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亏唐的及时阻拦才给了我一个自省的机会。
“五分钟到了。Syou。”他说,紧紧拽住我的拳头。身后Kei倒在沙发上,喉咙里发出浊重的喘息。张走到他身边一看,立刻咬牙切齿地诅咒我的愚蠢:“你这个疯子!总有一天会为了自己的愚蠢而付出代价!”我的转身犹如狮子恼怒的回首,但是这对张没用——每当遇到病人,任何恐吓都无法动摇他身为医生的意识——他迅速地将人马招进病房,并要求唐带着身边的这只“疯子”赶快离开。虽然不愿意按着中年人的意思做——这让我觉得丢了很大的面子——可在他的一句恐吓下我还是灰溜溜地和唐离开了病房,在走廊里寻了点落脚地,向他讨了根烟闷闷地抽起来。
“Kei……真的像他说的那样……很糟糕吗?”我皱起眉毛问一边沉默不语的唐,难道就只是因为那个吻?这太愚蠢了!
唐看了看我,说:“的确看起来不怎么好,你不觉得或许只是因为习惯了而已。”
眼角抽筋般的地抖了抖,我忽然想到Kei说的:我并不是一个无所不能的神,只是一个人……这里很多人都相信他有着超乎于人的力量,因为他不老不死,因为他聪明绝伦。
外面的夜晚,在玻璃窗后显得格外宁静,像一个心脏停摆的躯体,披着华丽的葬服横在眼前——生前的颓靡,死后的奢华,伸展四肢,犹如一个巨人。Mallarpa人都认为这巨人遥不可及,望不见颜面,那只是因为他们都跪着。
我抽着烟,身边站着唐,烟丝弥漫了许久后,一种回忆的交错的痛就渐渐浮现。十年前,也有这样一个人站在我身边,要我从他手里的烟盒取走一支烟。
拿一根,Syou!他学着大人的口气对我说:早晚你都会学的!
稻喜这家伙,那时就学会了抽烟,不知道是在什么时候和街头的镀金少年们学来的。我摆了摆手,拒绝了。看他点烟,那嚣张的火焰与他幼小的脸蛋是多么不相称,我感到眼睛被什么东西刺痛了。
Syou。他甩灭了火柴后喊我的名字:今天郡克街那里又打仗了。这烟就是从一个死人怀里掏出来的,看,也没沾上血。我厌恶他居然连死人的东西都偷,可稻喜忽然尖锐地笑起来——就像他嘲笑Kei没有工作能力一样——他志高气昂的纠正我:就事论事,Syou!这东西放在那里也还是老样子。嘿,你看,打仗多好,拿也拿不完的东西!死的人越多,对我们越好!多好啊!你说呢?Syou?
死者留下的东西,会被生者吞夺。我并没有为稻喜所发明的社会规律所激动起来,他的随口戏言,另人浑身都充满了对世界的绝望。唯独他一人兴奋不已——我向来都觉得这孩子自小就丧失了某种东西,原因是他曾经拥有一对错误的父母——其次是错误的教育。
就事论事!Syou,死人的东西可比活人的好拿得多了!梦魇中血河尽头,稻喜一直都站着,直直地用充血的眼看我。血红淹没了眸子的光彩。他看着,看着,张着炽人的双目。
“唐,郡克区那里的火拼,从没停止过么?”我问。唐有些意外地看了看我,答道:“曾经,那里的移民要求与政府和解,但是没成功,据说是因为政府不愿承认白色人种的教派在Mallarpa的合法性。Syou,在移民地,信仰是人类面对压力的救赎。因此,移民区与政府之间的矛盾更加锐化,合约计划也告吹,并被政府划进了红色警戒区。”
“我记得,”我又点了根烟,“在离开Mallarpa之前,曾和朋友去过那里。郡克区的东西很便宜,外国人的东西很新奇,朋友甚至还偷了一家小店祭坛上的银质十字架。那时我们都以为好奇而对这玩意产生了兴趣,天知道,上面耶稣的脸看起来有多奇怪。随后,就在我们从那里拿走了十字架后,暴动几乎是在同一时刻里爆发了。我向来都很命大,有时候连自己都觉得这是一种很无耻的运气。唐,那时我们紧紧地握着那尊十字架,结果在暴乱中被主人看见了。那家伙像个疯子,丢下自己的性命和店铺就直扑过来。我们撒腿就逃。想想吧——两个孩子抱着一堆钱,一个男人在追踪自己的信仰。就是这样——你看,一前一后。”我用手比画给唐看,一前一后,转弯。“然后在转弯那里,那家伙的蛮劲使之像马拉松选手一样,几乎把我们逼进绝路。可就在那个转弯的地方,他追上我们的同时,Lucary的暴徒发现了我们。看到我们怀里十字架,上帝!他举枪就准备射击,我反射性地将十字架举起了十字架去挡——你猜,接下来发生了什么?”
“耶稣不会显圣。”他淡淡地说。
我笑了。
“那家伙,冲到了我们与子弹之间——准确的说,是十字架和子弹之间。子弹穿膛而过。他倒在地上死了。我们趁他倒下的时候逃走了。那尊信徒用生命去换的十字架,在黑市上只卖了十个小货币。”
说完,我在唐冷静地目光中深深地吸了一口烟,嘴角得意地扯着。
“信仰救不了人,只有人才可以救自己的信仰。”什么神意,什么天命。我吸着烟,静静地看着前方:“这么久了,居然还存在这样愚蠢的事情……信仰,为信仰而战……”
“人需要信仰,需要神高高在上。”唐点起了烟,与我手中的一样的味道,“而你啊,Syou,你没珍惜这样的感情,因为你是唯一受神宠爱,让神愿意降尊与你同在的异类。”
我的神……与信仰。
烟雾容易引起人的迷思,十年前郡克街上那为保护自己的信仰而死的男人,他的脸在瞬间里忽然地清晰起来。
手术进行得远比上次顺利,Kei回到病房里时非常清醒,左肩被固定——张说,这状态大概得维持两到三天,随后靠Kei自己的能力就能完全恢复。我有些埋怨老头子刚才的恐吓,但看到清醒的Kei,糟糕的情绪又一扫而光了。
唐在看到一切终于平安无事后打算回家,并电话通知Leck,让这位专职的保镖来替班。唐似乎意在让我渐渐明白重用Leck的好处,以前他从未这样明显地表示过——在自己力所能及的范围里,他从不轻易让Leck插手自己的工作——而这次是明显的例外。我在心里说:他已经意识到了。
我看了看手腕上的手表。Kei看着墙面上的钟。唐看着窗外,东面的地平线渐渐变了颜色,像Mallarpa这几年的焰火一样,慢慢地淡化黑暗,然后露出一点鲜嫩的红。唐眯起眼睛,又是新的一天。上帝一分一秒地计算时间。
我们仿佛统统都在计算着掌握在自己手里的时间,等待Mallarpa即将爆发的暴动。这就像地壳运动一样,没人能感觉得到,它在人心中激烈地翻腾着岩浆,吐着灼热的叹息,悲苦与不干在心里所发出的所有呻吟都将在最后集结起来变成怒吼冲出来,击碎隔离层里最薄弱的环节,融进对方最敏感的部位,烧灼,融合——最后在冷却中终使自己成为所期待的一分子。
当Leck到了医院里了唐说要整理手头的情报与资料,于是离开了医院。
一切都在太阳升起的时候得到了点平静。
Kei感到疲惫,我坐在他床边,对他说:上次我们是什么时候在这里独处的?
他推了推我慢慢靠近的额头,翻身打算睡觉:上个世纪最后一次谣言说马克思和恩格斯是同性恋的时候。
Kei的状况并不好,大约中午时间发起了高烧,并且感到头痛。张给他注射了止痛剂,可是效果并不令人满意。我希望能给自己一点时间,好好地陪在他身边,可惜局势不容我如此奢侈。Phealise顶楼的秘密会议厅里将要开始一次特殊的会议。就席的不再是公司里的各位经理,而是Mores中的各位高层,最令人意外的莫过于“十字军义团”的首领Bolon的出席。
唐向我汇报这消息时的脸色显得非常平静,即使是对Bolon的意外出席——他平静地将会议章程交到我面前,冷冷地说:“那家伙又打算大干一场了。但是,我想他一定也很清楚:那里究竟还存在多少勇士?”
我担心Kei的情况,可是也很明白他更愿意看见我做些什么,翻开那本会议章程,便看到了那个刺眼又令人兴奋的单词——暴动。
就像Kei之前说的,没有任何一个暴动是完全正义,存在的仅是品味上的区别而已,私心与正义的可怜百分比而已。我完全没有去相信那些义愤填膺的演讲的意思,之所以安静地坐在这个位置上,仅仅是为了观看一下为Kei所嘲笑的“革命宣言”——他们真的会相信这些胡言乱语么?我看着每一张激动与焦虑并存的脸,在心里想着。
孙安静地坐在首席,对面坐那位伟大的“十字军义团”的首领大人。他听着所有人的发言,那些废话连篇冗长枯燥,他把目光在每一个人脸上游扫而过——并不是所有人都支持他的作为,那些元老们自然提出了对这次暴动计划本身的疑问。
如何肯定的认为义心堂的地下组织,Lucary不会参与这次的反暴动?如何保证在暴动后所有的参战人员能得到妥善的安排?这些问题,之前我全都考虑过,所以也知道这群家伙即使磨破了嘴皮子也不会得到半点好处。我靠在椅背上,身后站着唐与Leck,皆对孙安排的这场无聊至极的演讲会抱以不耐烦的态度,似乎只有我,还保持着耐心的样子,撑着下颌把视线停在每一位演讲者的脸上,将之听完。
落亦街作为Mallarpa下层贫民的居住地,代表低薪阶级与贫民,和郡克区——著名的暴动发源地的第一次合作,仅仅是在这样一场会议之下完成的。那时,我在这个城市的历史中还无足轻重。孙的名字也未被记入史册,因为他没能在最后保住自己的胜利。后人的书中这样写道:这次会议究竟是在什么样的环境下完成的,或者时什么样的力量促使穷人们拿起了武器,去完成一件在现代心理学中被称为“压迫暴动”的战争?缺少资料的会议什么都没留下,除了它的结果——著名的“克拉勃勃的战火”。
当然,当时出席会议的人绝对不会想到未来会是什么样子。大家彼此交流着各自的意见,所有人都感到了自己的赌注已经越押越大。孙的身边坐着那个美杜沙,她安静地讲会议记录输入眼前的电脑——这份资料后来离奇失踪,没人知道究竟时谁毁掉了这份中要的资料。唐替我点上一根燃耗无聊时间的烟,这时,孙站起来走到Bolon面前,伸出了代表合作的手。我斜眼看着这只手,在心底同情那个可怜的法国后裔,雅各宾党的后人,那些伟大的革命家们似乎只是将自己的坏运气留给了自己的后代——孙向无数人伸出过自己的手,而最后对方得到的往往是一张空头支票。历史性的时刻就要来临——如果这次暂定为“突袭”的行动能够成功的话,即使是被义心堂所控制的教育,也不得不在历史书中记载上:2023年5月13日,郡克区第一次发动暴动。我看见Bolon的视线掠过我的脸,然后起身与孙握手——历史时刻就要这样诞生了!我以烟雾掩饰冷笑的嘴角,就在这时。会议室的大门在July的惊呼中被人大力推开了。
所有人的视线都射向门口,发出了惊异与奇怪的声音。
门口站着一个美丽的女人,虽然年轻却散发着一股强有力的气势,但当时的大部分人都将此归咎于她表面的怒火,而非她的气质。
我皱起了眉,问唐:“为什么她会出现在这里?”
“听说——”唐慢慢地说道,“她的母亲在市立医院里去世了。”
我不耐烦地站起身:“这样的事情也需要到这里来闹吗?”
“Matina小姐!”July拦在她面前,“虽然我知道你的心情,但是请你冷静,现在先生正在进行非常重要的会议,请你等待几分钟……”
Matina却并没有将July的请求放在眼里,推开妨碍她进入会场的人,抬着骄傲的头颅,将会场里的所有人都扫视了一遍,最后把视线定在了我的身上。
“Syou。我母亲已经死了。”她冷冷地说道,“是你杀死了她。”
“哦?”我淡淡地说道,坐了下来。会场里莫名其妙的目光都聚在了我这边。她的母亲,那个为了爱情而疯狂的女人死了吗?真是意外的答案——我一直都以为她会等到John再次出现,虽然就已经是绝对不可能的事情。“你需要多少钱?”我问,点燃了骄傲女人的怒火,她几乎有点歇斯底里地大叫起来:“你这无赖!是你杀死了她深爱的人!”然而,辱骂之词虽已出口,她的行动却未能实现,在唐的吩咐下,保安人员立刻上前架住了沉浸在丧母之痛的女人的肩膀,并不是很温柔的将她请出了会议厅。孙淡淡地瞟了我一眼,我耸肩:“下属是专门为老大背黑锅的,不是吗?”他不再看我,平静地坐回椅子里,侧目瞄了一眼身边的伊梵:“请将会议资料保存好,以及我们签定的和约。”
“啊?哦……是的,先生。”她局促地撩了撩耳边的发丝。
这是一场气氛压抑的会议,虽然结果尚且让部分人满意——而有些人则愁眉苦脸,将最后的希望只光投注在我身上,而我却在回答孙的询问时,简单地表明了自己的立场:“没有意见。”——至今我都记得当时会场里惊异的抽气声,起初最反对大型攻击的人居然在这时背叛了自己的初衷,成为了一个典型的“多数派”。于是所有反对声都在我的发言之后消失殆尽,每一个人都压抑着内心的恐惧与激动,以一种战栗的目光送走了孙和他的盟友,最后是我。
会议结束。
人的心往往存在两面性,在做着一件事的同时,却同时想着另一件事。才离开会场,那位伟大的盟友——Bolon就派人暗中通知我,希望能在晚餐前得到我的答复,是否愿意与之共进晚餐。
“我想你该和他见个面,”唐说,“Kei那里,有Leck。”
我不耐烦地皱眉,可唐则表示这次会见将会是非常重要的。我无法拒绝,这关系到我在Mores里未来的出路。可Kei怎么办?我感到担心,他躺在床上,发着烧,等待我的归去。我抿紧了嘴,点了点头。
Bolon,之前与我有过一面之缘的法国后裔,有一双信念坚定的眼睛,从而可以看出那是一个什么样的人。有一种强烈的信念在支配着他,让他去完成那个历史性任务。在Mallarpa的历史记载中,从未有过移民的暴动。这卷仅仅包含了90年动荡的历史,我所熟悉的已有大半,而在东方世界的西方人,却无法再依靠祖先的骄傲来维持自己的地位,任何一个Mallarpa人都可以对他们吆喝说:这里是我们的地盘!滚出去!
Bolon就是这样一个将同伴的怨恨与不甘揽于一身,即将成为移民世界的普罗米修斯的人。他胸怀大志,并且意志坚定,注定了是块英雄领导人的料子,同时他也比我与孙年长——论辈分,或许我们都得喊他一声“叔叔”。他出身在法国南部的一个叫克里埃的小镇上,可因为儿时便移民Mallarpa而对故乡存在很少的印象。克里埃镇上的人与草全像莫奈笔下的颜料,朦胧中透着鲜明。父母为祖上曾是雅各宾党的英雄而深深地自豪,并且相信每一个置身于本民族自由与民主的人都是英雄。在Mallarpa里,他们所受到的不平等待遇与动荡战争,使Bolon在年幼时就对移民的处境感到担忧。父母的教育对他有着极大的影响,他曾就读市立大学,但由于不堪忍受那里的歧视,联合了校中几个受到同等待遇的意大利学生与本地学生大干了一架。下场是肯定的——他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