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穿着一件立领的白色外套,全身上下没有任何多余的装饰。佛洛尔成绩看了看梦中自己的衣着,是男人的风格一致。在梦里自然谈不上舒服或是不舒服,不过他感觉这样的衣服穿着应当相当舒适。
“流放者泰奥多尔就是在这里消失的。”男人说。
佛洛尔以旁观者的身份“看”到自己撇了男人一眼,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就是地上世界拉开一条前所未有的巨大‘裂隙’的那天,那个男人从这里失去了踪影。原本那个流放者最后的下场不需要惊动您,但是最近我听到一些有趣的风声。在那里出现了一个奇怪的剑士。那名剑士带着一件属于召唤士的魔导器作为诱饵,在那里肆意捕杀野兽。”
“是那些尝过人类血肉味道的野兽?那没什么不好。”
“但是我还得知一个传言……那名剑士是一个人类。”
地平线上的乌云一阵翻滚,再次降下几道闪电。
“人类吗……很有意思。我要去那里看看。”
“陛下,现在?”
“既然已经来到这里了,为什么不呢?我去了,埃拉克雷。”
梦中的他说完这句话,就从山顶上往下一跃。即使佛洛尔是控风的魔法师,这种在呼啸而过的狂风中急速下降的感觉还是超出了他的承受能力。
他猛然睁开眼睛,梦醒了。
和昨天一样,无论他怎样努力试图从这个梦境中捕捉到更多的东西,一旦醒来,梦中的一切就烟消云散了。
连续两天做了奇怪的梦,一定是这片森林里的魔力过于充沛的关系。佛洛尔一边那么想,一边伸手想去揉自己的太阳穴。他马上想到自己的举动可能惊动诺恩,让已经抬起来的手一下子僵在半空中。
诺恩不在他的身边,他的剑也不在,毯子不知道什么时候被严实地披在他的身上,同样披着毛毯的拉维德坐在他的对面,闭着眼睛,仍在沉睡的样子。
佛洛尔有些好奇死灵法师会不会做梦,如果做梦了,那是怎样一个梦境。不过他知道即使自己吵醒了拉维德也不会有结果。
诺恩这个家伙不会这时候都不忘记起来练剑吧?带着这个疑惑,他小心地站起身来,推开帐篷的帘子来到森林里。他的动作很轻,拉维德看来也睡得很熟,一点也没有被惊动。
黎明时分的森林笼罩在一层单薄的蓝光里,对于已经见过世界上最凄厉风景的佛洛尔来说,经过昨晚一场大雨洗礼的森林中的一切都是那么美好。就像他想的那样,这里的泥土很快就能从大雨中恢复过来,脚下的草地一点也没有雨后的湿滑。
他们扎营的地方本身就是森林中的一小片空地。不知道为什么,迷途的森林中这样的空地看起来很多。诺恩果然正在空地上,不过他没有练剑,而是背对着他,对着一棵大树发呆。
“在看什么?”
佛洛尔走到诺恩的身边,低声问。如他所料,诺恩既不惊讶,也没有回过头来的意思。
这颗树并不是西斯勒常见的品种。虽然佛洛尔有不错的植物和草药知识,却也不知道这颗看上去很像杉树的大树是什么品种。不过他知道诺恩并不是在看这棵树,而是在看树上的一道深深的划痕。
这道划痕在比他的头顶还高一些的地方,是食指长的一道,边缘已经很模糊,看上去很有一些年头了。佛洛尔伸手在划痕上摸了一下,发现这棵树的木质异常坚硬。
“通常木质坚硬的树木生长的速度都不快,这样看来这倒划痕的年代很久远了。这么薄的口子像是用剑刻上去的。这说不定是魔导士科斯蒂内尔留下来的记号。甚至是……更早以前有人经过这里,留下了这个记号。”
“恩。”
“就不能表示一下惊喜吗?这说明在几百年以前这里有人类活动过。普通人可没那个本事深入这片森林,我想我们离科斯蒂内尔的信标很近了。”
诺恩这次连应付的声音也没有发出来,依然盯着这道刻痕发呆。佛洛尔只好抓住他的肩膀,像是转陀螺一样把他的身体转过来,让他面对自己。
看惯了诺恩很认真的走神表情,佛洛尔觉得当初他的父母没有送他去学魔法实在有些可惜。他相信他绝对可以成为一个灵魂系魔法的好手,这种比魔法师还要强大的出神水平从某种意义上说也是一种魔法方面的天赋。
那双黑色的眼睛终于把视线投到了他的脸上。
“你以前也是经常这样吗?”
“什么?”
“……就是这样……没事对着大树发呆。”
“不会。”
“我记得我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你虽然已经有点愣了,但说话还算利索,看不出现在半天挤不出一句话的先兆。”
佛洛尔恶狠狠地说。在心里塞满了各种奇怪的东西之后,似乎只有和诺恩说话能让他把注意力转移到别的地方去,虽然诺恩的这颗小脑袋瓜里也许塞满了他无法理解的奇怪之物。
“最近发生的事比较多。我……”
诺恩本来想说点什么,但最后选择把那句话咽了回去。佛洛尔一时也觉得心里实在太乱,不知道要和他说点什么,就这样两个人在原地面对面站着。
他突然想起他们见面的第一天,当着约瑟夫面前的那个吻。
那时候他也是这样抓着他的肩膀,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在太阳真正冲破黑夜之前,森林里的光线还有些暗淡,让他的面孔看起来奇怪地模糊了。那双大眼睛下面确实有憔悴的阴影,但是眼神还是在坚定、平静中带着一丝锐利。佛洛尔开始惊讶自己那天居然会出于利用的目的吻一个有着这样眼神的男人,因为有着这样眼神的人毫无疑问是不应该冒犯的,也是更值得一个真正的吻的。
佛洛尔开始觉得喉咙里有些发干。
这太快了。
他并没有封死那条道路。在解决伯尔巴特带来的麻烦之后、在彻底忘记约瑟夫的拒绝给他带来的痛苦之后,也许在征求诺恩的同意两个人一起四处飘荡之后他们可以这样,但是现在的话,太快了一些。这比风更快的速度让他有些不安,似乎正窥视到自己内心深处某个正在蠢蠢欲动的角落。
更让他尴尬的是诺恩完全没有注意到他的躁动一样看着他。这让他又在他的脸上捕捉到一个全新的表情。虽然他的脸看上去那么孩子气,但是这却不是一个好奇的少年人的表情。他只是略带好奇和征询,平静地看着他,却让他更加感到躁动。
“真是拿你一点办法都没有……我说,到了蒂博尔之后你要不要先留在那里?”
诺恩挑了一下眉毛。
“我并没有别的意思,只是……首都的事情可能没有我之前说的那么容易解决。我想我自己去比较好。你也不用担心我,虽然伯尔巴特在伯里纳得势力很大,我的背景也不简单。不仅有我的老师,如果他试图把罗宾也卷进去的话,他的保护人也……”
“我还是你的保镖吧?”诺恩打断了他。
“是,那当然。”
“那么就一起去伯里纳。你在担心什么?”
他平淡的语气不容置疑。不仅如此,他还跟着问了一个问题。佛洛尔马上想到虽然诺恩确实不善言辞,但自己和他说话的时候很少能占到口头的便宜。似乎这个家伙只有在非常明白自己说的是什么之后才会开口,话不多但很有分量。
通常面对这样严肃认真地人,他会有恶作剧的想法——佛洛尔马上用这个解释把自己真正想的东西掩饰过去。
“我只是担心给你带来不必要的麻烦而已,我的……小队长。”
“这不好笑。”
诺恩再次用他奇怪的幽默感把佛洛尔的话挡了回去,还附赠了一个微笑。佛洛尔觉得他的笑容永远是那么难以捉摸,既非欢愉的笑容也不包含嘲笑的意味,而是……仅仅是例行公事一般的笑容,但是在生疏之余又似乎带着真正的情绪。
难以理解,难以理解,难以理解……
他们之间又回到刚才的僵持状态,佛洛尔这一次能正视刚才在自己胸口涌起的情绪了。
他确实想吻他。不是因为容貌或是神态的吸引,而是更深刻、更真挚的情感。
“我似乎打扰你们了。”
佛洛尔一下子从诺恩的肩膀上撤手,然后再装作自然地转过身去。拉维德站在帐篷边上,面带微笑地看着他们。把诺恩刚才的笑容和他的对比,佛洛尔得到一个结论——虽然诺恩在笑容上几乎像是正在学会用表情表达自己情绪的儿童,但不管怎么说他喜欢看他露出笑容,远超过看到死灵法师脸上带着看戏表情的微笑。
“你醒了。”
“是啊,做了个有意思的梦,然后醒了。你恢复得怎么样?”
佛洛尔这时候才想起自己的肩膀,不过他不用看也知道自己的恢复情况。那个法阵的存在已经完全从他的肩头消失了。
“你能完全恢复我很高兴。我想去你们提起过的那个池塘洗一下脸,然后我们就开始今天的行程吧。”
拉维德说完就转身向昨天他们烤野兔的那个池塘的方向走去,虽然他没再说什么,但神情举止都透着无意打扰了一对情侣亲昵然后自觉地离开的味道。
佛洛尔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觉得不好意思或是……微微的懊恼。
“我们……也准备一下吧。最好的情况是协助他找到信标之后马上去蒂博尔。不过做应付更差局面的打算没有错。”
出乎他意料的是诺恩并没有默默点头然后整理一下自己的细剑,而是提出了一个要求。
“我有一个建议。”
“又和你的小秘密有关?不然你应该直接告诉我了。说吧,我不是早就和你保证过我不会有多余的好奇心吗?”
事实上佛洛尔觉得经过昨天和拉维德的谈话,他已经抓住了诺恩的秘密。
“等一会在路上,无论有谁呼唤你的名字都不要回头。”
佛洛尔暂时没法着诺恩的眼睛,所以只能直接用一句“我知道了”做出回复。
迷途森林篇 9
拉维德并没有让他们等很久。在佛洛尔琢磨着诺恩让他永远也不明白的心思的时候,死灵法师回到了露营地。佛洛尔当然不会指望这个平时就以严谨著称的人会在洗脸的时候溅湿衣服,不过他的看上去比之前精神了一些,应该是冷水的功效。这时候他才发现拉维德的脸色也不是很好,显得有些憔悴。
“不准备帮我收拾一下帐篷?”
拉维德那么说着站在帐篷边上,自己却也没有动手的意思。诺恩在知恩图报这一点上做得比佛洛尔好得多,马上走过去开始拆帐篷。帐篷设计的时候肯定考虑过方便拆卸,只要卸下中间的主支架,整个帐面就几乎是自动地收拢起来了。佛洛尔在帮忙还是借机嘲笑一下拉维德之间思考了一下最后选择了前者走过去帮忙的时候,诺恩已经把折好的帐篷交到了死灵法师的手里。
“不只会握剑,做事的时候也很利索,真是一双灵巧的手。”
拉维德把帐篷收进自己的“行囊”,顺势称赞了诺恩一句。得到这位不轻易夸奖别人的学者的赞许,诺恩也只是礼节性地点了一下头。他点头时候脑袋低下的幅度从来不会改变,一看就知道是出自士官学校的刻板教育。对于拉维德来说,这也是他在赞扬别人的时候收获的稀奇反应,死灵法师不由多看了诺恩一眼。
佛洛尔稍微警惕起来。他没有忘记昨天晚上拉维德的旁敲侧击。虽然他尽量想表现出对死灵法师并没有特别忌惮的样子,但他心里明白自己可能永远没有办法像过去一样信任这位学者。在他看来拉维德对诺恩感兴趣绝对不是什么好事,尤其是在确信诺恩身上的秘密和他们都很感兴趣的东西有关的时候。
好在死灵法师很快把视线转向了他。他的眼神很热烈,看起来对见证魔导士科斯蒂内尔留下的通道和通道另一头的“渊源”充满了期待。佛洛尔虽然也有些迫不及待,但是让他担忧的事实在太多,他相信自己的眼睛里绝对看不到这种热切的期待。
“我们已经准备好了,随时可以出发。”
“不先用一下早餐吗?”
连续两次被不以幽默感见长的人用奇怪的幽默感击败让佛洛尔有些不自在。他接过拉维德丢过来的干面包,说了声“谢谢”就开始用餐。在斯佛兰的时候每天早上都有女佣准备好考好的面包,相比之下干面包实在有些难以下咽。好在佛洛尔并不是那些娇生惯养的贵族少爷,在有些饿了的情况下吃得也算津津有味。诺恩比他更不挑剔,但动作文雅很多,慢慢把撕下来的面包条往嘴巴里送。
拉维德自己也吃了点干面包,然后从口袋里拿出一小瓶药水喝了一口。他的动作很快,佛洛尔没怎么看清瓶子的样子,他就把小药水瓶塞回了口袋。不过还是有一缕香气飘到了佛洛尔的鼻子里。这是魔法师治疗冥想过度带来的失眠症状的时候常用的一种药水,成分也许和他平时见到的有些不同,不过确实是这种药水。看来不管拉维德在森林里做了什么样的梦,他睡得不算舒坦。
喝完药水,死灵法师站直身体,把手臂向着自己的正前方以王宫仪仗队的标准伸直,然后念起了咒文。
“遵从这个名字缔结的契约,以撕破夜空的科斯蒂内尔之名,为我指向通向信标的方向。”
佛洛尔饶有兴致地看着眼前的一幕,亲眼见到一位死灵魔导士使用空间魔法的机会也不多。看上去诺恩对此也很感兴趣,目不转睛地看着等待回应的拉维德。对于普通人来说,现场见到魔法师使用魔法机会就更少了。
在魔导士科斯蒂内尔的时代,咒语的形态还不固定,一位法师创造了某个魔法,其他魔法师就必须通过他的名义才能使用。到了现代,经过改进,大部分常用魔法都摆脱了这种繁文缛节,大大降低了使用魔法需要的时间。佛洛尔即使在魔法学院里也没有见到哪个魔法师这样“规规矩矩”地念诵咒文。拉维德这样朗诵咒语的原因是这个魔法在科斯蒂内尔的时代之后就已经失传,所以现在只能借用这位魔导士的名义再度使用。
一道光线从他食指的指尖向前射出,当它到达一棵两人合抱粗细的桐树前的时候,就像撞到了一面看不见的镜子一样,向着右前方折射而去。这道细细的光线如同一条蛇一样在树与树之间曲折前进,为他们指出了一条通向前方的道路。
“跟上。”
拉维德一迈出步子,这道失去源头的光线就迅速黯淡下去。即使如此,死灵法师还是走得不紧不慢。不到万不得已的时候,魔法师绝对不会扯开腿跑步。佛洛尔虽然不是那么传统的魔法师,这个时候也只能跟在他的身后。
“现在我和你说话不算‘无论如何都不能答应’吧?”
他问走在他身边的诺恩。
“不算。”
“你不觉得这样子让人想起小时候吗?”
诺恩转过头来看了他一眼,这一瞬间的分神让他差点掉队。跳过一截伸出泥土的树根之后,他摇摇头,表示不解。
“你小时候没有看着冒险小说然后做过自己这样跟着闪烁的路标在森林里冒险的梦吗?”
佛洛尔说的是他十岁的时候在伯里纳很流行的一部冒险小说,那部小说讲述的是一个梦想成为探险家的少年在精灵的指引下深入精灵之森冒险的故事。当时还是魔法学徒的佛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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