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了另一半,就永远都不是完整。
人与人之间的羁绊,我就是这样理解。对Kei,我依赖他,比小时候更甚。
在这个世界上生活得久了,失去得多了,就会开始害怕:自己什么时候会再失去什么东西呢?会失去什么呢?学会了思考,就开始在乎很多很多东西。那些没了宿主的感情全寄托到了Kei身上,日积月累,发展出了今天的纠缠不清——像亲人,像朋友,像恋人。相互了解对方的往事、悲伤、伤疤,才能彼此劝慰。人在这个世界,总想找个人陪伴,不是为了爱情,而是为了寂寞。有了两个人,才有了”家”。
Kei看着我:“哪里的家呢?”
“有你就有家。”
他淡淡地笑了,撑起身体,金发从他的唇角低垂而下,漂亮的嘴唇中吐出一声轻笑。
“没有一个女人可以抵挡你这句话的杀伤力。”
他要起床了么?我不想就此放开他,趁他转身背对我的时候,一把搂住他,吻上他后腰光滑的皮肤,沐浴露的清香还残留在上面。
他似被吓了一跳,惊叫一声,差点栽下床。幸而我及时搂住了他,他漂亮的脸蛋才没有贴上地板,他怨怒地回头瞪了我一眼。
“以后不准这样!!”
他的脸有些微微发红,我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生气的缘故,我想向他道歉,可偏偏这时电话铃声响了起来,我只有恨恨地啧了一声。
Kei 伸手去接,但我拉住他,搂着他纤细的腰不愿放手。
“Syou,放手,这样我接不到电话!”
他回头对我微嗔,那样子真的美极了,透明的眼睛带着一丝羞怯的不安,不敢直视我,也无法从我怀里挣脱。电话铃声一声声急响,他有些焦急地扭了扭身子。
我恶作剧地锁住了他,看他焦急地回头瞪我。
“别管它。”我想吻他,但被他猛地一把推开。双手一松,他从我怀里滑了出去,而我则很不幸地从床上栽到了地上。“咚”的一声,幸好地上有很厚的毛毯,虽然不很疼,但是冲击仍然不小。听他得意的笑声,我扶着头抬身看着Kei,他得意地用被子裹好了身体,冲我抛了个“活该”的白眼。
他伸手接了电话。听到电话被提起的声音,我明白今日快乐的早晨就要到此结束。我有些扫兴地靠在床头,同指腹摩擦床头花瓶中红花丝柔的花瓣,听Kei用他漂亮的声音回应对方,它和Kei的皮肤一样滑腻,柔软。
“什么?”Kei的声音忽然变了调。忽然之间,低沉的瞬间冷却了房间里的余温。
事发突然,我有些疑惑地抬头,不明白Kei沉重的脸色,他的眼睛定定地看着我。
Kei挂了电话,秀气的眉紧蹙。
“Kei,怎么了?”我移到他身边,担心地看着他的脸。
他抬起眼,直视我。
“是John打来的。”他说。
“孙和Yiqai被Lukary绑架了……”
孙的家里一片狼籍。同样奢华的别墅里,破碎的玻璃,被破坏的台灯和在弹孔中冒着棉花的沙发。我沿着满是伤痕的墙壁慢慢走着,被大口径打得千疮百孔的墙壁仍可在震动下悉悉索索地落着粉尘。
粉尘掉落在地板上,白色的粉下,是干涸的血迹……
这里死了很多人,除了孙Yiqai之外,这里所有的人都死了。一场枪战来得突然,所有人都没有防备。
Mores的要员们都已经在这里集合。我看见了唐——唐学优也站在其中,淡淡地看着眼前的一切,他保持着与别人完全不同的冷静。
我踢开脚边一只碎裂的花瓶后回首,所有人都用期翼如火的眼光看着我,灼着我的眼睛和神智。只有Kei没有把眼睛定在我身上。他坐在被损的沙发中,搁着腿,抽着烟。
John说那帮家伙打了电话给他,说孙在他们手里,一定要我去见他们,而等John半信半疑地冲到孙家里的时候,已是眼前这一片狼籍。保镖都死了,孙他们早已不见踪影,看来是他们突发袭击。
“Syou!Mores不能没有孙!”John焦急地大叫,“孙是Mores的领导者!”
“那你就要Mores目前唯一剩下的领导者去冒这个险?”人群中有人冒出了这样的抗议,John的脸部肌肉一抽,回头怒瞪在场者,寻找开口之人。
“Syou,请你帮帮孙……”John难得地放低了身段,在我面前恳求,“他是你朋友,现在只有你能救他了!帮帮他!帮帮他!”
我低头沉思。
孙现在身陷危机我当然着急。我并不怀疑眼前千疮百孔的墙壁,但是不相信John这做作的演技。他是这种人么?真的这样为孙着急?没有傀儡的摄政者是不是担心就此失去地位呢?也许这对他来讲正就是个绝好的机会,可以除掉我这个眼中钉心中刺。
“不能让Syou冒这个险!万一Lukary那帮无赖反悔,那Syou和孙就全完了!”
“可你难道就要孙就这么死在Lukary手里吗?”
“我们不能同时失去两位首领!”
“所以你们要抛弃孙吗?”
人群顿时自动分成了两派,你来我往个持一理开始争吵,战场残迹般的房间里像炸开了锅。人们站成两块,互相职责,而理由不外忽两个,一边认为不能放弃孙,一边认为我不能再出事。
“坚决不营救被被抓住的组员是我们组织的第一条铁律。这样做就是为了保证人员不做无用的牺牲!孙身为Mores的首领,应该很明白这点!”
“这样本来就非常不人道!为什么被捕的人员就应该等死!他们也希望能活着看到有人来救他们!”忽然人群中杀出一个冲动的大嗓门,我看去,只见一个壮硕的男人粗红的了脖子与对方争论。他一脸西方人的轮廓长相,身材在人群中称得上高大,高鼻深目使他的怒气在脸上显得狰狞起来。
“这是为了自由所必须的牺牲!”
“去你的自由!我弟弟已经看不到了!就是这样被你们这群没人性的胆小鬼遗弃在那些畜生手里!被活活打死了!”
“要是你去救他,那你也活不到今天!”
人群霎时又乱作一团,由先前的争吵变成了大打出手。
“Leck!住手!住手!现在不是打架的时候!”
被唤做Leck的壮硕男子被旁人用力推开,可他还是在挣扎,要冲上去痛扁对面狼狈倒地的男人。对方的眉角被揍出了血,正用手捂住被血迷住了的眼睛由旁人扶起来。
他怒瞪对方。
“操你的!你这懦夫!有种就在被抓一后对Lukary说‘自由’,说‘牺牲’去!别在这里放狗屁!”
骂得似乎还不过瘾,他对着负伤的男人吐了口唾沫还想继续,但旁人立刻提醒他场合,他一愣,呆呆地看了我一眼,不爽地啧了一声,忍了下来。Kei始终没有出声,只是一根烟接一根烟的抽着,冷眼看人群中你来我往地争吵。烟灰在他脚下积聚起来,我才发现时间被燃烧了好多,化成了一去不返的灰。
待闹剧安静,我走到沙发旁的玻璃台边,扶正合倒的镜框,里面是孙、Yiqai和老板的合影。
很早的时候,那时老板还健壮,大胡子旺盛地长着,贴着女儿红扑扑的脸蛋。人们却仍然没有得出结论。我看向Kei,可他好似根本不愿意管这件事,全要我一人定夺。
四周的寂静令我心烦意乱:干吗都要问我?你们自己没有主意吗?要你们干吗?
我抬头看向那群噤声的人,看到了前几日在雨中相会的男人。他正直直地看着我,似乎也在等待我的处理。我转身,正好看见方才闹事的家伙。大家似乎都叫他“Leck”。
“Leck,你认为我该怎么做?”
Leck一愣,抬起浓眉大眼的端正脸蛋,惊愕地看着我。我直直地盯着他,许久,他坚决地开口:“救孙!一定要救孙!”
是啊,听到他这句坚定无比铿锵有力的”一定要救孙”,心中一阵激荡,我的心仿佛得到了回应,原本轻微的呼声在这时霎时爆发,我清楚地听到了自己心里的呼喊:“我要救出孙!”
对吧,稻喜。我不想在因懦弱而失去以后,等待着悲伤与仇恨。那时我帮不了你,救不了你。所以我绝不希望如今也重蹈覆辙。
对当场所有人说出了我的想法,我看到了唐略有吃惊的脸。
“Syou!这样太危险!”人群中立刻有人提出发对,“如果你再出事……”
“如果我不去救孙,我也绝对没有脸再呆在这里受你们的拥护,也没有脸再去见老板。孙是我的好朋友,最好的朋友,即使没有Mores,我也会去救他。”
“可是……”
“难道你们心里就真的愿意放弃孙么?”我问。
混乱的人群一下子安静了下来。我扫视了一遍四周,这屋子里的残痕中仍然可以看出这里发生了多么可怕的事情。恐惧和混乱还残存在这个空间里,影响着人们的情绪,压抑了心中真正的自我。
他们的安静代表了心虚,只是害怕今后无人替他们的未来铺路,将他们的未来摆在他人的生命之上——没有孙,至少还有我。
“你们希望什么?希望一辈子都依靠你们的首领?心里在说,没有孙至少还有SYOU,这样的人还在这里说什么是为了自由而牺牲,这样自私自利的人配说这样的话吗?”
眉角被Leck打裂的男人浑身一抖。
“别忘了,当老板刚死的时候,我们不是也没有首领么?但我们都走过来了,走到今天,我们有了如今的势力,新的首领都是没有首领的时候诞生出来的,并不高人一等。他的义务就是和你们站在一起,站在最前面,守护拥护自己的人们,为了他们而战斗!而不是将自己的生命建立在他人的牺牲上!”
我深深吸了一口气,扫视着这空间里的所有的人,最后把目光定在John的脸上。
“我相信,这里没有人愿意放弃孙。孙是不可缺少的,是必要的存在!其实我们的想法是一样的。”
人群久久没有发生半点声响,他们面面相觑着,最后终于由分开的两块渐渐融合在了一起。复合如水般淹没了方才两者间尖锐的裂痕。原本他们就有共同点,只是存在表面上的分歧罢了,在发现两边原是一类想法后,重新复合是必然的。
我回首,看到了John愕然的脸。他怔怔地看着我,仿佛在看着一个陌生人。明明应该很熟悉却瞬间发现事实完全并非如此。可见岁月磨痕的眼微微颤抖着,似要在我脸上烧出两个洞般的用力瞪。
老实说,我实在有些害怕这眼神。
“满意了吧,大叔?”为掩饰被他可怕的眼神给吓到的表情,我扯了个笑容问他。
我可是为了孙,不是为了他那么可怜地哀求我。
他脸微微一抽,”你真的打算去Lukary?”
“我不去谁去?”我耸了耸肩,再次看向赖在沙发上的Kei,他已经扔了烟头,换了个姿势靠在那里远眺窗外风景。虽然房子里很残破,但外面的花园却没有什么大破坏,春天的气息到了,新生命纷纷破土而出,刚刚被剥去冬天的黑泥上点上了斑斑绿彩,像遥远夜空中的希望星光,琐碎却亮眼。
Kei为时间而沧桑,所以他深爱春天的新绿。
我不想打搅他,也无法打破他一个人的空间。无奈,我只有另择他人。
“唐,今天晚上你跟我去。”
唐明显地一怔,他在瞬间成为了人群中实现的聚焦点。我挑起眉等待他的回应,无意外地,回答是沉默却是肯定的。
“就这么定了。”我冲John笑,想轻松掩饰去心中真实的紧张,”大叔,我想你是一定会去的,对吧?”
John重重地哼了一声,转过身去。
人群就此慢慢散去,我靠在那堵被损的墙上,看人一个个地走出别墅。内心真实怎么都抑制不住一再从最底层泛上来的害怕。唐是最后离去的,临走前我们四目相会,但他却先移开了目光。
安静了。
这房间里现在终于又只剩下我和Kei。无论我身边有多少人,但这个空间总会最后人去楼空,在安静的角落里,唯有沉默Kei,在我身边,陪着我。
我来到他身边。
灰蓝色的眼睛定定望着外面的花园,那里才刚刚冒出绿意,没有遮天繁盛的草木,没有姹紫嫣红的艳丽,只有生命为了自由而冲破硬土时的那份凄凉悲壮。
这么悲凉的东西,为什么偏偏是KEI最爱的呢?很早以前我就这样问他。
Kei说,当希望未实现前,它都是悲壮的。
这句话我一直都无法理解。也许我需要的不是文字解释,而是一种亲身体验,这才能超越文字的掩饰直接融入这句话的真正意境——代表光明与幸福的”希望”,又怎么会悲凉呢?
“又在看被寒风欺负的小草。”
我靠在他身后。他的脸枕在手臂上,抬着不知是天真多还是沧桑多点的灰蓝色眼眸看着阴沉的天。我拂着他的金发,把稍稍长长的头发束在一起,收在掌中,将他们一起放在他消瘦的肩膀上,顺着那漂亮的肩线抚摩着他的手臂。
“他们顶破冬天的硬土,为了生存如此痛苦。”Kei闭上眼睛,把头枕在我的手上,“为了生存,它们抛弃了坚硬的外皮和沉睡于种皮之中的安逸。草和人一样,存在这个世界的任何生物都一样,为了生存,都需要抛弃一些。”
我疑惑地看着他,Kei的话中似乎还有话。但我猜不透, 这句话似乎预言着我将要失去什么。我有一丝恐慌,现在什么都有,金钱、地位、爱人、亲友——我拥有了这个世界上所有男人想要的东西。拥有的东西多了,我反而都不知道要从哪样东西开始逐渐失去。
第一反应便是搂住Kei,这是我最重要的宝贝,最不能失去的宝贝。
他是华丽的藤萝,已在我的灵魂之树上扎下了根,一生将我束缚,而我甘之如饴。
“你还是决定要救孙?”他低声道。
“孙是我朋友。”
“为什么你总是缠这么多东西在自己身上,早晚会送命。”
“可你要明白,有些东西是我怎么都甩不掉的,比如你和信士,还有孙。”我回答他,“我愿意为你们舍弃任何东西,为了我扔不掉的而扔掉任何我可以扔掉的——金钱、地位,甚至生命。”
我们沉默了很久,许久,我听到Kei一声轻轻叹息。
“这个世上的所有英雄都有两个灵魂,一个博爱于大众,一个一无所有。”他回眸看我,“可他们都在成为英雄前好好地活着,无论受了多重的伤,他们都没有抛弃生命。所以,Syou,不管发生什么,你都不能死。”
这句话Kei说了无数遍——Syou,你不能死。可我从不知道,这是因为Kei需要我,还是仅是因为Kei认为这个世界需要我?
掏空躯壳,英雄只剩下个看到强大的躯壳,和空空荡荡的心。
“你也不能死。”我凝视他,一字一顿地说。
他笑了:”我是不会死的,除非……”
“别再想那个!”他打断他不吉利的话,今晚的事谁都不能预测,连Kei自己都无法告诉我结果会如何。他能看到几十年后的我,可看不到今晚的结局。
我抚摸他光洁的额头,拇指轻触他长睫,眼睑跳动,扑声传到心里。
“我不会死,你也不能死。我还要你记住我一辈子,直到世人全都将我遗忘……直到我觉得是时候了,你才能死。”
我还要你陪我一起看镜子里的我鹤发鸡皮,一起看几十次Mallarpa的烟火,等这里能看到流星的时候一起向它许愿。也许我会许愿变得和你一样,在历史长河中能够远眺旧时,然后瞻望未来。
Kei淡淡地笑了,回过头继续静默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