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命根子的事,怎么能忍!”贺一九假模假式地嚎了一声,“要真坏了,小青、桃红、柳绿、倩儿、媚娘……她们怎么办?!”
韩琅一听就黑脸了:“你到底有多少相好?!”
贺一九像个阅女无数的老流氓一般嘿地笑了一下,一对蓝眼在黑暗中闪出莹莹的光:“……不多,今年也就五个吧。”
“还分年的?”
贺一九没答话,转了下身子对着亮处,继续研究他的“伤情”。韩琅本来钻进被窝想睡了,又听贺一九在那边幽幽地叹了一声:“都是那裤子害的。”
韩琅忍不住想笑。
又过了一阵子,感觉到贺一九翻身要睡了,韩琅才想起一件事来,开口道:“明天我再去盐场那边看一眼。”
一个毛乎乎的脑袋在他耳朵边蹭了蹭:“你又有线索了?”
韩琅便把之前听到的全说了。
贺一九翻成平躺,挺着腰一边挠后背一边懒散地应道:“托梦?有什么说法没有?”
“枉死的鬼魂,如果想托付他人洗刷冤屈,托梦也是一个办法。”
贺一九又翻身面对他的侧脸:“所以呢?”
“死人或许不会说话,就算会说,思路也未必清晰。但一定会想办法带去某个场景,或者给出提示物件。既然刘嫂醒来以后对梦境记得如此清晰,而且她没有说谎的话,那就*不离十了。”
贺一九低低地嗯了一声。
韩琅合了眼,打算睡了。没过多久,他又听到贺一九那边发出了一串动静,似乎躺得很不安稳。
“怎么了?”
贺一九慢吞吞地坐起来,低着头,哀叹一声:“蛋疼。”
“……”
“你帮我瞧瞧,是不是坏了?”
“滚。”
过了一会儿,贺一九还没消停。韩琅到底可怜他,觉得这命根子的事情不管也不好,就坐起来瞟了他一眼。光线还是太暗,什么也看不见,于是他只能抱怨道:“屁大个事,你也折腾到现在。”
贺一九促狭一笑,可惜韩琅看不见他的表情:“你就帮个忙吧。”
“凭啥非要我帮你。”
“因为我自己看不到啊,”贺一九理直气壮道,“而且我就是当大夫的,一点小伤容易引起什么后果,我最清楚不过了。”
韩琅有点被他唬住了,可是还是不太乐意帮这个忙,翻身想睡。可是贺一九在这絮絮叨叨的弄得他也睡不好。算了,反正都是大男人,看仔细点又不会少块肉。韩琅蹙着眉,凑过去用手扶着,拨弄了几下。
感觉有点别扭。
贺一九嗯了一声,声音有点怪,带了些微妙的鼻音。韩琅顿时进退两难,正犹疑着要不要继续,忽然感觉手心里那东西颤动了一下,然后……
支楞起来了。
“操!”韩琅气得青筋都凸了起来,没等贺一九反应,干脆重重地捏了下去。这回是贺一九的嘶声惨叫,震得连房子都颤了几颤。然后他整个人都滚到床尾,蜷缩成一团,大口喘气,连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
“睡了!”韩琅怒气冲冲道。后来贺一九真消停了,再没来烦过他。夜深以后,韩琅已经睡着了。贺一九好不容易从疼痛中缓过神来,检查了一下,发现没被捏出问题,这才松了一口气。
“这小子,太难对付了。”他看了看熟睡中的韩琅,自言自语道。
韩琅第二天醒来的时候,贺一九不在,不知道去哪儿了。他也没多想,按照原来的计划去了盐场。这回他刻意绕到了更远的地方,果然有了新的发现:
一处隐蔽的河谷地,树木已经被烧得精光。地上还有一摊黏稠的液体,他俯身用手捻起来一看,愈发肯定了心头的判断。
这是一摊没有燃尽的油脂。
第13章 惊蛰8()
显然是当年被派去修水坝的那一批劳工,之后又被安排去了盐场。再然后不知道是什么原因,他们都送了性命。
是故意纵火?还是意外?
如果是故意的,那么为什么杀他们?
莫非,为了保密?
但是也不至于就……
韩琅陷入了沉思。
鬼使神差的,他又回到了马有义住的小屋前,想再找找线索。这一来就发现了异样,门虚掩着,门口有了新的足印。韩琅心里一惊,便潜伏在屋外细细观察,不出多时,果然听见屋里有衣物摩擦的声音。马有义回来了?还是……
他握紧剑柄,一个闪身窜进了屋内。剑刃出鞘,一股凌厉寒气直向里头那人逼去,对方吓得哇哇直叫,双腿一软直接跌坐在地上,双手挡在身前哭喊道:“饶命啊!饶命啊!”
韩琅觉察不到这人有丝毫内力,这才缓缓收了剑刃:“你是谁?”
“马……马有义,”对方战战兢兢道,“你跟他一伙的是不是?反正我也活不长了,你们留着我这条贱命也没用,不如让我再多活两天就当积德了行不行,发发慈悲,发发慈悲吧!”
“你就是马有义?”韩琅狐疑道。眼前这人浑身脏得像是从泥潭里捞出来的,头发打结,满脸污垢,身上沾着不知道是血还是灰的漆黑斑痕。他只能勉强看出这是一个三十左右的男人,非常瘦,几乎皮包骨头。
这人一呆,随后唯唯诺诺地点了点头:“是我,是我。”
韩琅有意套的他的话,故意不提状纸的事情,绕着他走了一圈,以增加无形的压迫感:“你且说说,我凭什么要放你一马?”
“小的……小的已经,”这人突然结巴起来,接着一个猛扑又朝着韩琅跪下了,哭叫道:“大侠走吧!你走吧!小的真的活不了多久了!小的保证什么都不说,你就走吧!”
韩琅不解,按照牢里拷问囚犯的习惯,再次抽出了刀刃。明晃晃的刃尖照亮了马有义的脸,对方显然受到了惊吓,身子猛地一颤。可韩琅不明白为什么,马有义坚决不愿再说出一个字,只是不停地哭喊求饶,眼泪鼻涕流得满脸都是。
这倒让韩琅有些没辙了。无奈之下,他只能实话实说道:“安平县衙收到的状纸,是不是你写的?”
马有义顿时色变,紧张地看韩琅一眼,道:“我不知道什么状纸。”
韩琅微叹一口气,道:“你看我这袍服,还真当我是来害你的小人不成?”
马有义一阵犹豫,小心翼翼地打量韩琅,又垂了头,不知道在想些什么。韩琅趁机把屋子四周打量了一番,里头还是空空荡荡,不过榻上扔了几条带血的绷带,灶台上有药罐。他走过去一看,里头装的只是很常见的艾叶,林子里就能采到新鲜的。揭开盖子,一股刺鼻的味道扑面而来,韩琅险些被呛得咳嗽,连忙盖上了药罐。
“你受伤了?”韩琅问。
马有义的左右手都搭在身上,好似皮肤很痒一般,不停地搓揉。等了好一会儿,韩琅都快失去耐心了,他才用极低的声音道:“……县令大人看到状纸了?”
韩琅决定小小地撒个谎:“对。”
“如果我告诉你,你能……你能护我周全么?”马有义打了个寒颤,声音越压越小,韩琅不由得俯下身去才能听清他在说什么,“我已经活不长了,但我想痛快地走。别让他们杀我,别让他们杀我……”
说着,他那一双枯瘦仿佛骷髅的手,猛地拽住了韩琅的领口。韩琅一惊,立即挣开,手中剑刃又指向这人的脖子。可是对方就像看不到锋利的长剑一般,像条巨大的蛇一般又缠上来,手指拽住了韩琅的裤脚。不知道为什么,韩琅一瞬间似乎闻到了一股怪味,接近于艾草腐烂的气味。
韩琅一低头,突然看到马有义的脖颈后面,有一块鲜红得能滴下血来的疮疤,那古怪的气味就是从上面散发出来的。马有义继续伸出干瘦的手掌,像攀附一根救命稻草一般死死拽着韩琅的衣角。
“我护你周全。”韩琅只能这么说道。
马有义闭上眼,重重地呼出来一口浊气。他当着韩琅的面,跌跌撞撞地站了起来。关上了窗户,门,然后点燃了灶台里的炭火。一股刺鼻呛人的艾草气味再次散发出来,韩琅不得不皱眉掩鼻,马有义却像感觉不到一般,整个人飘飘荡荡的,又一头栽回了韩琅面前。
“你别在意,”他说,“这是为了以防万一,以防万一。”
然后他开始讲一个故事。
“我已经够苦命的了,没钱没势,谁都不把我放在眼里。镇上我惹了点事,就被抓了,说要判我劳役。我说我识字,会写,还会点拳脚功夫,能不能轻点罚。那官差老爷说不行,就把我弄去修水坝了。”
韩琅静静地听着。
“同去的有三十一个人,做木工的,做石匠的,也有我这样被罚劳役的。去的时候还是大冷天,冻死人了,谁都不想干活。后来没多久,有个工头来找我,问我是不是会认字,还会打架。我肯定说是,他就把我单独叫到一边,一起的还有另一个姓罗的。然后工头给我们塞了几个铜板,让我们当头儿,管好那些个人,不让他们闹事。”
“我头一回知道劳役还有钱拿的,高兴得不行。我跟姓罗的把手底下人管得服服帖帖,他负责打,我就负责出主意。水坝修好以后,工头不让我们走,反倒把我们叫到林子那块很偏僻的地方。那地方没人去的,附近人都管它叫无回谷,因为去了就找不到路回来了。”
“就是那个盐场?”韩琅急忙问道。
马有义避开他的视线,身子往后缩了缩。韩琅突然发现,正在对方说话的这会儿,那人身上的红疮似乎扩大了,他梗着脖子艰难的呼吸,整个耳后都已经变成了恐怖的鲜红色。
“你到底怎么了,需不需要找大夫?”韩琅有种不祥的预感,这样的斑痕仿佛是某种□□的效果,也可能是……
“你别走,你等我说完!”马有义不知哪里来的力气,干瘦的双手犹如铁钳一般牢牢拽住韩琅的腿。韩琅出于对真相的渴求,终究是没有离开。在这充满了艾草气味的屋子里,重新找了个地方坐下来。
“我们都去了盐场,开始制盐。当中也有人觉得这活儿不太对劲,想逃,但我和姓罗的都封住了他们的嘴。结果到了今年春天,有人病了,一开始也没当回事,结果越来越严重,突然就死了。上头知道了这事,赶紧来查。不是别的,是春瘟。”
韩琅猛一激灵。
“这是私盐场,他们不敢上报,就找了我和姓罗的,让我们秘密把可能染病的人都杀掉。我们两个没杀过人,但他塞了一大笔钱给我们,还说会给我们提供帮助,我们就答应了。”
“答应是答应了,但是我们一直没敢下手。就这么拖了几天,上头派了一个人过来,是个男的,挺年轻,总戴一个花花绿绿的面具。这个戴面具的给我一包蒙汗药,让我放在水缸里,让他们睡死。我想这办法不错,至少不会见血,就和姓罗的一起照做了。那天晚上我给其他人都下了药,天一黑,他们倒在地上。这时,戴面具的来了,拿着火把。我就说这么那天怎么这么大的油腥子味儿,原来他早准备好了。”
马有义继续在身上又抓又挠,韩琅看见他的指甲缝里已经糊满了漆黑的血和污垢。他的语气越来越平缓,听得韩琅愈发毛骨悚然。
“他杀了那些人?”韩琅问道。
“……也算是我杀的。”
“……”韩琅没有答话。若不是还有一分清醒,此刻他恐怕会一跃而起。但他握紧的双拳已微微颤抖,足以证明他动摇的内心。
马有义的神态放空,声音仿佛从很远的地方传来:“他们被搬到一起,就在一个河谷地。我去找戴面具的,没找到人,却找到了姓罗的,他被人一刀捅死了。我这才懂了,戴面具的,或者说他上头的那些人,根本就没打算留我们任何人的活口。我吓得逃走了,从山坡上跌下来,掉进了河里。这条河有很多分支,水流很急,我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这样,戴面具的一时没找到我。后来我看见山里面着火了,我就知道,那些人死透了。”
“你一个人逃了?”韩琅冷冷地注视着他。
“我不知道去哪里,不知不觉回了家。我怕死,我觉得要找人抓到那个戴面具的,所以我写信报官。但是我也知道,还有更大的官,所以我只敢写这里有人放火。我不能饿死,每天都要出去打猎,有天我刚走到门口就发现不对劲,于是我转头就跑。戴面具的果然在屋子里,我以为我从小练过脚上功夫,跑得快,他未必追得上。结果他更狠,用暗器把我的腿给废了。他肯定是那些人养的刺客,因为这时又有一个人出来了,叫住了戴面具的。他们说了几句话,不知为什么,感觉他们突然很紧张。最后也没有杀我,估计一时顾不得吧。”
说完,撩开裤腿给韩琅看。韩琅瞟了一眼差点吐出来,马有义全身干瘦,腿却浮肿,上面有一条溃烂流脓的伤痕,爬满了蚂蚁。马有义丝毫不奇怪韩琅的反应,把裤腿放下去,又平静道;“我早就不知道疼了,就这样在林子里爬了好几天,还是决定回来。他不会想到我回来的,哈哈哈哈,他不会想到的,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
接着,马有义依旧不停地抓挠着患处,慢慢地瞟了韩琅一眼:“我想你肯定发现了,我也染了春瘟,早该死了。”
“你保护我,让我再活两天,我不想死在别人手里,”马有义绝望地跪在韩琅面前,“我把我知道的都告诉你,求你让我活,我不想死……”
韩琅竭力忍住胸中翻滚的呕吐感,艾草浓烈的气味让他头昏眼花:“谁指使你怎么做的?你告诉我,盐场的主人是谁,戴面具的、还有和他说话的人又是谁?”
马有义喘着粗气,脖子上的红斑已经扩大到了右脸,令他像是一个没有皮的怪物:“是……是京城里的……京城里的……”
“谁?!”
破空的风声,伴随一声皮肉撕裂的钝响。马有义上身一扬,一口浑浊的黑血从他嘴里喷出。他跪在韩琅跟前,全身的暗疮全部崩裂,脓血像弯曲的蛇一般缓缓洇开。一枚飞镖直直的竖在他背后,尾端还在轻轻震颤。
韩琅拔剑冲了出去。
果然是那个戴面具的,轻巧的身形从树后一晃而过。韩琅猛一提气,脚踏树干“噌”地跃起,随后如鹰隼般荡向三丈开外的另一树梢。对方见到他追来似乎略显错愕,身形稍微一滞,右手扬起,又是一排毒镖甩来。
“卑鄙!”韩琅暴喝,手中长剑连挥数下,总算将那毒镖挡下。这时对方几乎已经逃出他的视野,他拔足再追,距离却一直没有拉近的迹象。
难道真要让他这么跑了不成?对方身形清瘦,四肢灵活,显然是轻功好手。不,强攻不成,必能智取。还有一计,必能让这厮迟疑!
“逃也是没用的!我早就知道你是谁了!”
对方步履真的慢了半拍,突然回身扫了韩琅一眼。有效果!虽然是歪打正着。韩琅一声暗笑,运力足下,接着树枝的弹力猛地向前扑过去。这时对方犹疑过后,再次扬起手臂。这回瞄准的却是韩琅足下,只听“啪”的一声脆响,树枝从正中生生断了!
“混账!”韩琅骂道,突然失去踏足点,他身形不稳,仓皇之间只能伸出双臂抓住对面的枝条。两人相隔不过十丈,他隐约听到那人冷哼一声,袖中化出五枚毒镖,正正指着韩琅唯一支撑的手臂。
不好!
保命要紧,韩琅连忙松开双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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