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凡就是众多的警力之一,他则主要负责在火车站附近的一个公车站牌旁巡逻。
一个有着深厚工作经验的警察可以轻易分辨出谁是小偷,谁是普通民众,陆凡在公车站牌下站了没多久,一个身上穿着件蓝色衬衫的矮瘦身影便进入了他的帘。
等候公车的人无非有三种:一是焦急地伸长脖子看向公车到来的方向;一是心无旁骛地做自己的事;再有一种就是四处观望周围的景色。
可这个人不同,他不时穿梭在等候公车的人周围,要嘛蹲下来观望,视线一直停留在每个人带在身上的行李上,像是在等公车,其实注意力基本集中在其他人身上。
陆凡一直在观察这个看起来不过十五、六岁的少年,头发乱莲蓬地好像几年没梳过,宽大的衬衫一直拖曳到大腿上,看不出是什么质地显得很旧同样不合身的裤子,脚下是一双再普通不过的人字拖。五官倒是挺端正的,厚厚的浏海全盖住了眼睛,目光不停在每个人身上飘过来飘过去,身子不时抖几下摆几下,看起来很随意,但在陆凡眼里,他其实很紧张——做亏心事的人都会紧张。
陆凡不光是看这个人,目光还在附近搜索找寻,他知道行窃的时候,一般还有一到两个以上的人掩护,可他观察了很久,都没有发现这小子的同伙。
难不成,他只是一个人动手?
陆凡眯起眼睛。
一辆满载乘客的公车驶过来了,这个矮瘦的小子咬了咬下唇,站了起来。
一眼望去,这辆车挤满了人,后门才开,车上的人下饺子一样一个接一个,等到没有人再下车,前门开了,早挤在车门前的人一哄而上,像赶着投胎似的你挤我我挤你各不相让。
有一些怕挤的人皱眉站在车下等,可这个小子似乎嫌还不够挤,瘦小的身子硬是塞了进去。
因为一直观察他的行动,所以陆凡清楚的看见这小子手上的每一个动作,当他从前方的一个男人身上掏出钱包塞进自己口袋里正在退开时,陆凡一个箭步上前,强劲有力的右手牢牢掐住这小子的手腕,硬把他从公车前拽开几步!
这小子脸色一变,还没来得及反抗,陆凡脚下一绊,把他死死摁在地上,同时伸手去取腰上的手铐。
这一幕惊动不少人,旁边的人纷纷避开,有些脑子灵敏的人已经低头翻找带在身上的财物。
「我的钱包!我的钱包不见了!」
陆凡正准备给被他压在地上的人戴上手铐,一个男人猛地冲了过来,对着他大惊失色地喊:「警察先生,我的钱包被偷了,快给我找,里面的东西很重要!」
陆凡抬头看一眼这男人,皱了皱眉,低头在小偷的身上翻找,很快便找出这男人的钱包。
「对对对,这就是我的钱包!」
男人一见到自己的钱包,激动得顾不上其他,一把夺过!陆凡还未来得及说什么,一直被他压在地上的小偷猛然扭过身,手上用力一挥,陆凡只觉得眼前一闪,身子下意识往后闪却仍是被尖锐的什么划过,于脸上留下一道伤口。
也是这么一闪的空档,小偷一脚把压在他身上的陆凡踢开,在地上打了个滚,爬起来冲开人群跑了!
陆凡连脸上的伤口都来不及擦,瞪了一眼呆住的男人,飞身跑去追了。
这一追,追出了四条街,追得满身大汗,追得口干舌燥,直至把小偷追到一个死胡同里才终于停下。
穷途末路的小偷惊慌失措地抽出了怀里的弹簧刀,见了这把明晃晃的刀子,陆凡脸上才被划开不久的伤口开始隐隐作痛。
望着眼前这个似乎十七岁不到的少年,看着他眼睛的惊恐和迷茫,看着握住刀子颤抖的双手,看着他一身不合身的衣服,陆凡莫名觉得心底泛酸。
如果有其他的选择,今天就不会走上这条路了吧。
「放下刀,把刀放下!如果伤了人,你的前途就真的毁了啊!」
若说,说这句话时是无意的话,等少年红着眼眶松开手中的刀子瘫倒在地上时,陆凡才真正明白这句话于这名少年心中的分量。
第二章
说了是改天,陆凡怎么也没料到翌日就接到了庄君博的电话,不过那时他正在送一位客人,没有多想便挂断了,把客人送下车找了个地方停好车后,他才重新打过去。
手机才响两下便传来对方低沉的嗓音,『陆警官?』
陆凡心中微涩,嘴上笑着说:「都说了我已经不是警官了,不用再这么叫我。刚刚我在开车,不方便接电话所以挂了,不好意思。」
『没事,是我冒昧打扰了。』那边的人似乎低低笑了一声,『那我该叫你什么呢?』
「你叫我陆大哥或陆凡都可以。」
『哦,那你就叫我君博吧,显得没这么生疏。』
「好。」于心中调整了一下,才清晰地叫出声,「君博。」
手机里的人又是沉沉地一笑,『陆凡,今晚有空吗?我昨晚说过要请你吃饭的。』
陆凡没曾想他会直接叫自己的名字,窒了一下才说话,「今晚,」略想了想,「没什么事,我们约在什么地方见?」
庄君博报了一个餐厅的名字,陆凡听着有些陌生,「嗯,这地方我好像没去过,怎么去?」
『这是一家私房菜馆,地方很偏,很少有人知道,不过味道很好。不知道没关系,你什么时候下班,我去接你。』
「方便吗?」
『不用这么见外,你可是我的大恩人呢!』对方浑厚的笑声通过手机喇叭清晰的传来,如同就在耳边窃窃私语一般令陆凡的耳朵不禁微微发烫。
「我今天不在车行换班,六点以后在北湖公园旁边的公车站那里进行交接。」
『那好,六点我去接你。』
五点三十六分,陆凡开车来到北湖公园旁边的公车总站前时,看见庄君博已经等在公车总站的大门前。
陆凡开车过去,按下车窗玻璃倾身对倚在一棵大树旁边的庄君博道:「抱歉,可能你还要再等半个小时左右。」交接班最快也要半个小时,当时报出时间时,他没想到庄君博会来这么早。
一见是他,庄君博笑了,稍稍弯下腰说:「没事,我可以去前面的茶馆坐一会儿。」
陆凡扭头看了看前面不远处的茶馆,回头笑道:「我会尽快去找你的。」
「好。」
见庄君博点头,陆凡坐正身子开车驶入公车总站里的一个空地上。
等他再出来时,还不到六点,在茶馆里找到庄君博,两人坐下喝了一会儿茶,聊到快要七点,才离开茶馆。
庄君博的车停在公园里的停车格上,陆凡走近一看,颇为震惊,上上下下看了好一会工夫,「君博,这车很贵啊!」
「是吗?」庄君博弯着眼睛笑看他,「我也不清楚,这是公司的车。」
「原来是公司的车啊。」陆凡点点头,感慨万分,「这可是奥迪最新出的款式,市价五、六十万呢!你们公司一定很有钱。」
庄君博走到副驾驶座旁把车门打开,请他上车,「陆凡,上车吧。」陆凡冲他点点头,坐了上去。
随后庄君博的车在城市兜兜转转,直至夜色全黑,灯火辉煌,庄君博的车子才开到市郊一个偏僻,且相当宁静的小社区里,接着又是一阵七弯八绕,最后停在一个独栋的房子前。
这是一幢看起来很朴实的房子,红砖绿瓦,有一面墙爬满藤蔓植物,房子四周种满树木,低矮的也许是什么花草,就算是在夜里,也泛着淡淡的花香。
陆凡疑惑地朝庄君博望去,他笑着解释说:「这其实是我朋友开的一家餐厅,他手艺很好,但有点怪僻,这家餐厅只招待身分特殊的客人,而且每天只准备五桌的饭菜。」
「身分特殊的客人?」
庄君博点头,在黑夜中折射微弱灯光的眼睛直直望向前方,只听他沉声道:「我与他是在监狱里认识的,而他招待的对象,基本上是在监狱里认识的朋友或是朋友的亲朋好友。」
这是庄君博头一次在自己面前提起在监狱里的事,令陆凡一阵无言,随后皱着眉想了想,说:「君博,他这样做生意能赚钱吗?」
庄君博呵呵一笑,「不赚,但他也不靠这个赚钱,开这家餐厅,主要还是想找老朋友聚一聚吧。好了,我们进去再聊,我约好的是七点半,已经晚了二十多分钟了,店主人可能要骂人了。」
在外面看着一般,走进去一看,陆凡就发现他还挺喜欢这样的地方,简单却相当温馨的风格,绿色的植物很多,而且不像其他餐厅,一进去就能看见桌椅,走进这里,第一眼看见的是大理石照壁上的浮雕莲花,再走进去,基本上和走进自己家里差不多,没有一点点的不适应感。
再继续朝里头走,迎面走来一个长相秀气的女孩,一见到庄君博,眼睛一瞪,扭头便往里面的一个房间走去。
「老爸,你刚刚才骂过的浑小子来了!」
听着这道中气十足的喊声,陆凡不由得看向身边的人。
庄君博无奈地笑笑:「她是店主人的女儿,也是临时的服务生,看来今晚是她当值啊。」
他话音方落,女孩走入的房间里走出来一个身穿蓝色唐装的老人,年纪约在七十上下,头发灰白,眼睛狭长而犀利,鹰勾鼻,嘴巴抿起,看起来很是威严,出来的第一眼看见陆凡,便目不转睛地审视他。
陆凡被他看得有些不自在,旁边的庄君博适时的开口解围,「老头子,看够了吧,饭菜准备得怎样了?」
「老头子」重重一哼,眼角扫向庄君博,挑着发白的眉毛道:「从来都有别人迟到,没有老头子我误事的!」意思是,饭菜早凉了!
庄君博不以为然地耸耸肩膀,开口便道:「不是我愿意迟到,路上塞车啊,而且你这里又远。」
老头子似乎也没有把心思放在他迟到的这件事上,他抬起下巴指指陆凡,说:「小子,介绍介绍。」
庄君博上前一步,拍拍陆凡的肩膀,「他叫陆凡,」顿了下,加了句,「就是他。」
老头子哼哼,意味深长地笑了,「知道了。」说完转身,「你们去坐吧,老头子我给你们热饭菜去。」
老头的笑令陆凡莫名的觉得一阵毛骨悚然,感觉就像是被老鹰盯上的兔子一样。正想问庄君博一些问题,他已经一把搂上他的肩膀,带他走向过道尽头的一个房间里了。
「这老头子脾气古怪得很,幸好你在,要不他肯定把做好的饭菜全泼在我身上!」
两个人一坐下,庄君博便哈哈一笑,扯起桌上的餐巾摊开压在骨碟下面。陆凡坐在他旁边,左右观察这个房间里的环境。
为何不说是包厢而说是房间呢,其实主要还是因为房间装修的缘故,圆形餐桌只占据一个小小的角落,四处的墙上挂有字画,还挂着干辣椒玉米棒子和大蒜,其他地方摆有鱼缸藤制贵妃椅粉彩万花地瓶和形状精美的茶案,居然还有迷你的小桥流水盆景!严格来说,更像一闲杂货室吧。
庄君博向他解释:「但凡是那老头子喜欢的东西都会往屋子里摆,也不管好看不好看,上次我来时,这里还没有那张贵妃椅呢!」
「挺好的。」陆凡由衷地道,回过头时,看见庄君博正帮他铺餐巾,忙说了声谢谢,引来他似笑非笑地一瞥。
「他为什么要拿饭菜泼你,因为你迟到?」
「对,老头子生平最恨别人不守时。」
「哦。」陆凡点点头。
庄君博含笑看他,正要张口说什么,房门卡嚓一声被人从外面打开了,方才他们在走道上遇见的女孩探头进来,「庄大哥,老爸问你们要不要喝些酒?」
「酒?」庄君博有些讶异地挑眉,「你爸自酿的那些米酒吗?」
「那当然,咱这可没有其他的酒。」女孩笑嘻嘻地,脸上有几分得意。
「好啊好啊,赶紧给我上酒。」
「不好吧。」陆凡闻言赶紧劝,「你不是还要开车回去吗?」
「没事。」庄君博冲他咧嘴一笑,「大不了让人送。」
女孩一听,说道:「庄大哥,我二哥不在,今天可没有人送你们哦。」
「实在不行那今晚我们就不会去了!」
庄君博满脸的不在乎,他一说完,女孩道声好吧,把脑袋缩回去并轻轻掩上门,待门合上,他才难掩兴奋地说:「陆凡,你能喝酒吧?」
陆凡撇撇嘴,笑了,「我酒量不错,只不过不常暍。」现在他的工作是计程车司机,基本上就没什么机会喝酒了。
「那这酒你一定要喝,机会难得啊,嘿,这次真是托你的福了,老头子可宝贝得很,以前有人专门特别出钱买,出到几万块一坛他都不卖,像我们这些酒肉朋友,他也是看心情好才上一小盅,可一年到头,他有几回心情好到能开酒坛子的时候?」
庄君博一阵长吁短叹。见他兴致正高,陆凡也不好意思浇他冷水说自己还是不暍了,要不然两个人都醉了就不能开车回去了,只能走一步算一步。
未几,离开没多久的女孩回来了,手上端着一锅汤,放下便介绍说:「这是萝卜羊肉汤。」
陆凡低头一看,汤水很浓,呈乳白色,随着水蒸气挥发的是令人食指大动的食物香味。
「啊,你的脸怎么回事?」
放下汤水后女孩没离开,而是突然低头瞪大眼睛盯着陆凡的左脸仔细地看。
陆凡有些闪缩,但还是笑着解释说:「是被火烧伤的。」
「真是可惜啊,这脸基本上算是毁了。」
「行了行了,还不快去把其他菜端上来,磨磨蹭蹭地就不怕你爸生气?」庄君博坐在椅子上推了女孩一把,女孩似是察觉自己失言,哦了一声,乖乖出去了。
见她走了,庄君博才对陆凡说道:「也才十六、七岁,还不太懂事,你不要介意。」
「没事。」陆凡摇摇头,低声说,「我都习惯了。」
他移开视线望向别处,没看见庄君博眼中的疼惜一闪而过。
两个人静了一阵,陆凡突然奇怪地问道:「为什么这姑娘和父亲的年纪差距这么大?」
庄君博笑了,「看起来更像是祖孙对不对?其实小姑娘是老头子收养的义女,老头子自己没有儿女,现在的三个子女都是收养的。女孩最小,上头还有两个哥哥,都很有出息。」
「来,先喝汤尝尝老头子的手艺。」
说着,他拿起汤匙盛了一碗端到陆凡面前,而陆凡则在他期待的目光下舀起一勺喝下,眉眼顿时散开,「真好暍!」
庄君博也开心地笑了,「是吧是吧,我就知道你肯定喜欢。我也和老头子学了做菜的手艺,有机会弄给你吃,只不过肯定没他做的好吃。」
陆凡端起碗一口饮尽汤水,然后看着他又给自己盛上,「你怎么一直管他叫老头子?」
「哈哈,习惯了,他也总是浑小子浑小子的骂我。老头子姓锺,全名锺宏华,你叫他锺师傅就行,他肯定喜欢。」
「看得出来,他对你的影响很深。」
「嗯,我的很多手艺都是他教的,出来后,也幸亏有他帮助,要不然我可能还得辛苦很久才有今天的地位。」
连喝三碗汤水,陆凡才摇头对庄君博说不用了,两个人接着又围绕锺老头聊了一阵,说他坐牢前是学做菜的,拜的是可是鲁菜名师,手艺学得很不错,正是前程似锦风华无限之际,万万没想到女朋友上夜班让人给轮奸了,他一怒之下找到那帮混帐,一个对三个,还把他们全打成重伤,其中一个伤势太重,刚送进医院就咽气了。
他被判了死刑缓行,而他这个女朋友因为打击太大,疯了,没过几年得病死了。锺老头在监狱里颓废了一段时间,后来不知道遇上什么事,痛定思痛,积极振作认真学习努力工作,好几次获得减刑,并通过一些管道先后收养了三名孤儿,养育孩子的事宜全权由律师代理,然后在他五十七岁,也是被关了三十七年后,终于出来了,刚好和庄君博是同一年,比他早三个月。
聊完锺老头的事,他们的菜已经上齐,两个人三道菜一个汤,菜是一素二荤,还配上一小壶米酒,酒倒进杯中时,香气四溢,连自制力甚好的陆凡都不禁咽了咽口水。
两个人吃着菜喝着酒,话题也渐渐聊开了,陆凡也不若一开始时的拘谨,对庄君博也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