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异案铭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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异案铭录- 第10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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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朵浮动,渐渐露出一小片蓝天来。

    “这水里有虾!”贺一九远远喊了一句。

    真如同外出郊游,韩琅一下子来了精神,跟着他跑到水边去看。马上就是冬季,这恐怕是最后一波河虾了,谁都不想错过。两人又开始张罗钓虾的事,从树上折了一根最直的枝桠,又弯腰在泥地里找起蚯蚓。贺一九娴熟地扯着钓线,一紧一松地勾引河虾上钩。韩琅蹲在旁边,偶尔出几个馊主意。小半晌后虾被勾了上来,韩琅急忙用草叶裹了,准备一会儿带回去。

    两人都有事可做,心情也好了不少,开始像往常一样东拉西扯地闲聊了。贺一九牵着钓线,韩琅坐在他身边,将他仔仔细细打量了一番,忽然笑道:“现在回忆起来,你这人武功不差,又天生阴阳眼,身上好像还真有那么点野兽才有的凶狠气,我居然没想到这一层。”

    “谁能想得到?”贺一九笑笑,“我一直瞒着,都习惯了。”

    “居然连我都瞒。”

    “你不也瞒着么,”贺一九哈哈笑,“所以咱俩谁也怨不得谁。”

    韩琅之前就把自己的身世和贺一九解释清楚了,引得对方好一阵唏嘘。然而贺一九始终没说,觉得现在差不多也可以问了,韩琅便道:“妖怪不都在深山里,你怎么会到这儿来?”

    “还不是我娘说的,从小就让我藏着,打算藏一辈子。”贺一九道。

    “你娘?”

    “她是被水祁供奉的虎神,实际上就是个妖怪,眼光差的要死,不知道怎么看上了我爹,就跟那个倒霉的牡丹花一样。我爹是人,他们生了我,我娘就想把我当普通孩子那样养大。本来好好的,结果水祁内乱了,我爹的处境很糟,我娘想带我走结果被敌人抓了个正着。她护着我,没法和那些人缠斗,后来她死了,我爹来得迟,最后只把我救出去。”

    “这……”韩琅沉默片刻之后才道,“那你爹……似乎也不太坏?”

    “谁知道呢,”贺一九冷哼一声,“送走了他再没管过我,我曾经回去找他,被他嫌碍事又给扔出来了。当时也有人拿妖物作乱说事,我觉得他说不定早安排好了,怕因为我娘的事被人抓住把柄,干脆快刀斩乱麻。不就是个女人么,你忘了,对他们而言最不值钱的就是女人了。”

    说到这里,贺一九无奈地笑笑:“这天底下的事还真是一个轮回啊,如今我们的遭遇不也差不了多少么?”

    韩琅心头一酸,忽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

    “后来我被那死老爷子捡了去,在之后的事情你就知道了,从水祁流浪到中原,一直干些见不得光的活计,”说着,他悠悠然伸了个懒腰,手上一提,有一只虾被勾出了水面,“很多时候我自己都忘了,我其实是个妖怪哩。”

    他虽说的轻松,但韩琅太了解贺一九的脾气,知道他现在心里绝对不是个滋味。这时,只听贺一九又开了口:“要不是遇到你,我这辈子也就那样了吧。”

    韩琅心头一颤,直接夺走了对方手里的钓线,俯身凑了上去。嘴唇相遇的时刻,好像一切都可以抛下。他反反复复地咬着贺一九的嘴唇,仿佛搁浅之鱼遇上了久违的水源,唇舌交缠,贺一九很快占据主动。两人没完没了地吻在一处,直至某一刻他们终于分开,四目相对,从彼此的眼眸中都看到一丝浅浅的暖意。

    “走吧,回去了。”韩琅率先起身,微笑着拉了贺一九一把。一人提着木弓和河虾,一人扛着被贺一九咬死的鹿,一同踏上归途。走在路上两人还在讨论如何料理这两道野味,这几天应该不缺肉吃了,想到贺一九的厨艺,韩琅还不禁期待起来。

    回到家时,天色已有些昏暗,四周一片沉寂。两人正要开始动手做饭,忽然一阵阴风袭来,天空落下一道暗影,竟是一只五彩斑斓的怪鸟。两人面面相觑,不用想都知道谁来了。果然怪鸟上跃下一人,一身淡蓝道袍,开口就朝他们埋怨道:“竟然躲到这种地方来了,让我一通好找。”

第117章 白虎5() 
韩琅还没回话,就听贺一九抢先一步道:“你来做什么?”

    “当然是看你们笑话了。”沈明归悠悠地笑,一扬手,那只怪鸟顿时消失不见。

    “不劳你费心。”贺一九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声音,两人顿时对峙起来,气氛剑拔弩张。韩琅夹在当中不知如何是好,直觉告诉他沈明归恐怕不是来挑事的。但说实话他自己也不是很待见这人,主要不待见那张讽刺话一刻不停的嘴,实在是太招人恨了。

    于是他只能打圆场道:“先进屋谈吧。”

    说罢,他推开门率先进去,剩下两人紧随其后。沈明归进屋后先环视一圈,视线忽然落在正在打盹的石龙子身上。韩琅见状暗叫不妙,没等沈明归反应,自己一个箭步把石龙子抄进怀里。

    “咦,韩大哥,”石龙子迷迷糊糊睁了眼,“有糖豆吗?”

    “没有,你先睡着。”

    石龙子哦了一声,换了个姿势又睡了。天气冷他没精神,显得比以前乖巧得多。不过即便是到了韩琅怀里,沈明归依然饶有兴趣地打量起石龙子,还试图用手摸上一下。片刻之后,他才道:“没想到你们养了这么个东西。”

    韩琅心想要是银鼠在,正好可以让她见识一下传说中的“坏天师”。

    沈明归眨眨眼:“石龙子若晒干入药,到是一剂良方。”

    贺一九顿时出现在他身侧,凶神恶煞道:“你要是敢动什么念头,小心你的脑袋。”

    “哎哟,真可怕,”沈明归抚抚胸口,一看就是在演戏,“我倒听说你们所做的事了,我师父的脑袋是被你咬下来的?”

    贺一九哼了一声:“是又如何,你还想替他报仇不成?”

    沈明归未置可否,视线在两人身上来回打转:“看来是知道了?”

    想必他说的是两人互相隐瞒的事,韩琅点点头,沈明归便露出了无趣的表情,仿佛没有看到预料中的好戏一般,倍感遗憾。

    两人都没心情跟他计较,相互对望,贺一九努努嘴指向沈明归,然后翻了个白眼。

    韩琅无奈地笑。

    “我知道我师父还没死心,”沈明归开了口,“他躲在荒山县的时候,我就知道他在秘密和某些京里来的人接触。后来他从我这里拐走了一拨弟子,然后就失踪了。现在这结果也好,省的我还要一一排查他的亲信。”

    他话虽这么说,但韩琅知道,就沈明归这欠揍的个性,他肯定不会去耗费精力阻止韩老爷,就等着看好戏。

    “如今人也死了,你还来做什么?”贺一九没好气道。

    “不瞒你们说,我的确不是为你们来的,”沈明归淡然一笑,果然贺一九的脸色更加不好看了,“朝廷重金聘请天师捉拿窜逃妖怪,荒山流自然在受邀之列。”

    贺一九几乎已经做好了迎战的准备:“就凭你还想捉拿我们?”

    韩琅也收回笑容,蹙眉道:“当真如此?”

    “骗你们作甚?”沈明归道。

    三人一个懒洋洋地在椅子上坐着,一个凶神恶煞地站在近前,一个也将手放在了剑柄上,大眼瞪小眼,似乎下一刻就会陷入交战。气氛僵持起来,如临大敌,连石龙子都有所感知,茫然地抬起头来,呢喃道:“怎么了,这人是谁?”

    韩琅“嘘”了一声,摁回他的脑袋。沈明归好整以暇地看了一阵,忽然起身。他一动作,韩琅和贺一九都戒备地退了一步,却见他呵呵一笑,摆了摆手道:“我去京城探过口风,没什么厉害人物响应,也就道录司的家伙厉害一些。我瞧局面也没你们想的那么可怕。”

    韩琅有些糊涂了:“你不是接了悬赏来找我们的?”

    沈明归直接看着他,露出一个嘲讽的笑。两人顿时懂了,又被这小子耍了一道。当下也顾不得发火,只听沈明归继续道:“皇上寿辰要到了,他们现在以防卫为主,腾不出太多人手出来追查。对了,你们一走,皇上就不再梦魇,这下你们的罪名又多了一条,高兴么?”

    谁都不会觉得高兴,只想让他闭上这张嘴。贺一九强压下心中不悦,沉吟道:“梦魇又是何故?”

    “梦魇梦魇,荒山流就有控魇之术嘛,不用说也知道谁搞的鬼。想必那什么王爷给他许诺了复兴荒山流之类的话吧,啧啧,人要是混成了别人的棋子,那迟早也是这个结果。”

    说罢,他意味深长地瞟了两人一眼。韩琅顿时一噎,贺一九也沉下脸来,不说话了。

    “大老远的赶来,天色也不早了,你们这里有住的地方没有?”沈明归道。

    韩琅这才挤出几句客套话:“有,不过这荒山野岭,没什么东西可以招待,你不嫌弃就好。”

    沈明归环视一圈,哼笑道:“不瞒你说,我还真嫌弃。”

    “那好走不送。”贺一九与他呛声。

    “我就是来和你们提个醒而已,”沈明归悠然道,“那就先走了,你们这窄小地方,估计也没地方给我住。”

    贺一九冷冷道:“竟然主动帮我们,真是令人意外。”

    “因为帮你们会让我得到更大的好处,”沈明归笑道,“那么,后会有期。”

    他退出屋子,再度骑上他自己的驭鬼。巨鸟振翅,掀起一片扬尘,又引得院里的动物一通狂叫。两人险些被沙子眯了眼,再抬起头来时,已不见沈明归的身影。

    “这混账东西。”贺一九呸了一口。

    “他就是得理不饶人而已,”韩琅无奈道,他没参与对沈明归的数落,因为他内心还是对对方的反应有几分感动,“怎么说他也帮了我们。”

    贺一九面色不善,但语气软了些:“啧,要不是看在这点,老子立马拔了他的舌头!”

    沈明归带来的消息让他们内心有些松动,韩琅甚至在想要不要下山探探情况,贺一九则劝他还是小心为上。第二天巽风楼的人送了食物和消息上来,竹贞也陪同前往,见面就道:“有个小丫头在你们安平的房子外头探头探脑,被我扣下来了,说要拿这封信给你们。”

    “谁?”

    “看那模样应该是谁家的丫鬟,。信我检查过了,你们自己看吧。”

    贺一九仍有些不放心:“不会是诱饵吧?没人跟你上来?”

    竹贞哼了一声:“你当我是什么人?”

    说罢,他递过来一封普通的信笺,然后就转身替阮平照看那些猫狗去了。信封拆开,落款一个“心”字,韩琅顿时明白信是出自谁的手笔。里头的文字写得很仓促,前面言简意赅地说明了目前的情况,至于后面的内容……

    贺一九冷冷道:“她还有脸向我们求援。”

    这的确是一封求援信,姚心莲说他们快走投无路了,赵王被软禁着,亲信大多入狱,剩下的也被人监视。皇上大怒,正好便宜贤王进谏谗言。都是血脉至亲,两个王爷斗是斗,皇上看似并未插手,其实一直尽力把情况控制在一个范围里。但如今已上升到谋害一国之君,这就不是一般的罪名了。皇上不再信任赵王,自然偏向贤王一边。如今贤王地位已然大涨,足以和曾经的赵王平起平坐。

    然而姚心莲在信中写到,他们已经发现了贤王的计谋,他就是要先打垮赵王这个最大的阻力,然后借寿辰之时,与假扮成商队的水祁军队联手,刺杀皇上。

    然而那天在贤王府的混战,使得韩琅和贺一九好不容易找到了证据,却根本没能把它们带出府邸。如今赵王受困,势力大不如前,也没有证据可以阻止贤王的阴谋。他们别无选择,只能想办法联系逃走的韩琅和贺一九,想拜托他们回来相助。

    姚心莲也写道,她知道这样的请求已属过分,只求他们两人看在江山社稷的份上,看在忠义二字的份上,再帮他们一次。

    然而信才刚刚读完,贺一九不顾韩琅反应,已将纸张随手攥成一团,直接扔进了炭盆中。

    “不去?”韩琅问道。

    “不去,”贺一九冷哼一声,“之前尽给我们出难题,现在又回来哭诉,真当我们是呼之则来挥之则去的奴才不成?”

    韩琅则略显犹豫:“可她说的也有道理……”

    贺一九叹了口气,扶住他肩膀,平视着他的眼睛:“阿琅,人有很多种活法,但替别人卖命,甚至替别人去死,绝对不是最好的一种。”

    “那也要看这事值不值得……”

    “退一万步说,我们就是想去帮忙也无能为力。就凭我们两个,就算有凡人没有的本事,难道就足够与水祁大军抗衡,做到需要整个朝廷甚至于整个国家才能改变的事?”

    这世道的确有许多不公,不是每个人都有能力扭转命运,更不见得只要全心全意的付出就会有回报。韩琅可能比贺一九更懂大义一些,但贺一九觉得自己就是一个普普通通的人,他的成长经历让他更了解某些平庸得可以说是狭隘的东西:比如自保,比如知足。

    他们不是完人。

    这天下没有谁是完人。

    韩琅沉默许久,终于在贺一九的目光中叹了口,放弃了那些不切实际的幻想:“我知道了。”

    贺一九揉揉他的肩膀:“静观其变吧。”

    他们不再讨论京城的情况,转而商量什么时候才能离开,然后又到何处去生活才好。竹贞回来以后也没问他们的打算,瞟了在炭盆中徐徐燃烧的信笺一眼,面不改色道:“过段时间我正好要去京城,可以替你们看一眼情况。”

    韩琅倍受感动:“那有劳你了,千万小心。”

    听说他们想试着下山,竹贞思索片刻,并未阻拦:“我路过宝昌坝时没看见什么守卫,你们在这里待久了也麻烦,趁早脱身也好。”

    他们松了一口气。

    竹贞这次回来没待多久就走了,山上还是只剩他们两个,还有一只成天睡大觉的石龙子。又过了七八日,日子还是这么平静且寂寞。早饭过后,天下了起小雨。秋雨寒凉,贺一九连哄带威胁地把小动物们赶回屋中,然后坐在窗边看了一会儿雨景。直至午后雨才停下来,满地枯叶被泡得潮湿一片,人一踩过就发出沙沙声响。

    韩琅耐不住闲,给自己施了个幻身咒下山打探去了,他不敢走远,贺一九也不敢跟上,怕两个人共同行动目标太大,引出麻烦。现在贺一九牢牢盯着韩琅留下来的咒术……一只落在窗台上的黑鸟,如果韩琅遇到麻烦,这只鸟会立刻通知贺一九。

    韩琅只走到宝昌坝附近,没有进村,而在外围徘徊。京城的追查显然也蔓延到了这个地方,他看见村口贴着自己和贺一九的通缉令,但只有两个官兵值守。果然事态不是太糟。韩琅心想。看来再等上一阵,他和贺一九想离开这里,应当也不是太难。

    村里还是老样子,村民忙于农事,对外界的事情也没多大兴趣。通缉令虽贴在墙上,但在雨水的冲刷下已有些发皱。韩琅走得不紧不慢,四下搜罗逃生之路,等他规划好未来的路线,正欲返回之时,突然看见以前见过的那个里正好奇地瞟了通缉令一眼,停下了步子。

    “这人我好像见过哩。”

    他这一说,那两个官兵立马上去盘问。韩琅暗叫不好,又不敢上去细听。他们远远地说了几句,里正似乎是在说一年前的事,韩琅隐约听到什么“查案”“早春”之类的。官兵立刻把里正训了一通,板着脸走了。韩琅刚松一口气,忽见不远处有个道录司的道士过来,一双眼睛瞟过里正,然后往韩琅所在的位置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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