掌柜的一抬眼皮,拉长了声问:“柴劈完了吗?”
“劈完了!”
“扑通!扑通!”连掌柜的带七八个客人倒下去一大半。掌柜的狗刨似的在地下打了个滚,哆哆嗦嗦地爬起身道:“你莫哄我!”
另七八个客人连滚带爬凑上来道:“小兄弟,莫哄人!三担柴呀!不劈到半夜能完工?”
另一人道:“若骗人你可就惨了!”
来兴旋风一样冲了进来,张口就道:“你胡说八道!”他扭头冲掌柜的道:“掌柜的,我是真的给他担了三担柴,就柴门口那两个大柴垛子,您老是知道的,下午才送来,五百斤啊!”他伸出五根手指。
那些客人无不倒吸口凉气,一齐看向掌柜的。掌柜的山羊胡一抖一抖,嘴唇青紫,好半天才说:“走!看看去!”
“呼啦”一下,十余人都跟着谢小石来到后院。
后院的正中有一棵歪脖子梧桐树,两层楼高,水桶粗细,巴掌大的梧桐叶“哗啦哗啦”微微摇摆,有一碗口粗的斜枝侧出,直指向水井。
在柴房门前,码着一堆木柴,几乎与柴房同高,一层摞着一层,呈金字塔型向上。每根木头均被劈成大小均匀的八瓣,堆积在一起,纹丝不动。
来兴的手直哆嗦,“怎么可能?这怎么可能?”
左手无名指戴祖母绿的客人眼睛一亮,冲谢小石一拱手道:“敢问这位大侠,您是如何劈的?”
谢小石一摊手:“很简单,一刀两刀三刀四刀,完了。”
这名客人倒吸口凉气:“可否表演给我们看?”
谢小石挠挠头:“这不行,柴劈完了。”
来兴叫道:“柴房里还有,我去拿!”说完,他一阵旋风般的进了柴房,双臂张圆,抱出了大水缸粗的一捆干柴,每根也都碗口粗细,半人多高。
谢小石手摇的像拨郎鼓:“不行!不行!我柴劈完了,为啥还劈?我要休息了。”
众人撮牙咬舌,目瞪口呆。
祖母绿客人一扬手:“少侠,我出一两银子,请你表演一下劈柴,可行?”
谢小石右手托着下巴,低着头,怔怔的,一句话不说。
这时,身后传来一个清脆的女声:“劈柴有啥好看的?小石头,好半天看不见你,你怎么跑到这儿劈柴来了?快跟我回屋。”
众人一回头,见来了位年约二十的女子,她一袭红衣,瓜子脸,柳叶眉,杏仁眼,樱桃嘴,面白如玉,头发挽个髻,油光发亮,发髻上扎着只花骨朵银簪,身如柳枝,似乎微微一碰便左右摇摆,个头比掌柜的还高半头,水蛇腰,腰间扎着巴掌宽黑色缎带,扎个活结,最长一头垂至膝盖附近。
来人正是东方雪,她排开众人,来到谢小石身旁,一把揪住他耳朵。
祖母绿客人道:“姑娘,你们认识?”
另一人道:“他们本就是一伙的,可各付各的帐。”众人七嘴八舌,交头接耳。
谢小石龇牙咧嘴道“老板,你不说各出各的账吗?”
掌柜的低头沉思片刻道:“没错!这位姑娘只订了一间客房!”
众人一齐扭头看向东方雪。
东方雪一扬头道:“一间房就不能住两个人?”
“呀——呀——呀——”众人搓手、龇牙直蹦,目光齐盯着谢小石,好像要喷出火来,活活把他烤死。
谢小石感到脸直发烧,像是有只蚂蚁大军在脸上爬来爬去,低着头,他嗫嚅道:“男女授受不亲,这个——”
东方雪银牙直咬,拽着他耳朵就往屋里拉:“少废话!跟我走!”
眼见二人离开,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齐竖大指:“这小子有福。”
谢小石才走到影壁拐角处,突地一回身,伸出十根手指头冲掌柜的大叫:“老板!我的十文钱——”东方雪一揪他鼻子:“区区十文钱别要了!快上楼去收拾。”不由分说拉着谢小石上了楼。
天已全黑了下来,整个天空黑漆漆一片,看不见一丝星光,月亮也不见了踪影,大团大团的乌云笼罩了整个天空,不起一丝风,屋内如同蒸笼。客人们坐在椅子上龇牙咧嘴,袖子高挽,不时用毛巾擦拭额头、脖子,不一会儿,毛巾就能拧出半杯水来。
第76章 轻车简从(4)()
小店门口已点起两串红灯笼,每个灯笼上还写着斗大的黑字,合起来就念作“同福客栈”。屋内每张方桌上都点了一盏燃油灯,曲尺型柜台上也挂着盏琉璃瓦灯,宝瓶形,灯光将一丈方圆的地方照得纤毫毕现。
在屋正中,屋顶上挂着一口锅大的油灯,火焰腾起半人多高,将整个屋子照的如同白昼。
客人们陆续出来,围坐在桌前,点叫晚饭,很快就将十余方桌尽皆占满。
谢小石与于谦、东方雪、金光、柳随风、柳金燕等在一桌,蓝儿和另三名柳家庄庄丁在一桌。谢小石已洗掉一身泥土,满面红光,还换上了一袭新的蓝布大褂。
于谦也换了身半旧不新、洗的发白的灰色长袍,如同新衣一般干净,他居于正中,正襟危坐。金光换了身绿呢长袍,满脸拉里拉碴的胡子被修刮的整齐划一,齐往下聚,打着尖儿,颇有古大将之风。
柳随风又换了身新的白袍,胸前不再是淡紫色的牡丹,而是换成云纹。柳金燕则换了身绿纱。
掌柜的亲自来到于谦的跟前点头哈腰问:“这位爷,您要什么?”
于谦伸出二根手指:“二两小米面窝头,一碟腌白菜。”
“扑通!”掌柜的栽个倒栽葱,门牙晃了三晃,复归原位。他咧嘴道:“大爷,您再说一遍!”他竖起耳朵,侧耳倾听。
蓝儿一个箭步上来:“我家大人说了,二两小米面窝头,一碟腌白菜!快去准备,愣什么愣?”
掌柜的呆若木鸡,“这个马上去办!只是其它客人——”
蓝儿道:“各人吃各人的,去吧!”掌柜的鸡啄米似的点头,退了下去。
“轰”地屋内炸开了锅,其它客人纷纷对于谦这桌指指点点,“抠门!”“吝啬!”“自私!”说什么的都有。
祖母绿客人更是一招手道:“他们这桌与众不同,看似一伙,却各付各的帐!不仅吃饭,连住房也这样!有一个家伙没钱,还劈柴来着!”
“哦?是吗?你点点看!”
谢小石的脸“腾”地红到耳根,恨不能有个地缝钻进去。东方雪抿紧双唇,右手不停绞着衣角;柳随风“啪”地打开雪白折扇,面露笑容,扇起风来;金光似尊泥菩萨,闭目养神;于谦则手拈胡须,微笑不语。
正在这时,门外传来“咣!”地一阵梆子响,一个如霹雳般声音叫道:“县老爷到!路上军民人等齐散开!”领头的一位皂袍衙役,左手提着铜锣,右手拎着梆子,来到门前。
他身后还有两名高大健壮的皂役,腰挎长刀,目光炯炯有神。往后则是一顶青呢小轿,四名皂役抬着。小轿后面,分两排站着八名手持水火棍的皂役。轿子边还有一三十多岁的中年文人,身着蓝袍,手提折扇。
小轿在“同福客栈”的门前停了下来。
中年文人两步到轿了前,一脸的肌肉缩成一团,像包子样,脸上还出现两个浅浅的小酒窝。他弯下腰去,伸手揭开轿帘,点头哈腰道:“大人,请——”
轿内人“嗯”了一声,颤颤巍巍地钻出了轿子。
他头戴乌纱帽,足蹬皂罗靴,身着一身蓝色七品官服,胸前绣着锦鸡。四十余岁,身材中等,一张脸像个大西瓜,横着长,绿豆眼,朝天鼻,眉毛细淡,仿佛一圈绒毛,嘴唇薄如纸,一动,脸上的肥肉就乱跳,白白胖胖。
他托了托头上的乌纱帽,掸了掸袖子,问:“于大人可在里面?”声音尖细,仿佛公鸭嗓子。
中年文人满脸堆笑道:“如假包换!”嘴巴咧到了耳根。
县令一提襟袍,一路小跑进了客栈,边跑边叫:“于大人在哪里?于大人在哪里?”他站在门口,停住脚步,打量整屋子人。
十几张桌子均满了,南来北往的客人都有。
他的目光在屋内转了一圈,一下锁住了于谦,他倒吸口凉气,三步并两步来到于谦跟前倒头便拜:“下官吕成拜见于大人!”
于谦连忙起身,双手把他搀起道:“吕大人免礼!请入座,到这里来就莫得客气,官场那一套就免了。”
吕成擦擦额头细密的汗珠,站起身来:“于大人说的是。”他的眼珠打量了一下与于谦同桌的诸人,问:“这些大人位居何职啊?”
于谦一指金光:“参将金光。”
吕成紧上前一步,“下官久仰金大人威名,如今一见,果然神威盖世!”
金光连忙起身道拱手施礼道:“吕大人客气,金某愧不敢当!”
于谦又一指柳随风:“这是江南柳家庄少庄主柳随风。”柳随风起身施礼道:“草民拜见吕大人!”
吕成拍手笑道:“果然是青年才俊,一表人才,将来必大有前途。”
柳随风抱拳施礼道:“吕大人客气,草民愧不敢当。”
于谦又一指谢小石:“这位是谢少侠,一路行来,多亏他出力。”
谢小石起身拱手道:“草民谢小石拜见吕大人。”
吕成鼻孔微“哼”一声,嘴角一撇,抬起头来,鼻尖几乎碰到房顶,他淡淡道:“嗯!不错。小谢啊,要紧跟于大人,将来才有出路啊!”
谢小石拱手施礼道:“多谢吕大人夸奖,谢某愧不敢当!”话音一落,顿觉腰部肌肉一紧,呈螺旋形转了一圈,疼得他龇牙咧嘴。
东方雪起身附耳道:“他说啥你听懂没?还愧不敢当?”
于谦手捋胡须,仰天大笑,金光、柳随风、吕成互相看看,亦捧腹大笑。
第77章 轻车简从(5)()
于谦又一指柳金燕、东方雪:“这位女侠虽是女流,可丝毫不让男儿。”
吕成双挑大指:“巾帼英雄!巾帼英雄!”
掌柜的亲自端着一个托盘,大红漆雕花木制的,上铺红缎,缎上放两个巴掌大小的白色瓷盘,温润如玉,一个瓷盘上放着拳头大小的金黄窝头,另一个则放着几根腌白菜,大小一致,如同翡翠,上面还点缀着几粒生姜面。
掌柜的边走边叫道:“于大人的小米面窝头、腌白菜来了!”他来到于谦身边,弯腰把两个小碟放在于谦面前,满脸堆笑道:“于大人,请慢用!”
满屋客人目光转向于谦,“哗”地齐挑大指,连声叫好。
吕成县令眉头一皱,一腆肚子,说道:“掌柜的,这种东西怎么能给于大人吃?快快撤下,上一桌燕窝鱼翅来!下官做东!”
“啊——哼!”金光重重咳嗽了声,桌子都颤了三颤,然后他叫道:“掌柜的,给我来一碗小米粥,一碟青菜即可!”
柳随风也一拍桌子道:“掌柜的,来碗面糊糊,上面有两片菜叶就成!”
“面糊糊——”柳金燕激伶了一下,掐了掐脖子,闭着眼睛叫道:“面糊糊可以,不过一小碗就可,本姑娘胃口小!”
掌柜的一点头叫道:“好咧!”
众人一齐扭头看着吕县令微笑。
吕县令呆了呆,眼珠骨碌碌一转,笑道:“哎哟,本官糊涂了,凭本官这点薪水,哪里买的起燕窝鱼翅?只是本官见到于大人,太高兴了,一时口不择言,还望于大人见谅。掌柜的,给我来碗野菜汤!”
众人“扑通”一下跌倒在地。
祖母绿客人一拍桌子叫道:“我地天!这么清廉简朴,赶明儿烟花巷的翠翠和花花就不送到府上了。”
吕县令笑着一摆手:“那不成!”
众人一呆,问:“吕大人,什么不成?”
吕县令龇牙咧嘴一番,双手乱摆:“没什么!没什么!”
东方雪腾出条位置,让与吕县令。
谢小石蹲在地上,看看这个,看看那个,叫道:“雪儿姑娘,我要吃肉!我肚子饿了,要吃红烧肉!”东方雪一揪他耳朵:“闭嘴!哪有红烧肉?只有凉水泡馍馍!掌柜的,给我们来两碗凉水泡馍馍!”
“好咧!”掌柜的答应着下去了。
在场的客人眼圈一红,无不交口称赞:“好人啊!”“艰苦朴素啊!”“大明王朝有他们就有盼头了!”“嗯!嗯!嗯!”
须臾,他们点的饭菜一一上桌。
金光是个巴掌大的小瓷碗,盛不上二两小米粥,一碟青菜只有三根,且掐头去尾,金光眯着眼睛笑道:“不错!不错!”端起小米粥,细细品了一口,咂砸舌头,“果是人间美味,胜燕窝鱼翅百倍!我得细细品。”
连品三口,粥下去不到十分之一,金光却已闭着眼睛摇头晃脑,仿佛喝醉了般。
柳金燕捏着鼻子,舔了一口面糊糊,“呀!”地叫了一声,扭头看了一眼身旁的柳随风,眉头拧成了疙瘩。
柳随风清清嗓子,端起眼前酒盏大小的小瓷碗道:“葡萄美酒夜光杯,在我眼中,这碗面糊糊,尤胜那葡萄美酒!”他细细品了一口,“啊——”地叫了声,口中直冒白气。
“好!”吕县令低头看着眼前的野菜汤,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扑嗒!扑嗒!”往下掉,他一拭眼睛,哽噎道:“看着它,我就想起了家乡的野菜花啊,漫山遍野,我小时候常吃它!如今多少年未回去了。呜——呜——呜——”
众人见状无不叹息。
谢小石面前凉水泡馍馍,却是个大海碗,差不多半个面盆大小。他端起海碗,才喝了一口,“扑”地吐了出来,“难吃!雪儿姑娘,我想吃红烧肉!”
“闭嘴!把它吃完!”
谢小石只好闭着眼睛,大口大口地喝了起来。馍馍很干,像是昨天剩下的,一块碗大的馍馍掰成两三块,往凉水里一泡,半沉半泛。
谢小石挺着脖子,一口一口把饭吃完,一抹嘴巴,看看众人,只见他们吃了还不到一半,一个个闭目养神,细嚼慢咽,像是品尝山珍海味,不由晒笑道:“还没吃完?我比你们多十倍都吃完了!”
众人均闭目养神,轻轻品尝碗中汤饭,不发一言。
正在这时,帘拢一挑,后门闯进一条大汉,披头散发,头似鸡窝,根根竖起,光着半个膀子,嘴角歪斜,手里抱着根碗口粗细半人多高的木柴,目光直勾勾盯着谢小石道:“我不信你劈得那么快!一定是假的,看柴!”一甩手,这根木柴打着圈飞向谢小石,挟一股劲风。
原来此人正是店小二来兴,他呼呼喘着粗气,瞪着一双牛眼。
除于谦等人外,其它客人均瞪大了眼睛,看着木柴飞向谢小石。只见谢小石一挺身,右臂抡圆了自上向下一挥,一道黑影闪过,木柴发出“扑”地一声响,掉落在地,直直立在地上。
谢小石此时却已将刀别回腰间,整个过程电光石火一般,众人还未看清是怎么回事,谢小石已然落座,没事人一般。
祖母绿客人托着下巴,看着竖立在地上的木柴,突然疾步上前,一阵风一样来到木柴前问谢小石:“朋友,你砍了几刀?”
“四刀!”
祖母绿客人蹲下身,双手小心翼翼放在木柴上,四下一划拉,只见“哗啦”一下,木柴裂成均匀的八片,自上而下,刀口平滑如镜。他不由倒吸口凉气,“我明明只见你只砍了一刀!”说完,他眯缝着眼睛,上下打量起谢小石来。
柳随风闭着眼睛道:“安啦!劈个柴也大惊小怪,这位谢少侠自幼在山里劈柴,能劈不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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