投奔亲戚,想必带了不少银两吧?”
“没、没有……”
他们不见得稀罕两人的财物,不过就是想欺负他们作乐罢了。竹贞暗暗咬牙,之前另一人已经靠近莫晨,这下他们两颗心都提到了嗓子眼,莫晨身上可是有兵符的,要是被发现就完蛋了。
这时,面前的守卫突然皱了皱鼻子,一脚把竹贞踢开,大骂道:“马拉巴子的,这两人身上真臭!”
“一股子什么味儿,受不了,宰了他们得了!”
两个守卫一同拔出刀来,竹贞暗骂一句,胳膊轻轻一动,四枚毒镖已经捏在手中。正在这千钧一发的时刻,远处突然传来阵阵鼓声,两个守卫面色立改,相互对视一眼,其中一人道:“叫集合了,快走!”
“算他们运气好!”
两个守卫急忙跑走,竹贞和莫晨大大松了一口气。幸好之后他们的计划一切顺利,没再遇到过这样的麻烦。两人成功到达城下,与那些歪歪倒倒的难民挤在一起,竹贞取出配好的药物,两人各取了一颗吞入腹中。药效起得很快,他们的身体僵硬起来,如同一条冷冰冰的毒蛇游入了体内,顺着经脉游走,最后到达了心脏。
渐渐地,他们的呼吸变得极慢,慢到难以觉察,就连脉搏几乎也不跳了,如同进入冬眠的动物。他们动弹不得,四肢无力,却依然能保持着模糊的意识。可他们只能茫然的瞪着眼睛望向天空,仿佛两个死不瞑目的人。
时间似乎流逝得很慢,竹贞从来没发现一整夜有多么难熬。雪越来越大了,他们全身都被雪粉覆盖,视野也变成了灰白色的一片。城墙被打湿了,又被朔风冻了起来,贴在背后如同冰锥一般刺人。因为无事可做,竹贞的脑袋里充斥着各种乱七八糟的念头,有那么一刻他甚至在暗暗抱怨,为什么这种药还能保留他的五感,不让他彻底陷入昏迷。
下回重新调整一下配方好了。
一夜过去,黎明时分,雪终于停了。守卫开始驱赶城墙下的难民,走到竹贞这里时,竹贞甚至在胡思乱想,想这个人会不会没有发现被白雪覆盖的他们。然而一双冰冷的军靴踢在了他的腰上,痛得他简直想呲牙咧嘴,一个守卫把他拖了起来,面无表情地扫了几眼,直接扔到后头的板车上。
板车吱呀呀前行,竹贞不能动,但他勉强能看到莫晨也被扔在了自己身侧。直到某一刻,身下的颠簸终于停了,眼前突然天旋地转,接着是可怕的失重感,城墙迅速从眼前一闪而过,他最后看见的是阴沉沉的天空,然后就是背后的剧痛。
该死,竹贞暗暗骂道,不知道有没有摔断骨头。
两人落在层层叠叠的尸山里,用余光看见有人拿了火把来焚烧尸体。还好他们的药效终于过了,他们慌忙逃命,起身狂奔出一里多才停下步子。莫晨捂着心口道:“妈呀,这回非折寿不可。”
竹贞顾不得这么多,开口就问:“兵符呢?”
莫晨一摸身上:“糟了!丢了!”
竹贞顿觉五雷轰顶,这时莫晨一脸奸笑,拿着兵符在他眼前一晃而过:“骗你的,在这儿呢。”
竹贞照着他的鼻梁就是一拳。
第127章 兵符8()
韩琅一行人连夜奔入深山,寻找当时一同逃出安平的魏尚书等人。对方一路都留有记号,找起来并不是很难。因为白虎目标太大,贺一九已早早变回人身,与韩琅各骑一匹快马,青莲绑着倒霉的贺狄木浮在半空中,沈明归则紧随其后。行至中途,他忽然叫住前方二人,懒洋洋道:“到这里便可以了,几位慢走,贫道先行告辞。”
“你不去?”韩琅纳闷。
沈明归不做解释,示意青莲把昏迷的贺狄木扔给贺一九,然后道:“这家伙交给你们了,有空再会。”
说罢,也不知用了什么法术,一人一鬼的身躯就在他们面前消失不见。韩琅本想叫住他,可声音刚出来他就没了踪影,一声“喂”只能徒劳地随风而散,弄得韩浪没好气道:“这厮成天神出鬼没,当真是个疯子。”
不远处的黑夜里幽幽飘来一句话:“我还听得见哩。”
贺一九张口怒喝:“赶紧给老子滚!”
这下彻底没声了,也不知沈明归去了哪里。余下两人默默无语,韩琅干笑两声:“其实这回多亏了他。”
“呸,没他老子照样行。”
韩琅早就摸透了贺一九的脾气,这人就是嘴硬,越是夸沈明归好,越是触他的逆鳞。于是他笑着劝道:“好好,多一人多一分助力嘛。”
贺一九这才没和他争下去。
魏尚书一行人正在林中休整,劫后余生,众人脸上难掩庆幸。韩琅和贺一九又带来一个好消息,看到他们俘虏了贺狄木,面前一群文臣又惊又喜。那些起初对他们还有所怀疑的人,现在都一改往昔,拉着他们赞叹不停。魏尚书尤其高兴,连忙走近前来抓着韩琅的手道:“多谢两位仗义相助,老朽感激涕零!”
他态度和初次见面时天壤之别,韩琅和贺一九看在眼里,暗暗得意,却也没有表露出来。这时魏尚书已深深作了一揖,等直起腰时,他又喜形于色道:“这下复兴有望,复兴有望!”
也有人为难道:“水祁的蛮夷不会善罢甘休的,以后会不会变本加厉地追杀我们?”
“他们大将军都落进了我们手里,还能做什么?”
他们去商量如何安置俘虏了,这时贺狄木醒了过来,一见面前是这种阵仗,他张口就用西域土话叽里呱啦不知道骂了些什么。没人理他,唯独贺一九上去给了他一巴掌,他顿时怒目圆睁,换成生硬的汉话吼道:“贺狄裕!我谅你流着大漠的血,没想到你竟和这帮渣滓沆瀣一气!”
韩琅一听这话忍不住噗嗤笑了:“贺狄裕?这名字怎么这么蠢?”
贺一九也笑:“我也觉得。”
两人其乐融融地走了,临走前吩咐道:“给那混球塞根麻绳堵嘴。”
很快他们就听不见贺狄木吼些什么了。
两人走去一旁休息,这时天都快亮了,渐渐飘下粉末般的细雪。贺一九扫出一块干净的地方,邀韩琅坐下。两人相互依偎,贺一九道:“冷么?”
“还好。”
“变个模样给你取暖?”
韩琅微微一笑:“嫌臭。”
“那么厚的毛皮哪有不臭的。你还挑剔我,我还没嫌你有鸟粪味呢。”
“哪来的鸟粪,鹘鸟身上的最多只能算尸臭。”
“那更恶心好么。”贺一九皱了皱鼻子,其实他就是和韩琅拌嘴,真没闻到过韩琅身上有任何味道。
就算有他也不会嫌弃。
两人一边拌嘴一边互相包扎伤口,拌着拌着都忘记自己要吵什么了,就是互相拆台觉得好玩。没头没脑地说了一阵,韩琅忽然冒出来一句:“原来你叫贺狄裕。”
“你不是嫌这名字难听么?”
“是挺难听的,”韩琅笑,“贺狄是什么,姓?”
“嗯,来中原以后我就说自己姓贺了。”
“贺裕?哈哈哈哈哈更难听了……”
“阿琅我发现你越来越欠了,抓我的小辫子很好玩么?”贺一九在他肩上捶了一拳,但一想到韩琅只会在自己面前耍小孩子心性,他心里就生出一股子得意,“你自己还不是一堆乱七八糟的身世,和我有什么区别?”
韩琅揉了揉鼻头:“那家伙你打算怎么办,好歹是你父亲。”
“我没父亲,”贺一九的回答比他想象的还要决绝,“我只知道,那是个蛇蝎心肠的老杂种。”
“那你以前……”
贺一九却笑咪咪地捂住了他的嘴,顺手在他鼻梁刮了一下。“没有那些东西,什么都没有,”他说着,一对青眸一动不动地与他对视,“只有贺一九。”
韩琅乖乖住了口。
一行人休整过后,继续上山,把贺狄木扔在最不听话的一头犟驴背上,任他被山路颠得七荤八素。没多久,他们遇见了同样要上山的竹贞和莫晨,两边人马会面,自然免不了一番小心试探。等相互确认身份之后,他们立马大喜过望。
“竟然连兵符也到手了!”
众人欢欣鼓舞,都顾不得隐蔽,在大山之中欢呼起来。竹贞推开兴奋的人群走到韩琅和贺一九跟前,将他们上下打量几遍,挑眉道:“不错嘛,居然顺利逃出来了。”
“有惊无险。”
这时面前突然冲过来一人,正是莫晨。不过韩琅还不认识,就见这个黑头黑脸的粗鲁汉子杀到跟前,鼻梁上裹着绷带,指着自己就道:“你姓韩?”
韩琅眨眨眼:“鄙人韩琅。”
“原来就是你!好好好,果真长得人模狗样。你!过来跟我打一场!”
“啊?”
“是男人就来一决高下,输了的就退出,别再惦记心莲。怎样,敢不敢赌?”
“啊?”
莫晨正在叫板,韩琅还一头雾水,就见面前虚影一晃,接着贺一九猛然冲出,拎起莫晨的后领就把人摔了出去。然而莫晨也非等闲之辈,半空中一个旋身落在了地上,怒瞪贺一九:“你又是谁?”
“你是哪来的小兔崽子,谁允许你对我媳妇大吼大叫了?”
“谁是你媳妇?”“谁是你媳妇!”
韩琅和莫晨异口同声道,接着两人都是一愣,韩琅上前拖开贺一九,莫晨则停下动作,似乎终于发现这事儿没这么简单。
“我弄错了?”他赶紧求助竹贞。
竹贞则翻了个白眼,转身走了。
中午时分,一行人到达驻军营地。天空飘着细雪,黑压压的营帐一字排开,旌旗在风中猎猎作响。看这规模,这里的驻军约有三千余人。他们刚刚停下脚步,面前不远处传来了急促的马蹄声,抬头一看,一队戎装打扮的骑兵飞奔而来,见了莫晨,立马滚鞍下马道:“卑职前来迎接将军回营。”
接着,又向其余官员躬身道:“参见几位大人。”
“兵符已经到手,”莫晨道,“先进去再说。”
以魏尚书为首的幸存官员,以莫晨为首的城外驻军,还有韩琅贺一九竹贞这三个纯属帮忙的江湖人,即刻前往大营议事。莫晨作为主帅,坐在议事堂正中,魏尚书则坐在左上座,其余人按官职高低依次排列下来,韩琅本想去末席,却见魏尚书笑眯眯地冲自己招手,示意他坐到右上座。
贺一九随时黏着韩琅,此刻干脆去韩琅背后站着,仿佛是护法将军。韩琅环视一圈,发现部分官员没有来,魏尚书的那个仆人却在屋内。见此情景,韩琅表情微变,却也没说什么。贺一九循着他的目光望去,片刻后投来一个询问的眼神,韩琅比了个噤声的手势,示意他先别管。
莫晨已经换上戎装,一改往日的痞态,竟生出几分威严肃穆。手下拿来京城地形图,支在屋子当中,莫晨和魏尚书依次说了一些鼓励的话,又额外点明了韩琅一行人的功绩,接着话锋一转,开始分析京里的形势。
“皇上仍然下落不明,这虽是坏消息,但也足以说明皇上并未落入贤王等人手中。”
“不错,”莫晨道,“他们虽然占据京城,却少了皇上这个砝码,而我们有驻军,有俘虏,目前勉强算是和他们持平。”
“但水祁不断有后续人马前来助阵,若让他们顺利会师,我们仍会陷入不利的局面。”
莫晨道:“敌人的先锋军约一千人,联合京城叛军,目前共有三千人,与我们的人数相差不大。但我们属于攻城一方,自古攻城一贯比守城困难,甚至有‘两人攻城,一人可抵’的说法。”
众人表示赞同,韩琅道:“也就是说,我们要有他们一倍以上的人马才可攻城?”
“一般情况下,的确是这样,”魏尚书沉吟道,“既然如此,决不能正面抵抗,只能想奇招取胜。”
刚刚燃起的希望,渐渐就在这番话中沉寂下来。众人低头不语,苦思冥想。正在这时,外头忽然有传令兵传话,莫晨跟出去,片刻以后带着一人回来:“巽风楼为何来帮我们?”
韩琅忙和他解释其中原因,那个巽风楼过来的人道:“奉掌门之命,特来给各位提供情报。”
说罢,他递出几个锦囊,便转身离去。莫晨和魏尚书各自拿了一个打开查看,看完以后神色大改,又相互交换。片刻后,魏尚书才叹道:“巽风楼果然厉害,情报网遍及各地,真叫人叹为观止。”
莫晨也感叹道。“之前在京城见过阮公子,没有多留意,原来是我眼拙了……”
之后他情报摊开给众人看:“水祁援军从水路进发,还有五日才能抵达,只要我们抢先一步控制住码头,不但可以阻拦他们会师,也可直接占据有利地形。”
韩琅则蹙起眉头:“可城中叛军不可能按兵不动。”
“这倒也是,我们的人马还是太少,但码头的确是必争之地,不可不占。”
“你们是不是忘了一件事,”贺一九忽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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