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喝热奶茶吗?半糖?」边问,人已经走进吧台,打开柜子找茶叶。
「无糖。」他修正。
「喝点甜的比较好。」能安定心神。
没在半糖、无糖的话题上执著,古学庸的眼睛跟著在吧台泡茶的宋天宁转。
这是个温柔体贴的人。
从第一次在男宿顶楼遇到,他就隐约这麽觉得。
一般人不会刻意出声叫人吧?只是当初和後来再见时,他没心情想那麽多。
虽然浓眉大眼看起来很凶又不爱笑,易怒常吼人,嘴巴也不好……但不管是赶跑纠缠学姐的客人,还是帮数学不好的店长算帐、盘点,即使嘴上抱怨,还是愿意帮忙做好额外的工作。
从他替自己上药的样子看来,照顾人也很细心。
真的是个很温柔体贴的人。
幸好今天能遇到他。
「想什麽啊?傻呼呼的。」
古学庸回过神,没受伤的那边脸颊刚好撞上宋天宁等在那里的指尖。
他将泡好的伯爵奶茶,倒进在古学庸的马克杯里递过。
古学庸接过,双手捧著,是透进心里的温暖。「谢谢。」
宋天宁也为自己倒了一杯,边喝边皱眉,找来糖罐又丢进四颗方糖,才舒展眉头,轻轻叹息。
那模样好像草原树荫下的雄狮,吃饱喝足後蓬松著鬃毛,在温暖阳光下昏昏欲睡的慵懒愉快。
发现宋天宁如此嗜甜让他觉得有趣,可惜那副有甜万事足的愉快只维持三秒,又变回原来的铁血黑脸,瞪向古学庸。
「好啦,开封府升堂了。发生何事?给本府从实招来!」
☆、雏鸟情结 15(上)
虽说引起八卦讨论也是一种招揽人气的方法,但心爱的员工破了相还跛脚,店长摸著他仅剩不多的良心,还是把坚持要上班的古学庸塞进厨房当副手,免去他像动物园的猫熊一样,被人指指点点还不能收门票赚外快的命运。
对於如此微妙的伤势,任凭古学庸再云淡风轻的带过,还是无法安抚私心太重的宋天宁。
Rain cats的大厨顶著一张比锅底还黑的臭脸出餐,加上奥客三心二意的改单和不耐烦的催餐,愤怒吼叫时有所闻。
自认耳朵和心脏都不太好的店长大人,在八点半过後,相准店里刚好没有客人,宣布提前打烊,把身体不好的古学庸和心情不好的宋天宁都踢回家休息。
拗不过宋天宁的担心,古学庸只好让他跟著回租屋处。
机车在公寓门口停妥,他没有看到褚惟勋的红色Mazda3。
「他的车不在。」整整一个月足不出户的人,现在会去哪里?
车不在,不见得人不在。宋天宁开口,「上去看看。」
拉过古学庸的手,不放心的宋天宁走在前头,就连门打开後,都是他先一步进屋,还差点踩到玄关的玻璃渣。
开灯,被砸碎的酒瓶还在门边,绿色玻璃在酒水中闪闪发亮。
古学庸打开鞋柜,少了那双褚惟勋常穿的Timberland。
客厅和厨房也都保持他出门前的状态,连阳台上洗衣机里的衣服都没有拿出来。
古学庸走到画室门口,缓缓伸手转开门把,漆黑一片。开灯确认後,依旧空无一人。
宋天宁站在客厅等待,直到古学庸开过家里所有的门,最後从卧房走出来,向他摇头。
「你要打电话找他吗?」
古学庸还是摇头。不要,起码现在不要。
「那……我留下来陪你?」
要他说,古学庸应该跟这种喝醉会拿酒瓶砸人的混帐立刻分手,连夜打包行李逃走。
这次是脸颊划伤,天晓得下一次会不会被砸破头直接没命?
但他知道,分手没那麽容易,尤其古学庸是个超级死心眼的笨蛋。
「没关系,我不要紧。」
他没忘记褚惟勋喝醉说的那些难听话。
万一褚惟勋回来,看到宋天宁和自己两个人关在屋子里,又会怎麽说?
何况,这是他们之间的问题,跟宋天宁无关。
宋天宁按了按额角跳动的青筋。算了,意料之中的答案。
「这个,会用吧?」他掏出一把黑色瑞士刀,随手打开,亮出刀锋又收回,动作流畅像在把玩一朵无害的鲜花。「拿去防身。」
虽然古学庸愿意拿来用的机率大概比中乐透还低,但有总比没有好。
「没那麽夸张吧?」古学庸失笑。褚惟勋只是一时喝醉失控,又不是真的不良少年。
宋天宁瞪了他一眼,「被酒瓶砸还不夸张吗?拿去,别让我讲第三遍!」
迫於威吓,古学庸乖乖接过,软软地道了声谢。
宋天宁走到玄关处,看到那滩还没收拾碎酒瓶,转身交代,「你有我的电话吧?」
原本想摇头说被洗衣机洗掉的古学庸,头摇到一半又想到,「我有店里的通讯录。」
就知道他没放在心上!
宋天宁有些无奈,「有事就打电话求救。不想找我,看是店里的谁还是哪个同学都好,不要一个人忍著,听到没?」
古学庸只能点头。
穿好鞋要离开,宋天宁又回过头。
他知道自己再三交代比老妈子还罗唆,但就是放心不下。
「找个他清醒的时间好好谈谈,最好只有这次啦……」打开门,宋天宁盯著古学庸脸上的伤,把话挑白,「有暴力倾向又酗酒,只会越来越『夸张』。你自己想清楚,谈恋爱不用赌命。」
站在朋友的立场,我希望你快点分手──这句话在宋天宁舌尖绕了几圈,还是没说出口。
他当然希望古学庸快分手,但绝不只是站在朋友的立场。
喜欢是一回事,光明正大抢人又是另一回事。
他不怕和那个醉鬼竞争,只怕让夹在中间的古学庸为难。
「我知道了。谢谢你。」
宋天宁没再多说,摆摆手带上门,屋里只剩古学庸一个人。
他掏出手机,萤幕上没有任何未接来电和简讯。
指尖放在快捷键的一,那个褚惟勋专属的按键,却迟迟无法决定要不要打电话找人。
古学庸先收拾玄关的混乱,然後去阳台晾衣服,再到厨房把流理台上的便当盒和饮料罐清洗打包好,走到客厅将报纸杂志收整齐。
他站在客厅环视屋内,发现没什麽能再整理的,最後把自己摔进沙发,闭上眼睛。
他做了一个梦,梦到高三那个雷阵雨的下午。
他躺在树下,耳边是同学们嘻笑打闹的声音,而褚惟勋温柔的吻他,在耳边不断重复「小庸,我好喜欢你。」
梦里的少年拥抱、亲吻,在雨中分享温暖,挤在狭小的厕所渴求彼此的身体,以为那就是爱情。
梦醒後,他一个人躺在冰冷的沙发上,挂钟指向凌晨四点,褚惟勋还没回来。
他战战兢兢等了两天,终於盼到失联的褚惟勋回家。
那时,古学庸正好准备出门上课,开门进屋的褚惟勋看到他脸上的伤痕,很震惊。
褚惟勋向他伸出手,「怎麽受伤了?」
古学庸後退一步。
发现古学庸怕他,褚惟勋的表情有些黯淡,默默收回那只手。「是我吗?我那天弄伤你的?」
古学庸无语望著失踪两天的男友。
褚惟勋还穿著吵架那天的衣服,但神志清醒,精神也不错。
双眼没有血丝,黑眼圈淡了不少,甚至胡渣都剃乾净了。
「这两天你在谁家?」他没想到自己第一句话,居然会问这个。
「喔,我去找我同学,你不认识。」褚惟勋再度伸出手,这一次,古学庸没有闪避,任他微凉的手指抚上伤痕。「还很痛吗?怎麽弄的?」
「……酒瓶破掉,划伤的。」
两条较细的伤口已经结痂,偶尔还会发痒。
比较深的那道也不必再贴OK绷,但长长血痕亮在脸颊上,乍看有些吓人。
「酒瓶为什麽突然破掉?」褚惟勋皱眉,然後讶异,「我拿酒瓶砸你吗?」
「你不记得了?」
他一把抱住古学庸,「我真的不记得了!那几天都昏昏沉沉的,我没有办法控制自己,现在怎麽想都一片模糊。对不起,小庸,我不是有意的……对不起……」
古学庸半信半疑,「你还记得什麽?」
「我……我只记得那阵子什麽都画不出来,很生气,对你也很不好。後来开始喝酒,醉了心情有比较好,但还是画不出来,好像有对你大吼大叫……但我真的没印象拿酒瓶砸你,我哪可能会打你?不可能啊……」
褚惟勋越回想越慌乱,一脸罪孽深重的自责。
「那现在呢?」
「现在?现在我後悔都来不及了!不管怎样我都不喝酒了,我保证!」褚惟勋抓紧他的肩膀,万分认真地盯著古学庸。
「……我跑出去後,你做了什麽?」他总觉得不对劲。眼前的褚惟勋突然洗心革面换了一个人。
「我真的想不起来了。我只记得醒来就在、在我同学家。我跟他说我什麽都画不出来,还跟你吵架,什麽都很失败,很想死一死……」
「然後?」
「然後他骂我白痴,丢了两颗安眠药给我,跟我说睡饱就会没事。我吃完真的马上睡著,醒来吓一大跳,没想到居然睡了两天!我想说你一定很担心,就赶快回来了。」
「……你可以先打给我。」
「我怕你生气又不接我电话啊。」褚惟勋乾笑,伸手搂住古学庸的腰,「都是我不好,让你难过了。我保证以後不会了!」
「不会乱砸东西出气?」
「不会!」
「不会酗酒打人?」
「不会!我真的没想过我会打你,我连你咬伤手腕都舍不得,哪可能动手打你?」
「……那你的创作瓶颈怎麽办?」他没忘记,一切混乱的开端就是因为褚惟勋的创作瓶颈。
褚惟勋咧开一个神秘兮兮的笑容,「大概是睡饱精神好,我好像突然又有灵感了。」
「又碰到怎麽办?」这种事不是不可能。
「呸呸呸!少乌鸦嘴。」褚惟勋撇撇嘴,不是很甘愿地回应,「反正……到时碰到再说啦!不管怎样,我都不会再像之前那样自暴自弃了。」
「真的?」
「真的真的真的!」他用力点头,然後抬高下巴,「快点,给痛改前非的本大爷一点奖励。」
古学庸看著久违的自信神采重回褚惟勋脸上,许久後,珍而重之地捧著他的脸,印上一吻。
「欢迎回来。」
☆、雏鸟情结 15(中)
褚惟勋说他记不起拿酒瓶砸人的事,是真的。
那天和古学庸吵架後,他意外接到卓立树的电话。
听到小情侣吵架,卓立树在电话那头大笑不已,神秘兮兮的邀请他到住处,说有好东西要分享。
心烦意乱的褚惟勋依言抵达之前去过好几次的租屋处,在门外鞋柜翻出备钥,一开门就闻到一股诡异气味。
那不是卓立树惯点的印度线香,勉强要找比喻,有点像白饭刚煮好,打开电锅冒出来的味道。
褚惟勋抱著疑问踏进门。
卓立树也在校外租屋,五坪大小的空间挂满彩色编织地毯、金银铜铁各种小东西,房里找不到椅子,全是大大小小的抱枕。
叫客人自己开门的卓立树穿著一件黑底蓝紫色凤羽图样的浴衣,倒在满是抱枕的床上,晃著指间的菸,对褚惟勋笑得很豔。
「呐,来一口。」
褚惟勋皱眉,「我不抽菸。」
他小六时被隔壁大姐姐骗过一次,觉得香菸又呛又臭一点都不香,从此没好感。
长大後身边陆续有人抽菸,但不管同伴如何怂恿激将,他就是打死不再试第二次。
「这比菸还正点。来嘛,一口就好。」卓立树站起身,柔若无骨的双手绕上褚惟勋的颈,将那支不是菸的东西,递到他嘴边。
褚惟勋不甘不愿吸了一口。
没有化学香料或焦油苦味,是类似乾草堆的草木气味。
褚惟勋的眉头皱得更深,「什麽鬼东西?」
「大、麻。」卓立树搂著褚惟勋转了一圈,巧笑倩兮,「钻石是女人最好的朋友。创作者最好的朋友……就是大麻。」
卓立树继续愉快地转圈,然後砰一声向後倒在床上,兀自笑个不停。
「你的感官会比平常更敏锐,能听到家具在对你说话,烟雾变成人形向你招手,世界在旋转,你也跟著旋转,开心到快飞起来!而且……」卓立树的表情暧昧,「抽一点再做爱,超、爽、的!」
「……我要走了。」他对嗑药没兴趣。
卓立树歪歪扭扭地爬起身,一把抱住褚惟勋的腰,「听说你的油画作业被退了三次,怎样都画不出来?」看褚惟勋变了脸色,卓立树的手指缓缓往上爬,贴近褚惟勋的胸口,「创作瓶颈不是绝症,这个就是仙丹。抽了之後,想破头的点子会像喷泉一样冒出来!裙子、外套、衬衫、披风……一秒钟就闪过上百件款式,超棒!」
「那个叫幻觉。」
褚惟勋还在嘴硬,但表情已经动摇。
「幻觉又怎样?画得出来最重要!」卓立树夹著大麻菸的手继续往上爬,勾上褚惟勋的颈子,「试试看,你爱上它的。」
褚惟勋盯著凤眼微眯笑得迷茫的卓立树,再看看那支烧起来没有菸灰,只有微妙气味的大麻菸,终究还是低下头。
他在各种扭曲旋转的色块和塞住耳朵也停不下的噪音中昏沉、睡去、醒来,得到好久不见的灵感和梦境纷乱的睡眠。
等他真正清醒,已经是两天後的事。
那一刻,他突然记不起自己是谁、身在何处、这几天发生过什麽事。
这段诡异的遭遇,在他想起现况,急急忙忙回去找同居人时,选择用半真半假的说词带过。
而他亲爱的恋人,选择接受这套漏洞百出的说法,只希望回覆往日的安稳。
直到那个风和日丽的午後。
红色Mazda3在住处前停妥,车门打开,走出两个人。
锁车、开大门、按电梯,两人一路无言,直到五楼住处门口,褚惟勋忍不住回头确认:「你说只要带你来,就会再给我的喔。」
「对啦。什麽时候变得那麽婆妈?快让我进去!」卓立树忍不住翻白眼,踹了他一脚。
门一开,卓立树推开屋主,先一步跑进屋内,像走进糖果屋的小孩,兴奋得东摸西看。
室内以黑白两色为基调。
客厅白墙点缀色彩豔丽的壁贴和一幅拼图裱框的<星夜>。
茶几上摆著几盆毛茸茸的熊童子,黑色桌巾滚著一圈刺绣白边,上头还有一本素描簿。
卓立树把本子拿起来看,发现是古学庸的灵感笔记。
上头贴满立可拍,风景和人物都有,还有各种名片、吊牌。周围写满注记,有几页还贴著布料样卡,画上设计稿。
随手翻阅,他发现这个家的布置完全就是古学庸的风格,用色简单但细节动人──跟喜爱夸张繁复异国风的自己,完全是两个极端。
他笑著要阖上笔记,却被一件晚礼服吸引。
那是件黑白双色的长襬晚礼服。
肩带部分用缎料编成辫子,叠了三层拢在肩头,露出模特儿的锁骨。
左肩白色和右肩用的黑色在胸前交织,变成左黑右白的双色马甲,下襬则设计成前短後长的蛋糕裙,又把颜色颠倒,处理成左白右黑,再利用雪纺纱的飘坠感重叠,使对比不至於太突兀。
下头还写著「丝?雪纺?布料要再试」、「拼接?对比太复杂?」、「留到毕制」等注记。最後一句还特别用红笔框起。
不是什麽绝顶创意,但如果料子有选对、剪裁线条俐落些,应该挺讨喜的吧?
阖起素描本,卓立树回神。「褚同学你在哪?」他循著褚惟勋的回应走到画室门口,「你干嘛?」
「整理房间啊。」褚惟勋头也不回,「不然你要躺哪?」
他在学校BBS上徵裸体模特儿,没想到有人迅速寄信报名还说不用钱,见面才知道那个帐号居然是卓立树的分身。
褚惟勋当场掉头要走人,没想到卓立树是认真的,说只要能参观他和古学庸的家,就帮忙当一次免费裸体模特儿,再附赠五根亲手卷的大麻菸。
这买卖划算得太诡异,褚惟勋想不透卓立树在打什麽主意,偏偏愿意全裸的模特儿不好找,他又耐不住那五根大麻菸的诱惑,考虑两天後,趁古学庸要打工到晚上的日子,还是把人带回家。
卓立树倚在门边,手上转著那本素描簿,对凌乱画室一脸嫌弃,「干嘛整理?我要躺沙发。」
「我不在客厅画画。」天知道这家伙会在客厅干什麽。
「谁理你啊。」把厚重的素描本往後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