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跌跌撞撞的冲过去,一把拉开病房的门,就发现那个身影已经在窗口探出半个身体。他想都没想就冲过去拦腰一抱,俩人拉扯着滚作一团,跌在地上,他怒气冲冲地抓起白骥的领口骂道:“你又要搞什么鬼?”
白骥的脸惨白得可怕,嘴唇发青,眼神却熠熠生辉。乘着杜文一愣的功夫,他甩开抓着领口的手,嘶声道:“放开我。”
杜文被这么一喝,不由自主的松了手,白骥失去了支撑,就这么怦得一声坐倒在地上。他愣了下,想伸手又不敢,只能道:“你没事吧?”
“还没死。”
“你想自杀?”
“没有。”
“你……”杜文后面的话全咽了回去,惊讶的瞪大眼睛,道,“你站起来了?”话音刚落,白骥就双腿一软,本来半站着,现在又重新坐回了地上,如果不是他眼疾手快一把抱住,八成就这么瘫在地上动不了了。
他们互相瞪着对方,从紧张到逐渐缓和下来只用了十秒,到最后,他们拉着手、互相依靠着坐在冰冷的地上。
杜文先开了口:“你故意在关志强的事上试探我?”
“不是。”白骥简单的道,“季雨刚才说,他体检的结果不太好,所以就没取。”
“季雨知道这事?”
“怎么?”
“关志强是季雨的远房亲戚。”
“那他还真够狠的。”白骥嘴角扬了扬,眼中却没有任何笑意,“我说这事时,他想都不想就答应了。”
杜文摸着白骥柔顺的头发,唔了一声不说话。
“你能站了?”
“嗯。”
“你要走?”
“也许。”
“去哪里?”
“我不知道。”白骥的声音中不乏坚定,却带着几分迷茫,“走了好。”
杜文想了想,道:“我给你转点钱吧。”
白骥斜了杜文一眼,道:“你的家产不是我的?”
“你要了也经营不好。”杜文这句话说得理直气壮,这种时候心有不甘也是正常的吧,谁会把自己辛苦得来的家产拱手送人,何况还是仇人,“你可以先来公司试试,你把公司糟蹋了也没意思不是吗?”
白骥提高了声音:“你可是把我的基业全糟蹋了。”
杜文的声音也随之涨起来:“你那不是基业,只是不干净的钱!”
白骥坐直了,小心的避开杜文的脸,不快的道:“你可是靠着这份不干净的钱得到今天这位置的!”说出这句话后,他冷淡的神情起了一些变化,几分钟后慢慢柔和了下来,“算了,就先这么办吧。”
在他的眼中,杜文的神情还是那么倔强,就和以前那个孩子一样。他烦恼于无法摆脱这样的心情,更憎恨恐惧杜文的那一面。他现在就像一个被左右拉扯的面团,总有天会啪得一声断掉。
俩人胡扯了几分钟,白骥露出疲倦的神色,杜文小心翼翼的把他抱起来,放到床上。恢复的健康像是积蓄般一下子消失了,只剩下一具轻飘飘的躯壳。他看着天花板,听见杜文起身离开的声音,轻声道:“以后离我远点。”
他终于承认,这“一点点”心理上的“问题”不是他能解决的。在这之前,最好的办法还是离杜文远远的。刚才失去知觉时,他似乎又看见了那道光芒,明亮而充满了神秘感,召唤着他般。清醒后,他更加清晰的体会到活下来有多不容易,既然如此,怎么能这么容易就放弃这一次次的机会?
季雨在检查过后,认定白骥突然能站起来是一个奇迹。
“你肯定是心理问题。”季雨看着检查单没好气的道,“我其实只是外科医生啊,又不是心理医生,你应该找一个心理医生看看。”
“没兴趣。”白骥言简意赅的表达了看法,眼睛盯着平板屏幕上的走势图,“我的心理不想让别人来拯救。”
季雨敏锐地注意到了其中的不同:“哦,不说你的心理很正常了?”
白骥把视线从平板上挪开:“我的眼角膜呢?”
季雨撇了撇嘴,道:“为什么要转移话题,你和杜文真是一模一样。”
这话说完,医生露出了些微后悔的表情,白骥却很平静的道:“严格来说,他是我的学生。”
“这么说倒是很贴切。”季雨放下心来,一脸八卦的坐下来,道,“那种无聊冷酷,活像被人欠了八百万债的态度真是一模一样。”
白骥叹了口气,合上电脑,抬起头来道:“你是准备客串心理医生吗?”
“不,只是好奇罢了。”季雨严肃的道,“为了免于误会,我要声明我即将要问的事也问过杜文,所以并不是分别对待。”
“说。”
“你准备拿杜文怎么办?我是说,你就算把他杀了都不解恨吧?可是你现在却和他动不动就拥抱一下,说话也很正常,就像是……分手的情人。”
“我们确实是分手的情人。”
“但你们也是仇人。”
白骥不由自主的躲开季雨的视线,看向窗外,对他来说这个问题根本没有答案。现在看来,杜文是绝不会乖乖去死的,要是他自己动手,不说势力问题,就连身体的恢复都是个障碍,等他有了势力有了能力,说不定已经老了,而杜文却是正当年。
“我曾经爱过他。”
“然后?”
“所以下不了手。”
季雨一脸震惊:“即使在经历了这么多后?”
“不,现在是因为太恨。”白骥想了想,用了一个刚学到的词,“沉没成本太大了,我不知道该怎么找回来。”
季雨不负责任的出着馊主意:“原样虐回来?”
“他受不了的。”白骥露出个嘲讽的笑容,“他如果被他的保镖j□j了,估计完事后就会去死。”
“你可以看着他。”
“他会寻找一切机会去死。”白骥道,“比你想像出来的方式要多得多。他的自尊心太高,不可能忍受这样的侮辱。”
季雨眨了眨眼睛,道:“那你呢?”
“我?”
“你能忍受得了?”
白骥沉默了下,道:“我都不知道我怎么活下来的。”
“嗯,第一功臣是我。”季雨恬不知耻的道,“第二功臣是钱,第三是你强壮的身体,不得不说,作为一个直男我太妒忌你的身材了。”
白骥的嘴角扬了扬。
“啊,你还会笑。”
“我一直有笑。”白骥摸了摸脸,“怎么我没笑吗?”
“没有。”季雨试着按了下,“也许是肌肉出问题了。”
“这样也挺好。”白骥的表情一动不动,喃喃自语道,“没有表情很好。”
白骥的复健以一种可怕的速度进行着,杜文一直没出现,只是按时传话过来,说是在为他的复出做准备。他听完消息,连眉毛也没有动一下,转过头去继续在木栏杆上挥洒汗水。
陶立消失了,自从他醒来后,这个人就消失得无影无踪,新保镖只会答“不知道”,也不知是真是假。对于这件事他没有过多评价,只是在杜文出现后,轻描淡写的问:“陶立呢?”
杜文的动作迟滞了下,非常细微,也许只有白骥能看得出来。
“你要见他?”
“嗯。”
“有事?”
白骥用一只眼看向杜文:“你说呢?”
杜文沉默了片刻,道:“我不知道他去哪了。”
“你在撒谎。”
“没有。”杜文有些着急,“他在知道你醒了后就离开了,没有留话,我也没有去找,根本不知道他去了哪里。市里的人没有见过他,他应该不会留下来的。”
“为什么?”白骥无所谓的道,“他可以留下来的,我不会介意,至少他的床上功夫比你好。”
杜文的脸一下子阴沉得可怕,那双眼睛里翻腾着愤怒的情绪,嘴巴抿着紧紧的,带着点孩子气的暴燥。很快,这张真实的脸消失了,剩下一个戴着忏悔者面具的男人。
“你想要男人我可以给你找。”
“也许我给以前的同行打个电话还可以登堂入室的。”
“我回收了所有和你有关的东西,甚至网上的都想办法删了。”杜文诚恳的道,“当年和你有关的人要么走了,要么死了,没几个清楚整件事的。”
白骥歪着脑袋,道:“你杀人了?”
“没有。”停顿了下,杜文道,“他们自找的,我只是设置了个考验。”
“我不知道你这个所谓考验是什么。”白骥努力扬起嘴角,试图摆出个笑容,可是他能够明显感觉到肌肉的僵硬,看来这一次又失败,“但听起来有股道上的气味。”
杜文立刻道:“我不是黑社会。”
“你是。”白骥突然发觉他的心情很棒,“在你向我说出真实目的的那一刻,你就已经踏入这个世界了。”
杜文脸上的肌肉抽搐着,咬牙切齿的强调道:“我不是。”
“你是……”
“我说了我不是!”杜文猛然站起来,一脚踢飞了原本坐着的椅子,高大的身材像是堵墙般魁梧,一字一句的道,“我不是,黑社会!”
白骥抬起头,耸了耸肩膀:“你是。”
那一刻,他感觉杜文似乎要动手揍人,也做好了反击的准备。最终,杜文还是一声不吭的走了,离开的背影就像是具像化的愤怒。
白骥终于发现了一件能带来愉悦的事:看着杜文愤怒而又无可奈何。他不在乎这会有什么后果,至少,这能令他快乐。
好事成双,季雨在晚上出现,神采飞扬:“眼角膜找到了,准备手术吧,我的退休金已经快发霉了!”
作者有话要说: 越来越晚了……orz
☆、准备
对于眼角膜移植手术,白骥并没有什么印象,麻醉师的“1、2、3”之后,他就什么都不记得了。只不过,醒来后他模糊的记得做过梦,非常奇特、古怪的梦,却异常甜蜜。醒来后必须得在黑暗中生活一段时间,他已经开始习惯无助感,不说、不看、不听,安静的时光。
白骥有种预感:过不了多久,这一切都会消失了,这是最后的安宁。他将会回去,面对那些狂风暴雨,那些曾经将他折磨致死的伤痕、屈辱与痛苦,还有无法跨过的一道“坎”。他必须得积蓄力量,因此,这段时间他表现得非常安静,什么也不问,什么也不说,就像什么事都没发生般。
在杜文眼里,这样的白骥有点可怕,就像是死了般,躺在床上时,他不得不仔细盯着白骥的胸口,生怕一个眨眼间那有节奏的平缓起伏就消失了。
他有些懊悔前段时间表现得像个孩子,无知愚蠢冲动,在白骥面前,这种态度肯定是不行的。他一边否定自己又一边想要证明自己,要在这寻找一个平衡点几乎是不可能的事。
“对不起。”白骥眼睛拆布的前一天,他坐在病床边,削着苹果,突然就这么说道,“我的一切确实来自于你。”
白骥坐在床边,有了些许血色的双手搭在腿上,只是听着,并不发表意见。
这样的反应显然令杜文有些郁闷,他沉默了会儿,道:“我应该更清醒一点对不对?”
“你应该更成熟一点。”白骥说话了,低沉缓慢,不知道为什么,比以前更加飘渺,听起来像是从遥远的地方传来,“你不小了。”
杜文忍不住讽刺道:“成熟就该什么也不顾吗?”
“如果你把成熟当成无所顾忌,那你以前确实挺成熟的。”
白骥看不见,但是他听见杜文的呼吸停了下,随即粗重了起来。他知道这话会刺痛杜文,却不会停止。这是微弱而又无聊的反抗,是失败者以及弱者无奈的选择,在没有想出新的办法来前,他需要这么个娱乐来调节心情,不然的话,他会觉得没有勇气再继续走下去。
每走一步,他都踏着来自于自己的血,而前面,还有长长的、长长的路,一眼看不到尽头。
杜文很快平静了下来,声音恢复了正常:“你想我怎么补偿你?”
“最好的办法当然是以眼还眼,以牙还牙。”
“我做不到。”杜文在漫长的沉默后,猛然爆发了,扔掉手中的苹果低吼,“我做不到!我自私无耻,你满意了吗?我就是这么个人!我就该当初把你弄死!我还留着你一命,你还活着!我花了大价钱给你治病,你能活着……能活着……”
白骥始终没有说话,杜文的叫喊越来越小,最后变成近乎呢喃:“为什么事情会变成这样?我也不想这样的,凭什么这一切要我来承担?”
凭心而论,白骥能理解杜文的纠结,但是,这不代表他要体谅。原来的爱有多深,现在的恨就必须乘上十倍。这件事,如果杜文狠点,他也不用在这里受这份罪,至于杜文会不会被噩梦纠缠一辈子,就不关他的事了。
“你哥哥呢?”
杜文过了好久才回答:“不知道。”
“你没去找他?”
“找到了又能怎样?”杜文的语气里满是沮丧,“杀了他吗?爸妈最喜欢他,无论了变成什么样,都想着让他回来。”
白骥来了兴趣:“你不受宠?”
“我?”杜文冷笑一声,“我是我妈意外怀孕的,不好堕胎才生下来的。生了我后,我妈就一直身体不好,我爸因为这个不喜欢我,我妈也没精力喜欢我。倒是我哥从小一直带我,我几乎是他一手带大的。他在外面是个混蛋,但确实最疼我,你让我去杀了我哥,我做不到!”
“确实。”白骥道,“就算白飞在外面杀人放火,让我把他给做了,我也下不去手。”
杜文的声音里有几分激动:“你明白的吧?”
“嗯。”白骥扭过头,在一片黑暗中面对着杜文大概的位置,一字一句的道,“所以,我会承担白飞所闯的祸,我既然要包庇他,就要包庇到底。哪有光享受好处,不承担义务的?”
这话其中的意味不言而喻,简直像是一记响亮的耳光。杜文的脸腾的红了,热辣辣的,表情狰狞着似乎想说什么,却又找不出反驳的话。他在忍耐了许久之后才慢慢坐下,把扔掉的苹果拿回来,怀着报复的心态递过去。
只是,在白骥的手拿到之前,他改变了主意,把苹果收回来洗好,留着自己吃,又开了一个新的。
在削苹果的声音中,白骥突然道:“你把脏的苹果留下来了?”
杜文低着头专心削苹果,似乎要借此平息内心翻腾的情绪,随口“嗯”了一声。
“你想给我的吧?”
“我没给你。”
“从结果上来说一样。”白骥淡淡的道,突然转了话题,“你以前就特别讨厌浪费,碗里的饭一粒都不会留,一定要吃干净。”
杜文的手慢了下来,这确实是他的习惯,因为从小家里就穷,父母自顾不暇,他通常是被杜华胡乱喂点吃的,杜华是很疼他,但这并不代表一个九岁的孩子能照顾得好弟弟。有时候他饿极了,有什么就往嘴里塞什么,跟了白骥后,自然是想吃什么就能吃到,这习惯却改不了了。
“我以为你讨厌我这么做。”
“我是讨厌。”白骥道,“可是我从来没有说过。”
一不小心,杜文的手慢了下,切到了手指,指尖被切了一个小小的口子,几滴血落在苹果上,染红了一片。他有些恍惚的看着那鲜红的血珠,心中莫名想起那些过去的细节。
“可是我每次这样做时,你的表情看起来都很不高兴。”
“那只是因为你觉得我不高兴。”白骥一边说一边伸出了手,道,“苹果。”
杜文把苹果递过去后,才想起上面还染着血,想拿回来却来不及了,染血的那一块