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喜欢雪?”卫来笑道。“那我们算来对地方了!”
“不是喜欢,就是很少看见。”我的解释有那么点儿此地无银三百两的意思,可不解释,总觉得一下子就被人看穿了。
卫来看穿了我,倒不调侃,拉着我往停车场走。一会儿,卫来就怪叫起来,撇下我向对面的人狂奔:“哇靠!你怎么长这样了!这不坑蒙拐骗吗!”
那人西装革履的,拔下了八爪鱼似的卫来。“可不坑蒙拐骗么!我是正经放弃油画了!搞广告挺不错的,我现在也算是中产阶级了!”
“行啊!你小子!”卫来笑得真正无邪。“池旻攸,这我同学,刘佳,中产阶级!刘佳,这池旻攸!”
我跟刘佳道过“好”就算是认识了。“你怎么说来就来?刚陈越跟我挂了电话,他都快急疯了。”刘佳的责怪,亲昵居多。
“待会儿我就给他打过去,没事儿。”卫来把我塞后座,自个儿跑去副驾位。
“最好没事儿,要我们班的希望之星折我手里,我且等着求生不能求死不得!啊!对了,李欢也来这儿了,被房东赶出来的,落魄得,我说纽约不好混吧!他非不信!正好你也来了,改天招呼招呼,正好开个同学会!”刘佳说着,欢实。
“成啊!我哪天都行!就看你们!我说你们也是,非要出国,其实我看国内挺好的,你要摸透了形式,国内比国外好呆。”卫来翻出了搁车前置柜里的香烟,拿了一根,剩下的都给了我。
“也就是你和陈越摸得清,我们嘛,无非都是些个追求文艺不成的屌。丝青年,来国外镀个金也是好的——”
“你怕不止镀金吧。”卫来眯眼笑着,从后视镜看我。
“是不止,我想着移民,我们家也挺支持的。再者,我在这儿处了个华裔,认真处对象的,要顺利的话,明年就能结婚。”
“好啊!”
……
我听着他们的家常,看着雪,晕乎了。原来别人是这么活着的,移民,结婚,还会有自己的孩子吧?大多数人都是这么活着的,有家庭,还能组织家庭——
“发什么愣呢,下车。”卫来打开车门,勾腰揉了揉我的头发。我讷讷的,慢一拍的下了车。卫来跟刘佳道了别,从刘佳那儿拿了一串钥匙。“今天起,我们住这儿。”他笑着,把钥匙抛给了我。“你来开门。”
我试了好几次,才找到正确的钥匙,屋子里很暖,刘佳想得很周到,连冰箱都塞满了。卫来赖沙发里给陈越打电话,陈越的嘶吼透过了手机。我心惊肉跳。卫来扯着耳朵笑,满不在乎,等到那头吼够了,才施施然道:“没提前通知你绝对是我的错,但这不是没有后路的生意,我也不把这看成一桩生意。你所要做得就是搅乱舆论导向,闫岑晞的宣传团队会联系你,剩下的你都看着办。我信得过你。行了,等我回来你再好好骂行吗?国际长途很贵的,而且我还是打的对方资费,为你着想好不好——啊!对了!我找刘佳拿了你这边房子的钥匙,借住几天,不至于这么小气吧?放心,不会乱整的,车库里有车吗?没有?那还得租一辆。嗯,我会照顾好自己的,你也一样。挂了,有事再说。”卫来把手机扔茶几上,对我做了个鬼脸,笑说:“我彻底把陈越得罪了。”
“我需要有罪恶感吗?”没有茶,只有咖啡,我只能将就一壶白开水。
“完全不需要!”卫来伸了个懒腰,揽住我。“就喝这个?”
“冰箱里有啤酒和红酒,橱柜里有咖啡和可可粉——”
“算了,我跟你一块儿喝白水好了。”卫来灌药似的喝水。“早知道就应该把陈妈带过来——”
“早知道我就不会这么轻易答应闫岑晞。”都是早知道。
“后悔了?”卫来挑眉。拢在我腰间的手,收紧。
“不知道——”
“你不会后悔的,我不会让你后悔。因为我不会后悔。”卫来扬起嘴角,酒窝迷人。“好了,把头疼的事放在一边吧,以后够得我们头疼的。说点儿现在的事好了。”
“现在?”
“你觉得这房子怎么样?”
“很好。”我的形容过于匮乏。
“何止很好,简直好过了头。陈越为了买这栋房子变卖了自己所有的家当,连同我的家当,当然,后来他又赚回来了。而这房子,涨了百分之十五,觉不觉得他有眼光?”
“有吧。”我不确定。我只买过一间公寓,而且才用老本儿还清了贷款。
“没有,他毫无眼光。只是为了一个根本不值得的女人把自己的生活彻底打乱了。那个女人要C牌的包,他就买给她;H牌的手袋排不到,就靠我的面子去拿;她说要在加拿大定居,要住西温的豪宅,结果陈越花光了钱还背了债也只勉强买得起北温的高尚社区,他以为她会他骄傲,结果那个女人找了个真正买得起西温豪宅的土大款结了婚。”卫来的调侃,严肃过头。“池旻攸,感情的形式多种多样,大多都不尽如人意。”
“陈越允许你这样散布他的隐私吗?”我下意识的慌了,计较细节。
“哈,隐私,你最在乎隐私。为什么?因为闫岑忻?你这么保护自己的生活比我还神经,一般人是不会这么做的。”卫来一针见血。
“能不能不提他?”我投降了,害怕深究。
“行,不提他,我们说陈越。陈越不会在乎我散布他的隐私,他最困难的时候我在他身边陪他一起挨,所以就算我犯了天大的事儿他也会挺我到底。”卫来逼我跟他直视。“现在,我犯事儿了,问题是你的态度。”
“我——”
“你不用立刻回答我,我们有的是时间想清楚。”卫来轻笑,松了揽住我的手。“在认真思考以前,似乎填饱肚子比较重要。不如想一下吃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
☆、第 23 章
我放弃了思考,利落的查起放在电话旁的黄页,叫了附近的披萨。柏康昱教给我的技能,全世界通用。“可以用下你的手机吗?”我问着,刮掉了披萨上的馅儿。
“给。”卫来吃掉了我刮掉的馅儿。“你不吃培根吗?”
“我讨厌奶酪。”各种各种的奶酪,可是闫岑忻喜欢。我嚼着干涩的皮,拨通了柏康昱的电话。
“是你吗?”柏康昱在手机那头轻问,语气是肯定的 。
“嗯,是我。”
“你跟卫来私奔了?”疑问从这一秒开始。
“我不知道要怎么跟你解释——”
“你不用跟我解释,我只要知道你安全就好。既然你安全了,我下周就去日本,那个店我已经盘下来了,合约放在律师那儿,你要是回来——”柏康昱叹气。“我都不知道你该不该回来,现在这儿乱透了,八卦杂志和网络上都是你的新闻。旻攸,你终于出名了。”
“要恭喜我吗?”我试着玩笑,笑不出来。
“恭喜你摆脱了闫岑忻——摆脱他的控制。”柏康昱的恭喜很为勉强。“为什么要这样做?明明是他对不起你,明明——”
“谁对不起谁都一样。他所要面对的现实比我更严峻,我不介意做坏人。”
“旻攸。”
“我只能为他做这个了。”我所能做的,除了离开他,还有爱他。不期望闫岑忻懂,他从来没懂过我。
“我不知道该说什么了。”柏康昱的笑意,松散。“回国再见,或者来东京找我。”
“或许。”我挂了电话,呆了一阵才对卫来致歉:“对不起,我忘记用对方资费——”
“你以为我真的这么小气?”卫来讪笑。“陈越赚的钱都是我赚的,所以谁付费都一样。卧室在二楼,不过我建议你跟我一块儿睡,我比较暖——”
“我想我还是一个人睡比较好。”
卫来把带卫生间的卧室让给了我。“我想我们得出去买点儿生活用品,连内裤都没有!”卫来翻遍了卧室里的柜子。“还有什么!想想看!最好列张单子!对了!必须先租张车,还得是马力大的才行。”
需要准备的太多,我跟卫来讨论了一个晚上,第二天,租车公司带着一辆大切诺基和合同过来了,他对这类的事务驾轻就熟。我们开车过桥大采购,争论起路线问题,也争论国内和这儿的居住环境。“为什么要这么认真!我们并不会呆多久!”我不耐烦,从刘佳那儿拿的香烟已经抽完了,愈加不耐烦。
“我倒觉得一直呆下去也不错。”卫来挑眉,一脸无畏。或者,无谓。
“神经病。”我撑着下巴,看向窗外。扬扬洒洒的细雪,深冬。
我们买了一大堆速冻食品和挂面,卫来选了十几瓶酱料和一本中国菜谱。他始终认为我们可以自立根生。“排骨还是鸡肉?萝卜还是胡萝卜?”卫来无法选择,干脆全塞进了购物车。
“你想要干什么?”没有苦荞茶,我只能将就袋装中国茶包。
“下厨啊!总不能吃一辈子速冻食品吧——”
“回去你就可以吃陈妈做的菜了。”
“陈妈总会退休的。我们两个人,总得有一个人会做菜吧。”卫来认真研究豆腐。
类似的话,闫岑忻说过,做过。我感动过,也付出过,不成正比。厌倦了牺牲和迁就,无论是自己还是对方。“你还可以雇佣其他保姆。不是我们两个人,是你。只有你。”我得一个人生活。自私又坚强。
“池旻攸——”
“都是假装的,何必装得这么真呢?我不懂演戏,也不会欺骗自己。”一购物车的东西都留给了卫来,我只拿了一条万宝路。结账的时候,收银员说的是中文,可这里是加拿大。原来,世界并没有想象中的大。
卫来真的开始跟着菜谱学做菜,我没耐心等就微波速冻食品,他每天都会跟陈越通电话,虽然我没有问,也知道情况不好。我们看电视,不上网,很少交谈,偶尔吵架。关系不好不坏的,他却觉得好。“我还以为你不会发脾气——”
“我对你发过脾气。”我撕掉了烟盒上的玻璃纸,小烦躁。
“那些不算。你总是在压抑自己,现在的你比较真。”卫来拿过我刚点燃的烟,笑容顽劣。“完全真实。”
“真实往往都是丑陋的。”
“现代社会对丑陋的接受程度更高。”卫来端出一盘黑漆漆的菜。“糖醋排骨。那么,就请你适当的接受一下吧。”他笑眯了眼,酒窝甜过了糖。
“我不吃甜。”
“一筷子而已。”卫来夹一筷子的排骨,伸到我的嘴边。
我试吃了他做的所有的菜,并不情愿。咸的太咸,甜的太甜,他却乐此不疲。“恶心。”我吐掉了排骨,起身去厨房漱口,再回来,客厅里塞满了人。
卫来对我无奈的耸肩:“突然袭击。你不会介意吧?”
介意。但只能微笑着对刘佳说“没关系”。卫来的同学会,我是陪衬,他们没有问我跟卫来的关系,甚至没有问我的名字,一些龌龊和默契都是相通的,不言而喻。十几个男女,无数啤酒威士忌,糖醋排骨被吃光了,香草蓝调的音乐。卫来在他们之中,是中心。我取下了玄关处的大衣,跑去花园抽烟。“你不喝酒吗?”一个女人裹着羽绒服走到我身边,满身酒气。
“不喝。”我有些愣,离她远了一步。
她说着客套的废话,突然问起卫来:“他很行吧?”
“嗯?”我反应不过来。“你不是他同学吗?”
她大笑,又扯起其它的,问了我几个不相干的问题。“一起喝酒吧!我感觉跟你说话很有意思!”
一点儿意思都没有。我根本就没有听她说话——“你怎么在这儿?”卫来拉开了落地窗,赤脚跑了过来,抱住了我。“不冷吗?”
“抽完这根烟就进去。”挣不开怀抱,发懒。卫来的怀抱是暖的,我贪婪了。
“刚才那个女人跟你说了什么?”卫来呵出的气,白色的,热。
“我没在听,不是你同学吗?”我冷了。低头看着他冻得通红的双脚,冷得发抖。
“你啊。”卫来的叹气意犹未尽,拉着我进了屋。“那么重视隐私却没有半点警戒性。”
“警戒性?”
“好了,进去吧。”卫来翻出橱柜里的茶包。“暖暖胃。好喝吗?”他问着,喝了口我的茶。“好涩!”他叫着,用威士忌清味。“你怎么喜欢这么老人的东西!”
“因为我已经老了啊。”我笑道,关了烧水的灶火。
“如果你已经老到不能反抗我就好了。”卫来随意而从容,偷吻了我的脸颊。“嗯,出去吧。”
我迟钝于吻,喝光了热茶。屋子还是一样的热闹,我拣了个角落,发呆。突然,音乐停了,交谈声断点。卫来站在音响旁,坏笑:“那位小姐是谁带来的?麻烦你把她带走,但首先,她得把她的手机留下。”
现场尴尬了,跟我交谈过的女人堂皇道:“怎,怎么了?”
“你偷拍我跟旻攸。”卫来朝她走了过去,伸出手。“把手机给我。”
“我没有——”
“把手机给我,趁我还没有生气。”卫来的笑容冷了,英俊更甚。
“啪”的一声,耳光。吵闹,哭喊,劝解,精彩纷呈,我还在懵懂中。卫来不管,把手机抛给了我,页面定格在相册上,是我的样子,卫来,我跟卫来,还有那个吻。女人被一个叫“李欢”的男人打得很惨,我这时候才反应过来,那个女人不是卫来的同学。以及我低下的警觉心。
同学会的收场不算愉快,刘佳尤其生气:“我就不该收留李欢!让他在纽约冻死活该!”
卫来倒觉得这小插曲挺有趣的:“我还是第一次看到男人打女人。”
人走光了,天也亮了。我拖着垃圾袋拣酒瓶,威士忌弄脏了地毯,沙发底下有半截口红,幸亏没有血。卫来的手机响了,他按下接通键进了书房。我独自收拾好了房子,没力气上楼索性缩沙发里。“困了?”他摇醒了我。
“有点儿。”我揉着眼睛,困倦。“你同学——没事儿吧?”我是造成不愉快的原因之一,无法撇清责任。
“没事。只是私奔的事传到了北美的华人圈儿,报道上写得地点是洛杉矶。那个女人不过八卦罢了,我已经请人删帖了,应该没什么影响——”
“你同学挺暴躁的。”那个女人肯定很疼,我很怕体罚,李欢打得比外婆还狠。
“暴躁吗?”卫来笑得轻浮。“一半儿是做给我看的。如果得罪了我,他别想在圈儿里混下去。”
“我还以为你们感情很好——”
“要没有利益牵扯,的确算得上好。可美术圈儿太小了,东半球到西半球,不过是一巴掌的距离。再者,同学之间都有攀比心,尤其是搞艺术的,不都说‘文人相轻’吗,自古以来都是这个道理,不过是装饰得漂亮。”卫来是现阶段的优胜者,充分享受优胜者的特权。“我当然要给他们面子。”
“你真的是艺术家吗?”如果艺术是这样的,我将时刻敬畏。“真像个商人。”
“首先是商人,再是艺术家。有存在感的艺术都跟价值挂钩。”卫来突地抱起了我。无甚存在感的我。
“你干什么!”我紧张了。不着地的紧张感。
“抱你回卧室啊。”卫来回答得理所应当,把我送回了卧室。“不知道该说晚安还是早安,总之祝你好梦。”
最好的梦,就是没有梦。我跟卫来回归到速冻食品和试吃大会的日子里。他没什么下厨天分,一天到晚的自得其乐。我不再排斥相关的绯闻,他会故意搜一些帖子和网页新闻给我看。女人的手机被他私藏了,他说那个女人至少有一点是好的。有摄影天分。
作者有话要说:
☆、第 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