觉,似醉倒人生,显出一股糜烂奢华的妖美。
空间在这时沉静下来,烟雾滑过气道的声音像是一声叹息,Kei徐徐睁开眼。
“这一整天,Syou,一整天都想找你。”
“让Leck传话不就行了?”
“我只想找你而已,但给你办公室打电话没人,手机也关了。”
那时我正在警局。
“发生什么事了?”我把手搁在他的肩膀上,借机抚摸他柔软的耳垂。Kei的手一抖,烟灰折断落在了他身上,我连忙替他轻轻掸去,感觉他的身体也僵直了。他苍白着脸,似乎很紧张。这世上有什么事能让Kei这样?他选择躲开目光,又吸了一口烟,很用力,烟丝“哧”地亮起,烧了一大截。
“Kei……”
“十二年,Syou,离十二年还有多久?”
“两年。”我不解他何以会问这个问题。
“两年……”他喃喃着。
“怎么?”
“还有两年不是么?”他吸着烟,“还有两年才到期限,难道不是吗?这是计算规律,应该不会错……Syou——我一直很怕自己哪天会突然忘了你……”
“Kei!”我禁不住开始责怪他的多虑起来,伸手想搂着他的肩膀,却被他挣开。他站起来,用力摔上飘进海风的窗户,断了浪涛的呻吟,然后发起火来:“为什么!”他大叫着,仿佛被人戳了一刀般尖叫起来。“为什么我居然不记得了!!居然已经开始遗忘,已经开始了!!”
“你忘了什么?Kei?别急,我都记得,我可以告诉你!你不是还记得我么?也记得信士、孙、老板他们,都记得不是么?”
Kei木然地点了点头,头一次看他慌了神。我稳了稳自己的情绪,努力使自己的情绪不因为Kei而慌张起来,并在心里不断地默念着要冷静。我舔着发干的嘴唇,盯着Kei慌乱的眼睛,稳住音调说:“别慌,Kei,冷静点……你忘了什么?”
“Syou……我……”
“别急,仔细想想。什么地方乱了,告诉我。”
“初会……我们第一次见面……在哪里……什么时候?我不记得了……全乱了……怎么都拼不出完整的记忆。”他的声音透着难以抑制的恐慌:“这是前兆,Syou……这是前兆,NRS开始侵噬我的记忆了……Syou……关于你的记忆!”
我搂紧他,不让他再发抖。
“没事……Kei,我可以告诉你,我们是在九年前的深秋认识的,10月24日,知道吗?在Mallarpa东区的一条巷子里。那里很潮湿,你一个人靠在那里。我偷了钱,拼命跑,莫名其妙地拐进那条巷子,然后看到你。你说要喝血,我还当你是变态杀人狂。想起来了么?我很怕你,被你吸了血,却带了你回家,后来你就和我一起了,记起来来了么?Kei?”
“……当时就我们两个人?”他喃喃地问。
“是啊,就我们两个。”
“可我觉得似乎还有一个人……”
“谁?信士?稻喜?”
“不……是个女人……穿修女服的女人。”
“没有……Kei,就我们。”
他沉默了许久,说:“绝对有个女人,她站在你身后。”
我奇怪了,看着他的眼睛。
“穿修女服的女人?”
“嗯……一个漂亮的女人。”
“Yiqai?”
“不是,”他停了停:“我脑子里只有‘宝仪’这两个字……她的眼睛,像Syou。”
我们沉默了,空间内的气氛非常沉闷,我不懂Kei的记忆在混乱时会把我和一个修女挂上钩,难道我像修女?简直笑话。Kei手中的烟已经烧完了,我接过把它扔进烟缸,拉住Kei冰凉的手。
“我带你回那条巷子。”
暗夜笼罩的Mallarpa,城市背景就像巨大的石林一样森然,夏初的凉风灌了进来,在街道间穿行。高级轿车悄悄开过城市东区的贫民窟,在几十双因穷困而虎视耽耽的眼睛中,从潮湿的青石路上碾过。我望着这熟悉而又陌生的街道,熟悉而又陌生的人,看他们蓬头垢面地靠在贴着性爱广告的红墙上,用一种警惕的眼神看着四周。
“我也是这里出来的,Kei。”我对Kei说,“他们其实和我一样,记得么?”
Kei望着窗外阴涩颓废的景象,没有任何表情。“你们不一样,Syou,你们的眼睛不一样。”他回头,“你的眼睛,比什么都干净。”
我一愣,没想到Kei会这样回答。我笑着对他说:“只有你这么认为而已,Kei。”
车停下了。
我拉着Kei下车,向记忆中的破巷走去。那天,我就是这样一直跑啊跑,喘着粗气,紧紧捏着那只代表今明两天饭钱的钱包,在命运的安排下冲进了这条破巷。这里有水滴的声音,暖气管的呼噜声,还有觅食的野猫踏跃而过的声音,漂浮着气温升高后垃圾发出的特有难闻气息。
“Kei,就是这里了。”
我们站在破巷口,看它一如既往幽深地延伸到尽头的转弯口。当初,我就是拐过了那个弯,然后才看到了Kei。那个弯,似乎就是命运的转折点。
Kei慢慢向里走去,看着长满青苔的砖墙,用手轻轻触摸。他像在摸索自己的回忆,一点点,带着失忆的茫然。
“别再往里走了,那里面空气不好。”
“为什么?”他回头问。
“我记得那里旁边就是化工厂,它周围的空气都有毒。”
“可我当时就在里面,不是吗?”
“是的,但是现在如果还要我看着你去闻那毒气,我不会允许。”
他淡淡地笑了,有些忧郁。
“还是这有我们两个人?”
“事实上,只有我们两个。”
Kei不说话了,慢慢向外走去,低着头若有所思。他的影子细长地拖拉在我脚下。映得又长又孤独。
坐回轿车,Kei一直都沉默着。我点了根烟,虽然知道他平时就是个沉静的人,但是现在的沉静下,其实是颗慌乱的心,为了不安而跳动。
“我们去喝一杯怎么样?你不是想走走么?”我侧目看向Kei,“Mallarpa的夜生活才刚开始,会很热闹。”
他抬起灰蓝的大眼睛看着我。
“我们可以去逛街,还可以去电影院,或者去酒吧跳舞,怎么样?Kei?你应该放松一下。”
我抚摸他僵直的肩膀。他移开视线,喃喃地答应了。
或许,将我遗忘是Kei一生最害怕的事情。他说他能放弃很多东西,但放弃不了我,如果再来一次大火,他也会和信士一样,即使用生命的一部分作为代价,也会把我救出来。
那天,我很感动。
Kei和我走在Mallarpa最高的天桥上,头顶只有月亮模糊的影子,没有众星捧月的辉煌璀璨。天桥上亮着灯,一路点亮了这仿佛直通天际的大桥。汽车偶尔从我们身边开过,带起初夏微热的天,卷走我们身上残余的灰尘,感觉时间就在身边飞驰。
“从这里可以看到海。”Kei撑在栏杆上说。
“不是不喜欢海么?”
“我不喜欢海浪声,但我喜欢从远处看海。”
“从这里看,天空真的很大。”
Kei抬头,头顶是混沌的天空:“是啊……”
“我祈愿,这么大的天空下,即使只有我们两个人也要幸福。”
他回头看看我,浅浅地笑了:“傻瓜,信天不如信人。”
“天人合一不是至上境界么?”我走近他,让他好靠进我怀里。Kei那颗让人猜不透的小脑袋搁在我的鼻子下。我嗅到了上面的橘香,让人迷醉的清香。他的声音在我胸口显得有些闷闷的。
“Syou……”
“嗯?”
“如果哪天,我真把你给忘了……你会怎么样?”
“……那我一辈子都不会幸福。”
他忽然笑了,轻轻地笑了:“这招真贱,你想把我往死胡同里逼么?”
“那时我早就万劫不复了,哪里还会逼你。你既已将我忘了,那又怎么会难过?”
Kei不笑了,抬起眼看着我,看了很久,其间的神情我没有遗漏一丝一毫。
“可是……Syou,那个还记着你的Kei,你认识的那个Kei,一定会比你更痛苦,一定会的……忘记了你,‘Kei’也就没有什么价值了……”他垂下睫毛,让它像雾一样遮着自己的眼,“我会比你更痛苦,因为我遗失了活着的唯一价值。到那时候,除了死亡,任何东西都成不了救赎。”
这是Kei最后一次对他的失忆发出感叹,对我说有我的记忆远比虚无的生命重要,活久了什么都能看淡,只有感情会越来越重。时间和NRS在剥夺他的价值,而他无力抵抗。后来,那个将失踪了十年的Kei送回到我身边的医生说:Kei在将我遗忘的那个早上说自己遗忘了一个很重要的东西,怎么都想不起来。这让他万念俱灰,完全丧失了生存的意志。医生告诉Kei,你遗忘的是一个人,一个叫“Syou”的人。可Kei只是迷茫着皱起了眉头,对医生说:我需要不知道那是谁,我只想死。
Kei说得对,他远比我痛苦。那个在陌生的Kei体内残存的,深爱我的Kei,才是万劫不复的人。他遗失了生命中最重要的东西,却怎么都找不回。天捉弄,而人,却无能为力。天人合一,不过是小说中的神话。Kei什么都不怕,就怕一个人。沾到幸福气息的孤独之人最怕回到原地。一个天,一个地,一个人,四周空荡荡,没有温暖的人气。我陪他度过了这个夜晚,他安静舒服地睡着,像个孩子一样。人生看似复杂,其实很简单,回想他说的“生存价值”,也许就指这份有人陪伴的安全与幸福。
我把Kei送回了海边的别墅。刚回到那里,就看到张慌慌张张地跑出来,问Kei今天为什么不吃药。我诧异地看向Kei,而他只是别开脸。五分钟后,我亲自把药拿到他面前,问他这是不是在向我撒娇。Kei瞪了我一眼,不接药片,只说他想离开这里。
“等你的伤全好了,我就接你走。”
“我只是不想一个人。”
Kei的话让我沉默了,将药和水放在一边,在他身边坐下,把他细小的身体搂进怀里。
“明天,明天就接你回去,好不好?”
Kei的身体凉凉的,在我怀里动了动,什么都没说。
第二天,按常是一个轻吻将我唤醒,睁开眼,看到Kei的眼睛。
“醒醒,Syou,天亮了。你得让医生为你的手换药,然后准备一天的开始。”
这天,阳光不好,阴沉沉地似乎要下雨。早上坐着唐的车,听到广播里说今日就要进入梅雨。
“这是个让人心情烦闷的节气。”我说。
“但是一个月后就会艳阳高照。“唐耸了耸肩,我啧了一声,只有唐认为夏天是运动的好季节。
一小时后,我踏进办公室,拉开窗帘,折开百叶窗,好让光线明亮些。中央空调送来了清新的空气,送走了昨夜紧闭门窗的窒闷。July照例送来了晨间的清咖啡,并送上文件。
“最近过的好吗?”我问。她对我微笑:“不会比你糟糕。”
July将需要我过目的文件翻开,一份份放在我眼前。我皱眉说怎么这么多!
“孙呢?这些都是他的管理业务吧。”我喝起了手边的咖啡。
“孙先生今天早上去开会了,是Mallarpa交通厅的会议,他以总裁身份出席。”
“交通厅的会议?”我抬眼。
“是昨天晚上的邀请,当时找不到你,就只有他一个人去了。”
“哦,你可以回去工作了。”
Joly走出办公室,关上门。我品着清苦的蓝山咖啡,靠在转椅上慢慢转动身下的椅子让视角慢慢变化,随后再拨通杨的号码。
“先生,孙先生现在正在政府交通厅内开会。”杨如此回答。难道是我多虑?我有种不好的预感。
“会议结束后立刻通知我,小心接近孙身边的人。”
“是。”
伊梵,似乎并不像是个老谋深算的女人,年方二十六的女人,算从大学毕业也不过才两年之久,又怎么会想到利用章义的案子来接近我们,如我所料她的背后八成有John撑腰。
我坐回桌前,拿出唐调查来的资料——我必须找点事情做,才能把脑子里的糨糊去掉。十五个男人的背影眼前一字拍开,而我将在这其中选一个合适的悲情王子。成为他的爱情,我的事业之下的一颗棋子。
说到这里,年轻人,你相信爱情多少?我可以肯定你身边存在着一个不可思议的人,因为你能看见眼前这些被重复的历史。你爱那个人吗?你可以为他(她)做多少事情,以证明你的真心?这热血是年轻人专利,而不是我——我也曾年轻过,看,我可能比你更强壮。人类的感情是最脆弱,也最容易被利用的。它的脆弱在于人心的复杂,被利用是因为所有人都自以为自己的爱情天下无双,宽容无私。
中午时分,Matina准时敲了我的大门。Mallarpa市立大学的美丽校花就立于我眼前,美丽而高贵。我明白为什么那些男人会这样疯狂,Matina是这个城市中绝然少见的女人。
“你突然想要John的资料,我将家里的都带给你了。”她走到我桌前,我示意她坐下。
“但是我希望这些资料不会公布出去,我母亲的病刚有起色,不想再让她受刺激。医生说她需要静养。这是我的条件。”
我看着Matina一心维护母亲的眼睛,放下笔,交叠十指。
“你现在就能回去告诉她,John还活着。”
“但你不会放过他,他早晚都是一个下场,时间早晚,无关于事件最终的结果。”
我扯了扯嘴角,按下内线要July送两杯咖啡。
“我需要你的保证,不然我无法安心地把资料都给你。”
“John一天不除,我们都不会有安宁的一天,你应该明白这一点。他早晚也会动手杀我,而事实上他已经行动了。Matina,你应该已经看见了我的左手,这换了Leck的一条命。元老院不可能再让我故伎重演,你也知道我身边就这么两个人。这是Leck,下次是谁?”
July进门送咖啡时有些怔愣于两人之间的气氛,呆立在门口。我示意她放下咖啡,然后退出。Matina瞪视着我,显然应该明白了我的意思。我搬出唐作挡箭牌,试探着Matina的态度。
“唐似乎还没向你完整仔细地介绍过我。”
“他说这是组织内部的事情,不方便向我透露,除非我也是这里的一员。”
我喝了口咖啡:“他向来谨慎,但你和他的事情,几乎整个组织都知晓,有人支持也有人反对。”
“……”
“也许你应该回大学生活,那里有你数不尽的追求者。”我拿出唐给我的报告,在手中晃晃,扔到Matina面前。刹那间,她的脸有些泛青。
“你在调查我?”她挑眉,“你有什么权力这样做?”
我点了根烟,橙红色的火星后是Matina愠怒的脸。我并没有直接回答,只是冲她微微一笑:“是唐作的报告,不想看看?”
女人似乎受到了很大的打击,一把抢过桌上的报告翻阅,嘴角微微抽搐着,眼神中写满了不相信的神情。白纸一页页地翻动,哗啦啦的声音像刀锋裁开了空气。
Matina的身体开始颤抖,抖动的肩膀仿佛写尽了对唐的失望。
“Encka•;罗,市立大学经济系的年轻讲师,185cm,棕色头发黑眼睛,开红色法拉利。‘龙头汇’的太子,经济厅厅长罗志佑的嫡子,也深受其父亲信赖,能力和学识都相当不错,原本完全能进政府机关担当要员的他之所以留在那里当个不起眼的讲师,似乎只是为了他的爱情。”
我看着Matina手中的报告,吐着烟背出Encke•;罗的资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