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肩膀,让我从死亡的梦魇中醒来。我看向他的脸,再看看手中的枪,这冰凉的触感,竟有种说不出的熟悉感。
你也得去医院。唐指了指我的胸口,翻车时撞伤的伤口早就麻木地失去了痛觉。我仍在思踱方才那如梦境般虚幻的枪声,而眼前的尸体却无比真实地横在脚下。为什么我毫无感觉?我觉得自己身体中的某个部分,在Kei的血中死亡了。
Mores的内部医院是一家小小的私营医院,由Phrealise公司直接经营,是孙名下的财产。组织的伤员都在这里接受治疗。这里有隐秘的高级医疗设置,当然之只是用于组织内部——对外,这只是一家小小的诊所。
幸运的,一路上没有人再攻击我们,这使我更加确信施行这次暗杀活动的人是John。
孙和我们在同一辆车上,若是乱开枪的话,孙一定会受伤,加之又在Mallarpa最拥挤的马路上飞驰,任何一点闪失都会造成车祸。如此重视孙,甚至愿意放弃这次暗杀行动的,只有John。我看着前方的救护车闪烁尾灯,旁边跟着Leck的车队,所有强力的防护都出现在了这里,而孙似乎就是那条老狐狸唯一的弱点,如果不是他的话,这时放颗流弹,Mores就会完蛋——我和孙,一个都活不了。
John一定知道我会带Kei来这里,只是这里至少有组员守卫,又有医疗设施。相对于那个破烂的小旅馆,医院要好很多。但是我也明白,回到Mores,Kei得到了治疗,但也可能陷进了John的另一个陷阱里。
医院不改一贯的消毒水气息,总带着一丝冷漠和死亡的味道。
Kei被迅速送进了手术室,推车单调的轮声回响在静谧的走廊里,格外刺耳,青白的灯光亮在头顶,我无力地靠坐在椅子里,脱力地呼出一口气,放松了精神。浑身的肌肉都开始为这两天的操劳而抗议,酸痛不堪。事情似乎已经告一段落,胃里开始发出饥肠辘辘的鸣声。
孙静静地站在我身边。
“谢谢你,孙。”我无力地向他示谢。
“为什么当时不去医院,却要拖到现在?”他冷冷地问。
我无法回答,说了他也无法理解Kei的理由。因为Kei不是普通人,这个秘密我不能向任何人说。把Kei打扮成普通人,把他留在我身边,因为我不信会有人在知道Kei是吸血鬼后还会报以平静的态度。
闭上眼,我只有说Kei要跳车,所以我不敢硬送他去医院,然后被人跟踪,费了好大劲甩了他们却被困在外环道最偏远的地方。
“他疯了。”孙冷冷地说道。我睁开眼,这时他的手机响了。
他接了手机,我又阂上眼,把头靠在墙上,让青白的灯光照在脸上。这里同样充斥了消毒药水的味道。医院的味道,无论在哪里,在何时,都是一样的,人类自古不变的习惯。
“等会唐会过来,现在你最好休息一下。”孙挂了电话,”我得回去一下,这回的枪杀事件闹得很大。”
“又是那些无聊的媒体么?”
“当着那么多名流的面发生那样的事情,你以为媒体会放弃这个大新闻么?”孙冷淡地说道,“索性伤亡不是很大,目前也没任何组织宣称为这次的事件负责。检查厅无从下手,我们省了不少麻烦。”
“难道还要让Kei上电视?主谋一定在背后笑得很得意吧。”我难掩语中的讽刺。
他扯了扯嘴角:“这个不用你担心,你就好好照顾你自己吧。”
我撑着沉重的头。孙没有再多说,转身向外走去。
“对不起,孙……”
孙的脚步顿了顿,却什么都没有说,径自走出了楼道。青白色的空间里,又只剩下我一个人。这段时间,我的大脑像疯了一样失去控制,重整思绪后,它却像缺氧一般开始晕晕沉沉。
手术室的红灯在眼前像血一样晕开,晕开了,化成梦中泥泞中脚印下的猩红,是凝合了战士血肉和怨念的战土,腥腻,深黑,被我踏过的地方,一一涌出鲜红粘稠的血浆。
远方,我似乎看到稻喜瘦小的身影,站在第一个血腥脚印中,直直瞪着我。没有笑,也没有哭,没有任何表情地瞪着我。他胸前的血迹依旧还在,血红血红的一大块。
我向后退去,可脚步却寸步难移。
“走开!!”我大叫,像驱赶恶灵一样挥舞着双手,“回你原来的地方!稻喜!!”
稻喜看着我,看着我,就在我跨出的的第一个脚印中,像是生根于此,直直地,定定地看着我。中间流淌着一条鲜红的河流,多少怨灵哭嚎其中,露出血红的脸向我做鬼脸,讥笑我仍然只是个凡人……
“Syou!!”
梦被惊醒的瞬间,有种万物皆空的悬空感,分不清现实和虚无,眼前稻喜的脸突然变成了唐。他摇晃着我的肩,看我浑身冷汗地从噩梦中挣回了现实。他放松了神经,看着我说。
“最好洗个脸。”
白色的清洗盆中很快积起了水,水流打着旋儿在水池中积聚起来,在中心形成一个小小的漩涡。水声冲刷我的意识,仿佛想洗去方才恶梦的阴霾。
水珠一丝一丝浸入皮肤中的清凉感,像古老的针灸,银针扎进皮肤,将痛刻进身体里,强迫你清醒。水呛到了鼻子,我微微咳了几声,感到水珠流到手腕伤口时的灼痛。
伤口其实早已凝了血,刻在我的手腕上,遇水还有些隐隐作痛。我洗了洗伤口周围的血迹,唐说伤口需要由医生替我处理,也许需要缝合包扎。
唐递上带来的便当,可我一点胃口都没有。看看手腕上的表,原来只睡了短短20分钟。现在是下午三点整,抬头手术室的灯不安分的红色让人心神不安,没有食欲。
“这样下去,先垮掉的是你。”唐说。
可我的脑子里就是除了Kei之外一无所有,他为我中枪,打在胸口,咯血,感染,昏迷…… 我的心在不停的意想中害怕得颤抖,想冲进手术室看个究竟!!
我坐回椅子上,强迫自己在这漫长的等待中去想些别的事情。沉默片刻,我问唐:”Yiqai呢?她还好吗?”
“她已经回家了,好像和孙谈了很久,但是不知道他们谈了些什么。”他说:“我想孙的的心情不好和她的谈话内容有关。”
浑身打了个寒颤,我想到混乱中Yiqai发现我和Kei时的眼神。她身陷危险,而我则带着Kei从人群中偷偷溜走,明明看到了她,却装做没看见。那刻,她的眼睛,像刀割一样刻进我的心里,前所未有的明亮。背叛她的两个男人,一个是她爱的,一个是她嫁的——一起扔下了她。 我犹如被捉奸一样开始心虚起来,眼神不安地扫视这个无处藏身的地方。
“这次的事情闹大了。已经有人在猜测我们和黑社会有来往。”
“富裕加上枪杀,就是这个社会,这个Mallarpa媒体典型的思维方式,有什么好奇怪的?”我冷笑着说。
“记者都蜂拥在公司,向孙讯问你和Kei的下落。你们无端失踪,给他们造成了太多遐想空间。治安厅已经插手这次袭击事件,说是怀疑我们我们与反政府的黑社会恐怖组织有密切来往,并怀疑有重型武装。他们已经向法庭申请搜查令,想搜查公司帐目。我想,他们一定是拥有了对我们极不利的证据才敢这样断然决定。”
我猛地回头看向他,仿佛短了路的大脑中迅速跳出一个人的脸,只有他最有可能一手策划这件事,能除掉我,又能把Mores彻底销毁——掀它的帷幕,让它暴光,这种事情,有了政府机构的参与自然是最方便的。
“那个‘证人’一定已经被保护起来了吧。”我说着,把浏海撩到头顶。脸暴露在空气中,一阵另类的冰冷。
唐默认了,看他的沉默,我恶狠狠地勾起嘲讽的嘴角。
John,你躲藏了这么久,终于在我们面前出现。放了一炮后躲到政府的保护圈里,真会保护自己——一石三鸟。算你狠!
无意间,我的笑变得咬牙切齿——他伤了Kei,这笔帐我会记得的!
“孙现在就被媒体缠得脱不了身,他的成就的确惹人眼红,所以攻击起来也就愈加凶狠。”唐的语调非常沉重,看来这次的事不容小窥。
可只有一件事我不明白,John明明那么维护孙,为什么突然要毁了Mores,也许理由只有一个——John,你在向我挑衅,觉得有我的Mores就会变质对么?所以情愿扔了也不要一块变质的蛋糕。
“唐,立刻重新调查John的行踪。”
唐非常吃惊,愣愣地看着我。我明白:他不相信John会想要这样对待曾辛苦经营的组织。
那你认为,这次的时间和他无关喽?我斜视着他。
“你看看我的狼狈样子,可孙却一点都没有受伤,别说那次事件里没有任何组员受伤或死亡,我不信!”猛地一捶靠椅的扶手,安静的空间里陡然响起一声打击声,合着我陡然拉高的音调,很是吓人。
唐沉默地看着地面,他的样子让我心情分外恶劣,脸色在刹那间冷却,非我所能控制。
“你在犹豫什么?是John?还是我与孙之间难以选择?”
鼻子里冷冷一哼。“你选谁都是一样的下场。”冰冷的话语从唇间吐出,唐一怔,这才抬眼看我,我依在墙上,冷冷看着他,刹那间,唐的眼睛中闪过一丝复杂的神情。
“你是为谁工作的?唐,别听信谗言。”
他的脸一白。我定定地看着他,警告他。
“听着,当一个人把权力握在手里时,就绝对不会再轻易放开。你以为有多少机会从我这里得到你想要的?”
唐慌忙抬起头,似想说什么,可他一抬头,额头立刻贴上了我的枪口。他愣愣地看着我,我毫不留情地用枪顶着他的头,冷冷地看着他。
“唐,这么多人我最信任你,别让我失望。叛徒有一个John就够了,我不想挂上你。”
“你这枪里已经没子弹了,Syou。”唐冷静地看着我,一字一顿地说。
这枪是他在火拼的时候塞给我的,里面有多少子弹自然清楚,他说的没错,弹夹早就空了,可我只是冷冷一笑:“如果我要杀你,光用这枪壳就能敲烂你的脑袋,信不信?”
直直地看向他望不见底的深黑色的眼睛,它依旧还是那样平静,藏了多少心思与计谋?有多少,我挖多少。唐学优,你选我做跳板,是你的错。我远比孙那家伙要难对付。你与John都犯了同一个错。
唐抖了抖唇,沉默了片刻:“我从未想过要背叛你……Syou……”他的答案显得无力。
不回他的话,我只用枪顶着他的额头。
“我不希望以后再像这样对你说一遍。”
我冷冷一哼:“这个世界有很多事情即使是错的,你也必须当成对的,明白么?”
收回枪,唐放松了紧绷的身体,松了口气。
“是的,先生。”
把枪收回腰间,发现他的目光总是注视着我,这让我觉得十分不快。“我不想再说第三遍,以后不要叫我先生!”
“是。”唐必恭必敬地站在我身旁。
“我记得Leck是你的下属。”我坐下,搁起腿。
“是的,他曾经在英国陆军师里服役。”
“我现在正需要这样的人。”我边说边交叠了五指,“唐,他这次在宴会上的成绩也相当令人满意,所以我决定将他直接调到我身边来。你没意见吧?”
唐的脸在平静的面皮后仍能看见一丝毫的动摇。Leck从此将与唐平起平坐,原因并不仅仅是因为他的优良表现。我顺理成章地砍去了唐的一只手,Leck在他手下是大将,不然不会在最初那样极力推荐。
“我明天就要看见他的晋职报告,这件事情就交给你了。你不用再管John的事情,叫人过来,守着医院,别让任何可疑人物进来,进出都要搜查证件。”
唐明显地犹豫了一下,即使他表面上波澜不惊。
“连孙先生也要么?”
“他来了通知我。”
“知道了。”他看了看我,“我想你现在最需要的是处理胸口的伤。”
我点头,示意他去办事。看着他离去的背影,想到了Kei的话,唐的危险在于他的聪明,而我必须比蓄谋篡位者更小心谨慎,因为我站得比他们高。他说的是对的,即使有时候那些话听着是那样刺耳。被聪明的人训斥里好过被谄媚的人吹捧。Kei要求我做的,仅是要保持冷静的思维。
手术室的灯光闪得红艳如血,我闭上眼,难以形容身心的疲惫。
梦里又是稻喜的阴魂,在黑泥红血中远远地瞪着我。这梦境怎么都挥之不去,干脆我立于脚印的尽头,他立于起源,对视。
许久,他垂头,一滴红色的眼泪垂落。
愕然。
红泪豁然放大,梦在半醒中又看到手术室的红灯。四周安静得一片死寂,我听到自己的呼吸,在死寂中似要随稻喜的红泪一起沉淀。
飘飘然,仿佛灵魂出窍。
手术室的大门在这时被大力推开,门板撞击墙面的声音让我猛然惊醒。梦境就此被撞地粉碎,连痛觉多没有留下就宣告了死亡。
白衣的医护人员推着车子向ICU室直冲而去,仪器和输液瓶一起淹没了Kei娇小的身形,医护人员全当没看到我,一路跟着进了ICU室。
我愣愣地站在原地,听车轮咔咔啦啦的冲进病房。周围又静了,静得似乎刚才的一阵喧闹都是幻想,我慢慢回首,推开了紧闭的手术室,像被某种东西蛊惑着,走了进去。有个声音在我心底轻轻的说:进去吧,进去吧,你想看的东西就在里面。
一步步地向里面走去。这个飘散着奇异气味的空间仿佛不属于这个世界般,诡异安静,死亡从这儿擦身而过,偶尔会碰倒一根生命之烛,然后酒倒杯空般,吸干一个人最后残存的生命。
无影灯还亮着,刺着我的眼睛。一旁还见沾血的纱布,一撮一撮地放着,鲜艳的红着。它们就这样突的跃入眼中,刺眼地存在于这个青白的世界里,狰狞。
胃里一阵抽搐,疼得天翻地覆。我捂着嘴,冲出手术室,依着靠椅喘息。幸而从昨天开始就没吃东西,什么都没吐出来。
干呕到口中泛苦,胃里才算好受点。我伏在椅背上,手背清晰地感到额头上的冷汗。我起身扔掉一旁的点心,进洗手间又用冷水扑了次脸。
汗和水凝在一起,眼睛里刺刺的,似乎还有些泪水。我用袖子用力一抹。
“Syou先生吗?”
一为医生摸样的中年人在门口叫住了我。我侧目,看到他正拿着报告在我面前。
“你好,我是从现在开始接手这个位伤患的医生,我姓张,张瑞德。”
作了自我介绍后,他翻开报告,向我解释。
“伤患左下胸开放性枪伤,第七与第八肋骨错位性骨折,大量失血,并且出现感染,并合心肺衰竭。先生,我不得不说他伤得很重,且感染得很糟糕。”
“那他现在怎么样?” Kei伤得重我当然知道,以好几次咯血的情况来看,他的伤势一直在恶化。
“我们必须将他感染最严重的左肺下叶摘除。不然,恐怕会引发全身衰竭,但别的感染部分还可以靠抗生素遏制。您不用担心,这不会影响他今后的生活,只要能过了今晚的危险期。不过我得说,他的生命力强得惊人,我从未见到过像他这样胸部中枪能撑过12小时的。”他合上报告,看向我,我的脸色已经是惨白,虽然我已经极力控制自己的双手不发抖。
“那他现在的情况呢?”
“还不稳定,心脏的功能还未完全恢复。我们给他上了呼吸机,我们会尽力。”
“我能去看看他么?”
“现在还不行。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