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转了个弯,驶向中环路。这里车流拥挤,我看了看窗外的车流,瞄了一眼唐。
“要是现在走了神呢?”
“会出车祸。”他回答得非常冷静。我只有耸耸肩,在这条被称为鬼门关的地狱中环路上,我不想死无全尸。
“今天你问到了什么吗?”唐又开声问我。
我摇摇头:“很明显John已经自行断了和这个家庭的联系。”
“真是干脆……”
“可我觉得哪里有些奇怪。唐,你知道John和那家女主人之间的事情么?”
“除了感情。”
“除了感情?”
“John常不回家。在我进入‘Mores’只前他就已经有家室,但他那时就总是照顾被寄养在远房亲戚家的孙和Yiqai。鲜少见他说回家——圣诞、除夕、元月,连Matina的生日他都不会回去。”
“难道他连老婆都不需要?”我有些诧异见识到这样的家庭。
“他是那家女主人的第二任丈夫,听说他之前也曾追求过一个女人”
我在心中提高了一丝警觉,“还有个女人?”
“Syou,我劝你别胡思乱想,John不可能在那个女人那里。”
“为什么?”
“因为那个女的已经死了。”
一路上我觉得有点气闷,明明觉得会有点线索,可唐却立刻将之否定——死了?为什么偏偏这么巧?
John的一切都非常扑朔迷离,我越来越感到他在暗中造成的威胁感。没有一个人需要如此人间蒸发,除非他真有恶事要做,抛妻弃子地躲藏起来——他为了什么呢?
车子一路平稳地开到了别墅,这时我突然开口。
“你眉角的草莓创可贴非常适合你,唐!”
咔————
一阵尖锐的刹车声响起,惊动了庭院中本在休息的鸟群,扑啦啦一起飞向天空。我惊魂未定地看着空中被惊飞的鸟群,胸口被安全带勒得有些痛。
“有必要么……唐……”
我转头看他。
“唐……Matina帮你贴的创可贴药效有这么强烈么?”
我只庆幸自己没有在中环路上把这句话说出来。明明对人家女孩子动了心,却还在那里强憋着,我都为他觉得痛苦。
看着唐的脸色越来越难看,我只有识趣地自己解开安全带下了车,关上车门。
“记得和孙说一声,我下午去他那里。还有……开车时别分神。”
哗!!
车子突然启动,飞快地开走,带起的风扬起了我的西装。我整理了一下头发,心里暗暗偷笑。
开了家门,意外地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坐在那里,柔媚的容貌和充满女性美的温婉气质。开门的瞬间,我呆在了门口,一动都不动。
Yiqai?她怎么会在这里?
Yiqai看见我,连忙站起身,用手语告诉我:她早上到的,我和Kei都不在,只有信士为她开了门。信士上班去了,让她留在这里等我。
我抬头看了看悬在大厅里的大钟,现在快要近正午。我拿起她面前凉得不能再喝的茶水。
“我帮你再倒杯果汁吧。”
Yiqai冲我笑了笑。我拿着杯子走进了厨房。
手有些发抖,我不知道她来这里干什么。我对她虚伪的微笑她看不出来,可内心的卑鄙却自觉深刻。橙色的果汁盈满了手中蔚色的杯子,美丽的颜色搭配,比原来昏昏的茶叶好多了。
我回到Yiqai面前,把果汁递给她。她双手接过捧在胸前。
“Kei可能要晚上才回来。”我说。
她的神情似乎有些失望。我发现她脸色有些苍白,便担心地问:“你没事吧?”
她对我笑笑,表示没事。笑容依旧天真可爱,尽展女性的柔媚,忽而间我突然感到,即使Kei真的爱上她了,也是可能的。
她还是把我当朋友。为什么就有人能单纯成这样?被人保护着,延续着她特有的,吸引人的纯美。我卑鄙地想着,当她什么时候不再是这样的时候,Kei是否还会对她这样温柔?
Yiqai放下杯子,用手语比划着,告诉我:Syou,我有件很重要的事情要告诉你。
我一愣,她有什么事?很重要么?
——但是请你千万别告诉我哥哥,这件事我只有让你知道。
我想了想,有些犹豫,但还是答应了。
听到我的允诺,Yiqai的脸上浮起一阵红晕,她咬了咬红润丰满的唇,慢慢地比划出了那句话。
——我,有了,Kei的,孩子。
轰的一声,我的大脑一片空白,像被人掏空了脑髓,撕去了皮质一样,整个颅腔内的思考世界都被炸得血肉横飞。
我愣愣地看着Yiqai把手放在平坦的小腹上,微微颔首,脸上浮着红晕,挂着幸福如同圣母般的微笑。她没有看到我的脸,也不会知道我现在的感受。我像正被一点一点地撕裂着,再扔进盐缸里被榨干可怜水份的肉块。喉咙口的呼吸梗住了,仿佛已经窒息,可心脏却还在作着最后的挣扎。
她肚子里有了Kei的,孩子?
孩子!
我愣愣地看向她的小腹。
这意味着什么……我不懂,只感到悲伤、痛苦、难受,恨不得现在有谁能狠狠砍我一刀让我清醒。
我,再也挂不起虚伪的笑脸。
在她极致的幸福中,我败得鲜血淋漓。
Yiqai奇怪地看着我僵硬的脸。我蠕动一下干裂的嘴唇,扯了一个僵硬的笑脸,可我却不知道笑脸后该对她说什么,尴尬地躲避着Yiqai询问的目光。
——怎么了?你还好么?
“不……没事……我很好。”我坐进沙发里,在Kei睡过的地方,紧张地不知道应该如何摆放自己的双手。脑子里都是自己的声音在重复——她有个Kei的孩子!她有了Kei的孩子!
Kei的脸在我的脑中飞快地闪动着,我感到脸部肌肉已经在扭曲抽搐了,最后不得不把脸埋到手掌里,不能让Yiqai看到这张丑恶的脸!上面写满了妒忌、愤怒和敌意,爬满了丑恶的蛆虫,贴上了内心最阴暗丑陋的面皮!
即使再卑鄙,再下流的人,也比不上人心阴暗面的写照。
我用手掩住,不让Yiqai看到。
“Yiqai,我突然有些不舒服,能不能请你先回去……孩子的事,等Kei回来我就会告诉他,明天……明天他一定会带着玫瑰花出现在你家门口向你求婚……”
我在胡说什么?我只知道这些根本不是我发自内心的祝福,我伪善着,用嫉妒之心说着最不想说台词——一种变相的诅咒。
无奈,Yiqai只有回去了。我横倒在沙发上,闭上眼睛,脑海中浮现Yiqai幸福的脸。那不会是谎言,那是只有即将为人之母才会有的娇媚与动人……他们真的有了孩子,一个刚刚成形于Yiqai的腹中的胎儿,却已经让我方寸大乱。我不敢想象,当他诞生后,成长后,抱住Kei叫第一声“爸爸”时,那会是什么样的景象——我不敢想象。
我无力再走出这个房间,只有在这里等待Kei的归来,我要向他求证!
拨通了唐的电话,我只对他说“我不舒服,今天下午不去孙那里了”就挂断了,唐都没来得及问一声原因。
望着乳白色的天花板,静听挂钟爬格的声音,空间那么宁静,仿佛是暴风雨前片刻的安宁。
我不知道时间过了多久,打击过后我一直都处于浑浑噩噩的状态,头昏昏沉沉的,心里乱地有如猫抓一样,突突狂跳着,一刻都不得安宁。迷糊中我似乎睡着了,梦里我看到Kei在狂喜中拥抱了Yiqai,两个人幸福无比地相拥。而我,一个人站在被那二人隔绝的空间里,呆呆地看他们营造幸福。
梦的结束非常突然,就像电影卡了带,一下子就没了。睁开眼好一会儿,我才发现眼前的乳白色天花板才是“现实”。口干的难受,并且还有些泛苦,我摸了摸额头,有些烫。我不知道是真是假,撑起疲惫的身体走进厨房,就着自来水龙头喝口凉水,再把水扑到脸上,溅湿了头发和衣领,凉意直透皮肤。一个寒战后,感觉清醒了很多。
这时,门“咔啦”一声打开了,我回神,从厨房中探出头,看到Kei熟悉的身影出现在门口,一件米白色的外套挂在他削瘦的肩上,使他看来愈加瘦小。
在那片刻,我忘了自己要问他什么,迷人的侧面和慵懒如猫的动作每时每刻都那么吸引我的视线。他收起钥匙,把外套扔在了沙发的靠背上,然后才发现了我。
Kei先是一愣,然后用平淡的口吻说道:“唐说你病了,所以没有去公司。”
他发现桌上未被饮用的橙汁。
“怎么了,有客人来了么?”
我一声不吭地看着他,Kei似乎察觉到了我的不对劲。他皱了皱秀丽的眉走到我面前:”你怎么了?发烧了么?脸色这么难看。”
在他微凉的手触及我的额头时,我终于开口说话。
“Yiqai来了,她说她已经有了你的孩子。”
Kei的手一颤,悄悄缩了回去,但口气依然平淡如水:“是吗?”
他的冷静刺激到了我。我为此事难受得痛苦万分,他却如此轻描淡写!我不能抑制自己的情绪暴发,扯开发抖沙哑的嗓子大吼起来。
“你怎么到现在还这么冷静!怀孕的人是Yiqai!Yiqai!!知道么!!那是你的孩子!!”
Kei没有回答,只是转身向楼上走去。我紧随其后,在后面不停地斥问,可Kei一句都没有回答,全然一副没事人的样子走在前面。
“那孩子是你的吗?你真的和她做了?难道你厌倦了我,觉得我无法满足你了?还是说你现在觉悟了觉得还是只有女人才可以满足你身为男人的征服欲?难道你真的脑袋开天窗的以为成为你的孩子诞生在这个世界上是件很幸福的事吗!!”
Kei停在房间的门口,在我话音落下的瞬间猛然回头。声音戛然而止,我在刹那间忘记了自己原本还要说什么,从来都没有像今天这样一口气问这么多问题,可悲的是——每个问题都很可笑。
我喘着气看着面无表情的Kei。对面蓝灰色的眼睛定定地看着我。我们之间只有十米的距离,但此刻这距离已经无法再缩短,两人之间的张力已经到了极限,谁多靠近一点都会造成局面的崩溃。
“我不信……Kei……你说过你还爱着我……你这个冷血无情的家伙绝对不会爱上别人!!我不信那是你的孩子!”
突然,Kei嘴边勾起一丝邪魅阴冷的笑,用他完美的男中音对我说。
“冷静点,Syou,那孩子是我的。”
晴天一个霹雳,他的声音美丽如同冰封住的水晶,华丽冰冷的嘲讽。
我愣在原地。
Kei看了我一眼,开了房门,进去后就甩上了门,”砰”的一声,惊得我回神,可待我冲到他房门前,听见的只有一声反锁的清脆。
“Kei!你那句话什么意思?为什么承认那孩子是你的!”我拧不开门把,就只有用力砰砰地敲门,在门口大喊大叫,可Kei一点回音都没有。我气急了,拼命敲。
“回答我啊!我知道你在里面!Kei!!Kei!!”
里面好似没有人回应。我终于按捺不住心中越来越急噪的情绪——我不想承认不想承认!那孩子绝对不会Kei的!绝对不会!我焦躁起来,而里面的平静无声则成了火上浇油的最好的催化剂,相对于Kei的绝对冷静,只有我的暴躁愈演愈烈。
我用力踢了门板一脚,可除了脚痛之外,情况没有任何改变。门紧锁着,半点气都不透。连续踢了几脚,直到脚痛得我想哭,门板还是无动于衷。我喘息着,无望地看着那块纹丝不动的门板,心里的怒火变得愈来愈悲伤。最后眼里忽然一热,我用力用袖子一抹,抹掉了眼中咸涩的液体,剩余的都吞进了肚子里。
哭什么哭!我在心里暗暗咒骂自己不争气,这种事为什么要轮到我掉眼泪!
“Kei!我绝对绝对!绝对不会原谅你这次的所作所为!你这个阴阳怪气的混蛋!!冷血的怪物!!”
冲着平静的门板用尽全力的大吼,似个长不大的孩子,居然在最无奈的时候使这种贱招。门板依旧纹丝不动,我满心失望却不愿意在表面显现出来,用鼻子重重哼了一声后,愤然下楼。可这套动作没能一气呵成,刚走了一半的楼梯,想到Kei已经不再可能像以前那样追出来,我的双腿便一下子泄了气,一屁股坐在了台阶上。难过……难过极了,我把脸埋进臂弯,埋在悲伤中,久久不愿站起来。
浑浑噩噩中我只觉得头痛得厉害,迷迷糊糊都不知道自己飘到了哪里。眼前五彩斑斓眼花缭乱,脑中不时出现一些奇怪的回忆,圣诞节,稻喜,信士,火海,老板的遗体……
一只手扶住了我的肩膀,轻轻地推了推我。
“Syou?你怎么了?”
好熟悉……这分明是信士的声音。我从臂弯里抬头,看到熟悉的轮廓,可我看不清脸,那人影在我眼前晃来晃去,不知道是他晃,还是我在晃。我拉住他,用自己都不敢相信的声音对信士说出我一直都不敢对他说的秘密。
“信士……哥哥……我……爱上Kei了……怎么办……我真的爱上他了!”
信士一愣,呆呆站着,浑身僵硬。我突然有种被抛弃的剧痛,连信士都讨厌我吗?意识模糊了,情绪也就控制不住,眼泪突然冲出眼眶。我收不住屈辱的懦弱,扑进信士的怀里,用他的身躯掩住我的丢脸。
他似乎被我住了,一定是从未见我在他面前又是哭又是抱的。也许他一直都以为我很成熟,可事实上,依赖别人的人,永远都不会真正的独立成熟。
“Syou……别哭啦……”
我不知道自己是撞了什么邪,用力抱住信士,一刻都不愿意放开他,天旋地转的前刻,好像听见身后有开门的声音。
内心的痛苦像火一样向外灼烧,全身都热的发烫,心跳连带呼吸都快得出奇。身上到处都如同针刺般疼痛着,头更是痛得几乎要裂开。
我从幻想空间中睁开迷糊的眼睛,光线很暗,夜已经来临了。我躺在床上,额头上覆着冷毛巾,无法移动的身体疼痛着,嗓子干得一个字节都发不出——生病了么?什么时候?不耐烦地甩甩头摔掉了毛巾,这时信士的端水进来。
“你醒了?”
他摸了摸我的额头:“你从楼梯上倒下去的时候把我们俩都吓坏了。我们俩,Syou——我,还有Kei。”
他唠唠叨叨得重新挤了块冷毛巾,盖到我的额头上,冰冷的纤维刺激着大脑好让它清醒一点:“你小子这么重,我这个跛子哪里拉得动你,说倒就倒,幸好Kei出来作了你的垫背。”
Kei?当我的垫背?他受伤了么?
担心令我心烦意乱,好容易挤出几个字:“信士……Kei……”
“得了!人家命比你硬,骨头也比你硬!你就看着你自己吧,还管别人。”
信士难得这么生气。无奈,我只有噤声省力,昏昏然中又陷入了昏睡。
不知过了多久,睡了又醒,醒了又睡。总在清醒和昏睡中徘徊,思绪一片混乱,什么都看不清,也听不清。信士似乎又来过几次,帮我换了身衣服和毛巾,他嘴巴虽然硬,可动作却非常温柔,当时我只能分辨出这些,一切都浑浑噩噩。
直到一只微凉的手掌拂上我的脸,四周宁静的空间里,我似乎都能听见手掌和面颊皮肤相摩擦发出的“咝、咝”声,很静溢,很温柔,让我突然想到阳光下在风中拂动的金色软发。
现在是什么时候了?
是我的幻觉么?
我努力睁开眼睛,但是什么都看不清,暴升的体温把视野都烧糊了,只有一个模糊的轮廓在我眼前微微得晃动。
冰凉的手轻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