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随风指结捏的“喀巴喀巴”直响,嘴唇青紫,连周围的树木都无风自动,绿色的槐树叶“哗啦啦”抖个不停。他沉声道:“可别让我抓住他们,否则必碎尸万段。”
谢小石弯腰,把零星散落到地下的钢刀一一拾起,用麻绳捆作一团,足一人合抱粗细。他拎起钢刀问:“于大人,这些兵器怎么办?”
于谦道:“带上,带到附近县衙请当地官员勘查。”说完,他一甩青布大袖,昂着头,沿着大道扬长而去。
金光和柳随风频频点头:“也对!也对!”说完他们双双昂首挺胸而去。
柳金燕冲谢小石“哼”了一声,扭头就走。东方雪则拎起于谦方才持的钢刀,叹了口气,迈开小碎步,像鸭子一样一摇一晃的跑了。
谢小石看看四周,空无一人,只有一阵微风吹来,身旁两棵歪脖柳树柳条轻轻拂动,像是冲谢小石微笑。谢小石打个激伶,把钢刀往背上一背,双手在胸前拽着麻绳,大叫一声:“等等我!”大步流星向前跑去,背上的钢刀左右摇摆,“哗啦啦”直响,脆如擂鼓敲锣。
一条黄土路弯弯曲曲向前,路两旁槐树、柏树、柳树、樟树,一排挨着一排,高低参差不齐,遮天蔽日,在树影下路也暗了许多。
一路上有十个人大步流星向前赶路,走在地上掀起一阵尘土,像一道青烟。
林中偶有灰兔窜过,吱吱直叫,发了疯似的乱跑,弄的地面窸窸窣窣直响,偶尔从一棵齐腰粗的黄柏树后探出个黄鹿头来,嘴里还嚼着一片树叶,一看众人,“嗖”地把头缩回,一转身扬蹄飞奔,三步并两步就消失在密林中。
林中时不时传来“咯咯”的鸟叫声,“扑楞楞”一只兔子大小的大灰鸟从众人头顶飞过,直向西北而且,嘴里还发出“嘎嘎”的叫声,离众人的头顶不过数人。
一行十人只顾埋头赶路,对周围的景色恍如不见。
落在最后的一位青年,俊眉朗目,鼻直口阔,头上扎着蓝布头巾,身着蓝布大褂,腰系黑带,足蹬黑布鞋,腰间别着两把黑黝黝牛腿骨似的黑刀,背上扛着一捆钢刀,约二三十把,一颠一颠,在他背上“哗啦啦”直响,除此之外,这一路人行走俱无声响。
走在前面的一个十六七岁,面色白净,眉清目秀的蓝衣少年忽地停下脚步,转过身来,双手按住腮帮子,“哗啦啦”十指直摇,他冲背钢刀的青年笑道:“谢少侠,你真像走街串巷的货郎大哥,摇着拨郎鼓,拨郎郎!拨郎郎!”
“哧——”另八个人忍不住一乐,随又赶紧捂着嘴,面沉似水。
走在蓝衣少年前的青衣中年人道:“蓝儿,休得多嘴,赶路要紧!”唤作蓝儿的蓝衣少年一咂舌,连声道:“是,大人!”然后转身向前飞跑,很快就把众人落下几十步远。
原来他们一行正是谢小石、于谦等人。
日近晌午,眼前突然开阔,大片的林木已经走出,迎接他们的是成片的农田,绿油油的麦田,一垅连着一垅,一眼望不到边,麦苗已长到齐膝高了。
麦田周围零零星星散落着几十棵合抱粗的柳树、柏树、槐树、榆树、梧桐树等,高达可十丈,直冲云霄,矮的也如伞盖,遮下大片荫凉,树荫下足可容五六人席地而坐。
在远处的树荫下,偶尔闪出几条农家的身影,他们蹲在地头,手捧粗瓷饭碗,大口吃着馍馍就咸菜。
于谦手搭凉蓬,举目四望,四野除了农田就是草丛,无一处店家,就是农户也在极远处,且只有两三家而已。于谦不由笑道:“城中十万户,此地两三家。此言果然不虚,我们到前面大槐树下打个尖,用过午饭再行赶路。”
金光、柳随风等人拱手道:“就依大人。”
一行十人来到这棵足有两人合抱粗的槐树下坐定,这棵槐树树皮皱皱巴巴,像开裂的地沟,高十余丈,将十人尽皆遮住。
于谦掸掸袖子,盘膝坐在槐树根下,其余金光、柳随风、东方雪、柳金燕等四人亦围住于谦盘膝坐下,柳家庄三名庄丁则坐在离他们一丈余远的地方。
蓝儿走到大黑驴跟前,解开驴背上的蓝布包裹,露出里面两摞一尺余高、碗大的烧饼,烧饼金黄,蘸着几粒黑芝麻,像蚂蚁爬在上面,用两层白纸包裹,旁边还有一油纸包,砖头大小,打开来,里面整齐地排列着一根一根的萝卜条,拇指粗细,酱黄有些已经发干,发出阵阵酸味。
蓝儿小心翼翼地取出两根萝卜干,用右手拈着,左手把油纸封好,然后又取出两烧饼,把蓝布收拢,打个花结。他双手捧着烧饼和萝卜干来到于谦跟前,双手往前一递道:“大人,吃吧!”
于谦点点头,伸出只取过一个烧饼和萝卜干,冲众人呵呵一笑道:“你们自愿跟着我,可没有奖赏哟。我先吃了。”说完,张口咬了一下烧饼,嘴巴嚼了嚼,伸直脖子挺了两挺,才把烧饼咽下。
第71章 又见刺客(6)()
蓝儿伸手指着落在最后、迎面走来的谢小石道:“那个谁,你去帮大人找碗水来!”
谢小石停下脚步,左右看看,方圆数里,并无河流,只有几条窄如巷道的灌溉渠,却渠底干枯,泛出土白,似乎在上面直冒烟气。再往远处一看,二里地外的一棵柳树下,坐着几个农夫,旁边放着水桶大小的水罐,他们一边端着水碗喝茶,一边说笑着。
谢小石把把背上的一钢刀“咣”往地下一扔,大步流星地向那几位农夫走去。钢刀一落地,“哗”地散落开来,溅起半人多高黄土。
蓝儿向后一跳,拍拍衣袖上的土叫道:“小心点!溅我一身土!”
谢小石也不回话,只顾向前走,眨眼就成了小黑点了。
金光哈哈大笑道:“各人吃各人的!真是有趣!”他又对柳随风等人笑道:“你们不见怪吧!”
柳随风愣半晌,连连摇头:“大人高风亮节,我等情愿誓死相随!何怪之有?柳某敬大人一杯!”说完,他从马背上解下一琵琶样羊皮水袋,灰褐色,鼓鼓囊囊,顶部脖颈细长,软木塞扎口,底部还坠着尺来长红璎珞,迎风飘扬。
一名柳家庄庄丁见状,上前两步,弯腰躬身,双手捧上一晶莹如玉的白瓷酒杯,馒头大小。
柳随风微微一笑,抬起羊皮水袋,“咕咕咕”倒了大半杯酒,清澈甘洌,一倒出来一股浓香就钻入众人鼻子。
蓝儿深吸口气,伸长了脖子,眼珠瞪的鸡蛋般大小,紧盯着酒杯看,舌头还不停地舔着嘴唇。
柳随风笑道:“这是我江南特产,十八年上等女儿红。保证埋了一十八年才出土,如假包换!大人请饮用!”金光盘膝坐在地上,拍了下腿,差点站起来。蓝儿也攥紧拳头,“呀”了一声。
二人一齐扭头看向于谦。
捧酒的柳家庄庄丁弯着腰,双手捧着酒杯,迈着小碎步,来到于谦面前,恭恭敬敬递上酒杯,于路滴酒未洒。
众人全瞪大眼睛看着于谦。
于谦愣了半晌,坐直身子把酒杯往外一推,道:“多谢柳公子好意。只是现在事务繁忙,于某戒酒。柳公子请自用!”
蓝儿“嘿”了一声,左拳“啪”地砸在右手上,在原地连转三圈,然后一甩胳膊,蹲在地上,背对着于谦,双手抱膝,一声不吭。
柳随风脸红一阵白一阵,嘴唇青紫,哆哆嗦嗦像地震一般,额头上青筋“突突”一起一伏,像蚯蚓拱动,两个拳头捏紧,骨节“喀喀”直响,双目血红。
柳金燕连忙起身,暗暗拽了一下他袖子,而后笑向于谦道:“于大人,区区一杯薄酒不成敬意,于大人何不赏光?”
于谦把头一扭,咬了一块干饼子道:“我意已决,不必多说,收回吧!”说完便只低头,闭目养神。
现场死一般沉寂,树叶“哗哗”直响,阳光透过斑驳的树叶像碎银一样洒在地上,时而起伏跳动,周围一块半人多高的草地,翠如碧玉,弯下腰去,像地毯般平整。
空气似乎凝固了,端酒的庄丁依旧双手捧着酒杯,呆呆站在原地,保持着原来的姿势一动不动,如不是额头上不停滚下豆大的汗珠,真如木雕一般。
蓝儿一缩脖子,蹲在一旁,侧过身去,不看这儿一眼。东方雪则依然呆呆盘膝坐着,一动不动。
金光眼珠骨碌碌转了一圈,突然一起身从庄丁手中抢过酒杯道:“于大人戒酒,末将就替于大人喝了!”说完,一扬脖,将酒倒入嘴中,展开酒杯一看,滴酒不剩。
他抹了抹嘴唇,咂巴了下舌头道:“果然是好酒!味醇绵甜。”
柳随风脸上肌肉抽搐了几下,渐渐恢复平静,脸上也恢复常态,笑道:“既然金兄如此喜欢,那就多饮几杯!”
金光连连点头:“好!好!”
柳随风一挥手,冲庄丁叫道:“多取几个杯子来!”
给于谦敬酒的庄丁道声:“遵命!”便到马背上的行礼囊中翻找去了。
柳随风又转向东方雪,面带笑容,眼睛晶莹发亮,连头发上尺把长的白色飘带也无风起舞,上下翻飞,猎猎作响。他身子微一躬笑道:“东方姑娘肯赏光否?”
东方雪打个激伶,后脊背丝丝直冒凉气,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头摇得像拨郎鼓似的,“不必,多谢柳少侠。”
柳随风面色一紧,脸像鸡蛋一样弹了一下,他胸前锦袍上绣的碗大的一朵银白色的牡丹花,此刻也沾染了不少灰尘,变成银灰色,灰扑扑,耷拉着脑袋,仿佛要从锦袍上掉下来,引来无数关注的目光。
大槐树根下一丈方圆只零星长几棵不过膝的麦芽草,其余全是黄土地。众人盘膝坐的地上,也不搭坐垫,弄的身上全是土,他们也不看,只顾埋头吃饭。
金光、东方雪也随身带了干粮,金光还特意包了一整只烧鸡。他撕下条鸡腿往柳随风面前一推道:“柳公子,吃!有酒无肉岂得尽兴?”
柳随风面色稍微红润了些,道声:“好!”又给金光满了一杯,接过鸡腿,自己也满了一杯,笑道:“咱们一起喝!不管他们了!”
金光频频点头:“对!对!”
柳金燕上前一步笑道:“二哥说得对!只当他们没福,算我一个!”
三人推杯换盏,大口喝酒,大块吃肉。
蓝儿伸长了脖子,看了他们一阵,嘴里直咽唾沫,又看了一眼埋头吃萝卜干、默不作声的于谦,“忒溜”一声缩回了脖子,又蹲在原地,背对众人啃起了干饼。
谢小石左手抱着个水桶大小的灰色陶瓷水罐,右手拿着一个灰褐色大海碗,踩着埂子,笑眯眯地跑来,脸上的汗珠成线似的一串串往下掉,变干后留下一道一道弯弯曲曲的黑印,像是河道一般。
田埂高而且窄,仅容一人通过,脚踩在上面灰土“扑啦啦”往下掉,每走一步都留下一个或半个半寸来深的脚印。两边的麦苗齐膝高,绿油油的,一片连着一片,像是绿地毯。
谢小石健步如飞,只几步就跨数丈开外,眨眼就来到众人面前。
第72章 又见刺客(7)()
蓝儿“呼”站起来,抢上一步道:“你可来了,快把水给我!我渴死了!”说这话时,他嘴唇干裂发白。
他一把抢过水罐,双手抬到唇边,仰脖要喝,忽地停住,对谢小石道:“把碗拿来!”说完,左手提着瓦罐,右手抢过海碗。
这水罐上细下粗,形似酒坛,开口处有一圈黑边,里面有半罐茶,茶沫子四散漂浮,茶水淡黄,发出淡淡清香。
蓝儿单手提着水罐口,另一只手托着海碗在下面接,“咕嘟咕嘟”倒了大半碗水,然后把水罐交回到谢小石手中,自己则双手捧着海碗,递到于谦面前道:“大人,请用茶。”
于谦伸伸脖子,咕嘟咕嘟硬是把一口饼子咽下肚,而后接过海碗笑道:“有劳谢少侠了,同时代我转谢那几个送水的农夫。”说完,抿了一小口水,咂巴了一下,然后又连饮几小口。
谢小石挠着头“嘿嘿”笑道:“不用谢,为于大人做事是应该的。那几个农夫一听于大人威名,恨不能连饭带菜一并送来。”
“扑——”于谦刚入口的水一下喷了出来,喷出三四步远,他连连摇头:“这不好,要和颜悦色,回头要向那几位农夫礼貌归还,万勿借老夫名头压人。”
谢小石嘴一撇道:“是!大人!”
于谦微微一笑,一仰脖将半碗水一饮而尽,顿觉四肢五脏凉气直冒,浑身像刮了阵清风般清爽,不由笑道:“老夫喝过许多水,有山泉水,有井水,有河水,当然还有酒水,哪个都不如农家午休的茶水好喝。蓝儿,再来一碗!”他高抬左手,把碗送到蓝儿面前。
“咔叭”一声,柳随风手中的酒杯碎成大小十几块,酒浸了他一手,他的手微微抖动,嘴唇青紫。
柳金燕轻轻拽了一下他的后腰,然后笑道:“用这么小的酒杯饮酒不过瘾,不如直接用水袋喝!”她的眼睛眯成了一条线,柳叶眉耷拉着,嘴角微往上翘,露出两个小酒窝,脸上飞出一朵红霞,白里透红。
柳随风木头人一般呆了半晌,忽地哈哈笑道:“五妹说得对!来,金兄,我们痛饮一番!”说完,他拿起装酒的羊皮袋,一仰脖,直往嘴里倒。酒像小河淌水一样流入他口中,嘴角两边还滴下两条水线,将他的衣服打得湿了足有脸盆大小一片。
他足足喝了一大碗的酒量,方才放下酒袋,哈了口气,抹了抹嘴唇,然后把酒袋递给了金光。
金光“嘿嘿”一笑,把酒杯向后一甩,扔出几丈开外,“啪”地摔得粉碎,然后双手接过酒袋,笑道:“这正合我意!”说完一仰脖,直把酒往嘴里灌,口大张如狮口,喉咙“咕咕”有节奏的跳动。
柳随风眉毛一挑,嘴角微微翘了翘。
蓝儿给于谦倒了一碗后,不由分说,嘴对着水罐,咕嘟咕嘟往嘴里灌,水顺着嘴角流下,洒了一身他也不顾。
谢小石手一晃,又从背后拿出个馒头大小的白瓷碗来,釉色均匀,光亮如雪,其底部还写有“景德镇制”字样,他把碗递与东方雪道:“雪儿姑娘,用这个喝水。”
蓝儿眼珠骨碌一转,猛地把水罐往下一放道:“好你个谢吱吱,私藏好碗不给大人用,让大人用粗碗!”
东方雪才抬起手来,指尖刚一碰到碗就停住了,脸上绯红。
于谦抿了口茶,把大海碗放到面前的地上道:“蓝儿休得胡闹!”然后伸手道:“谢少侠肯否将此碗交由老夫一观?”
谢小石一呆,连忙双手将碗递上道:“大人若用,请便!”
于谦接过碗,放在眼皮子底下翻来覆去的看,并不时用手摸碗的边缘,不住点头道:“此碗厚薄均匀,光洁莹润,足可赶得上官窑水平了。不知它是何人的?”
谢小石道:“回大人,它是那几位农夫用的,我顺手抄了来,开始他们还不大乐意!”
于谦沉吟半晌,捋捋胡须道:“这是好事,亦是坏事。”
蓝儿挠头问:“大人,此话怎讲?”
于谦笑道:“普通农夫用此碗,说明他们生活水平高了,故是好事!”众人听了,不住点头称是。
蓝儿问:“那坏事是什么?”
于谦道:“司马光云:‘农夫蹑丝履,走卒类士服。’这实在是奢靡之端,令人心忧。”
金光拍了下腿,鼓掌大叫:“大人高见!吾等不及!”众人鸡啄米似的频频点头,无不翘大指称赞。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