Leck在讯问门卫具体情形,而且那时我也没有任何去追究他的去向的意思。我只在病房里逗留了一会儿,看着几乎浑身都被绑在绷带里的唐,在呼吸机的一声声叹息中艰难地呼吸着。他紧闭双眼,睫毛不曾颤动,连眼珠也不会转动了。他已经不会做梦了吗?这个对Mallarpa同样拥有极大野心的家伙——已经,连梦都不会做了么?那一刻,我如同感受到他的痛苦一般地窒息了。
五分钟后,我躲在走廊里抽起了烟。病房里白惨惨的灯光照在我冰凉的脸上,刺痛了瞳孔——它害怕地瑟缩,我让自己放弃去思考那些局外事,例如今晚Mallarpa的头条新闻会是如何精彩?孙和他的美杜沙又会如何感谢那个愚蠢的家伙?我凝视着自己的右手掌,清楚地感觉到——它正在发出被折断的嘶嚎!我再次瑟缩,烦躁地将烟扔在地板上,用脚使劲碾灭。我现在不够勇敢,孤身一人,毫无援助。唯一可以给予光明与生机的人,却连一个理由都没有留下就潜进了Mallarpa的茫茫人海。除非他主动找我,不然绝对不会出现,也不会知道我的痛苦。耳朵里一阵阵疼痛,头也在痛,连同胸口不知什么时候也痛了起来。浑身上下,从里到外都很痛,仿佛志气都从被刺伤的地方漏走了一样,我丧失了以往的意气风发,一个劲儿地埋怨起来。
为什么Kei不在我身边?为什么他无法阻止这一切?为什么非要让这些伤亡出现在Mallarpa?一遍又一遍地上演?
哦,那时的我,为什么会诞生那样奇怪的想法?年轻人,这可不是好事。人不能总想着去依靠别人。Kei说过——在我最懊恼,最怨天尤人的时说:别再归咎于命运了,没有人能彻底强迫别人去做他打心底里不愿去做的事情。我最脆弱的本质就这样被他拨皮抽筋地暴露出来,我想发怒却没有半点立场。
他不再当我是小孩子了,而我也丧失了在他眼前假装无辜,让他陪我继续作假下去的资格,因为我已经玷污了他最高傲的尊严——让一个如此高傲的人屈服于我所给予的世界,夺去了他的冷静与泰然,还给他一个不给理解的爱情——或许,我只能用“爱情”来形同我们之间奇妙的关系。
可,仅仅是怎样简单吗?
如果是的话,为什么我们之间的矛盾总是那么难以化解?
唐,在日后曾叹息着对我说:你们应该及时自我反省一下的,那时,你们爱疯了——不是吗?
正好相反,若真的疯了,哪还会在意那么多细节?原因不在于我们有多亲密,我想,而在于我们都太独立,太渴望独立。或许是爱得厌烦了,太累了,这样的世界太和平,我们都不习惯。仅是因为这样的环境,如果不是因为Mallarpa,如果不是因为身周的危机,我们之间所谓的“爱情”,早在下了归来的火车时就淡然结束了。
可那时的我并未能这样深思熟虑,17岁的少年在饱经挫折又要面对生离死别的痛苦中睡着了,蜷在病房外的长凳上,在儿时幸福的梦境里浅浅微笑。啊,难以想象那时的生活有多么美妙单纯!每当我再次回忆起那段单纯的时光,都会忍不住感慨起来。我,信士,Kei——每一个人都扮演着最普通的角色,谁都不曾表现出与世界针锋相对的气势。我们过节,在偶尔的雪天里打雪仗——没有炮火,没有死亡,只有在雪花下微笑的脸,最真诚的脸。
然而,现实却已经把那些幸福化成了随风而逝的碎片,化成了指尖上滴落的水滴,一瞬间的痛苦,使这些幸福荡然无存。Kei,如果要我用在最简单的话语来表示对你的感觉的话,我还是会说:我爱你,那个简单的你;由我幻想出的你,根本不存在的你。
眼前感到有光影的晃动,打断了我的回忆之梦。睁开眼,看到唐的病房微微地隙开了一条门缝,灯光透过门缝漏了出来,在阴暗光洁的大理石地板上形成一条细窄的光线,仿佛指引着什么。我站在光线边上,疑虑地踏出了第一步。
门缝中,我看到了白炽灯下耀眼美丽的金发。那头美丽的金发瀑布般的披散在肩头,垂在削瘦的肩膀上,衬着静默的背影——他站在唐的身边,低头注视床上昏迷不醒的男人。
在看到他时,我第一种感觉是欣喜,忽然失踪了那么久,终于回到了我身边,可下一刻欣喜又被疑虑所覆盖。他明明经过了我身边,为什么不叫醒我,却站在唐身边发呆?从那刻起,空间里的静默变成了一团可怕的疑云。大概只是我多虑了,只是敏感了,我努力地说服自己,却无法挪开紧盯他背影的视线。
他太专注了,完全没发现我的视线,就那样呆呆地站了一会,我看到他撩起了外套的下摆,拔出了枪——转手对准了唐的眉心。
肩膀微微耸起,苍白的手指慢慢扣紧。
“Kei!!!”
当我脱口大呼他的名字时,已经将他纤细的手腕捏在了手掌中,用力一折,夺去了枪,把他推到一边。Kei踉跄了几步才站稳,我用的力太大了。
当他再次抬头看向我时,我发现自己似乎并不认识他。
第二十二章
哦,要我如何去形容那时我们的对峙?
Kei慢慢地站稳,给自己找了个安全的角落,立直了面对我——于是那双蓝眼睛变得无畏起来,即使是我的诘问,还是自身的矛盾。我摆开架势,护在唐的床尾,硬生生用血肉之躯隔开Kei与他之间的距离。那把枪躺在角落里,闪着莹莹的蓝黑光芒。
“你疯了!!”我回头看了看唐,幸好,他平安无事。
Kei眯起那双含冰的眼睛,眼神中明显露出不满的情绪,随后用力抽回了被我强制的手腕。
“你疯了吗?Kei?你刚才在做什么?你想杀了他么?我最得力的助手!”见他不回答我的问题,我便发了疯一样地向刨根问底。可Kei只是在我的诘问下牵动着苍白的嘴唇,不予否认——他的杀意,或者是他的疯狂?这让我觉得恼羞成怒,差点儿怒吼起来。
“为什么?他哪里成为你的绊脚石了?给我一个理由,让我原谅你这次鲁莽的行动。”
他终于开口,用我所熟悉的声音。
“你,还以为他能和以前一样?Syou,他已经对你没用了,已经是一个废人了。”
“废人?”我不可思议地拉高了语调,“你说的也太早了!”
“Syou,他完蛋了,只能是这样了。一个累赘。”他伸手,“把枪给我,Syou,唐学优没有你想象那样值钱,相反,他若还活着,就总有一天会出卖你,趁现在做完最后一件善事。杀了他!”
“更何况,断了一条腿的狗还能怎么为主人卖命?Syou,你不该看见这一幕的。我满以为你不会发现。来吧,Syou,你是我选中的人,绝对不会输给任何人!”
他在我耳边不停地鼓吹着命运论的论调——因为我是命中注定的王,所以才会遇到这样的境地。要杀人,要害人,然后把自己的棺材扔进地狱去藐视上帝!我感到头脑开始发热,一种难以名状的情绪疯狂地在内心蔓延,从我的七窍中伸展出来,变成一株名为“愤怒”的植物,狠狠地瞪着Kei——用布满血丝的眼睛。
“你简直不可理喻!Kei!”我低吼,“你把我当什么了?你的玩具?还是工具!”
“当成什么?”显然Kei不满我的态度,因而皱起了形状姣好的眉毛。“我的大少爷,你究竟是白痴还是天才?这世上只有我在帮你擦屁股,仔细想想为什么爆炸的时候他会在你身边,Leck呢?其他人呢? 那家伙敏锐的狗鼻子怎么就没能嗅到火药味?这场谋杀极有可能就是他策划的。失误使他躺在这里。抱歉,我的收益并不好,帮人擦了屁股却还被人嫌作不够温和。”
“不是唐策划的,”我肯定地说,凭爆炸那刻他的动作与力量断言,而这句话正挑中了Kei的怒火,当头浇了一桶油,火上浇油。他怒不可遏地转身,而我选择抢他之前开口。不然等他讲完充满挑衅的话,我将不再能继续这样冷静的意识。
我正在与自己的感情和理智作斗争!
“Kei,你呢?那时你在哪里?又应该在哪里呢?我最危险的时候你不在我身边,却把危险交给了我身边的人。July死了,唐也濒死。你很满意吗?每一个你看不顺眼的都在消失。你看,一个接着一个。如果那时你在,不是把我一个人丢在那里,这一切都不会发生!”
谁知Kei在听完我的话后,慢慢地转身,眼睛中透出令人战栗的怒火。我吓住了,这样的Kei,我从未见过。他浑身的肌肉都僵直了,使得他的动作有点奇怪,声音也变得干涩起来。
“你,是说,在爆炸里,应该被炸死的,人——是我——对吗?”
每个字都像从咽喉里憋出来的一般。
他的脸变得像死人一样,白蜡似的皮肤在白炽灯的照耀下显出玉一样的光泽,他就像一尊蜡像,不会融化——只会碎裂——在世上没人火能融化他。那时,我意识到了错误的存在,但是不明白究竟错出在哪里:是我理解错了,还是他听错了? 我怔怔地看向他,张口结舌。
我向来难以应付自己不认识的人。
“不该是July,因为她是女人。也不应该是唐,因为他是你最得力的助手——于是,就应该是我……对么?是我?我?”他又问,愈发让我哑口无言,不知应答。
完了!我只在心里大呼,意识到了境地的糟糕。我伸手去拉他,但是他恶狠狠的甩开了。
“他们不是意外身亡,Syou,而是该死而已!因为你太无能!”他恶毒地诅咒,“我高估了你的能力!以为你能在这里成为王者——谁知道你却是一个孬种!一个假装看起来很好的苹果而已!你只需要那么一点点的本事,他们就不会死在你眼前!你真让我失望!失望透顶!今天炸死的是July,明天还会是你!你谁都保护不了!还不如早点送他们上西天——在为你流干最后一滴血之前!”
“我想活,但是有人却在谋杀我最后的助手!”我在他的诅咒下失去了理智,尽自己的恶毒与本事反驳,为了挽回一点被刺伤的自尊。
“唐学优已经是一个废人了!!”
“他是我的人,废不废轮不到你!!”
眼前的Kei忽然深吸了一口气,眯起了眼睛。我能感受到两人之间的怒火已经波及到了外人,燃烧到了无法收场的地步。我依旧站在唐床尾,护着他,而Kei的眼神一刻比一刻犀利凶狠。我禁不住担心地想唐会不会被他炽天的怒气煞死。
再次回头看了看唐,他睡得很好,完全没事。
“很好,Syou,很好……”他咬牙切齿地说了几遍“很好”,随后转身就走。
我急忙追了出去,在最短的距离里拉住他的手,紧握那点冰凉的骨感将他拖回怀里,强行遏制他的倔强的肩膀,将之固定在手臂里。意外的,他的挣扎不及他的行为歇斯底里。
“Kei,哦……Kei,上帝,我太混乱了!不知道说什么好,你知道——你应该知道,我,不是你想的那个意思。亲爱的……”
“Syou,难道你到现在都还没明白过来,这世界上是没有什么永远的‘应该’的么?”他低声说道。我在片刻里感到心脏上的薄霜正在渐渐凝结起来,揪着每一点的血肉,化成半水半冰。
“如果……那时站在你身边的人是我,我也会为你奋不顾身的——该死,这真让人肉麻,Syou,为什么都要我说成这样你才能明白。我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你啊!”他没有回头看我,只是在短短的,一瞬间的激动后又回复了原来的平淡——有时候我禁不住会用所有的时间去思考他的这句话——“不过时间过了后就失效了——就像我们之间一样。”
“你知道什么样的死亡才是‘绝对’吗?Syou,忽然的死亡往往能创造永生,像July,我知道她将永远活在你心里,永远保鲜,永远年轻美丽。而我,却在一点点,一点点地丧失你的信任,被你否定?你可知道这对我来说意味着什么吗?别说你能明白,我不指望了,别说谎,我不喜欢你撒谎的样子。”
我僵直了,看着怀里决绝的人儿不知道怎么办。Kei轻轻挣开我的怀抱。那时,连禁锢都成为了一种无力挽留他的挣扎。他回身,用那双动人心魄的眼睛看着我。然后,开口。
“总有一天,我会为你而死。”他眯眼,那汪灰蓝色立刻迷离起来。“我会是被你的无能所杀的最后一个人,记得了。Syou——”
随后,他简简单单地吻了吻我的嘴唇。他双唇冰凉,颤抖。
Kei深深地看了我最后一眼,便疾步离开了病房。我站在原地,无法移动脚步地看他迅速消失在视野里,走出那扇玻璃门,在黑暗中淹没地无声无息。怀抱里空空荡荡,仅有一个死亡的预言——我将是被你的无能所杀的最后一人。我倏地捏紧拳头,似乎想将之捏碎,而手掌里仅有一把冰凉的空气和疼痛。
是否,我们之间真的出现了裂隙?我不再信Kei?如果连他都不信任,那我还能信谁?那我们之间究竟是出了什么错使这些简单的事情变得如此复杂?该死的我只是想活下去,活下去!活着才有权力享用理想与梦想,幸福与希望。所以我才压住了内心最高贵的骄傲在Mores里装死,仅仅是因为我不想死!!
如果这也被视为是胆怯,那什么人才是勇者?
英雄吗?
王者吗?
唐,还活着,躺在病床上昏迷不醒。我看着他,想象他如果已经是个死人——然而,我做不到,一如那时我是如此重视生命,而后来的我却丧失了这点感觉。
我走到角落里,微微拉开窗。五月的夜风吹了进来,Mallarpa奢华的夜,迷人的眼。灰尘所笼罩的天,很少能看见的月亮,东方闪烁的猩红色的星,天边被灯火映红的云看起来像是燃烧起来的油画,卷起了天的边角。很多人都想掀开那里以窥一眼,我幻想——或许那里的就是传说中的极乐。
上帝用人最向往的幕帘所蒙蔽的极乐。
我捡起掉落在地上的枪,用皮肤去体会它暗蕴的死亡之冰冷。然后我小心地拉动枪栓。
卡拉一声——死意的断决。
抬头,眯眼,Kei选择转身投入的城市里,似乎升起了一抹奇异的色彩。
2023年5月13日。暴动在郡克区的一家名为“克拉勃勃”的餐馆里开始,于是后人都管它叫“克拉勃勃的战火”。
爆炸燃起的火柱,燃烧在Mallarpa市中心的餐馆,如传说中的神之手一般,抚慰大地。
管他的暴动多么震撼人心,名垂青史。我当晚就离开了唐的病房打算回家睡觉。我对这场在历史记载中既赫赫有名又臭名昭著的暴动没有半点兴趣。医院在市政府不远的街道,不用担心那群混蛋杀进红十字的中心挑衅国际权威。是的,我对这点深信不疑,于是对暴动仅存的那点在意也丧失了,尽管一路上警车与治安队的车辆来往呼啸——那压根儿与我无关。
可该死的是,交通阻塞了。无业的流氓白人满街奔跑。他们的脸上带着新生儿的惊恐与狂喜,眼神狂乱。他们真是生对时代了。我边摁喇叭边想。这太适合他们了,一群杂种!
他们用石头砸警察,看到黄种男人就一顿拳脚,看到女人就群扑而上,口中污言秽语不停。点燃的伏特加酒瓶到处乱飞,原来酒鬼和妓女们也参加了战役。战争的魅力只属于乌合之众。尽管我想尽力躲避这些流氓,可飞舞的凶器还是命中了我的爱车,在它漂亮的前盖上留下了一个不深不浅的凹陷。我怒不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