室里,如果不是他亲耳听见说话的人百分之一百就是江城,打死他也不会相信眼前这个衣不蔽体的废人居然是江城。
“抱歉,吓到你了。”见陈验吃惊的样子,江城极力想要撑着地面坐起来,可双手根本使不上一点力气,反而让他看起来愈加狼狈不堪。
“你快别乱动了。”陈验看得一阵心酸,立马上前去按住江城的肩膀让他不要乱动,“别动了。”
“我还死不了。”江城长长地呼出一口气,事到如今他也变得十分坦然了,“他不让我死我就不会死。”
“你……”陈验酝酿了半晌才又开口,“你也还爱着他,对吗?”
江城勾起嘴角笑了笑,可是高高肿起的脸颊却让他的笑看上去非常诡异:“你现在跑来问我这个问题已经没有任何意义了。”
“张途说你曾经有无数个机会可以把‘天齐’一举连根拔起,但是你没有,因为你深爱着路尧。”陈验只当没听见江城的话,自顾自说着,“既然这样你就该早一点做出决定,鱼和熊掌不可兼得,爱情和信念你只能二选其一,这么浅显的道理我不信你不懂。”
“我当然懂。”江城嗤笑一声,“可问题在于我舍弃不了其中任何一方。”
“江城,其实你一点也不适合做卧底,你太感性。”陈验无奈地笑笑,他不该同情江城的,因为江城一点也不需要他的同情,所以他慢慢站了起来,居高临下地注视着浑身是伤的人,“你也不适合黑道这条路,你总是狠不下心来伤害别人。”
“呵呵,你倒是把我的性格剖析得很到位。”江城闭上了眼,这半个月以来他习惯了不见天日的黑暗,即使只是手机屏幕这一点点光他也有些受不了。
“我只想问你一句。”陈验顿了一下,“你有没有可能放弃你的信念重新选择一次?”
“重新选择一次?”江城止不住地笑,太过激动牵动了身上无数的伤口,他疼得皱眉,可嘴里仍不断控诉着,“你知道你说这句话有多么可笑吗?尹路尧亲手摧毁了我一直坚守的信念,他还抹去了我在这个世界上存在过的所有痕迹,现在你面前的我已经是一个多余的人,就算我死了也不会有人发现,因为江城这个人早已经不存在了。”
“你恨他?”陈验颓然地垂下了握手机的手,胸腔里闷闷的,莫名的难受。
“是,我恨他。”江城咬牙切齿地加重了力道,“我恨不能把他千刀万剐!”
陈验不知道说什么好了,其实他根本就没有立场来为尹路尧说任何话,警察抓小偷,天经地义,可他还是没忍住要为尹路尧辩解两句:“路尧也有他无可奈何的地方,追根究底你们俩从一开始就不该站在对立的两方。”
江城无声地笑笑:“命运没这么简单,就像我和尹路尧,虽然我们互相恨着对方,但不可否认的是我们也都还深爱着对方。觉得无奈吗?那也只能忍着。”
“那你为什么还?”陈验想说点什么但立马截断了自己的话,双手攥得紧紧的。
江城叹气:“什么都别说了,陈验,我只想问你一句话。”
“你问。”陈验不自觉地退后了两步,他有些害怕,不知名的怕已经悄悄在他的心底里生根发芽。
“如果你是我,在尹路尧告诉你某个时间会炸死你的同伴,你会怎么选择?是冒死也要赶去通知同伴尽快撤离还是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留在他身边?”
陈验知道这个选择对江城来说有多艰难,从陈验见到江城的第一眼起他就在心里为江城定位了,他始终不相信江城会是一个滥杀无辜的罪恶之徒,事实也证明了他看人的眼光很准,他只是没有想到江城居然是警察,一身凛然正气的警察!
乱套了,全都乱套了!
“你也觉得左右为难?”江城恣意嘲讽着陈验的畏缩不前。
左右为难?不,一点都不为难。陈验突然觉得心里豁然开朗了,这个世界上的确没有两全其美之法,非生即死,非成即败,好在他没有江城的警察身份,他还可以肆无忌惮地爱着那个气势凌人的黑道霸主。
“不,我会选择留在路尧身边。”陈验的声音不重,但一字一句全都掷地有声,他很坚定,不像江城一样摇摆不定最终落得个一无所有还赔上了性命。
江城毫不诧异陈验的选择,他甚至对陈验的这份执着羡慕之极,可如果再来一次他仍会选择前者,他丢不下心中的那份信念,即使那是尹路尧布下的陷阱他也会再跳一次。
这次江城会心地笑了,他输得心服口服:“这就是你和我最大的不同,我有太多的牵挂导致这份感情变得不纯粹,可你不同,你愿意为他抛开一切。”
陈验半点笑不出来,他不觉得这很好笑,爱一个人不就该这样吗?但是江城难道就应该白白丢掉性命吗?陈验有些不甘心,他欠江城两条命,不管怎样他都要试一试:“或者我可以为你向路尧求求情。”
“不必了!”江城立马厉声拒绝,“他有多恨我就证明他有多爱我,这一切都是我自己活该,或许我死了他还会为我一辈子牵肠挂肚,那样我才觉得畅快。”
“江城,你太倔强。”陈验扔下这句话就转身跑开了,这里不止不见天日还太压抑,再不离开他就快要承受不了了。
2013—06—29
☆、第七十五章
重新踏入这扇熟悉的大门,陈验的心里有些五味杂陈,他不知道在见了江城之后怎样将自己调整回来这里之前的状态,他做不到像尹路尧那么不顾旧情的狠心绝情,他也做不到像江城那样大义凛然的视死如归,他是陈验,就算脱胎换骨了他也还是陈验。
“陈验少爷?”
陈验有些恍神,直到被李伯叫住,扯扯嘴角算是露出了一个笑,陈验朝刚从二楼下来的李伯点了点头,客气地寒暄道:“好久不见啊,李伯。”
“陈验少爷已经去过地下室了吧?”看到许久没见的陈验李伯显得有些夸张的激动,忙放下手里的托盘疾步朝陈验走来。
陈验勉强地用鼻子“嗯”了一声,他并不想在其他人面前谈论有关江城的任何事。
“少爷最近的状态很不好。”李伯近乎乞求地握住陈验的手,苍老的手用了很大很大的力气,“我都不知道该拿他怎么办才好了。”
陈验想要挣脱,可一时之间竟是抽不出手,只能明知故问道:“他怎么了?”
李伯仰着头望着眼前这个自己一直都很喜爱的孩子,突然没忍住就老泪纵横了,他抓着陈验的手像要捏碎陈验的手腕骨一样用力:“搬回来吧,少爷现在最需要身边能有个人陪着,每天看着他躲在房间里把自己灌得烂醉如泥我恨不能代替他去遭那份罪,喝酒伤身啊,再这么下去会出事的。”李伯擦了一把眼泪继续道,“少爷的心里很苦,从他十六岁时迫于无奈加入三合会起他的心里就一直很苦,外人没办法帮到他,只能靠他自己强撑着,十三年了,我几乎是看着他这样一步一步熬过来的,可是现在这道坎他好像跨不过去了,这么多年,他真的快要撑不住了。”
陈验早从张途那里得知了尹路尧最近的状态,所以李伯说的这些他一点都不吃惊,他只是有些说不出的黯然,原来尹路尧爱江城远远超出他的想象。
“行了,您先去休息吧。”陈验这次牟足劲儿抽回了手,然后毅然转身走开了,这种煽情的话他曾经听得太多了,换作以前耳根子比棉花还软的陈验或许还会感同身受般地安慰李伯两句,但现在的陈验已经没这个闲情逸致了,今非昔比了,他只想做好自己想做的事,其他的,与他无关。
李伯有些不习惯一下子变得这么冷漠的陈验,怔愣了半晌才回过神来。
“陈验少爷!”李伯叫住陈验,追了上去。
“怎么了?”陈验顿住脚步,表现得相当从容。
“上楼去看看少爷吧。”李伯也说得诚恳,他是真心对尹路尧好,他也是真心喜欢陈验这个像白纸一样干净的孩子。
陈验勾起嘴角浅浅地笑了笑:“我只是想去厨房给路尧泡一杯参茶,酒喝多了伤肝,得解解酒。”
李伯像是没听清楚陈验的话一样,一脸茫然,陈验也不再解释什么,径直去了厨房。
厨房里的东西一点都没变,一切都熟悉得就像陈验还住在这里时一样,那个整天在厨房里忙来忙去就为煮一顿丰富的早餐的瘦弱身影仿佛还在眼前蹦来跳去,想着想着陈验不自觉地笑出了声音,是的,他很怀念,怀念这里的所有人、所有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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尹路尧从来没有这么矛盾和犹豫过,从内心来讲,他并不愿意杀了江城,可他始终还是咽不下那口气,那口一直堵在胸口让他憋闷不已的气,他没办法接受江城欺骗了他整整九年这个事实,他更无法接受江城在他和信念之间毫不犹豫地选择了信念。
没错,尹路尧很清楚江城曾多次对他和“天齐”手下留情,但是江城多次传递“天齐”的机密给警方这也是无可争议的事实,在他十几年的黑道生涯中蒙上了这样的污点真是要多难堪就有多难堪,他有他的骄傲,不容任何人置喙和践踏。
当陈验端着刚刚泡好的参茶推门而入时尹路尧已经趴在桌子上睡着了,桌上和地上歪七扭八地横躺着饮罄的各色酒瓶,偌大的房间里弥漫着浓烈又刺鼻的酒精味,只是闻一闻就会让人产生微醺的不适感。
这就是尹路尧的生活,除了每天去地下室观看现场直播时是无比清醒的之外其余时间混沌得污浊不堪。
“傻瓜!”陈验满目柔情地望着桌边那个消瘦了不少的身影低声咒骂了一句,放下参茶之后就开始收拾一片狼藉的房间,这里曾是他和尹路尧的卧室,这里曾留下了他们之间太多美好的回忆,他不能容忍尹路尧把这里搞得一塌糊涂。
伏特加、威士忌、朗姆酒、白葡萄酒、日本清酒、芝华士……陈验一瓶一瓶收拾着,每捡起一只空酒瓶他就苦笑一下,笑着笑着连他自己都不知道什么时候眼前就一片模糊了。
傻瓜!彻头彻尾的傻瓜!为什么要用这样的方式来伤害自己?这个世界上并不是只有他江城一个人值得你爱,你到底明不明白?
积蓄太久的情绪终于在这一刻爆发,自从那次尹路尧和他摊牌开始陈验就不允许自己再这么懦弱了,可心里的苦一点一点堆积,他也有自己的承受极限,强大如尹路尧也有弱点,陈验也一样,他也有自己致命的弱点,只要找准了,一戳,他就会彻底崩溃。
无力地跌坐在一堆乱七八糟的空酒瓶中间,陈验死命地用双手捂住了鼻子和嘴,他不想哭出声音,他不想吵醒睡熟的人,他不想让自己都看不起自己。
可情绪的大坝一旦决堤就一发不可收拾了,压抑太久的泪水瞬间势如破竹般喷涌而出,冲破了陈验所有的防线。
2013—07—01
☆、第七十六章
颜雅茹是什么时候进来的陈验一点点都没有察觉到,他只是在注意到眼前突然多出来了两条踩着高跟鞋的腿时就拼了命地伸手紧紧抱住眼前这个人,并且肆无忌惮地在她面前展现自己的脆弱。
颜雅茹任由陈验抱着她的大腿无声地痛哭,不说话,也没任何行动的表示,她只是想让陈验尽情发泄。
张途是后来才进来的,看见眼前这一幕也识趣地没有开口说话,而是自动自觉地在一旁默默收拾刚才陈验没收拾完的残局。
持续两个小时,陈验没想到自己居然有这么多的眼泪可以为尹路尧流,而眼前这两条充当临时纸巾的腿也早已湿漉漉一片,鼻涕和眼泪糊了颜雅茹满腿。
止了哭,吸吸鼻子,陈验有些尴尬地放开了颜雅茹,头深深埋着不敢抬起来。
“别露出这样一副楚楚可怜的样子,我腿上这双价值四万五千港币的全球限量版丝袜我是不会让你赔的,你就放心好了。”颜雅茹蹲了下来把陈验的头揽进怀里,笑着打趣道,“如果你想要,还可以送给你用来做丝袜奶茶,用这双丝袜做出来的奶茶绝对够丝滑够浓稠你信不信?”
“谁要你穿过的丝袜啊,我又不是变态。”陈验憋住了笑,却仍是没忍住轻轻掐了颜雅茹一下。
“这叫情趣懂不懂?”颜雅茹扶着陈验站了起来,还恶趣味地瞟了一眼身后的张途,张途接收到颜雅茹的视线立马在心里暗叫一声“不好”,但还是晚了一步,只见颜雅茹笑嘻嘻地贴着陈验的耳朵一副要说悄悄话的样子却用了正常说话时的音量说道,“你张大哥啊就最明白其中的乐趣了。”
陈验被噎得无话可说,鉴于张途在场又不能笑,于是只好继续保持垂头的姿势。
张途一张脸早已红得可以煎鸡蛋了,怀里捧着几只空酒瓶进也不是退也不是,相当尴尬。
“还傻站着干什么?”颜雅茹突然又发了话,撅着嘴朝向大门的方向,“赶紧去隔壁帮我整理一下行李,我和大嫂这么久不见有好多话要说呢。”
张途红着一张脸点点头就如逢大赦般抱着空酒瓶迅速消失了,全然没有一点江湖大佬的风范,活脱脱一小白脸,颜雅茹自己也是止不住地乐。
张途离开之后陈验这才终于抬起了头,啧啧两声道:“像你这种女人居然有人敢要,真是让我开了眼界了。”
“本小姐的魅力那可不是吹的。”颜雅茹放开陈验,异常妩媚又做作地拨了拨胸前的长发,眨着眼睛自夸道,“光是排队想请我吃饭的人就该排到西伯利亚去了。”
“好了好了。”陈验笑着挽了颜雅茹的手,自动开启了一个新的话题,“这次回来打算待多久?”
“不一定,看心情吧。”颜雅茹耸耸肩,说得很随意,她不想让陈验知道她这次回来全是因为他,她想陪着陈验走完这场仗的最后一个阶段。
“行吧,能多休息就多休息一下,做艺人也很辛苦。”陈验也不多说什么,拉了颜雅茹就绕到桌子后面,用手指了指睡着的尹路尧又指了指后面的大床。
“你的意思是我们俩把大哥弄到床上去?”颜雅茹指着自己的鼻子,一脸不情愿。
“总不能让你哥在这里趴一晚上。”陈验讨好似的撞了撞颜雅茹的肩膀,这一招不管什么时候都管用。
颜雅茹皱了皱鼻子,做出一个鬼脸,然后假装撩撩根本就不存在的袖子,做出一副要下苦力的架势粗鲁地勾上尹路尧的右手臂,也幸亏尹路尧醉得不省人事了,要不然绝对会立马跳起来扇突袭他的人几个响亮的耳光。
陈验看得忍俊不禁,也立马绕过去扶着尹路尧另一条手臂,两个人对视一眼默数“一二三”一起用力把尹路尧拖到了床上。
是的,的确是“拖”到了床上,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即使尹路尧瘦得不成人形了骨架子还在那里呢。
几番辛苦终于把尹路尧摆弄好,陈验这才看清楚了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